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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蒙家,可以称得上是羿国第一首富。
蒙家世代经商,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蒙老爷膝下有二子,大公子蒙翡整日不学无术,挥霍无度,是羿国有名的花花公子。
而二公子与大公子乃一母同胞,性格却截然不同。
二公子蒙玦自小聪慧,温和稳重,待人谦逊有礼,是蒙老爷最满意的继承人。
没想到这被寄予了厚望的二公子竟中了修蛇之毒,难怪蒙老爷会不惜以万金找寻解毒之人。
蒙府离城门口不是很远,因此嫦娥拐了两条街便到了。
一眼便瞧见那座堂皇恢宏的蒙府,门口摆放着两座巨大石雕的雄狮,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可让嫦娥错愕的是,此时的蒙府四处挂满惨白,幽幽地透着一股冷寂的凄凉。
这分明是府中有丧事!
涂钰显然也意识到了,「莫非,那二公子已经……」
「不会。」嫦娥眉心一皱,「修蛇之毒,中毒者之初与常人无恙,三日后才会发作,如果接下来半个月之内没有及时解毒,毒就会蔓延到五脏六腑,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嫦娥扬了扬手中的告示,「可三日前蒙府才贴了这张告示,说明蒙玦从中毒发作到现在,时间不过才过了六日,还有十几日的时间,除非,府中有其他人想害他。」
「既是如此,我们进去问一问便知。」
告明来意后,侍立门外的小厮便为嫦娥引路。
兜兜转转,路上遇到不少下人身着素衣,头戴簪花,面露哀伤,整个蒙府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来到灵堂,一口棕红色棺材摆在正中间位置,鎏金棺盖,四周点了数根白蜡烛,照在地板上映出淡黄色光晕。
神情憔悴的蒙老爷坐在棺前,低着头,一叠纸钱在他干枯发黄的手里一张张分开,扔进火盆里。
带嫦娥过来的小厮连忙通报说:「老爷,这位姑娘说是能医治好二公子。」
蒙老爷猛地起身,激动地走到嫦娥面前,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瞬间露出狂喜,
「可是真的?这位姑娘,你真的能医治好玦儿的修蛇之毒?」
嫦娥颔首道:「我确实会解这修蛇之毒。」
蒙老爷眼睛里迸出了巨大的光芒,两行热泪在眼中不住地翻滚,他的手微微颤抖,
「翡儿没了,玦儿也命悬一线,本以为我蒙家就要绝后,苍天保佑,苍天保佑啊!」
嫦娥一怔,原来死的人竟是蒙家大公子蒙翡!
安抚了蒙老爷一番后,嫦娥提出要一起去蒙玦的住处,看一眼他如今身体如何。
「嫦娥姑娘,我……还有些事,就让管家带你去看玦儿,我就不过去了。」蒙老爷犹豫了一下,重新走回灵堂,表情有些不自然。
嫦娥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蒙老爷,见他僵硬地跪坐在地上,有些慌乱地拿起纸钱往火盆里放,却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张一张仔细分开,一看便知心中有事。
收回视线,嫦娥对一旁的管家笑道:「那就有劳管家了。」
「嫦娥姑娘,这边请……」管家恭敬道。
一路上都有管家引着路,进入庭院,穿过回廊,绕过一片幽静的竹林才见到一间独立的宅子,格局轻灵雅致,正是蒙玦的住处。
刚要进屋,管家忽然开口,「嫦娥姑娘,待会儿见了二公子,还望您不要在他面前提及大公子的事。」
嫦娥挑了挑眉,对上管家沉静如水的目光,也不去问为何不能提及,淡淡道:「好。」
管家有些意外地看嫦娥一眼,也没有多说,直接就进去。
嫦娥紧跟在他身后,观察着房间里别致的布局和精心的摆设,不禁暗暗咋舌,这蒙玦的品味倒是雅致。
走到一处房间,管家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一道清脆如玉,却虚弱无力的声音,「谁……」
「二公子,她是能解修蛇之毒的嫦娥姑娘。」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道:「让她进来。」
「是。」管家将房门打开,请嫦娥进去,待她进入后便把房门关上离开了。
嫦娥漫不经心地走进房间,映入眼帘便是躺在床上的一名虚弱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生得一副温润的好相貌,眉目如画,但脸色却异样惨白。
见到嫦娥进来,他手臂支起,身体有些吃力地坐起来,黑漆漆的眸子凝望着嫦娥,额头上有几滴汗珠:
「我大哥是不是不在了?」
嫦娥眨了眨眼,方才她答应管家不提起蒙翡已经过世的事,但如今这蒙玦自己主动提起了……
那她说还是不说呢。
「是。」
嫦娥觉得自己也不算违背管家的嘱托,又不是她先提起的。
抬眸望去,却见蒙玦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惨白的吓人,嘴唇微颤,双目炽血般:
「他竟然真的做得出来……我早该知道……」
话音刚落,蒙玦突然咳嗽,还没等嫦娥反应过来,蒙玦就俯身「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出来,随后晕了过去。
嫦娥怔在原地。
啊,这……
「喂,蒙二公子??」
嫦娥使劲拍了拍蒙玦的脸,啪啪啪的声音清脆响亮,听得一旁榻上乖乖待着的涂钰脸有些疼。
见他没什么反应,嫦娥从蒙玦凌乱的袖口中抓起那一只冰凉的手腕,为他把脉,才发现蒙玦脉搏跳动微弱几乎到停滞……
手顿住,一缕疑惑浮上眼底。
这一把脉,嫦娥能感受到蒙玦的五脏六腑几乎已经衰败枯竭,可见这毒性十分霸道且具有腐蚀性,如未及时得到医治,恐怕不消两日毒性便会随着血液遍布全身,让人受尽煎熬而死。
不过……
这毒性发作得也太过霸道迅猛了些,这么快就侵蚀了五脏六腑,看上去似乎不像是修蛇之毒。
还没来得及细想,涂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嫦娥,蒙玦好像快没气了!」
嫦娥一惊,赶紧望去。
蒙玦唇角不断有鲜血流出,睫毛无力颤抖着,气息也渐渐虚弱。
拿起随身携带的银针,当机立断封住蒙玦的檀中两侧穴位,见他唇角喷涌出来的血稍稍得到了控制,嫦娥微微舒了口气。
抬起银针,嫦娥继续为他封穴,半个时辰后,蒙玦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
嫦娥随手撩了撩被汗水吸在额头上的发丝,对涂钰笑道:
「还好带了银针,要不然这修蛇之毒如此强劲,蒙二公子定然难逃一死。」
涂钰却微微一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直迟疑不说,最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当真觉得这是修蛇之毒吗……」
嫦娥眉头微蹙,审视的目光从那软乎乎的一团身上扫了一遍,一言不发。
这兔子有点不对劲啊。
「我的意思是……」
涂钰面容有些僵硬,他想了想,奋力将自己一点点地往嫦娥身边挪。
薄被的边缘正巧被涂钰的后腿压住,嫦娥微一挑眉,纤细如玉的手指扽住一小块料子边缘,施力往自己身边轻轻一拽。
涂钰被这一拽心跳差点要蹦出胸腔,见嫦娥眼里若有若无浮现的笑意,他不自在地抖动下耳朵,想压下心底蓦然涌起的燥意,哑声道:
「我方才的意思是,我族同类之前也有人中过修蛇之毒,这蒙二公子的症状,似乎与我所见到的有所不同。」
说着涂钰又看了眼嫦娥,嗓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润,「又或许是我多想了,妖族与人族本身就不同罢。」
嫦娥琢磨着涂钰的话,双眉紧缩。
这些年来,后羿每次上战场杀敌,回来都是一身血腥,她总想为他做些什么,后来便潜心研究医术,到现在也称的上医术精湛。
她其实对修蛇之毒了解得不算多,从前对它的认知仅仅局限于医书上一句话——修蛇之毒,三日后发作,十五日后毒素蔓延心肺,无药可治。
直到五年前,后羿一个名叫逄蒙的得意弟子在练功时忽然口吐白沫,直接栽倒在地,她研究了好一阵子,才确定这是中了修蛇之毒。
逄蒙是后羿灾荒那年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他见逄蒙天赋极高,收他为亲传弟子,教他习武读书,几乎把他当成亲弟弟一般对待。
因此逄蒙中了修蛇之毒,素来沉稳持重的后羿都失了镇定,凝望着嫦娥的黑沉眸子第一次透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哀求。
嫦娥也承诺一定会治好他。
好在逄蒙第一次发作后,除了身体虚弱些,表现的与常人无异。
可见医书上说得没错,修蛇之毒在十五日期限到来之前都较为温和。
而蒙玦的情形却严重得厉害,甚至早早蔓延到了五脏六腑,这太匪夷所思了。
那时候嫦娥为了解毒翻遍了医书,但见浩如烟海,不得解法,时间又紧迫,无奈之下,她想到了以毒攻毒的法子。
她虽百毒不侵,但难免也会发生意外,怕后羿担心,只好偷偷躲在药房里,将那些费尽心思采来的毒草一株株亲自试尝,这才终于找到了解毒之法。
可谁也没料到,逄蒙解了毒之后……
「咳咳……」
蒙玦忽然咳嗽了两声,下一刻终于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嫦娥姑娘,是你救了我。」他从床上艰难爬起来,艰涩开口。
「蒙二公子,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你的七经八络,阻止了毒性在你体内的暂时流动,而且我现在怀疑,你中的根本不是修蛇之毒。可否告诉我,你最近有接触什么人,怎么中的毒,这样也方便我解毒。」
「是不是修蛇之毒,能不能解毒已经不重要了。」蒙玦呆呆地呢喃一声,那是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淡然。
「不,很重要。至少对我来说很重要。」
嫦娥一瞬不瞬地,深深凝望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看上去极为认真地问他:
「你知不知道——」
见嫦娥微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眸光几番流转,白皙娇美的脸上挂着一抹兴奋的酡红,蒙玦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不自在地别开了脸,正好对上另一道强烈的视线。
后者窝在他衣角上,毛茸茸的爪子恶狠狠扒拉着那一处可怜的料子,猩红色的眸子里满是难以压抑的不爽和幽怨。
蒙玦抖地一怔,这个兔子的眼神怎么像是被他抢了老婆似的?
而且他没听错的话——
这只兔子在对着自己磨牙???
忍不住抬眸去看嫦娥,却见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亮到他再也无法忽视,心里咯噔一声,呼吸有些急促,难道,嫦娥姑娘她……
「咳咳,对不起,在下已是将死之人,恐怕要辜负嫦娥姑娘的这份心意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值一万两黄金啊!是一!万!两!黄!金!啊!!!」
「滋滋滋!!!……滋?滋?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地戛然而止——
同时消失的,还有某只兔子的磨牙声。
这一刻,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嫦娥迟疑地开口:「辜负?心意?」
蒙玦猛然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下意识攥紧了衣襟,一股羞愧难耐的情绪悄悄蔓延开来,「我,你——」
这时,他忽然感觉胸中一阵气血翻涌,痛如刀割,头脑也越发混沌起来。
喉咙里也传来翻江倒海的感觉,蒙玦瞳孔紧缩,最后看了嫦娥一眼,终于忍不住捂住胸口,伏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而后,更是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嫦娥:……
「嫦娥,蒙玦他好像被你气死了……」
涂钰也呆住了。
嫦娥双手抱头,心情一时间难以言喻的复杂,干巴巴道: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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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嫦娥顿时浑身肌肉发紧,头皮发麻,忽然,有什么东西跳到了她怀里。
她先是一怔,低下头去,手触碰到了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涂钰偏过头,将脸蛋贴在她的掌心里,乖巧又安慰似的轻蹭着。
虽是什么话也没说,但嫦娥感觉自己的掌心开始慢慢发烫,慌乱的心也镇定了下来。
许是半天没听到回应,管家推门走了进来。
「嫦娥姑娘,老爷特令我来给您送些茶水,您为二公子的病劳心费神,实属辛……啊!二公子!」
「苦」字还未说出口,就看见管家手一抖,精瓷茶杯摔在了地上,发出「啪」的碎响,随后香浓的茶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管家急忙跑到蒙玦身边,用手一探他的鼻息,浑身颤抖了一下,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转身冷冷地盯着嫦娥,「嫦娥姑娘,这你做何解释?」
嫦娥的一颗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尖。
她能怎么解释?说不关她的事?
嫦娥觉得自己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程度。
蒙家人的动作十分迅速,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房门再次被撞开。
蒙家的家丁和下人如潮水般都涌了进来,个个手里都拿着兵器,怒目圆瞪地面对着嫦娥。
片刻后,蒙老爷也冲了进来。
从大门到蒙玦床边也就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姿势扑过去的。
「玦儿!玦儿!」
看到眼前的景象,蒙老爷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伸手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呆愣地瞪着床榻上蒙玦的尸体。
管家立在一旁,面色凝重。
「玦儿……」蒙老爷微微睁大了眼,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蒙玦沾染了鲜血的脸,却又猛地缩回去,双手颤抖得厉害。
「明明还有十几日,明明还有十几日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阵悲鸣过后,蒙老爷扶住床沿,失魂落魄地跌坐了下去,喃喃自语般:
「玦儿,你从小就是个重诺的好孩子,你说过的,要撑起蒙家,要让你大哥一生衣食无忧——」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刹住了话语。
「你大哥……」蒙老爷如同哽住了喉,发不出一点声音。
时间好似静止在这一刻。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蒙家大公子不久前已经死了。
而蒙老爷唯一的希望蒙玦,也在刚刚没了呼吸。
嫦娥的心揪了起来,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比谁都明白。
都是她的错。
她更用力地抿白嘴唇,指甲嵌入粉嫩的手心,任凭涂钰怎么用爪子设法掰开也无济于事,她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她该怎么做……
「蒙老爷,我……」嫦娥看着这个像是忽然老了十几岁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蒙老爷听到嫦娥的声音,仿佛回魂了一样看向了她,失去神采的眸子闪烁着希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还有你!对!还有你可以救玦儿!」
嫦娥愣了几秒,随后把头扭向一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可怜的老人。
她纵使医术再高明,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蒙老爷的眼眸亮得惊人,不管不顾地攥住嫦娥的胳膊,极大的力道,让嫦娥吃痛皱眉,却听见他又重复了一遍:「只要有你在,玦儿就不会死。」
嫦娥只当他被绝望蒙住心智,一直说胡话,心里涩涩的,说不出的难受。
「道长!道长!」
蒙老爷猛地站起身,好似疯魔般朝着门口嘶喊出声,抓着嫦娥的手极其用力,整个人有如魔怔,「我抓住她了!求你救救玦儿!」
「蒙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嫦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恰逢此时,一道阴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们还不把这个害死二公子的凶手抓起来!」
熟悉的声音携着一股陌生又彻骨的冷意,让嫦娥心里猛地一震。
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道士扮相的青袍男子负剑而立,手执雪白的浮尘,面容清俊。
他就这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眉眼阴鸷沉郁,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师娘,好久不见。」
蒙老爷见男子出现,松了口气似的放开嫦娥,再也支撑不住,重新跌落坐在地上。
看着青袍男子,嫦娥只觉得全身血液都瞬间涌上头顶,冲撞得脑袋嗡嗡直响,一片混乱。
「逄蒙……」
怎么会是他!
逄蒙的声音哧嘲冰冷,「没想到,五年了,师娘还记得我。」
他一步一步朝嫦娥走来,道袍随风而动,「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逄蒙,你不是……死了吗……」
嫦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大脑空白。
五年前,逄蒙中了修蛇之毒,她不顾生命危险试尝毒草才救活了他,没想到他醒来后却性情大变,丝毫没有以前的单纯木讷,见到她之时不再红着脸喊她一声师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侵略的眼神,对待后羿的态度则更令人不解,眼神冰冷得像看仇人一样。
过了几日,她终是沉不住气试图找他问清楚,却从另一名弟子口中得到了他以下犯上,重伤后羿后逃逸的消息。
她不敢置信,后羿怜惜他自幼失去双亲,悉心照顾,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可谓是尽心尽力。正因如此,嫦娥才会费尽心思救活逄蒙。
而逄蒙,却重伤了后羿?
嫦娥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急忙赶到后羿的屋子里,却完全被里面浓浓的一股血腥味儿吓住了。
后羿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流华剑的剑刃已经没了一大半进他的身子里,鲜红的血液像失控了般疯狂地向外喷涌而出,血迹从左胸一直延伸到右边腰间,惨烈到嫦娥惊得说不出话来。
后羿是羿国的战神,武功高强,一般没人能近得了身,除非他对那人不设防范,一时不察才被人钻了空子打成重伤。
而那人,除了被他当作亲弟弟对待的逄蒙,还有谁?
更何况,插在后羿胸口的那把流华剑,是后羿亲自寻遍天下明山和大川,为逄蒙挑选的称手兵器。
醒来后后羿告诉她,他那日已将逄蒙逐出师门,再无情义和瓜葛。
由于那一剑差点刺中心脏,再加上旧疾复发,后羿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才养好伤。
嫦娥这些年来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逄蒙,就当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忽然有一日,她听见某个弟子闲聊,说逄蒙被仇家追杀,身负重伤倒在雪地中,从此再没了消息。
逄蒙看着似乎一脸震惊的嫦娥,嘲讽地勾唇:「师父师娘还未死,我又怎会先行一步呢?」
嫦娥从恍然中回过神,听到他这番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话,太阳穴鼓鼓地跳,心中又气又是失望,
「逄蒙,你的命是你师父从死人堆里捡来的,你的功夫和学识也是你师父教的,到头来你却暗算他。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剑几乎要了他的命!」
逄蒙冷冷地看着她,不执一词。
嫦娥深吸了口气,继续:「我们自问待你不薄,就连你中了修蛇之毒,也是我……」
喉咙的话倏地堵住,她不是那种一旦付出了什么就昭告全天下的性子,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她不顾性命也要救活逄蒙的矫情话。
而此时,逄蒙阴冷又轻鄙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笼罩着她,「是你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嫦娥闭了闭眼,下巴轻颤,还是没说出口。
逄蒙盯着她,眸底汹涌的暗色几度变化。
他突然靠近,用两根指头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
嫦娥仰着脸,被迫望着他。
他垂目,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眸色再度暗了几分,声音中带着嘶哑地问:「你想说,是你救了我,医治好了我的修蛇之毒,是吗?」
说着,逄蒙眸光一黯,攥着她下巴的手放松了力度。
他指端微凉,而她肌肤细腻,他食指上移,像是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脸颊,有些轻佻,又掺杂着几分别样感觉。
「吱吱!」嫦娥怀里的涂钰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
嫦娥瞳孔倏地微缩,想挣脱逄蒙手指的束缚。
逄蒙深远的黑眸突然迸发出一股深不可测的狠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恸和眷恋,他猛地逼近了几分,
「可你我都清楚,要不是因为我是后羿的弟子,你会救我吗?」
闻言,她身体一僵,竟忘记了挣扎。
「你——」
他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
逄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眼里顷刻射出一道无法遏制的怒火,眸子发红发烫。
下一瞬,手从她的下巴滑至脖颈直接扼住,一点一点用力。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他让你救我,你豁出性命不管也要救我?」
喉咙被掐住,窒息感瞬间袭来,嫦娥艰涩开口,「放开……」
就在这一刻,怀中的涂钰扑上去,狠狠一口咬在了逄蒙手臂上。
逄蒙吃痛,像是清醒过来,眼中的残忍暴戾在这一瞬间消退殆尽。
他猛地拂开涂钰,也顺势放开了嫦娥,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掌,指尖微微颤抖。
涂钰被扔在地上滚了几圈,却是一声不吭,嫦娥心尖一颤,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脖颈,连忙跑过去将他抱起来。
涂钰此时乖顺地窝在嫦娥怀里,哪有方才的坚强,不仅嘴里发出委屈的哼唧声,身子也一颤一颤的,像是受了惊吓一般。
嫦娥脸色微变,低头仔细检查他的伤势,虽没发现什么,可见涂钰可怜巴巴地嗷嗷叫,心里又极为不安。
根本就毫发无损的涂钰眼眸水汽氤氲,爪子牢牢攀着她,似乎在说,「疼……」
嫦娥紧蹙眉尖,抬手轻柔地揉着他毛茸茸的皮毛,眼里闪过一丝歉疚,正要说些什么,一道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如果我不是他的弟子,你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是吗?」
嫦娥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朝逄蒙看去。
她只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随着逄蒙的话而突然停止跳动了,方才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他这话一出,她哪里还不明白…
「你是从何时开始……」开始对她存着这样的心思。
嫦娥虽未将话说完,但逄蒙知道她要说什么,他眼皮微不可查地颤了颤,视线缓缓落在嫦娥脸上,内心深处涌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她从来都是好看的,姝艳清媚,肤光胜雪。
特别是那双眼睛,挂着一层水雾,如新月生晕,又如海棠初雨,偏偏眼尾上挑,反而会在看人时显得格外妩媚,称得上是羿国第一美人。
究竟是何时对她存了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他真的记不清了。
或许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又或者是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或是他解了修蛇之毒,重获新生醒过来那一刻,她守在床前,满脸的疲惫苍白,呈现出一种病态、绮丽的美,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丝异样。
五年前,自从他因为重伤后羿而被他的那些拥护者追杀开始,他几乎没睡过一天安稳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连梦里都是刀光剑影。
那段噩梦般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被刻骨的恨意啃噬着心脏,唯一平静的时刻就是想起她的时候,她眸光盈盈望着自己的画面。
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后来他假死逃脱那些人的追杀,隐姓埋名去了一家道观,却意外得到了一本修炼功法的古籍。
自行摸索之下,他不眠不休地苦苦修炼,仅仅用了四年时间,功法已经小有所成。
他想,这是上天看不下去了,提供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
逄蒙直剌剌盯着嫦娥,她眉眼清晰,纤腰素纱,一如往昔。
他眼中暗光微闪,透出些许危险的意味。
从前她是他的师娘,他不得不小心掩藏着自己的情感。
如今他已不再是后羿的弟子,茕茕孑立,一无所有,何必还要压抑自己……
嫦娥望着他阴郁骇人覆满的脸廓,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
逄蒙该不会因为她才对后羿下手的吧?!
「你当时重伤后羿难道是因为——」嫦娥迟疑地开口。
「不是因为你。」逄蒙冷冷打断她。
嫦娥:「……」
倒也不必否认得那么干脆。
逄蒙目光骤降,语气寒如冰窖,「后羿本就是一个小人,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我只恨自己当时没把他杀死!」
嫦娥心尖蓦地颤了下,后羿之前对逄蒙可谓是真心相待,这是身边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你怎可如此说他?他——」
「嫦娥,后羿早已将我逐出了师门,你今日再怎么替他说话,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逄蒙冷笑,眸底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他整日摆着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施舍乞丐般对我,明明我的不堪、痛苦都是因为他,明明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还想让我对他心存感激,做梦!」
嫦娥怔住,大脑一片混乱,「什么叫一切都是后羿造成的?」
「你们还等什么!」逄蒙却没心思和她对峙了,他轻瞥了嫦娥一眼,转头望向那些家丁和下人,唇角依然微微上扬,声音却带着透骨的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将嫦娥抓起来,再给后羿修书一封,说他最爱的女人在蒙府,要想她完好无损,就拿西王母那颗丹药来换!」
嫦娥猛地睁大眼,心寒与失望陡然自心间生起,又从心脏向四肢残骸窜去,瞬间将她全身的血脉都冰冻住。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6
当年那场大战结束之后,尸横遍野,空气中血腥弥漫,云蔚霞起,殷红的光芒从天边喷涌而出,恍若残阳咯血。
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肃杀萧条之中。
西王母就是在这样惨烈的景象中出现的。
她一身红衣在风中猎猎鼓舞,五官像是精心雕琢过的,眉间勾画的一抹红莲妖娆似血,却也带着一丝冷意。
嫦娥陡然之间想起了先前在话本里看到的一个故事——
西王母姚华原是元始天尊最宠爱的小女儿,天真烂漫,明媚肆意,后来爱上了元始天尊座下默默无闻的弟子清晏,更是为了他,跟自小定下婚约的蓬莱帝君之子临越退婚。
因为姚华的举荐,清晏很快在一次仙妖大战中崭露头角,元始天尊也开始重视这个凝练沉稳,含蓄周全又极其聪慧的弟子。
清晏一次又一次立下战功,从籍籍无名到威望颇高,只用了短短几年的光景,最后元始天尊将天帝之位交给了他,并嘱咐他要照顾好姚华,便云游四海而去。
元始天尊走后的两年,清晏征战四方,屠戮妖魔大军,成功坐稳天帝之位。
可就在两人大婚前一日,清晏醉酒宠幸了一个仙婢,姚华发现后大怒想将她赐死,却被清晏出手阻止。
他将那名仙婢护在身后,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要赐死就将他一块赐死。
姚华失望至极,一怒之下离开九重天来到了昆仑山,再也没回去过。
不久,清晏十里红装迎娶了那名仙婢为天后,那日百姓们远远便瞧见了天边一片红,七彩祥云,霞明玉映,不知灼伤了何人的眼。
后来天界有人传出,原来那名仙婢,竟是清晏先前在凡间的心上人……
「临越,仙丹。」
直到西王母清冷的嗓音响起,才将嫦娥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她醒醒神,不着痕迹地瞅了一眼西王母,呼吸微微一滞。
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天帝竟也忍心抛弃?
嫦娥暗暗叹气,适时地掩下眼眸多余的情绪,眼角余光却瞥见西王母身后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那人穿着墨色衣裳,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剑柄上一串红色剑穗正轻轻晃动。
身上裹挟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张扬热烈。
看向西王母时,他眼中的傲然立刻化成了温润柔软,眼底尽是浓稠的宠溺和深情。
嫦娥微微一怔,方才西王母好像喊他临越?
那个被西王母退婚后,气势汹汹去天庭找清晏干架,将正在瑶池饮酒赏月的天蓬胖揍了一顿才发现打错了人,最后被他爹蓬莱帝君关了整整十年幽禁的临越?
话本里还提过,临越继任蓬莱岛帝君之位后,令蓬莱弟子皆喊他东王公,那时姚华已被百姓尊称为西王母,世人还道是临越对当年退婚之事耿耿于怀,就连称号都要取个对立的。
今日看来,这称号恐怕不是对立,而是为了相衬罢了。
这般想着,嫦娥闪了闪眼眸,看着目如朗星,衣袂飘飘的东王公一步步走向后羿,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低沉的嗓音从嘴里溢出:
「后羿,你打败妖族,射杀作乱的九颗太阳,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功德无量。这枚丹药三千年才制得一颗,我家夫人将它赠给你,你服下便可直接升天成仙——」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那优雅贵气的东王公脑门子就被狠狠拍了一掌。
他「哎哟」一声,抱着头委屈地望向西王母。
西王母也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微挑着眉,「谁是你夫人?嗯?」
「我的夫人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你敢说你不是!」东王公不甘示弱地挺直腰板。
「……」
「你就说是不是!」
「是!」这次西王母答得飞快且理直气壮。
嫦娥忍不住扑哧一声,见两道凉飕飕的视线朝自己看来,又赶紧捂住自己溢出笑声的唇,低眉垂眼地稍稍往后羿那边靠了靠。
「罢了,懒得同你计较。」西王母别过脸,轻哼一声,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嗓音却含着些许轻快惬意,看得出来心情极好,「还不快将丹药给后羿。」
东王公轻眨下眼,湛黑的眸子浮生出几许得意,动了动唇刚要说些什么,后羿低沉坚定的声音随着细风灌入在场所有人的耳际。
「这枚丹药我不能要。」
嫦娥怔住,抬眸望了望他那深晦冷淡的眼。
后羿也正好看过来,那浓稠的色泽在霞光的映衬下莫名生出几许缱绻,她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烫。
西王母蹙起眉头,她默了片刻,神色有些复杂,「自古以来,凡人无不有一死,成仙这种好事,世人皆是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你当真不要?」
「成仙于我而言不是好事。」
西王母噎住,她微微偏头看了眼嫦娥,顿时明白了什么,复杂的情绪被低垂的眸子掩盖,
「后羿,你是个聪明人,切莫为了儿女情长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后羿将嫦娥纤细的手指放入他的掌中,将她的手紧紧包裹起来,喑哑低沉的声音里,仿佛透着坚定不移的决心:
「成仙也好,做一世凡人也罢,天上人间,我只想同她一起。」
嫦娥倏地呼吸一滞,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失控,似乎将要跳出胸腔。
要命!
以后谁再说后羿是个闷葫芦不会说情话,她就跟谁急!
「你真是……」
西王母红润的唇微微张合,吐出清晰分明的三个字,忽然又顿住不说,凝视了后羿许久,脸上看不出什么思绪。
嫦娥的心也跟着忐忑不安。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得不行,却见西王母嘴角忽然牵起若隐若现的笑意,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跟从前一般固执。」
嫦娥不明所以,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犹豫不定。
她有些拿捏不准西王母的态度,只隐约觉得西王母似乎对后羿格外另眼看待,看着他的目光也是无法掩饰的欣赏。
啊……好气好气。
西王母见嫦娥满脸纠结,一丝疑惑从微挑的眼角眉梢渗透而出,「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嫦娥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什么?」
说到底,后羿能和西王母扯上渊源其实是因为她。
她刚开始是为了后羿才研究药理医术,后来却是真的热爱上了。
她在一本古老的医书上见到一个药方,若是能够研制出来,对百姓来说必定是不可多得的良方。
其他几味药材都被她寻到了,最后一味药材十分稀罕,世上只有昆仑山的西王母手中还存有一株,可如此珍贵的药材,西王母又怎会忍痛割爱?
那几日她时时刻刻都想着这件事,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后羿却留下一封信消失了。
信上说他拿到药就回来,叫嫦娥不必担心。
呸!
世人都道西王母受了情伤后喜怒无常,最是痛恨男子,年轻英俊的男子尤甚,这叫她怎么能不担心!
她心惊胆战了十几日,直到他平安无事回来才稍稍放下心来。
后羿不仅带回了那味珍稀药材,手里还拿着一把弓弩,说是西王母赠他的红莲弓。
嫦娥心里有些吃味,但不管她怎么追问,后羿只说西王母并不像传闻那般可怕,也并未刁难于他。
难道后羿骗了她?
嫦娥微微蹙眉,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耳际传来西王母沉静的嗓音。
「那时后羿来昆仑向我求药——」
「西王母!」后羿的声音有些急切,他轻轻地避开了嫦娥的视线,压低声音,目光灼灼地盯着西王母,「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无须唔——」
嫦娥一脸蒙,只见后羿上下两片薄唇像是被粘住了一般无法分开,剩下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唔……」
「唔唔……」
「唔唔唔……」
尝试了三遍后,后羿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他、眸色微沉地扭过头,正好与在施法的东王公视线对上。
东王公毫不心虚地承接了他的目光,「你们这些凡人,比我们神仙还装,为喜欢的人付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你这种坚忍沉默的性子,以后迟早会吃大亏!」
后羿微微怔住。
东王公哼了一声,侧眸望向西王母时,又是一副温柔细腻的表情,「姚华,他已经被我禁言了,你继续说。」
西王母轻轻瞥他一眼,眸色泛起了波动,良久,她眉目稍弯,低低地笑了一下,「好。」
「那时后羿向我求那味药材,我同他说,如果他能将天山雪莲送到我手上,我就将药材给他。」
嫦娥瞳孔骤然紧缩。
西王母敛眉道:「世人谁不知晓,这天上雪莲只生长在雪峰山顶极为险峻的悬崖峭壁之上,冰川岩缝之中,四周还有凶猛的雪狼把守,凡人在雪峰待的每时每刻,都要承受那寒气蚀骨之痛,更别说去寻天山雪莲了,根本接近不得,稍有不慎就喂了恶狼,或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我原只想让他知难而退,不想他真的去寻那天山雪莲,寻回来时身上伤痕遍布,半条命都快丢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为你才来向我求药。」
嫦娥浑身一颤,下意识凝向后羿,紧抿着红艳薄唇,胸闷心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竟瞒了她那么多!
她早该知道的,后羿一直是那样的性子,难怪他回来后总是若有若无地避着她,原来是怕她发现他身上未愈的伤痕……
「出于愧疚,除了那味药材,我还将红莲弓也一并赠予他。」
西王母眸中涟漪四起,旋即敛下眼帘,
「我原以为这世上的男子皆薄情寡信,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连自己的生命安危都不顾,披荆斩棘,倾尽所能只为讨一人高兴。」
「姚华……」东王公轻轻握住她的手。
西王母目光怔忪了一下,动了动手指,却没挣开。
她忽地侧眸看着后羿,漆黑的瞳仁清亮而冷静,话锋一转:
「我知道你不肯收下仙丹,是因为放不下嫦娥,但事情远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嫦娥眉心微皱,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今日射杀的九个太阳,虽说作恶多端,好歹也是天帝的儿子,基于天道法则,天界明面上不能对你做什么,但难保天界某些人不会暗地里对你下黑手,他们是仙,你只是区区凡人,又如何同他们斗?只有服下这颗仙丹,你才有保全自己的机会。」
西王母见眼前二人皆怔住,微微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屈指施了个法,那个装着仙丹的小盒子转瞬到了后羿手中。
「我们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清楚。」
然后一个转身,两人消失在嫦娥和后羿的视线中。
一阵风刮过,树干上缀着的枯叶瑟缩地打着旋儿。
嫦娥怔怔地望着那颗丹药,咬唇问道:「你……你打算何时服下它?」
话音刚落,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沉默。
后羿眼帘微垂,没有看嫦娥一眼,默了半晌,清冷沉雅的嗓音贯穿空气般,传入嫦娥的耳中: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现在吧。」
嫦娥心脏狠狠一抽,猛地抬起头,双唇轻颤,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你当真……当真舍得…」
「我」字似千斤重,被含在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眼眶迅速红了,嫦娥微微仰起头,隐忍着泪在眼眶里打转,正欲抬手抹泪,却瞧见后羿眼底毫不加掩饰的促狭笑意。
嫦娥呆住了。
他竟然……戏耍她?
嫦娥当即便赏了堂堂战神大人一个响亮的脑瓜子,还不解气地踹了他一脚。
后羿冷不防被推倒在地上,忽然脸色微变,倒吸一口凉气,吃痛地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捂住腹部蜷缩了起来。
嫦娥翻了个白眼,「别装了,你摔的是屁股,应该屁股疼,捂着腹部做甚!」
「……」
想要博取同情的战神大人面色一僵,尴尬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恢复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面瘫模样。
他定定地看着嫦娥,一双深邃清冷的眸子牢牢霸占着她的视线。
嫦娥被看得脸颊微热。
突然,后羿抬手猝不及防勾了一下她的鼻子。
嫦娥瞳孔倏地一缩。
他们虽有婚约在身,但后羿一向清冷板正,这样类似情人间调情的亲昵举动,他还是第一次对她做。
后羿眉眼似冰雪消融,声音轻且浅,却重重砸在她心上:
「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我都会与你一起面对,决不会丢下你一人。」
嫦娥呼吸微滞,「当真?」
「永不食言。」
满天霞光倾泻而下将男人笼罩,他的侧脸脸廓浮现淡淡朦胧的阴影,有些看不真切,但嫦娥却清晰地瞧见了,他眸底荡漾着的坦然和真诚。
心跳陡然加快,她悄悄扬起嘴角,转过头去没再看他,澄净的双眸静静地望向前方。
眼前依旧是一片残破,血腥污秽的腐败气味似乎从未消散,但天际霞光铺天盖地绽放,袅袅细风抚弄枝叶簌簌作响,一下一下地勾起心底藏着的淡淡的痒。
仿佛只要他在身边,迟早云开天霁,窥见天光。
「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