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彤彤占了我的身体整整三年。
我眼睁睁看着她用后世的记忆为父皇分忧,改变历史。
人人都称赞她有勇有谋,就连我的未婚夫谢知行也渐渐爱上了她。
谢知行说他爱的是她的灵魂,和我的身体无关。
可当我重新夺回自己的身体,并好心地为林彤彤的灵魂找了另一副身体时,谢知行却不干了,他骂我恶毒。
1
我叫司马知阮,是当朝的长公主。
三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父皇母后请了高僧来为我祈福。
而城外摩诃寺里的大住持却引荐来了一位落拓的游僧。
那游僧无名无姓,不知从何来,只是听摩诃寺的住持说,他有超凡之术。
父皇随即召见游僧,并让他进了内宫,却不想他是个妖僧。
那游僧坐在我的病榻前,念了一晚上的神秘经文。
第二天,「我」奇迹般地醒来,父皇欣喜不已,不仅重赏游僧,还封他为修善尊者。
可没人知道,那个「我」并非真的我,而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林彤彤。
当初那游僧念的,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经文,而是在对我施夺舍法术。
往后三年,林彤彤取代了我,成为大靖最尊贵的长公主。
穿越对于林彤彤来说,就像是一场游戏。
她个性张扬自在,不像我,自幼便守着宫里的规矩,时刻不忘端庄得体。
一开始父皇和母后很是困惑,他们抱怨说:
「知阮一定是病坏了脑子,不似先前那般乖巧懂事了!」
「父亲母亲!她不是你们的亲女儿!救救我!我才是真的知阮!」
我的灵魂正被禁锢在识海深处,痛不欲生,不管我如何呼喊,都无人知晓。
我本以为,用不了多久,父皇母后就能察觉出真相,然后为我夺回身体。
可随着林彤彤凭借预知历史的记忆,帮父皇扳倒权臣林康,解决了他的心腹大患,一切都变了。
父皇母后慢慢地忘了我这个知书达理、贤淑良顺的女儿,眼里只有「神机妙算」的林彤彤。
我甚至亲耳听父皇夸赞道:
「知阮真不愧是朕的掌上明珠,虽然病了一场,但却比以往能干许多!」
母后也说:
「想是被那高僧点拨开化了。」
林彤彤心安理得地享有这一切的荣耀和宠爱。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2
父母不记得我,谢知行是我唯一的希望。
他是陈郡谢氏的长孙,祖母又是先朝的公主,所以他自幼就养在宫里。
我们年纪相仿,又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我知他,他亦知我。
并且,我和他,早有婚约。
起初,谢行知一眼便识破了林彤彤的伪装,他愤怒地拿剑指着她,逼问我的下落。
一开始,他日日夜夜都担心我、思念我,如同一头困兽。
我好生心疼他。
可在林彤彤委屈的哭诉下,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了:
「关我什么事!我正在驾校学车,不小心撞了一堵墙而已,没想到一醒来就穿越了!」
「你以为我稀罕当什么司马知阮吗?呸!什么长公主,在我看来,你们全是一群死封建!」
「我也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呜呜呜!」
他对她,从一开始的厌弃和敌视,逐渐变成了好奇与怜悯。
林彤彤毫无顾忌地逾越礼数,调皮地叫他小谢,说这是她们那边的习惯。
一开始谢知行很不满,每次都严肃地纠正她,他说:
「知阮过去都唤我阿行!」
我感到很欣慰,他并没有忘记我们的点点滴滴。
「可我又不是她,我是林彤彤,不是什么司马知阮,我想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管不着!」
林彤彤特立独行,她什么也不怕,因为她知道历史的走向。
日子久了,谢知行居然也不再计较,任由她小谢来,小谢去的,似乎并不恼。
我慌了。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霸占我身体的第二年,林彤彤在中秋宫宴上唱了一曲名为《水调歌头》的怪异的歌,我从未听过这般奇怪的词曲和歌调。
正当众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谢知行第一个站起来。
他走上大殿,眉目含笑地为林彤彤鼓掌喝彩。
可在我的记忆中,他从小到大,都从未这般出格过。
3
再后来,父皇忌惮安西将军林康的权势过大,危及皇位。
林彤彤偷偷对谢知行说出了天机:
按照历史的发展,安西大将军林康会谋反篡位,与此同时,北边的魏国趁机南下,大靖王朝内忧外患,最终覆灭。
林彤彤说她不想惨死在兵荒马乱的时代里,所以她要改变历史。
谢知行则说,他要守护大靖王朝。
因此,他们二人成了共患难的知己。
林彤彤假借和林家大小姐交好,趁机窃取林康的私人书信。
谢知行则以尚书郎的身份,游走于各地,离间林康的同伙势力。
他们里应外合,终于成功扳倒了林家。
他们真的改变了历史。
而后来,林康的残部反扑,在路上暗算林彤彤,千钧一发之际,谢知行竟替她挡了剑,并对她说:
「彤儿,你若出事,我绝不独活!」
林彤彤哭成了泪人。
可那一刻,我的天彻底塌了。
4
如今,我已年满十八,大婚在即。
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彤彤欢喜地穿上母后为我准备的凤冠霞帔,听着她与谢知行说那些山盟海誓。
天下人都在为长公主和谢氏长孙的结合而津津乐道。
他们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将来定会白头偕老。
婚礼盛大极了,蜀地的红织锦横了半座城,从宫门口直铺到了谢府东院。
林彤彤拥有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而我,早已被遗忘。
可正当他们拜堂成亲时,林彤彤的灵魂却突然沉睡。
我苏醒了。
5
洞房花烛夜,整个东屋都笼罩在一团喜气洋洋的红光里。
谢行知着一身红袍,风流俊逸,恍若天官。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我的盖头。
我终于与他再度重逢。
阿行,你可还记得我?
正当我恍惚之际,却听见他笑得如痴如醉:
「彤儿,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此生有你,真是万幸!」
灼艳的龙凤喜烛,将他眼里的爱意烘得浓烈逼人。
我端坐在床畔,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泪水簌簌往下滚落。
谢知行以为我是感动得哭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来,为我擦拭眼泪,英俊的脸上布满了心疼。
「彤儿,我爱你。」
听罢,我忽然破涕而笑,轻声道:
「阿行,你喝醉了。」
谢知行的手顿时僵在我的脸上。
他缓了好一阵子,温柔迷离的双眼逐渐变清、变冷,最后变得如同石雕,毫无生机。
而我则若无其事地望着他,像三年前那样,笑得温柔恬静。
新房中的红彩,好像化成了团团大火,在疯狂地燃烧着。
「知、知阮?!」
谢知行震惊地看着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6
「你,你回来了?!」
他吓得甩开手,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震惊,慌乱,心虚——唯独没有半分的欣喜。
明明一开始他是那么地想念我。
我想质问他为何要变心,可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我带着几分试探问他:
「阿行,我病好了,不再像以前那般疯癫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在这一瞬间,我仍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希望我们能回到过去。
可谢知行却突然疯了似的质问起我来:
「彤儿呢?彤儿她怎么了?!」
他甚至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在乎我这些年遭遇了什么,他一心只牵挂林彤彤。
真是讽刺,当初我消失的时候,他也是这般逼问林彤彤的。
我不由得暗自冷笑。
笑他的移情别恋,也笑自己的天真。
他早就不用我心疼了,我该心疼的是我自己。
我抹去对他的最后一丝眷恋,故作懵懂,却又字字诛心:
「彤儿?谁是彤儿?」
「天下人都知道,今天是你谢知行和我司马知阮成亲的日子,你问别人做什么?」
谢知行听了,如遭电击。
他高大的身躯僵在原地,那张英俊白皙的脸紧绷着,如同石化了一般。
「阿行,我们成亲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我笑得别有深意,而他的神色越发痛苦扭曲,甚至不敢看我。
显然,他对我心存愧疚。
但是,他更害怕失去林彤彤。
谢知行脸色变得冷峻,他回过神来,竟将手中的红盖头扔在地上,然后敷衍地说道:
「知阮,你好好歇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必等我!」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已匆匆离去,把门外等着闹洞房的众人吓了一跳。
新婚之夜,我注定要独守空房。
7
谢知行走后,门外的宾客也讪讪散去。
但我不哭也不闹,只是命令厨房送了些酒菜来,赏给守夜的小厮和丫鬟们吃。
几杯酒下肚,他们便昏昏睡去。
「公主。」
后半夜里,院中静悄悄的,一记低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进来吧。」
我早已经换好常服,静静等候他的到来。
随着房门咯吱一声地推开,一道魁梧伟岸的身影走进来。
他步履敏捷,几乎听不出声音。
屋子里只留了两盏灯,昏黄朦胧的灯光映出那人刚毅中正的脸庞来。
他叫江楚,我十岁那年在路边遇到快饿死的他,便随手赠了他一盒吃食,自那以后,他就成了我的马奴。
和谢知行一样,他一早便知道林彤彤不是我。
但和谢知行不同的是,他始终没有放弃。
这些年,他为了找到当初对我施法的游僧,四处流浪,天南地北地找,终于,他在西北大漠中,找到了那名游僧,并将他带了回来。
如今,江楚是这世上唯一还惦记着我的人。
「公主可准备好了?」
他见我时仍旧跪地行礼,可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那个身份卑微的马奴。
现在的江楚,是西凉的征东将军。
我连忙将他扶起:
「将军不必多礼,你我如今已非主仆,将军肯帮知阮,知阮没齿难忘。」
面对我的客气,江楚只是点了点头,他依旧寡言少语。
他自幼习武,这些年为我浪迹天涯,误打误撞地在西凉成就了霸业,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答我当日的一饭之恩。
8
大婚前几日,江楚逼那游僧画了一道转魂符,然后又暗中买通下人,将那符水掺在林彤彤的茶水里,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我。
我问他为何要如此冒险?
虽说我拿回身体是理所当然,但也不必急于这一刻。
可江楚说,和谢知行有婚约的人是我,所以,和他拜堂成亲的人,也应当是我,而不是林彤彤。
我听到他这番话时,简直是哭笑不得。
过去他做我的马奴时,我只知道他很听话,沉稳得像一座山,我无数次踩着他的后背上车,他也不吭一声。
这时才知道,他原来还这般记挂我的婚约。
我既感激,又无奈。
因为谢知行早已爱上林彤彤,我也早就不稀罕和他成亲了。
不过想起谢知行今晚的反应,确实也解气。
他既负我,就不该得到圆满。
但符水的作用只是暂时的,林彤彤的灵魂依旧潜伏在我的身体里。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重新苏醒。
因此,今夜,我和她必须要有个了断。
9
「开始吧,就有劳将军了。」
我委身向江楚行了礼,做好了准备。
他只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往外走去。
不一会儿,他回来时,一手揪着个蓬头垢面的老和尚,另一边肩膀上则扛着一个用草席包裹住的人。
那老和尚被吓得哆哆嗦嗦的,他浑身是伤,一见了我,顿时双膝跪地,不住地求饶起来:
「公主饶命啊!饶命啊!」
这人的模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冷冷地冲他笑了一声:
「修善尊者?好久不见啊。」
父皇亲赐的这个封号真是可笑至极。
听江楚说,当初我病倒时,父皇重金悬赏天下神医,这游僧就是因此起了贪念,才对我用了那歪门邪术。
他只管施术让人醒过来,却管不了醒来的人是谁。
我这三年的无妄之灾,只因他一时的邪念。
「公主殿下,贫僧虽该死,但当时殿下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若不是这夺舍术,只怕,只怕……」
那游僧一面求饶一面为自己辩解起来。
不过他说得也在理,大概我命中注定有这一劫。
我有些心软,便开口承诺道:
「你若把这件事办好,我自然不为难你。」
而那游僧听了我的话,立马喜出望外,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好好把林彤彤的灵魂引出来。
一旁的江楚却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但当着游僧的面,我也不好问他。
现在他是西凉的将军,不再是我的马奴,我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失了态。
10
林彤彤虽夺去了我的一切,但我不想让她魂飞魄散,毕竟她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至于谢知行,他虽负我,但事已至此,我若再强行争宠爱,只会轻贱了自己。
我只想拿回自己的身体,好能够亲自在父母身旁尽孝。
所以,我特地让江楚为林彤彤寻找一个合适的躯体,好成全她和谢知行的情缘。
江楚随即将地上的草席摊开,里面露出一张惨白却依旧美丽的脸庞。
我仔细一看,不由得愣住:
「怎么是她?!」
那草席里裹着的竟然是权臣林康的女儿,林书玉。
当初林彤彤和谢知行设计扳倒了林康,林家被抄,男丁一律处斩,女眷则没为官妓。
林书玉和我年纪相仿,而从她身上残乱的妆容看来,当初她也没能逃过成为官妓的厄运。
江楚多年来跟在我身边,他自然也是见过林书玉的。
但只听他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她得了病,今早才刚咽的气。」
对他这样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可我却下不定决心。
林书玉本是个温婉闺秀,为人和善。
如今她死得凄凉,我作为旧相识,不好好安葬她,却用她的遗体来当林彤彤的容器,实在是良心难安。
再说了,我本想给林彤彤找个清白的身份,好让她和谢知行双宿双飞的。
一旁的江楚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很果断地劝我:
「公主,事不宜迟,现在不是可怜别人的时候,否则天一亮,就麻烦了。」
他过去是我的奴隶,向来都是他听我的,但现在我好像变成了他手下的小兵,等着他拿主意。
我抬起头,不经意地对上他的目光,不想他却逃了似的,匆忙将视线躲开。
想不到他如此霸气威严的人,在我这个娇弱女子面前,却跟个小娘子似的,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若这样做了,你可会觉得我是个坏人?」
我突然问他。
江楚将脸别过一边去,不看我,但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不会。」
我听了,忍着笑,冲他点了点头道:
「好,那就听你的吧。」
烛光下,我瞧见他的耳尖比那张红盖头还火热了几分。
11
游僧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了两个黑色瓷罐子。
其中一个罐子里装的是西域的迷魂香,另外一个则装着骨灰。
据那游僧说,这些骨灰是那些同样会夺舍术的和尚的。
他点燃了迷魂香,再用历任施术者的骨灰在地上画出转魂的符阵,一切准备就绪。
我和死去的林书玉一同躺在符阵中,心中很是忐忑。
「公主别怕,我会一直守着。」
忽然,江楚沉声说道。
听了他的话,我莫名心安了许多。
很快,随着那迷魂香袅袅燃起,屋子里弥漫着奇异的气息,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游僧又念起了那熟悉的经文……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而房间里只剩我一人,江楚和游僧都不见了踪影。
地上也干干净净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能感受得到,林彤彤的灵魂已经不在我的身体里。
我终于回来了。
12
侍女阿英是江楚安插在林彤彤身边的眼线,这些年他虽然四处奔走,但一直关注着林彤彤的动静。
「公主,奴婢已经将林姑娘安置在后边的芙蓉小园里,太医来看过了,她病得重,说不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但性命无大碍的。」
阿英端了洗漱水来,一面为我梳妆,一面悄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西凉战事吃紧,将军天亮前走的,他临走时留了话给您。」
阿英又道。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了。
「说吧。」
「将军说,那游僧早晚是个祸害,请公主务必要尽快除掉。」
我这才明白,昨夜当江楚听到我承诺留那游僧一命时,他为何是那样的神情。
他怕我心软坏事。
我问阿英:
「游僧现在何处?」
「将军把他关在城南的一间破屋子里,奴婢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小厮守着呢,只要您一声令下,便可了结他。」
江楚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所以昨晚他也没有擅自做主杀了那游僧,而是留给我处置。
此时,我忽然想起一夜未归的谢知行来,权衡再三后,我吩咐阿英:
「先关着他吧,我自有用处。」
「是。」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谢知行回来了。
昨夜他为了林彤彤,可以当着众宾客的面离开,并且一夜未归,我倒是有几分佩服他。
要知道,他身为谢氏长孙,将来是名门世族的继承者,他与我的亲事,决定着谢氏一族的将来。
我梳洗打扮好后,准备好好迎接我这个夜不归宿的夫君。
可万万没想到,谢知行一进门就对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怒骂:
「司马知阮!你昨夜都干了什么?!」
13
我怔住。
昨夜我和江楚行事严密,究竟是谁透露了消息?
「夫君何必这般生气,我拿回了自己的身体,你不该为我高兴吗?」
想必他是在怪我把林彤彤的灵魂放进了林书玉的身体里。
真可笑,难不成因为他爱她,我就该把自己的身体拱手相让吗?
做什么春秋大梦!
他一身酒气,用手指着我,破口大骂:
「哼,你回来便罢了,竟然在新婚夜里把别的男人带进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当我们谢府是什么地方?!」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竟以为我昨夜在偷汉子。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可悲还是该可喜,只是苦笑问他:
「阿行,我不在的这几年,你都是这么想我的?」
可他失去了理智一般,一个劲地冲我怒吼:
「快说!那贼汉子是什么人?!我定要亲手杀了他!」
若不是因为我这个长公主的身份,恐怕他会第一个杀了我。
我见他如此不可理喻,索性回答:
「他是江楚,西凉大将军,他是来帮我的!」
谢知行一脸愕然,我本以为他能恢复理智,但没想到,他旋即满脸鄙夷道:
「啧,可真是主仆情深啊,我竟不知一个马奴也能爬上你长公主的床!」
「啪!」
还没等他话音落地,我便狠狠朝他脸上打了一耳光,愤慨不已:
「谢知行,我可是你的妻子!」
「司马知阮!即便你是长公主,我们谢家也断断容不下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我这就进宫将此事禀明皇上!」
素来温文尔雅的他,此时活像一头恶狼,对我不留一丝情面。
我才意识到,他并不在乎我到底守不守妇道,他只是在借题发挥,把失去林彤彤的痛苦和愤怒转嫁到我身上。
我冷笑一声,直接挑明道:
「好啊,那我们就一同进宫,我也好当面告诉父皇,三年前,一个叫林彤彤的女人占了我的身体,假冒我公主的身份,而你这个驸马爷竟然瞒而不报。」
谢知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可在愣了半刻后,他恢复了理智,面色阴冷:
「知阮,这三年来,除了你,可没有第二个人,何来假冒之说?我看,你的病,也好没好全,净说些胡话!」
没想到,这个昔日口口声声说要对我好一辈子的人,竟然如此无耻!
他竟然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14
但谢知行没想到,我不仅有证据,而且证据还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的彤儿正躺在芙蓉小园里,不过她的身份不再是什么公主,往后她是林书玉,也就是林康的女儿。」
我不紧不慢地告诉他。
谢知行大惊失色,一听到林彤彤的下落,他立马紧张道:
「你、你说什么?彤儿她……」
我继续冷笑说道:
「如果父皇觉得这个证据不够充分的话,我就只好把三年前,对我施夺舍术的修善尊者带进宫去了。」
「知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那游僧对我施了法术,使得林彤彤占了我的身体,是江楚历尽千辛万苦,把他带了回来,昨夜,那和尚重新施了一场法术,我才真正回来的。」
「我本可以不管林彤彤的死活,但我还是留下了她,你该谢谢我才是。」
我将真相和盘托出后,谢知行的脸色很不好看。
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竟然一改先前的冷酷决绝,低声下气地跟我道歉:
「知阮,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彤儿,我知道,我不配跟你说这些。」
「但我心里一直都没有忘记你,知阮,你要相信,我心里是有你的,只是我太心疼彤儿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她,所以才会对你说那样的话……」
他满腔的深挚,神色痛苦无奈。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正因为他这份善变的真诚,我更觉得他可恨。
「她就在芙蓉小园等你,去吧,去看看你的心上人。」
15
芙蓉小园里的丫鬟婆子们正忙着煎药。
林彤彤还没有醒,因为林书玉生前病得很重,如今这具躯壳虽然因为有了新的灵魂而复生,但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可当谢知行看到躺在床上的陌生脸庞时,他却顿住了脚步,犹豫不前:
「她、她真的是彤儿吗?」
「当然,等她醒了就是了。」
「可林书玉是罪臣之后,是残花败柳之身……」
他咬着牙低沉道,似乎是在责怪我没给林彤彤一个清白的身体。
我幽幽地笑起来,提醒他别忘了曾经发过的誓:
「阿行,你不是说过吗?你爱的是她的灵魂,跟身体无关,怎么,你这就嫌弃她了?」
谢知行连忙否认:
「不,我、我只是担心彤儿她接受不了……」
呵,究竟是她接受不了,还是你自己接受不了?
我站在他身侧,看好戏般地望着昏睡的「林书玉」,直接说道:
「夫君多虑了,当初我被困在意识深处,可不止一次地听林姑娘说过,她说,她不稀罕我的身体,她说在她的那个时代里,讲究的是人人平等,没有三教九流之分,所以,我想林姑娘不会介意的,你说呢?」
谢知行听了,脸色铁青,哑口无言。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当初林彤彤为了扳倒权臣林康,她假意和林书玉交好,并趁机窃取林康的书信,害得林书玉这个将门千金沦落烟花柳巷。
哪曾想,如今她自己却成了林书玉。
林康虽罪有应得,但林书玉又何曾害过人呢?
16
谢知行忽然惭愧地握住我的双手,他红着眼眶道:
「知阮,昨夜的事都怪我听信那些婆子的风言风语,这三年来你受苦了,过去都是我不好,将来我一定好好待你。」
他如此深情真挚,我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我们年少时的日子。
我抬头看他,眼泪不争气地流着:
「阿行,你心里真的还有我?」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让我觉得恍若隔世一般。
我趁机问他:
「那你可否为我报仇?」
谢知行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我:
「报仇?」
「这三年的劫难,我不怪林姑娘,也怪不得你,要怪只怪那该死的和尚,是他害了我,你若是真的心疼我,何不杀了那游僧,免得他将来继续害人!」
我声泪俱下地说完这番话后,谢知行问起了游僧的下落。
「他在城南的柳叶巷里,杀了他,你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我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他,却见他一脸犯难。
「知阮,不管怎么说,那和尚是皇上亲封的修善尊者,我们不能胡来。」
谢知行犹豫不决,但他依旧向我保证:
「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办法替你报仇的!」
我做出一副感动落泪的模样,依偎在他的怀中,喃喃道:
「阿行,你对我真好。」
17
午夜时分,月色皎然,晚风拂过,院落里树影婆娑交错。
我刚要入眠时,却听到窗外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
瞧见阿英已经在帘下打起了盹儿,我只好自行披了件衣服起身查看,却赫然瞧见那后窗外立着一道人影。
我惊了一跳。
「公主,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江楚,我顿时松了口气。
圆形的小轩窗在月光的照映下,散发着朦胧的冷辉,他半身的影子宛若月中君。
「你不是走了吗?」
我已经换了寝衣,不好请他进来,便只好隔着软罗纱窗,悄声地问道。
「有些不放心,所以半路折了回来,公主一切都好?」
低醇浑厚的声音和月光一同从窗外透进来,让人好生悸动。
「我、我很好,你放心吧。」
他明明已经报答了我的恩情,但却为我专程折返,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想对他道谢,却又听他开口:
「敢问公主,为何不杀那游僧?」
他问得有些突兀,但声音很严肃。
他虽然不在我身边,但我所做的一切,他都了然于心。
我也只好坦白:
「我想利用谢知行去动手,这些年谢家权势过大,他若亲手杀了那游僧,我也就有谢家的把柄了。」
自从林家被抄了之后,谢氏的权势如日中天,就连琅琊王氏都不得不避锋芒,再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成为另一个林家。
「那驸马爷可愿意为了公主去冒险?」
江楚沉声反问,窗外的影子屹立着,岿然不动。
「他说他会想办法的。」
我对自己的计划很有把握,只等谢知行动手,我就可以用这事来要挟他了。
可却听到窗外的江楚叹息了一声,他隔着窗警告道:
「公主,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驸马爷不简单,而谢氏一族的野心也不是区区一条和尚的命就能牵制得住的。」
我今天好不容易引谢知行上钩,他也算是答应了,这会儿听了江楚这些话,心里觉得扫兴得很。
更何况,他曾经只是我的马奴而已,就算他当了西凉的将军,也轮不到他来教训我。
「将军,这些事与你无关,你既已经帮我夺回身体,从今往后,你我的恩情两清,我的事也不劳你费心了,你走吧!」
我不悦地说道,语气冷硬。
江楚还想再说什么,但我直接躺回床上,不再理会。
过了好一会儿,窗外的人影才消失离去。
18
数日后,林彤彤已经能灌进去不少汤药,但人还没醒,我习惯了每日都去一趟芙蓉园瞧瞧她。
可今日,当我走进芙蓉园时,就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我疑惑地往屋子里走,可当我踏进里屋时,却发现平时忙碌的丫鬟们全都不见了踪影,只见林彤彤一个人躺在床上。
而正当我诧异之时,身后闪过一个黑影,只听阿英惊叫一声后,她便被打晕在地。
我惊惶不已,刚想跑出门去,却双腿一软,整个人无力地跪倒在地。
我这才意识到,这屋子里弥漫着的,正是那西域的迷魂香!
危险恐怖的气息从四周蔓延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奋力地想往门外爬,但却被一双修长的腿挡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竟然是谢知行!
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双温柔的眼睛此时深不见底,是我从未见识过的阴森狠辣。
「知阮,你别怕,很快就好了。」
他淡然地冲我笑了笑。
「你、你想干什么?!」
我浑身瘫软,只能强撑着神智,一点点往后退爬,试图离他远点。
可他却迈着双腿,步步紧逼:
「知阮,这副身体不适合你,连皇上都说,彤儿做公主的这些年,比过去的你能干,她比你更适合当大靖的公主,你就委屈一些,当林书玉,好吗?」
我千算万算,万万算不到,他竟然会对我下此狠手!
江楚临走时说的那些话,不断地在我耳边回荡。
一时间,我不禁悔恨交加!
「谢知行!究竟是因为她比我能干,还是因为,她比我更能帮你们谢氏争权?!」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他嘶吼,恨不得撕开他这副道貌岸然的皮囊。
当初林彤彤仗着后世的记忆,设计扳倒林康,此举虽解了父皇的心病,可殊不知,林康倒了,朝中便再也没有能制衡谢氏的人。
就连我母后的娘家——琅琊王氏,也被他们压了一筹。
如此下去,这江山,迟早是谢家的!
19
谢知行内心复杂,此刻,他痛苦又矛盾:
「知阮,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必须要怎么做,为了彤儿,也为了我们谢氏。」
可他嘴上虽然说着对不起我,但所做的每一件事,却都等同置我于死地。
正是应了江楚的那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竟然还愚蠢地以为,他真的会帮我杀了那个游僧。
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把我的身体换给林彤彤!
「谢知行,你不得好死!」
我狠狠咒骂着,但迷魂香的作用越来越强大,我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在我即将昏过去时,看到谢知行将一个被蒙着头的人带进来,他给那人松绑,又将那人头上的布袋子摘下——正是本该被关在城南柳叶巷的游僧!
谢知行跟那游僧说着些什么,可我一句也听不清,只见他一对薄唇开开合合。
江楚,江楚,救我!
可是很快,我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然而,江楚早就回西凉了,没人能救得了我。
20
我好像睡了很久,当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正好是黄昏。
可这里是哪里啊?怎么全是一股呛人的味道!
我扭头一看,吓了一跳……这不是林书玉吗?!她怎么跟我躺在了一起?
难道是来寻仇的?!
「彤儿?」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
我定睛一看,是那张能在美男子排行榜上挤进前三的俊俏脸蛋。
看到他,我的心也就踏实了。
我朝他微微一笑,埋怨道:
「小谢,我们不是在拜堂吗?这是哪儿啊?」
可我话音刚落地,这个男人却「嗬」的一声哭了起来。
「彤儿,你终于回来了!没事了,以后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他突然一把将我抱住,泣不成声。
我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哄孩子似的哄着他:
「好啦好啦,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多丢人!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哭了一场后,才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当我得知他为了我,竟然强行把司马知阮的灵魂转到林书玉身上去的时候,我震惊不已:
「谢知行!我们不能这么做!你快把我变回去,我林彤彤宁愿待在林书玉的身体里,也不要抢司马知阮的!」
我顾不得什么仪态,气急败坏地跳下床来。
但他却很用力地抱住我,语气坚定道:
「彤儿!我们能一起改变大靖被覆灭的命运!如果只用牺牲知阮一个人就能换来大靖的延续,又有何不可呢?!」
是啊,我能预知未来,他又是大士族的继承人,我们俩在一起,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可、可司马知阮她好可怜……」
我茫然无措地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林书玉」,于心不忍,我不想做个坏人。
但他的话,又很在理。
我们这是为了大靖的江山,不单单是为了我们自己!
他叹了一声,理所应当地说道:
「她是大靖的公主,为了国家大义,她理应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是她的宿命。」
是啊,这是她的命,谁让她是个公主呢!
可我又担心:
「如果她不干呢?她有那个江楚帮着,他们会不会重新把这个身体抢回去?到时候,他们不会留下我的灵魂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惶恐地看向昏倒在屋子中央的那个老和尚。
21
谢知行若有所思。
他思忖片刻后,一声不吭地走到那和尚身旁,眼中杀气腾腾。
突然,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匕首,吓得我赶忙冲过去拦住他:
「小谢,你不是说,这和尚是什么修善尊者吗?如果杀了他,皇上知道了怎么办?这可是大罪!」
他却笑着安慰我道:
「彤儿,你放心,没人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阮她醒过来,也没人会相信她的话,毕竟在别人看来,她是林书玉,皇上只会把她当成个疯子。」
说罢,他手持匕首,干脆利落地抹了那和尚的脖子。
「啊!」
我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
霎时间,鲜血喷涌,血腥可怖。
那和尚先前不知怎的,昏倒在地,这下被抹了脖子,四肢还抽搐了好一会儿才死的。
谢知行杀完人后,激动地抱住我:
「彤儿,这下没人再能把你从这副身体中赶走了!」
「嗯。」
我确定那和尚已经死了,便安心地掏出手帕,仔细地帮他擦拭手上的鲜血。
「小谢,你对我真好。」
我低着头,喃喃说道。
「咳咳……」
那和尚才刚断气,这时,床上的人却突然一阵急咳:
想必是要醒了。
22
林书玉长着一张娇俏的脸,只是病久了,清减憔悴了许多。
只见她一面咳着,一面缓缓醒来。
谢知行将我挡在身后,护着我。
他看着床上的「林书玉」,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她大闹一场、兴师问罪。
但我一点也不怕。
毕竟会夺舍术的和尚已经死了,再也没人能把我们换过来。
「林书玉」醒来后,她先是看了看谢知行,又看了看我,最后又将目光落在谢知行的身上。
她满脸困惑,却没有表现出谢知行预想的激动模样。
良久,她困惑地开口:
「小、小谢?咳、咳,我这是怎么了?」
「林书玉」的声音清脆悦耳,又因为病着的缘故,有些娇滴滴的。
她话音刚落,谢知行猛然踉跄两步,费了好大力气才站稳。
他惊恐万分地看向身后的我:
「彤儿?」
我笑幽幽地看着他,故意娇嗔:
「阿行,你怎么老是认错人呢?」
谢知行张目结舌。
这时,床上的人又在叫他:
「小谢,我在这里啊,她不是司马知阮吗?」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这身体是谁的?怎么哪哪儿都不舒服啊?」
这一连串的疑问,仿佛晴天霹雳,劈得谢知行一个趔趄,他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
「司马知阮,你、你好恶毒!」
我不动声色地擦去额角的冷汗,心中满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真是好险啊!
只差一点,我就栽在了他的手里。
也不知为何,夺舍术竟然没能成功。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身子里,而那游僧晕倒在地。
面对不知情的谢知行,我只好将计就计,扮作林彤彤。
好在这些年,我对林彤彤的一言一行都了若指掌,谢知行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同。
他不停地骂我恶毒,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并不生气,只是指了指那倒在血泊中的游僧,故作惊讶地问他:
「阿行,瞧瞧你都干了什么?这可是父皇亲封的修善尊者,你怎能杀了他呢?这可是大罪!」
谢知行的骂声戛然而止,他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个筛子。
23
林彤彤见状,她竟不顾虚弱的身体,跳下床来:
「小谢?你怎么了?」
她满心担忧地抱住谢知行,并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我,仿佛我是个千古罪人。
「司马知阮!你对他做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还真是情深意切啊。
不过若是林彤彤知道,谢知行是为了帮她抢得我这副身体而杀人灭口,她是否还觉得谢知行爱的是她的灵魂?
「林姑娘,我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阿行嫌你是个残花败柳之身,所以想要让你成为真正的司马知阮罢了。」
我站在他们前面,正儿八经地回答她。
林彤彤听了,大为震惊。
她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现在是谁?」
林彤彤自顾地张望四周,她连忙跑到桌上的铜镜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从镜子里认出了自己的昔日「好友」——林书玉。
「啊!」
林彤彤吓得摔倒在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笑着解释道:
「林姑娘,林书玉她几天前死在了教坊司里,但她和你有缘,毕竟你们是闺中密友,将来只能由你来替她活下去了。」
林彤彤恨恨地瞪着我,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我。
本来,我还天真地想着,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可现如今,我只不过是想要拿回自己的身体,他们就恨极了我。
明明他们二人都曾说过,他们不在乎我的身份地位,更不在乎我的这副皮囊。
林彤彤又看向谢知行,眼神哀怨委屈,但谢知行失魂落魄,始终不说一句话。
为了表示我的大度,我好心劝解道:
「林姑娘,你也别怪阿行,毕竟林书玉是罪臣之后,又身在贱籍,阿行他虽然爱的是你的灵魂,但他作为谢氏长孙,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你的新身份,也是难免的。」
林彤彤听了,忍不住捂脸痛哭。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林彤彤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我悠然自得地给一旁的阿英松了绑,她先前被打晕后,谢知行防止她坏事,便也将她捆了起来。
正当我打开门,准备带着阿英离开的时候,谢知行忽然站了起来。
他目露冷光地看着我,阴沉沉的:
「知阮,这次算你赢了,不过我们来日方长,你也别得意。」
24
此时,看似从容的我,却不由得暗暗捏紧手心的冷汗,强作镇定。
江楚说得没错,谢知行不仅有野心,而且还心狠手辣,连我他都不放过。
「知阮,你别忘了,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你生是我谢家的人,死也是谢家的鬼。」
谢知行阴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话里满是威胁。
可对此,我却无言以对。
因为他说得没错。
我虽然贵为长公主,可父皇膝下无子,我没有兄弟,将来若是父皇驾鹤西去,那这大靖的江山将再和我无关。
父皇让我嫁入谢家,本想以此拉拢谢氏,同时也为我寻得一个依靠。
却不想,如今这个所谓的依靠,却成了我的地狱。
可我容不得他对我如此地放肆,厉声驳斥道:
「谢知行,你也别忘了,只要我父皇在世一天,你们谢家始终都是臣子!」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父皇交代自己的罪行吧!」
他却大笑了起来,泰然处之道:
「呵,是吗?那今日的事,你打算怎么跟皇上说呢?」
他边说着边朝我走来,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
「知阮,你想说是我杀了修善尊者?可谁又能证明呢?」
「你!」
他的话听得我脊背阵阵发凉。
是啊,修善尊者多年来云游四海,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回了京城,更不知道他被谢知行抓来杀死了。
而且这里是谢府,谢知行可以轻而易举地处理这具尸体,只要踏出这个门,任凭我怎么说,都死无对证。
父皇怎会信我?
谢知行玩味般地看着我,唇角得意上扬,今日的事,他依旧胜券在握。
25
可正当我束手无策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随从的叫声:
「公子,宫里的内侍官来了,在前厅等候您。」
内侍官?
这是怎么回事?!
谢知行脸色顿时惊变,我也怔住了。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以为这是我故意设计的。
我们僵持了好一会儿,谢知行才语气不善地问门外的随从:
「所为何事?」
「是、是——」
那随从支支吾吾的。
「说!」
他狂躁不已。
「内侍官奉了皇上的旨意,说皇上得知修善尊者在府上,所以特意请修善尊者进宫去讲经祈福!」
谢知行听了,瞬间惊惧不能自处,他低头看我:
「知阮,你、你——」
殊不知,此时我也是满头的雾水。
父皇怎会知道修善尊者在这里?还要请他进宫讲经?
除了江楚之外,再没别的人知道我们的事。
难道是江楚?
可是他已经回西凉了啊。
26
内侍官这一来,即刻使我转危为安,我倒要看看谢知行要如何应对。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对他冷笑道:
「夫君,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换身衣服,好带着尊者进宫面圣?」
谢知行突然一把抓紧我的胳膊,质问起来:
「知阮,你我多年情分,我再不好,你也能狠得下心来,将我置之死地吗?」
为了示弱,他竟搬出多年的情分来。
情分?他也配?
我哂笑道:
「阿行,瞧你说的,如今我生是你们谢家的人,死也是谢家的鬼,待会儿进宫见了父皇,就算你说人是我杀的,那也是咱们谢家一块儿担着,我与你同生共死,不好吗?」
我故意将「同生共死」咬重几分。
谢知行面如死灰,他踉跄后退,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门框,吓得魂不附体。
而这时候,一旁的林彤彤却挺身而出,她站起身来,大声道:
「小谢,别怕,还有我,我和你一块进宫!」
可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林彤彤不屑地看向我,向我宣战一般:
「司马知阮,这些年是我在陪伴父皇母后,为他们排忧解难的人是我!他们早就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
听了这番话,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竟然也将我的父皇母后当成了自己的父母一般。
「我会将这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这三年来,跟他们朝夕相处的人是我林彤彤,而不是你!」
林彤彤义正词严地说道,说完,她便拉着谢知行走了出去。
我不由得佩服。
她还是那么的大胆,那么地「有勇有谋」。
27
他们走后,我吩咐阿英道:
「阿英,你去告诉张公公,就说谢知行已私下纳了林书玉为妾,且十分宠爱,旁的不必多说。」
林康虽然死了,但父皇依旧最为忌惮他的余党卷土重来。
我倒是很想看看,林彤彤要怎么顶着林书玉的身体去赢得父皇的信任。
「公主!那这和尚怎么办?」
我瞟了一眼地上的死尸:
「既然父皇指名要请他去讲经,那当然要将他抬着去。」
「奴婢知道了!」
阿英走后,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坐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顾着大口地喘气。
看着满地的鲜血和触目惊心的死尸,我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寒颤。
我忽然想起了江楚。
他几日前就警告过我,可我太天真了,低估了谢知行的卑鄙狠毒。
如果当时我听了他的话,早早把游僧杀了,也不至于会有今日的险境。
可是今日之事,十分蹊跷。
夺舍术为什么没能成功?游僧又怎么突然晕了过去?
还有,宫里的内侍官来得这么巧,好像都是计划好的一般。
28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我的手不经意间沾满了那游僧撒在地上,用来画符的骨灰,隐约觉得,这骨灰好像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我心生疑惑,捻了捻手里的灰,又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这才恍然明白。
这不是骨灰,而是用石头碾成的粉!
我心中不禁阵阵后怕。
原来夺舍术之所以没能成功,不是因为我命大,而是因为有人提早将罐子里的骨灰换成了石粉。
那游僧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才被反噬昏厥过去。
而能做这一切的,也只有江楚一人。
这么说来,他又救了我一命。
如此大恩,我该如何报答他呢?
29
永安殿内,灯火通明,我们三人站在殿前,和尚的尸身则躺在地上。
林彤彤正滔滔不绝地讲述她所谓的真相。
父皇正坐于龙椅上,神色阴晴不定。
「父皇,刚才我说得句句属实!」
「这三年来,是我陪在您和母后身边!」
「当初为了扳倒林康,也是我冒险去林家拿了那些书信,我清楚地记得,一共有十三封!」
林彤彤拍着胸脯,大声说道,试图用更多的细节来证明,她才是这三年的「司马知阮」。
父皇听了,沉默了许久,喜怒不形于色。
继而,他又看向我,诧异道:
「知阮,她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林彤彤正一脸有恃无恐地看着我,她甚至跪得东倒西歪的,还像过去那般无拘无束。
她还没意识到,她的身份变了。
面对父皇的质问,我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请父皇恕罪。」
此时,站在我身边的谢知行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我会承认这三年发生的事。
只要我承认这三年里,林彤彤的存在,那他就有更好的理由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要是运气再好一点,父皇真的把林彤彤当成自己的女儿,那他便可高枕无忧。
「直说吧。」
父皇有些不耐烦。
「父皇,当初女儿为了拿到林康的书信,刻意与林小姐交好,为了博得林小姐信任,女儿不得不将许多私事说给她听。」
我不慌不忙地说着,句句清晰,林彤彤很不满,立马愤然打断我的:
「你胡说!明明是我——」
「住口!」
突然,龙颜大怒。
30
林彤彤一脸震惊地看着龙椅上的父皇,毕竟这三年来,她是他的掌上明珠,从未被斥责过。
我仍旧跪得端正,故意拔高了声音,语气坚定道:
「父皇息怒!当初拿到林康书信,以及那信有几封的事,女儿只跟夫君一人说过,从未跟旁人提起!」
说罢,我顺势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谢知行听了,脚下忽然一阵虚空,险些没站稳。
紧接着,我挤出了两行眼泪,声泪俱下:
「至于林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女儿实在不知啊!请父皇明察!还女儿一个公道!」
随着我话音落地,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父皇的脸色阴幽无光,他盯着谢知行,威严道:
「驸马,你私纳林家余孽为妾,杀了朕的修善尊者,到了这里,竟然还纵容那贱人污蔑长公主。」
「今日她说她才是公主,那明日你是不是要说,朕的这把龙椅,也是你的?」
谢知行吓得跪地俯首,半晌才颤声应道:
「臣、臣不敢!」
我瞧见他额头上的冷汗簌簌地滚下来,片刻的工夫,他后背的衣衫就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31
而林彤彤却始终不敢相信,曾经将她当作掌上明珠的父皇,竟嫌恶地称她为贱人,再无半点父女温情。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将真相说出来,她就可以像过去那样,能够改变一切。
可从她泄露天机,扳倒林康,改变历史的那一刻起,许多事就变了。
过去她之所以能游刃有余地应对所有的事,只是因为她占有了我的身份。
如今,失去了身份的她,即便说的话多么地真,也无人理睬。
「父皇,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林彤彤崩溃大哭。
父皇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道:
「贱人!你爹是逆贼林康!来人啊,将这贱人拖下去,杖毙!」
林彤彤呆若木鸡。
32
此时此刻,她是否能体会到我曾经的痛苦?
毕竟过去慈爱的「父亲」,如今却要将她杖毙,她始终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太监们就领了命,动作利索地将她往外拖去。
而谢知行自始至终没有为她求过情,毕竟他自身都难保。
我抬头看了张公公一眼,让他跟出去。
不多时,殿门外响起林彤彤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但殿内气氛依旧凝重死沉。
谢知行已经无话可说,他颓唐地跪在地上,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我本以为父皇会趁此机会重罚他,好好打压谢氏的气焰。
却不想,父皇在一阵沉默之后,只是淡淡地开口道:
「今日的事,往后不许再提,你们俩都回家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33
「父皇!?」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父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皇却呵斥我道:
「知阮,不必再说了!」
「北魏的大军不日就会南下,谢将军正忙着驻守边关,朕不想让他分了心。」
「你们小孩子家家,打打闹闹,也该有个度。」
忽然间,我觉得父皇好似老了许多,那两鬓的斑白,让他没了年轻时的锐气。
现在的他,慵懦,无力。
原来,父亲并不是不知道谢氏的野心,只是他无可奈何罢了。
如今谢氏是最有威望的世家大族,谢知行的父亲又握有兵权,我们与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康虽然被扳倒了,但北魏大军压境的历史却没有被改变,我深感绝望。
34
谢知行如获大赦,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臣替父亲谢过圣上体谅!」
末了,他向我伸出手来,语气温柔自在,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知阮,我们回家吧。」
我懒得与他做戏,狠狠瞪了他一眼,当着父皇的面直接拂袖而去!
江楚帮我设计了一切,而我用光了力气才走到了这一步,本想将他绳之以法,好让谢氏安分些。
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35
一个月后,北魏的大军果然声势浩大地来了,京城内人心惶惶。
林彤彤没有死。
那天我让张公公留了她一条命,并瞒着谢知行,将奄奄一息的她安置在了城中的一处小院子里。
「你为什么要救我?」
林彤彤休养了好一阵子,才能开口说话。
我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淡然说道:
「林姑娘,你我都是女人,何必相互为难呢?」
林彤彤冷笑一声道:
「哼,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经过这一遭,她比以前聪明了许多。
她明白了,在这个时代生存,不是一场游戏,而是斗兽场。
我看了看她,将她最想知道的事说出来:
「林姑娘,阿行心里还有你,这些日子他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的,瘦了许多。」
她听了,顿时泪如雨下。
我确实是不想为难一个女人。
当然,需要她替我做事,也是真的。
随后,只听她悲声说道:
「当初我差点被打死,他却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是我太傻了,居然爱上了这么一个人!」
「谢知行,他好狠的心啊!」
林彤彤痛斥着,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可我却有不同的看法:
「一个男人的心里,可以同时装着权力和爱情,他为了保住家族的声誉是事实,但喜欢你,也是事实。」
我知道,在林彤彤的世界里,爱必须是纯粹的,是奋不顾身的。
她以为谢知行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人性终究是复杂的,在谢知行的心中,装着很多东西,只不过权力和家族最重要罢了。
我比她,更了解他。
林彤彤默默流着眼泪,她对谢知行,又爱又恨。
我站起来,临走时对她说:
「北魏的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兵临城下,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回谢知行身边,也好歹有个依靠不是?」
我和她不一样,我心中对谢知行早已没有了爱恨。
我们可以是夫妻,是同伴,也可能是敌人。
但说到底,我不信任他。
林彤彤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让我替你监视谢知行?」
我扭头看了看她,微笑道:
「林姑娘,若说监视,那也太伤你和他的感情了,一切只凭你自己的良心便好。」
36
一个月后,林彤彤回到了谢府,谢知行欢喜不已。
外边正兵荒马乱,父皇也无暇顾及他屋子里养了什么女人,所以他整日陪在林彤彤身边,深情不倦。
他似乎真心喜欢林彤彤,可又好像故意处处做给我看,向我挑衅。
某个晚上,他忽然醉醺醺地跑来,我好意提醒他走错了,林彤彤的房间在芙蓉园。
可他竟然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我许久。
「知阮,我大概是爱上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失魂落魄地走了。
像他这样的贵公子,总是容易自以为是。
我心中毫无波澜,他爱也好,恨也好,我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大靖的命运,只在乎这场兵难什么时候可以平息。
37
我给江楚写了几封信,请他从中斡旋,让西梁王施以援手,但那些信都跟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音。
想起我之前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他应该是不愿意理会我了。
也怪不得他,是我辜负了他的好意。
而这些日子,谢知行游走于我和林彤彤之间,他还是像过去那样,俊雅风流。
他甚至真打算忘掉我们之间的恩怨,对我时有体贴,常常翻出我们小时候的玩意儿来哄我开心。
林彤彤为此还醋意大发。
有时候,我真怀疑,他们俩的脑子里装着茅坑。
直到两个月后,镇守边境三江关的谢将军战死,谢知行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一个人。
父亲战死,谢知行的精神支柱也没了。
他极力劝谏父皇弃城,逃往南边的江陵,眼看着北魏大军步步逼近,父皇最终同意了。
38
「知阮,这盒子里的东西,你收好了。」
临走前几日,父皇将我叫到宫中,并将一个黑漆盒子交给我。
「父皇,这是何物?」
我掂了掂盒子,有几分重量。
自从北魏进攻以来,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连连咳了好几声,才唉声叹道:
「可惜朕膝下无子,只有你这么个女儿。」
这样的话,我从小到大已经听了太多遍。
我也曾恨自己不是个男人,不能替父亲继承大统。
他又说道:
「谢知行是谢氏长孙,且年轻有为,他若对你好,你可将这盒子给他,他若是对你不好,你就好好藏着这东西,兴许将来能救你一命。」
听到父皇如此为我着想,我不禁潸然泪下。
39
几日后,京城里的王公大臣们随着父皇一块赶往南渡口,仓皇出奔,我和谢知行、林彤彤也在其中。
可行至半路时,我才发觉父皇给我的那个盒子并不在行囊中,想必是走得匆忙,盒子又小,阿英忘了收。
我执意要回去,可谢知行死死拽着我不放手。
「知阮!你疯了!」
我本想告诉他,那盒子很重要,但话到嘴边,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们先走,我会赶上的!」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独自一人骑着马返回城中。
40
此时的京城里一片混乱,再无往日的繁华。
北魏的大军距这座城只剩下两日行程,百姓们正四处逃窜。
我一路策马疾驰,赶回谢府时,天色已晚。
经过一番仔细寻找,才终于在床褥中翻出了那个小盒子来。
我拿上盒子,匆忙跑出去,可正当我跑到大门口时,却撞上了一群流民,他们正趁乱洗劫城内的高门大户。
那群歹人见了我,顿时两眼放光,其中竟然还有人认识我:
「这不是长公主吗?她怎么还在这儿?」
「听说那驸马爷纳了一个妾,疼爱得紧,想必是驸马爷喜新厌旧,不要她了呗。」
「啧啧,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人,驸马爷不要,岂不是便宜了咱们?」
那几个流民嘴中说着污秽不堪的话,我想跑,却很快被他们团团围住。
我紧紧抱住怀中的盒子,心中万念俱灰。
正当那为首的流民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足以刺破长空的箭鸣。
「嗖——」
眨眼的工夫,我耳边炸起了一阵惨叫声。
当我回过神来时,竟看到那流民的手掌被一只长箭横穿而过,鲜血直流。
众流民吓得纷纷四处逃散,可还没等他们跑两步,长街的另一边又陆续飞来几支箭,闪电一般地,流民们应声倒地。
我惶恐地望着长街的另一边,可夜色朦胧,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骑着骏马朝我奔来。
他越来越近,直到一张让我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暗淡的夜雾之中。
41
「江楚!」
我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心中却莫名地难受。
「公主,你可有受伤?」
他翻身下马,紧张地查看我的身体,那张刚正的脸依旧沉着冷静,只是眉眼间掩不住他心中的担忧。
我忍不住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哭喊道:
「你怎么才来!我给你写了好多信!你怎么才来啊!」
我任性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回信,本以为他不理我了。
可我心里清楚,就算他不生我的气,他也只是西凉的将军,又不是西凉王,他无法决定是否出兵。
再说了,我何德何能,让他来为我打一场仗呢。
42
江楚被我抱住,但他宽厚的手抬起又放下,不敢碰我。
「抱我!」
我顾不上什么礼数,直接大声命令道,顺势将鼻涕眼泪都擦在他胸膛上。
他愣了一下,才大力地将我抱住,他的手微微颤抖,但很温暖。
「对不起,你的信我都收到了,可在得到西凉王的应允前,我没法给你回信。」
他很坦诚,向来都是有一说一。
「那现在呢?西凉王他可否愿意出兵?」
我哭花了脸,一边攥着他的衣襟,一边着急地问他。
他看着我,笑了笑道:
「我人都来了,你说呢?」
我不由得破涕而笑。
可看了看他来的方向,却只见零星的几个随从,而且他身上穿的只是常服,并非战甲。
「就你们几个?」
「大军已经启程,我放心不下,所以先来一步。」
我忽然想起那个晚上,他也是说放心不下,所以半路折回来。
在我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过去的事都彼此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这个男人,他无父无母,可却肯花数年的时间帮我夺回身体。
他洞悉世事,劝我要尽快杀了那个游僧,但我天真又不自量力,想利用那和尚牵制谢知行,却差点害了自己。
要不是他,我不知道自己都死了多少回。
43
「公主,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
「好,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好奇不已。
「我先去了南渡口,听人说你跑了回来,所以就来了。」
「公主,下次不要这么做,很危险。」
他很无奈,有几分想要教训我的意思,可是又不敢,想起上次还被我训了。
「有你在,我不怕。」
我故意逗他。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都学乖了,以后不会再轻易冒险,让他放心。
江楚无奈叹息。
他忽然半跪在地,像过去那样伺候我上马。
瞬间,他那几个站在不远处的随从吓得目瞪口呆。
我也惊了一跳,脸上臊得慌。
我连忙把他拉起来,故意大声说道:
「将军,请自重!」
他这才有几分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压低声音:
「抱我上去就是了!」
江楚笨手笨脚的,好像我是块火炭,他哪哪也不敢碰,费了好大的工夫,才终于将我连抱带捧地送上马背。
那几个随从傻着眼。
他们从未见过,这横扫千军的大将军,在扶人上马这件事竟然这般不着调。
44
「那和尚的骨灰是你换的?」
他护送我赶往渡口,路上,我好奇地问他。
「嗯。」
「你早知道我的计划会失败?」
我心底还有些不服气。
「公主,永远不要低估了人心的恶。」
他目视前方,语气深沉地说道。
确实,是我太天真了。
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他,我那天差点被吓得屁滚尿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你又是如何让父皇知道那和尚被谢知行带走的?」
这话刚问出口,我才意识到:
既然我这么问,那说明他布置好的一切都发生了!
我死里逃生的狼狈,他可想而知!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随口道:
「我离开前,让那和尚亲手写了一封信给皇上,说他在谢府做客,希望能进宫面圣讲经,然后再找人把信送进宫。」
「这不是什么难事。」
他语气略有调侃,知道我自作聪明的下场,定是被吓惨了。
我又羞又恼,丢死人了。
一路上,我闷头不语,他的话却多了起来。
一会儿星星很亮,一会儿月亮很圆的。
哼!
45
江楚一路护着我,快马加鞭地赶往渡口,可当我们赶到时,却发现官船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看着乱糟糟的渡口,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抛下了。
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突然有几队人马冲向渡口,对着等待南逃的百姓们胡乱砍杀。
「是北魏的人!」
江楚在我耳边急声道。
原来是北魏的一小队士兵装成寻常百姓的模样,混进城来,想要伺机活捉皇室的人。
慌乱之中,江楚为我拦下一艘即将启程的商船,他将我抱上甲板,并塞给我一把匕首:
「别忘了,用尖的那边刺。」
他冲我笑了笑,这时候了,竟然还不忘揶揄我。
「江楚!你跟我一起走!」
我不安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他冷静自若,用宽厚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背:
「别怕,等船靠了岸,就安全了!」
「我会去找你的。」
说罢,他转身拔剑,冲向人群,奋力厮杀起来。
「江楚!」
46
此时,已临近黎明,天边泛着幽微的鱼肚白,江岸上杀得天昏地暗,刀剑声、惨叫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商船正在缓缓离岸,可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扒着船舷,使得船身摇晃不平,想走也走不了。
生死关头,船上的水手直接拿起棍棒,对那些想要上船的人一顿猛打。
我混在拥挤的人群中,目睹着这一场活炼狱。
随着那些人被打落水中,商船慢慢朝江心游去,可岸上的战争却依旧没有停止。
隔着昏暗的雾气,我看到江楚和他的几个部下正试图将敌人截住。
可对方人多势众,而且还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难以辨认,防不胜防,连江楚也负了伤。
不多时,岸上的敌人被杀得七零八落,可江楚却负伤倒地。
他半跪着身子,望着渐行渐远的商船。
我心急如焚,连忙挤开人群,来到船头,冲着他大喊:
「江楚!」
47
我叫了一声又一声,但浩瀚广阔的江水无情地吞噬着我的声音。
江楚仍旧一动不动,他的随从被打散了,岸上的他孤零零的。
我急忙叫船家回去,去接江楚,他受了重伤,留在那里会死的。
但在喧闹嘈杂中,根本没人理会我。
人群中,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在沸腾着:
「哎哟,你们听说了没?守城的周将军弃城跑了!」
「可不是嘛!听说北魏的先行军队已经攻进城来了,那些没来得及跑的人,可都死定了!」
「等会儿北魏士兵肯定又追到渡口来了,咱们命好,赶上了最后一趟!」
我听着,心已经凉了半截。
大靖的都城,竟如此地不堪一击。
可悲的是,我父皇带着那帮王公贵族们早就跑了,只留下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对敌人的铁骑。
身为大靖的长公主,我本该守护子民,可此时的我,却只能狼狈地躲在商船里逃难,怎能不惭愧啊。
恍惚中,我仿佛听到北魏士兵朝渡口奔来的声音。
再看向江楚,他已经无力站起来。
48
我心一横,突然站起来,周围的人好心劝我,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而我只是冲那妇女微微一笑,随后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脱下来,赠予她。
那妇女怀中抱着个孩子,她看着手中的衣裳,不知所措:
「姑娘,你这是作甚?」
「江上冷,给孩子披着吧。」
我笑着说道。
说罢,我站在船头,深吸一口气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江中,船上一片惊叫。
岸上的江楚也看到我了。
在我跳下来的那一刻,他挣扎着站起来,也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江中。
好在船还未划远,我拼了命地往岸上游去。
当我游到岸边时,发现江楚已经倒在了水中,他身上挨了四五处刀伤,但还有鼻息。
此时,岸边的林子里传来阵阵马蹄声,果然,北魏的追兵跟来了。
情急之下,我迅速脱下水中浮尸上的衣裳,将它们连成绳子,然后再把江楚绑在几块破碎的木板上。
我用腰带将他和自己的腰系在一起,随后便抱着他顺江而流。
趁着天色未亮,我们隐入冰凉的江水与朦胧的晨雾中,在北魏士兵抵达前,我们已经漂过一道湾。
当我醒来时,发现我们身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渔村里。
我们在江上足足漂了两天两夜,是一个老渔民救了我们。
49
江楚伤势重,虽然也醒了,但一时半会儿难以动弹,只能躺在床上。
我们脸上都挂着彩,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不说话,我也不出声。
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好一会儿。
「扑哧——」
忽然,我们齐齐笑出了声。
这笑既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因为我们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他为我奋不顾身,我也愿意冒死救他。
我们此时穿着村人的衣裳,他不是什么将军,我也不是什么公主。
这一生,似乎从未如此安宁。
50
「老鱼倌问我们是什么人,我说你姓江,我姓马,他便叫我江家娘子,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我一边吹着碗里的汤药,一边笑着问他道。
江楚听了,神色一愣,不敢看我:
「咳咳,那、那就让他叫吧。」
他绷着脸,想爬起来,但却动哪哪痛,最后只得龇牙咧嘴地躺好。
我一边给他喂药,一边继续问他:
「那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如何?我、我觉得还行吧——」
「只是还行?」
「唔,我觉得挺、挺好的。」
「是吗?我也觉得挺好的。」
「嗯,我觉得,很好,非常好!」
他大声说道,中气十足。
我气得直接伸手掐了他腰间一把。
「嘶——」
「好好好——」
他疼得又连连说了一串的「好」。
51
北魏攻破都城,正忙着掳掠那些富贵之地,无暇顾及这等荒僻的小村子。
小渔村里的日子难得宁静安详。
城已破,父皇也去了江陵,听闻北魏数日前曾想一鼓作气,强行渡江南下,却被江陵王击败了。
江陵王是父皇的弟弟,也是我的皇叔,有他在,江陵是安全的。
而西凉的大军也正在行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重返都城。
我和江楚借住在那位老渔民的茅草屋里,屋子虽然简陋了些,但日子却过得自在。
江楚的伤好些后,他便帮老人家修缮漏雨的屋子,干些体力活,我则坐在院子里替他缝缝补补的。
我们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那老鱼倌虽无儿无女,但实在心善,他以为我们是落难的夫妻,想着教我们谋生的法子,于是便教江楚捕鱼。
江楚很有悟性,没两日就上手了,几乎天天都带着满筐的鱼回来。
我从未下过厨,但为了不辜负他的辛苦,也特意跟村里的大娘们学了几道菜。
可老鱼倌每次尝两口就说饱了,说要出门遛弯儿。
我知道是自己的手艺不精,可是江楚却跟只猫似的,每次都恨不得将鱼骨也嚼碎了吞下去。
「不好吃就别吃了,我又不怪你。」
我看着狼吞虎咽的他,嗔怪道。
他端着碗,瞟了我一眼,却一脸正色地说道:
「不吃,晚上会饿,毕竟都是体力活。」
我脸上腾地一阵滚烫,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皮糙肉厚的,也不觉得疼,转手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饭,气得我肝疼儿。
看他吃得认真,我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轻声问他:
「江楚。」
「嗯?」
「等我父皇夺回都城,你回来可好?大靖兵弱,缺乏将才,你回来,做大靖的将军如何?」
他听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本以为他会拒绝,却不想,他直接点头道:
「好,都听你的。」
「那可就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
我要与他拉钩。
「我何时骗过你?」
他无奈放下筷子,和我拉钩。
我欣喜不已,乐得往他的碗里夹菜,又忍不住红着脸,瓮声道:
「吃归吃,但今晚你可不许太嚣张了。」
他立马紧张了起来:
「你不舒服?」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屋里的床腿这个月都断了三次了!村头的木匠说再断就修不好了!」
52
我们在小渔村住下三个月后的某个夜晚,村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村头的木匠亲自给这位披着黑斗篷的客人带了路,那人来到我们的草屋前。
江楚将我挡在身后,质问来者何人。
而当那人摘下斗篷时,我却愣住了。
竟然是已经去了江陵的林彤彤!
林彤彤有些害怕江楚,她看着我,弱弱说道:
「林康的那些手下一直把我当他们的大小姐,我说要找你,他们就真帮我找着了。」
她这么费劲地来找我,自然不是来叙旧那么简单。
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兆,问她出了什么事。
林彤彤瞥了江楚一眼,有些犹豫。
但我想着,反正江楚早晚都会回大靖,我的事,就是他的事。
「他是我的人,你说吧。」
林彤彤这才开口:
「皇上和皇后出事了。」
我身子一颤,手中的茶杯也跟着滑落。
53
「他们怎么了?!」
「江陵王,也就是你那皇叔,意图弑君自立,皇上和皇后被下了毒,但对外只称是得了风寒。」
林彤彤沉声说道。
霎时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在江楚及时将我扶住。
「他、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我害怕极了,舌根发硬,几乎说不出话。
林彤彤却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你说啊!」
我焦急万分,用力拍打着桌子。
「我来的时候,他们只剩一口气。」
听了这番话,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54
等我醒来时,看到江楚坐在床边,正静静凝视着我。
我眼中淌着泪问他:
「我们能去救我的父皇吗?」
江楚默默摇了摇头:
「知阮,我们救不了,说不定,你父皇已经死了,江陵王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登基称帝。」
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父皇逃亡江陵,本以为那是个安全的地方,没想到,他竟然要死在了自己亲弟弟的手里。
我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林彤彤:
「这件事,谢知行也参与了,是不是?」
她脸色复杂,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痛骂道:
「我就知道!他当初力谏父皇逃去江陵,定是谋划好的!」
林彤彤却急忙替谢知行辩解:
「公主,小谢他原本不想这么做的,他是被江陵王逼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我为敌,但现在又肯冒险替我通风报信的女人,只觉得她傻得可怜,竟然还爱着那个畜生不如的谢知行。
「被逼的?呵,怎么逼的?无非就是拿他谢氏的荣华富贵逼的,拿高官厚禄逼的!」
我冷笑道。
林彤彤无可辩驳,她索性甩下一句话:
「公主,当初你救了我一命,让我凭良心帮你办事,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就走了。
55
江楚还在陪着我。
「知阮,跟我回西凉,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如今,他的脸上已经没了前些日子的闲适,而是变得深沉严肃。
我摇了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着,语气坚定:
「江楚,我不能跟你去西凉,我要去江陵。」
他神色凝重,态度却比我更坚决:
「不行!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我绝不同意!」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着:
「江楚,我是大靖的公主,怎能跟你去西凉?」
他厉声道:
「大靖的江山已经易主,你也不再是什么公主,去西凉,我要娶你!」
嫁给他,我何尝不心动呢?
可是,我不能。
「不,我的父皇还没有死,我不能走,你若强行将我绑了去,我也就只有死。」
江楚气愤不已,他突然站起来:
「知阮,你怀孕了,是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
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他笑,丝毫不惊讶。
我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所以才想把他诓回大靖,可事与愿违,我父皇死了,我不再是什么公主,他也不会回大靖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非要去送死?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楚气急,差点一拳打碎撑着屋顶的木柱子。
而我只是一声不吭地从床头摸出父皇给的那个盒子,打开来放在床边。
江楚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的东西,神色变得更加复杂。
我哭哑了嗓子:
「江陵王想要的是这个传国玉玺,而我想要的,是替父皇母后报仇。」
江楚一夜无话,他总是拿我没办法。
56
第二天,我振作起来,亲手给外公写了一封信,让江楚的随从加急去送。
我的外公出身琅琊王氏,他曾掌管兵权,历经百战。
只可惜后来王氏与谢氏争斗,生出了许多事端,外公便干脆卸了兵权,退隐山林,从此不再过问俗事。
多年来,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就连母后也不知道,但我却总能在生辰时,收到外公派人送来的礼物。
小时候,外公总说,可惜我不是个男儿。
若是男儿,他定会拼了老命送我上龙椅。
他一直盼着母后能再生下一个皇子,好振兴王氏,只可惜,他一直未能如愿。
如今山河残破,父皇身陷险境,我请他,也不知他是否会来。
江楚安慰我,说我外公一定会来。
可等了好些日子,外公仍旧毫无音讯。
直到半个月后,江陵王又放出消息,皇上驾崩,我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57
「为什么?!为什么外公就是不肯来!」
我疯狂地撕着桌上凌乱的信纸。
信写了一封又一封,请外公出山助我救父皇!
可他毫无动静。
「他当真不管吗!」
江楚在一旁默默地陪着我,任由我发泄心中的悲愤。
我无助地望着窗外幽幽的江水,想起过去外公说的话。
「他定是觉得我是个女子,即便救得父皇,这江山早晚也是别人的,所以他不肯来!」
「我若是个皇子,外公一定肯帮我。」
「可我偏偏只是个公主。」
仇恨和愤怒在我胸腔中咆哮着,我几乎失控。
我可又想不明白:
「凭什么这皇帝只有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
我对着窗外的江水青山质问天地,这到底是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就活该被丈夫暗算,被皇叔夺权吗?
连外公也不肯帮我。
可始终无人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流了血,也毫无知觉。
江楚用力握住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他声音沉着:
「知阮,你只管做你想做的,我会在你身后守着,就是死,我也会陪着你。」
58
我决定渡江。
江对岸是龙潭虎穴,我和江楚单枪匹马,无异于是送死。
可当我们抵达江陵城时,我的皇叔十分热情。
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当即对着我痛哭流涕。
「侄女儿啊,都怪二叔无能!好在你平安归来,真是万幸!」
皇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对我关怀备至。
可我知道,若不是因为他还没拿到玉玺,他现在就会杀了我。
我很懂事,也很顺从:
「皇叔,父皇他身子一向不好,先前又遭了兵乱,好在江陵安宁,父皇临走前,有亲手足陪在身边,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时刻惦记着你和我。」
江陵王展出半脸的欣慰来:
「是了是了。」
江陵王为了给我接风洗尘,下令明日要大摆宴席。
59
在见过了父皇母后的遗体后,侍从将我送进了谢知行的居所里。
这座宅院很是奢华雅致,看得出来,江陵王对他很看重。
而对于我的归来,林彤彤既困惑,又有些醋意。
毕竟我和谢知行是夫妻,只要有我在,她永远是妾。
「你回来就等于是送死!」
她向我行礼,可当我走过她的身边时,却听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置可否。
即便是送死,又能怎样?
60
夜晚,我和谢知行同在卧房里,分开三个月,再次重逢,他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毕竟我父皇已经死了,我的身份对他已经毫无用处。
「阿行,我父皇是不是你害的?」
我开诚布公地问他。
面对我的质问,谢知行毫不在乎,他只顾着自己喝闷酒。
曾经的他明朗俊逸,可如今,他却变得阴鹜乖戾,野心勃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冷笑着反问我,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我深吸一口气,颤着声:
「果真是你?」
「知阮,你就别自寻烦恼了,你父皇已经死了,你就乖乖把玉玺交出来,我念在往日情分上,可以跟江陵王求情,留你一条命。」
他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悠然自得。
「江陵王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干这样的事?」
我盯着他看,脑海中却浮现着他过去美好的样子,觉得如今的他可恨又可悲。
「呵,不管是谁当皇帝,我们谢氏始终屹立不倒,知阮,你现在空有公主之名,等江陵王登基,你连这个空名都会失去。」
「所以啊,不该你问的事,你少问!」
谢知行得意洋洋。
他最在乎的就是他们谢氏的将来,谁能给他,他就帮谁。
驸马的身份,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61
我忽然问他:
「那如果我要当皇帝呢?」
他愣了一下,随后大肆地嘲笑起来;
「你?要当皇帝?哈哈哈,这是我谢知行这辈子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他端着酒杯朝我走来,满眼的戏谑嫌恶:
「我的长公主啊,且不论你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如何在外面跟那马奴厮混。」
「当年他踩了狗屎运当上西凉的将军,难道你也跟着做梦,以为自己能当皇帝了?」
「醒醒吧,知阮,你只是个女人,当不了皇帝!」
我双目直视着他,掷地有声道:
「有何不可?我当了皇帝,你便是亲王,江陵王他能给你这个位子?」
谢知行本以为我是在说梦话,没想到我这般认真。
他依旧用鄙夷不屑的眼光看我,但我却能从他的眼底看出一丝丝的犹豫来。
我乘胜追击,提出条件:
「你替我杀了江陵王,我们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你将和我共享大靖江山。」
纵使我是痴人说梦,但这样的条件对于谢知行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62
谢知行稍有犹豫,但很快恢复冷峻的神情:
「知阮,你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了我吗?」
「当初为了彤儿的事,我早就见识过你的手段了,你想死就去死,别想拉我垫背!」
「再说了,即便你美梦成真,我真当了亲王,那又如何?到时候你大权在握,而你我有仇,谢氏在你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我缓缓站起身来,和他只隔着一张矮桌。
「阿行,我怀孕了,我若当了皇帝,这个孩子也会是皇帝,将来你们谢氏同样会有皇族的荣光。」
谢知行听了,顿时勃然大怒,一张清俊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
「啪!」
他扬起手,狠狠扇了我一耳光,顷刻间,我口中弥漫着一阵阵血腥味。
「司马知阮!你个荡妇!这个孩子不是我的!他是个野种!」
他脸色铁青,气得直发抖。
我揩了揩嘴角渗出的鲜血,不以为然道:
「天下皆知你我是夫妻,我的孩子,当然也是你的。」
「我要杀了你!」
谢知行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豹子,他气急败坏地拔出挂在屏风上的长剑,狠狠指向我,可却又迟迟下不了手。
我知道,他犹豫了。
63
「砰!」
可突然,房门被人大力踹开,只见江楚站在门外,他杀气腾腾地盯着谢知行。
我急忙看了他一眼,想示意他冷静些。
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要死在一块儿,不过在死之前,我要做最后一搏:
如果谢知行被我说服,那我们就有胜算,毕竟江陵王身边戒备森严,只有谢知行才能近得了身;
可若是谢知行断然拒绝,他若杀了我,那江楚也就替我报仇,鱼死网破。
正当我担心江楚沉不住气,要杀谢知行的时候,却听他说:
「公主,王老太师率军抵达城外。」
我呆呆地望着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蹦出来一般。
「外、外公,他来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甚至以为他在骗我。
江楚点了点头,目光坦然。
我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64
谢知行酒醒了大半,但他不相信,我那一直无声无息的外公真的会来。
他以为我们在糊弄他。
「哼,奸夫淫妇!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就算王景那老头儿来了,我照样要杀了你们!」
说着,他准备再度挥剑向我。
「报——主公!」
然而,正在此时,门外又有一侍卫狂奔来,神色慌张。
「主公,老太师王景带了五万边军,距江陵仅有五十里,江陵王请主公速去议事!」
谢知行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六神无主,只是茫然地望着我。
65
在侍卫们接二连三地催促下,我走上前,一边亲手替他整理衣冠,一边低声说着:
「阿行,我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是你的,那么明日以后,你便是亲王,谢氏将有无尽荣耀。」
「可若这孩子不是你的,那么明日过后,你便是弑君的帮凶,罪该株连九族。」
谢知行心乱如麻,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他看我的眼神,由茫然转向恐惧。
我不动声色地捡起地上的长剑:
「这把剑是你弱冠时,我父皇赠予你的,是把难得的好剑,希望你不要让我父皇失望。」
谢知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剑,眼神涣散。
良久,他一言不发,接过长剑便匆忙离开。
66
第二天,接风晚宴照常,只不过江陵王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意气风发。
因为我外公就在城门外,而且已经叫了几次门,但江陵王始终不敢开。
宴会上,我与谢知行并排安坐,江楚作为西凉贵客,坐在我们对面。
江陵王端坐在王座上,位下数排宾客都是归附于他的文臣武将。
我外公带来的那几万人虽然只是些散兵,但在座的将领们几乎都曾是他的部下,情同师生。
王老太师出山的消息一传出来,城内的将领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江陵王更是焦躁不安,他没了和我周旋的耐心,宴会一开始,他便直奔主题:
「皇上驾崩,举国哀痛,但国不可一日无主,皇兄临走前,特意嘱咐本王,要带领大靖子民夺回都城。」
说完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后,他转而看我:
「侄女,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将玉玺交出来,好让你父皇安心升天?」
众人齐齐看着我,心思各异。
这些大臣对我父皇的死因都心照不宣。
他们本来想要拥护江陵王为帝,可局势变得有些微妙。
外公出山,玉玺在我手中,江陵王的底气已经不足。
67
面对江陵王的逼问,我故意不出声。
静默了好一会儿后,我扭头看了看谢知行,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假意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众人很是诧异,都伸长了脖子想听我说什么,江陵王也不例外。
此时,谢知行的手有些颤抖,我也有些紧张。
但看了一眼对面的江楚,他目光犀利,依旧沉静自如,我才定下心来。
我一边对谢知行,一边暗暗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让他镇定。
须臾,谢知行冷静下来,他抬头看向江陵王,示意有话要说。
江陵王心急,想要知道玉玺的下落,赶忙挥手唤他过去。
谢知行站起身 ,步履沉重地走上高座的台子。
他站在江陵王身后,作势要在他耳边低语。
江陵王急不可耐,连忙侧耳倾听。
正在此时,电光石火间,谢知行按照我们事先的计划,一手抽出事先嵌藏在屏风画中的长剑。
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一道寒光乍现。
谢知行手起剑落,竟硬生生地砍下江陵王的头来。
「砰——」
江陵王的头颅从桌上滚落下来,鲜血喷涌。
众人犹如一锅煮沸的开水,吓得纷纷从座上跳了起来。
谢知行手中持剑,面目狰狞,鲜血染红了他银白雅致的衣袍。
他看着我,神智濒临崩溃,那双眼睛好像在控诉我:
知阮,是你,是你让我走到了这一步!我再无退路!
我也看了他一眼,目光沉着。
阿行,这世上的权势哪有不沾血的?你和我,都再无退路!
68
大殿中落针可闻,我站起来,徐徐走到江陵王的王座前。
文臣武将们面面相觑。
没人想到,老奸巨猾的江陵王,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心腹手中。
可他们都很清楚,这场血雨腥风暗藏的玄机是:这龙椅到底该由谁来坐?
我在众人的注目下,将藏在广袖里的玉玺拿了出来。
「啪——」
我力道不轻不重地,将玉玺放在淌着鲜血的桌上,江陵王的尸身就趴在一旁,对比之下,很是触目惊心。
我面色凛然,振声道:
「诸位,传国玉玺就在这里,还有谁想拿的,就都站出来吧!」
我话音落地,四周鸦雀无声,大臣们噤若寒蝉。
那玉玺就放在江陵王已经被砍断的脖子前,谁若想拿,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下场。
69
寂静的一刻,我却仿佛感觉已经过了千万年的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几乎凝固住的人群中,身姿魁梧的江楚走了出来,我与他四目相对。
江楚走到大殿中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忽然,江楚朝我跪下,随后开口:
「吾皇,万岁。」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回音响彻了大殿,百官如同被惊落的鸟,纷纷跟着跪下: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声的山呼万岁,从殿内传至殿外,甚至传至整个江陵城,传至城外,撼天动地。
我仿佛站在雪山之巅,呼声犹如狂劲的寒风,一阵又一阵地刮着,而我必须迎面站着,屹立不动。
70
是年,我在江陵登基为帝,年号长宁。
次年春天,江楚率领西凉军,与王老太师一同击退北魏,夺回了大靖的都城。
同年秋天,我诞下一子,有了这个孩子,谢氏与王氏结束了数十年来的明争暗斗,朝野内外,逐渐清明。
谢知行杀逆贼江陵王有功,那天之后,人人都以为他是假意潜伏在江陵王身边,与我里应外合。
我封他为忠勤王,可在他当上亲王以后,却整日醉生梦死,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一年后,谢知行病逝,林彤彤却说是我毁了他。
「你击垮了他的信心,又碾碎了他的自尊。」
「我给了他权势,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过去的事,我早已不再计较。
我封林彤彤做许国夫人,在谢知行死后,她才终于接受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真实身份。
她说,她自以为是的爱情,不过是一杯脏了的美酒。
不喝遗憾,喝了却又恶心。
可她每次想起谢知行时,又总是哭。
71
在我的孩子满周岁的时候,江楚来了。
他作为西凉的使臣,亲自送来了结盟书。
他仍旧沉稳寡言,我问什么,就答什么,从不多说一句话。
临走时,他看着正牙牙学语的孩子许久,我让他抱一抱,他抱上了却差点不肯撒手。
往后三年,每到孩儿生辰时,他都会来朝见我。
第一年时,他送我儿一座曾被北魏占领的边境小城。
第二年时,他送了一条原本归西凉所有的河,而我大靖正好有数万百姓靠那条河活着。
第三年时,他送来了北魏王的人头,还装在了一个嵌着宝石的箱子里。
我揶揄他说:
「将军,太子还小,只认识些吃的,不必送贵礼,下次就送他好吃的吧。」
可那以后,江楚就不再来了。
我写信问他为何,他说太子年岁渐长,不合礼数。
又是不合礼数。
罢了,我也不为难他。
从他在大殿上朝我跪下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注定要被礼数二字束缚。
不过,他虽不再来见我,但有他在西凉,两国之间关系十分紧密,北魏忌惮两国的联盟,也始终不敢再南下。
我在位多年后,海晏河清。
番外:
1
景元二年,大靖的小皇帝刚满十八岁。
少年天子,意气风发。
年初,他便开始乔装打扮,化作商贾模样,到处去找人。
几番辗转,他听说自己要找的人在一个小渔村里。
小皇帝日夜兼程,从西凉打道回府,又顺着大江走水路,费了好些时日,才找到了那个小渔村。
小渔村僻静,人烟稀少。
船停靠在村边的渡口,他上了岸,便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嘴里嘟囔着:
「这人真古怪,放着大府宅不住,偏要跑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住!」
说着,他瞧见不远处的岸边有一个人在垂钓。
小皇帝便上前问路:
「老人家,你可知道这里有位西凉来的将军?」
那老叟身着麻布衣,他斜躺在岸边岩石上,一顶破斗笠盖着脸,只露出灰白的头发。
「他姓江,叫江楚,大约五旬年纪,听说他每年都会到这儿来住上一段日子,你可见过他?」
小皇帝礼貌地问询了几次,但那老叟却一动不动。
他有些气恼:
「喂?!老头儿?我跟你说话呢!」
那老叟仍旧不说话,好像睡着了一般。
这时,那鱼线突然扯动了两下,小皇帝素来也爱钓鱼,他一见有鱼上钩,便顾不得计较,赶忙伸手想要拿鱼竿。
却不料,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鱼竿,那老叟动作敏捷地将鱼竿提起,小皇帝扑了空:
「哎哎哎——啊——」
「噗通——」
小皇帝一头栽进水里,他气急败坏地爬上岸,却只见那老叟正气定神闲地给刚钓上来的鱼摘钩,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老叟长着一张,虽饱经风霜,但又十分坚毅的脸。
「你、你这老头!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大靖的皇帝!」
这时,老叟才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他目光如炬,浑身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但小皇帝何许人也,年纪虽小,但在气势上从不输人:
「哼,知道怕了吧,念你年老,朕网开一面——」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老叟直接挥了一下鱼竿,将小皇帝的腿抽了一顿。
「啊!」
小皇帝腿疼得站不稳,当场双膝跪地,朝那老叟拜了个早年。
「你、你!」长这么大,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小皇帝忍着痛爬起来:
「死老头!你、你知不知道,朕上只跪天地,下只跪父母!你就不怕折寿——」
「啪——」
老叟手中的鱼竿再次挥来,小皇帝又是哎哟一声,疼得跪地,还结结实实地给那老叟磕了个响头。
「你、你——」
小皇帝咬着牙,再次爬起来,不服,转眼又挨了抽,如此几次,直到疼得他站不起来。
「停停停!朕服了!服了!好汉饶命!」
老叟这才收手,他一脸威严,睥睨着在地上打滚的小皇帝,问道:
「你找他做什么?」
「我娘亲临死前留了东西,让我亲自送给他!」
小皇帝实在是怕了这个老头儿,连忙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
老叟瞪着那连连哀嚎的小皇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随后他叹息一声问道:
「是什么东西?」
小皇帝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黑漆小盒子,老叟瞧见,不由得愣了。
他摆手示意小皇帝拿过去。
「可是,这、这是要给江楚大将军的!」小皇帝抗议道。
老叟腰杆挺得板正,威严霸道,他只怒目一瞪,小皇帝立马就怂了,乖乖地把盒子给他递上去。
他打开那漆黑小盒,发现里面只躺着一枚已经生锈的鱼钩。
老叟呆呆看着那鱼钩许久,凶悍的眉眼中竟泛起了几分柔情。
过后,他又拿起垫在鱼钩下的那封信,径直打开来看。
「哎!你怎能看别人的信!那是我娘亲写的!」小皇帝急得嚷嚷。
老叟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很不耐烦,脸上只差写着:
老子怎么生出这么个没眼力见的小子来!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视死如归道:
「我娘说了,一定要亲自交给江楚大将军!」
「老子就是江楚!」
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江畔。
2
在这个春风和煦的午后,小皇帝司马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将,也就是他最崇拜的英雄——江楚。
只不过,这位英雄好像和他娘亲说的不太一样。
他的娘亲,长宁女帝时常说,大将军江楚性情温和宽厚,从来不骂人。
但小皇帝才认识他半天,就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被骂了多少次。
他钓不上来鱼,被骂笨。
好不容易钓上来一条肥鱼,摘钩的时候不小心手滑,鱼跑了,江楚差点没一脚把他踹下去。
总之,他这个少年天子到了江楚手里,就跟村里的调皮狗蛋似的,天天挨他老子收拾。
终于捱到吃晚饭,小皇帝一边斟酒献殷勤,一边悄咪咪地问:
「大将军,我娘她在信上都写了什么?」
江楚喝了几杯酒,脸色酡红,提到那封信时,他的神色忽而变得温柔迷离,使得小皇帝更好奇了。
可江楚只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小子乳臭未干,管大人的事作甚!好好倒酒!」
小皇帝不服,江楚越是不说,他就越想知道,心里痒得厉害。
半夜,两人同住在草屋中,小皇帝趁着江楚起夜,便偷偷溜到他床边翻找那封信。
他从床头找到床尾,又掀了褥子,才瞧见床的最里侧躺着那个熟悉的黑漆盒子。
小皇帝顿时眼前一亮,他整个扑上床,想要拿那盒子。
却没想到,这木床久经风雨,早已摇摇欲坠,经他这么一折腾,那断过三次的床腿又不争气地断了。
「砰——」
「啊——」
「大将军救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