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小区的物业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两次清理下水道的工程和几次因为养狗产生的纠纷,记录显示近期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异常事情发生。
我却对这些人们习以为常的情况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心底那个令人惶恐不安的猜想还是在翻腾不息,几乎有些坐立不安。刑警的直觉有时是十分玄妙的一种东西,如同女人的第六感,说不出来由却精准犀利。怀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我仔细询问了清理下水道和犬纠纷的当事人,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两周前,小区的下水道堵了。这很正常,人数众多的小区经常有人在马桶中扔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去,最常见的是剩菜、塑胶袋和卫生巾,时间一长就容易造成下水道的拥堵,等到污水横流的时候,就得将整个下水系统进行彻底地开启清理,将那些在出口处洞壁上的污秽杂物清除干净。
不过这次清理的时候,情况稍微有些不同。小区里惯常遛狗的几个人正好在附近,平时这些犬类对下水道都是绕道而行、避之不急的,这次却有一只腊肠犬狂吠不已,而且一度往下水道的方向狂奔过去。
「奇怪!我养五弟很久了,还第一次见它这么焦躁又急不可耐。」在接受询问时,狗主人段佩佩很困惑,五弟正是在现场不停狂吠的腊肠犬,也是佩佩的爱宠。
我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佩佩突然变得愤愤不平,据她说,同时一只拉布拉多犬也慢腾腾地走到开口处,往里面嗅探着什么。五弟一路奔跑过去的时候,平素温顺的拉布拉多一下子表现得十分狂躁,一度惊吓到了情绪高涨的五弟,两只狗还发生了一些殴斗,引发了狗主人的争执,物业因此还在现场进行了调解,这件事情,在场的人应该都还有印象。
清理下水道的工人倒是非常淡定。他们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纷扰感到习以为常,我亮明警察身份进行询问的时候,清理工们都表现得有些吃惊,认为这种事情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倒不这么想,对清理下水道的过程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
「下水道拥堵的具体位置是哪里?」清理工爽快地给出了答案,不过,他们若无其事的回答却给了我一记惊雷。
拥堵的位置是十号楼的二十层,正是杨芳失踪的楼层。我心中什么地方似乎被狠狠地戳中了,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我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是什么东西造成了下水道的拥堵?」
这是个好问题,所有的管道疏导工都回答不出来。毕竟硕大的管道里什么都有,污秽不堪、臭气熏天,不过有个管道工却是另一番说辞:「当天清理的时候发现管道里似乎是多出了许多油污,比平时更加油腻,至于味道,倒没什么特别。」
两条狗的反应也受引起了我的注意,还找到了另一位狗主人,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
「我的欢欢平时可乖了。」男人一脸怒意:「那天都把它吓着了。」
我看看旁边一直安静躺着的狗,问:「当时你的狗为什么叫起来?」
「是欢欢。」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不情愿地说:「它不是狗,是宠物。」
「请您回答问题。」我礼貌地示意说:「我们好尽快结束。」
「欢欢平时都是很温顺的,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天靠近那个臭臭的下水道口就开始大吼大叫,当时我也以为出什么事了,后来发现是那条腊肠犬先开始冲它吼的。为这事,我还和狗主人吵了一架……」男子似乎找到了话题的兴奋点,滔滔不绝起来。
「也就是说——」我往前探了探头:「严格来讲,两家的狗都是在下水道旁才开始叫的,对吧?当然,你以为是对方的狗发起了挑衅,你的狗才有所反应的。」
「是欢欢。」对方纠正道,然后点点头:「是,我觉得就是腊肠犬的问题,它如果不冲我们家欢欢吼,欢欢不会乱叫的。」
不对。我显然不这么想,心里突然有道光照亮了错综复杂的思维。
这个下水道,有问题。
我要重启下水道,进去看看。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小区的业主,都以为这个警察简直鬼迷心窍。下水道是什么地方?在他们眼里,下水道是一个小区甚至整个城市最肮脏和阴暗潮湿的地方,是任何人都不想涉足的区域。别说是进入,仅仅是面对那个臭不可闻的洞口都已经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了。
我毫不在乎。作为刑警队的资深一员,我最不习惯和最习惯的就是各种令人不堪的气味,尝试过各种案件现场,见过腐败尸体的各种形态之后,下水道的湿臭简直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气味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也在下水道打开的一瞬间怔了一下。并不是因为下水道太脏,恰恰相反,这个小区的下水道有点太干净了。
我禁不住问旁边的清理工。他告诉我,这是因为前几天刚刚清理过下水道。不过即便是上次清理时,这个下水道也看上去并不是很脏,高档小区的下水系统还是非常正规的,再加上住在这里的居民素质相对比较高,所以下水道显得比较清洁。但即便是那次,也已经显得比平时更加污秽和腥臭,也正因为如此,那两条狗才会寻味而来。
这反而让我觉得奇怪。这些管道清理工并不是第一次清理这个小区的管道,为什么只有最近这次里面如此肮脏?我下到管道内部,小心地从洞壁上擦拭了部分样本,带回了局里。
检测结果出来了,是人体的 DNA。
也就是说,这个小区的下水道里,曾经存在过人体组织。而且不是少量,毕竟经过复杂的清理之后,还能够从洞壁依附物上提取到人体 DNA 组织,足以说明当时下水道里存在大量的人体组织成分。
直觉告诉我,这将是揭开谜团的关键。但还有一个问题横亘在面前:杨芳失踪了,谁也无法证实这个人体 DNA 和失踪的她有关,除非能够提取到她的人体组织细胞进行比对。
这就是最难的部分。杨芳离家后,家里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包括她日常使用的器具,比如梳子、毛巾等,这是最有可能提取到她表皮细胞的器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肖迅速被认定为重大嫌疑人。但在没有确定 DNA 归属的情况下,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将杨芳的失踪与他联系起来。
我突然想起了杨芳悲痛欲绝的父母。不错,从亲属身上提取的 DNA 可以进行样品比对,是一条可行之路。直系亲属的 DNA 除了用于亲缘鉴定之外,对被害人 DNA 的比对也有着重要的意义。
我内心有了一种洞悉真相的狂喜。几天前心里那个恐怖的猜想似乎放大了很多,呼之欲出。不过,我知道,仅凭下水道出现的疑似杨芳的 DNA,确实无法将李肖与一桩谋杀联系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疑点始终困扰着我。从下水道残留组织的情况来看,大概三周之前,这些组织器官或者血液、表皮就已经依附在洞壁上了。可是那个时候,机缘巧合,我每天都窥视到杨芳在厨房里进进出出。
DNA 对比结果印证了我的猜想。杨芳父母的 DNA 与样品 DNA 存在亲缘关系,从相似比例来看,是直系血亲,没有疑问。可以断定,下水道中的人体组织的确属于失踪的杨芳。
我再次把目光转向了李肖。
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但就是无法触摸到边界,这令我万分苦恼。毕竟,杨芳活色生香地出现过,这不光是我亲眼所见,其他高楼层的居民住户和酒店房客也声称目睹过她在家中的情景,所以杨芳存在的证据绝不是孤例。
所有人都看到了杨芳,那么下水道中漂浮的又是谁?
这个问题纠缠了我好一阵子,直到重新想起那个孤零零的工作室。在此之前,我已经对杨芳的家,那个三居室的大房子进行了若干次细致入微的勘察,收获甚微。甚至到了最后,开始还面露悲戚的李肖眼神开始变得充满了愤懑和敌意,我可以理解,一队警察三番五次地进入现场,不断地想从那里找到些蛛丝马迹,这展示出了对这个男人的极度怀疑。有时候,这种明目张胆的怀疑甚至比直接的指控更加让人愤怒,也正是因此,我对李肖的变化并不吃惊。对我来说,找到凶手才是对杨芳和家属最大的告慰。
我翻动杨芳的播放设备时,发现了一个头戴式麦克风,这是杨芳进行直播的设备之一。鬼使神差地,我戴上了那个硕大的耳麦,竟然有种恍惚的感觉。偌大的电脑屏幕上映照出我疲惫的脸,一瞬间,我突然惊觉:麦克风的探头,是个提取 DNA 不错的位置。
不要忘记,杨芳在吃播的时候,面具是没有遮挡住口鼻的。
人在说话的时候,口水会不自觉地喷溅出来,即便是干涸了,但仍有部分组织细胞残存。对现代刑事科学技术工作者来说,从这种经常被口水喷洒的地方提取一个人的 DNA,并不是复杂的工程。
这次,事实给了我更大的惊喜——麦克风上面竟然检测出了两个人的 DNA。
经过和下水道中提取的 DNA 的比对,可以肯定,其中一种 DNA 来自杨芳。这当然毫不意外,意外的是,另外发现的 DNA 属于一个男性。
我第一时间对李肖的 DNA 进行了取样,检验显示,另一个人的 DNA 果然属于他。
有趣的部分来了,这说明李肖曾经到过这个工作室,同时还戴上过这个麦克风,而且用麦克风讲过话。换句话说,李肖很可能在杨芳曾经的位置做过直播。我记得杨芳的粉丝说过,她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做直播,背后的背景也没有变换过。这让他们很安心,因为这给人一种稳定带来的舒适感和安全感。
我迅速联系了粉丝们,他们都声称,从来没有在直播间里见过杨芳之外的人。
我心里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马上想起了那个缺失了部分记录的笔记本,以及始终蒙在脸上的硕大面具。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我联系直播平台,对李肖直播的内容进行了详细询问,并且设法从网友那里搞到了他直播的视频。即便是有思想准备,我仍然对李肖的模仿能力感到吃惊,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直播者,他对于这种哗众取宠的模仿秀已经驾轻就熟,场面的控制和气氛的烘托十分到位。
我很兴奋。这当然不是出于对李肖技艺的惊叹,而是终于弄清楚了那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为什么我总是在清晨看到杨芳在厨房里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