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公园发现一具女尸:头脸保存完整,但躯干却惨不忍睹——女人全身赤裸,一把尖锥插在子宫处,伤口萎缩成一朵血肉做的花。 公安机关立刻展开调查,却发现被害人的死法竟与 23 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如出一辙,但当时的案件细节并未向大众详细披露,且凶手早已被处决……
一、尸体
「如果你是凶手,杀了人后你会怎么办?」
「挖个坑埋了。」尹北辰说,「要想隐藏自己的罪行,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杀掉的人看上去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对,挖坑啊沉水啊,哪怕分尸吃了。凶手就这么随意抛尸在石山公园,他是怕警察发现得不够快吗?目击者怎么说的来着,一去就发现有双脚从树丛里伸出来?」
「凶手是刻意想引起轰动?挑衅警方吗。」
「这个还说不好。」刑侦一组支队长宋千仞说,「如果凶手是想挑衅我们,这么大的胆子、这么残忍的手法——不像是个初犯能干出来的,但市局近一年来都没有接到性质恶劣的报案,对吧?」
尹北辰点点头。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宋千仞说,「这种恶性事件,除了吸引警察,还会吸引记者。凶手,是想借这种方式给某人传递一种信息,警告或者其他的,现在还不确定。还有一件事,类似的案件……二十三年前也发生过。」
23 年前,也就是 1998 年。
1998 年,全国留下的记忆,大概是长江、嫩江、松花江等流域发生的特大洪水。而对于椰城人而言,当年,远有一件事,比洪水更震悚,更能给他们留下深刻的记忆。
那就是发生在 1998 年的,椰城「锥男」连环杀人案。
「锥男」,是当时的媒体给凶手起的绰号,这得名于凶手每次行凶后,都要把一根锥子插入死者脆弱的子宫。三名死者,都是年轻女性,一时间,当年的椰城人心惶惶,给这座洪水中的南方城市蒙上了一层血色阴影。「那『锥男』人呢?」
「按流程来的话,已经结案了。」他说,「但又不能说,凶手真的被抓到了。」
「什么意思?」
「我师傅是当年锥男案的经办人。」宋千仞说,「他坚持,98 年抓到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二、旧案
椰城大学家属区。老刑警严正明自退休后,就和老伴一直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
宋千仞打开平板,里面有同事传来的资料——死者的死状、现场情况、尸检初步报告……当然,不可忽视的,是那张下腹处的尖锥特写。
严正明皱眉看完,捏了捏眉心。
宋千仞殷切地盯着他。
但严正明沉默半晌,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他。」
宋千仞的心沉了下去。
「这次的案子更像是一种模仿犯罪。」严正明说,尽管横跨二十三年的作案有一些相似之处,但在很多细节上还是有出入。例如,从抛尸地点选择上,当年的锥男远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三次抛尸,分别在 81 国道旁农田,还有废弃的胜利纺织厂工人宿舍。另外,所有的受害者都穿戴整齐,凶手甚至像是为她们打扮过,定格了这些年轻生命最美丽的样子。
严正明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接到报案时,立即带人前往胜利纺织厂。报案者是一群来「探险」的小孩子,他们也没有料到,自己的一次游戏探险,居然看见了一具蠕动着蛆虫的女尸。
那时正值雨季,椰城潮闷湿热,废弃的工厂笼罩着一层阴阴的暗光。电灯早已失灵,尸体安详地躺在房间里的旧木床上,尘埃飞舞,不远处的小桌上摆了两根已经燃尽的白烛和一碟苹果,就像是凶手将她放在这里后,还专门为她举办了一个小小的祭奠仪式。轻柔,安详,宛如葬礼。
「但如果你掀开裙子一看,就能看见她们血肉模糊的下体,烂得好像一摊黑红色的肉泥,而里面,插着一把带血的锥子。」
从警数十年,但回想起当年那三具平静外表下的可怖尸体,严正明还是因其背后那个宛如分裂的凶手,感到背脊发凉。
三、谜团
死者的身份被确定下来。郝纾婕,18 岁,固源县人,椰城传媒大学大一学生。
即使是屏幕上的一寸证件照,也能看出这个女生的美丽。小家碧玉的长相,脸颊上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一点婴儿肥,显得清纯动人。
郝纾婕的社会关系很简单,身边接触最多的人就是老师和同学。据他们介绍,郝纾婕是那种没有什么心机的姑娘,辅导员说她「一看就被保护得很好」。
的确如此,她父母都是固源县中学的老师,对独女一直呵护有加,以至于郝纾婕有一种特有的单纯。
室友还说了一件事来佐证这一点。刚开学时,在学校遇上推销游泳卡、理发卡的,大家都会绕着走,只有郝纾婕因为不好意思拒绝,全部接了下来,还被「坑」了三千块钱,被其他室友半笑话地说了好久。
或许正因为那件事,郝纾婕后来没太和室友交流自己的私事。这群已经放暑假的小姑娘,还是在警察找上来,才知道朝夕相处的室友已经死了,而且是赤身裸体地被人抛尸在公园路边。
就在宋千仞以为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时,其中一个室友却说了一句话。
「她应该早就回家了呀。」
宋千仞心头一动,追问:「什么意思?」
室友小声说:「我们六月半就放假了,郝纾婕考完试就说自己要回老家。怎么会……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宋千仞眉心拧紧,立即找人联系死者父母,得到的答复却是,郝纾婕说,自己要七月初才能放假回来。
两头对证,空出了被死者隐瞒的半个月。已经拎着行李,对室友说自己「回家」的女孩,却横死街头。而她的行李,也不翼而飞。
看来,这起案子的破局口,在于那隐形的半个月,死者到底去了哪里?是跟着谁走了,还是去找谁?
一队抽调了部分警力,开始对郝纾婕当天离校后的行踪进行排查,尽量理出一条线路。但椰城八百三十六平方公里,无数个摄像头,对着不同的方向,要从其中找出一个女生在混杂人流里的行动轨迹,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工程量。
同时,宋千仞开始申请查看郝纾婕的银行流水,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深夜,刚从满屏监控里抽身出来的宋千仞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走到小露台打算抽根烟醒神。副队尹北辰跟了过来,手里拎着两瓶罐装咖啡,丢给宋千仞一罐。
「你之前说的,98 年那起案子,抓到的不是真正的凶手——这是什么意思?」尹北辰问。
宋千仞苦笑,说,老严说了,这两起案子大概率没什么关系,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呢。
尹北辰耸耸肩:「瞎聊聊。而且,你对当年的真相就不好奇吗?」
宋千仞无奈:「好奇归好奇,但还是眼下这起案子要紧。」
尹北辰脸一垮,刚要说他扫兴。宋千仞却说,不过,如果只说说当年结案的蹊跷,倒花不了太长时间。
尹北辰来了兴趣。
98 年的时候,椰城公安内部其实也在经历一次小型震动。当时正在提副局的关头,椰城之前很少出现这种恶性案件,尽管对死者而言有些残忍,但换句话说,的确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严正明当年主侦这起案子,但还在查的时候,就有另一个同事说,凶手找到了。
那些证据,在严正明看起来根本站不住脚。但上头给了压力,局里急着结案,那个一心想升官的同事和他那帮「幕僚」也在推动此事完结,严正明势单力薄,很快,「嫌疑人」被判处死刑,那个「破案」的同事成了副局,后来一路扶摇直上,现在已经成了宋千仞他们这种一线小刑警够不着的地方。
可疑的是,结案没多久,「嫌疑人」就死在了监狱里,这件事也随着时间逐渐被人淡忘,除了严正明耿耿于怀以外,没人在意。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四年前。严正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电话那头的人说,自己要坦白。
严正明去了医院,见到的,是当年「嫌疑人」的同事。他告诉严正明,「嫌疑人」确实是无辜枉死的,因为他其实有不在场证明——第三起案件发生的同时,「嫌疑人」就在单位宿舍,这位同事就可以作证。
尹北辰皱眉:「那他当时怎么没有说。」
「98 年全国发生了什么天灾,你还记得吗?」宋千仞说,「特大洪水,椰城也在受灾范围内。当时『嫌疑人』单位有抗洪修坝任务,但那个同事当天晚上偷懒回了宿舍。半夜里,就听到他们单位负责的那一块大坝决堤的通知,他吓破了胆子,不敢出来作证。如果他证明了『嫌疑人』当时在宿舍,那么自己就会被追责,可能会直接丢了工作。」
「为了自己的一份工作,宁肯让无辜的人去送命。」尹北辰觉得有点荒谬,「那后来呢?」
「后来,老严去据理力争,这事在警局内部闹得很大,他是刺儿头,但当年那个老同事现在早到了高位,最后权衡的结果就是,把案子锁了,『嫌疑人』也没翻案,说是『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老严其实还差两年到退休年龄,那事儿一出,直接从位置上被撸下来,办了个提前退休。」
「哎……」尹北辰唏嘘,「那么大的案子,结案得这么草率。」
「以前系统不完善,这种事情哪个警局都难免有一两起,咱们现在不犯错误就行了。」宋千仞把正好抽完的烟头碾灭了,拍了拍副队的肩膀,「走吧,正义之星,监控还没看完呢。」
四、学姐
尸检结果出来了。上面有两点比较可疑,后者更是颠覆了他们之前对「单纯」大一女生的想象。
「第一,郝纾婕的阴道有比较陈旧的撕裂痕迹,换句话说,她之前就有过性经历。」法医说,「第二,郝纾婕碰过毒品。」
毒品,和那个别人口中不谙世事的刚成年女孩,怎么想都八竿子打不着。
负责查郝纾婕银行流水的同事也有了发现,他们看到五月初,郝纾婕有几笔 5200 的进账。
全部加起来,也不少了。而且频率密集,数字含义独特。宋千仞决定,再去找郝纾婕的室友问问情况。
「没听说啊。」室友摇头,「真没听说她谈恋爱了。」
「那她有什么异常吗?」宋千仞补了一句,「五月初的时候。」
室友皱眉想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地说,要说异常,自己想不到。但五一的时候,郝纾婕出去住了三天,那之后,她也时不时外出留宿。几次查寝,都是她们帮忙搪塞过去的。
「跟对象?」
「不是。」室友摇头,「那个人我们都认识,是我们院之前毕业的一个学姐。」
学姐叫辛芷,是传媒大学播音系的校友,也是椰城知名经纪公司星耀娱乐的经纪人,手下最出名的艺人是前几年大火的流量小生许益恒。每年,辛芷都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校办一场交流会。但据辅导员说,跟这个学姐有关的八卦并不少。
辅导员是本院大几届的学生,她说,辛芷在她们这些高年级的学生之间,一直有个不太好的绰号。
「就是,拉皮条的。」辅导员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郝纾婕跟她联系上了,她们才大一,不了解。我们这些人私下都传,说辛芷每年主动联系学院这边回来做交流,就是为了给『业内人士』物色小姑娘的。」
这种事,没人承认过,也没人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起来的。但总之,辛芷每年都会和几个新生保持私下联系,但之前都没闹出过什么大事。
直到郝纾婕的死。
警方以配合调查为名把辛芷「请」到了警局。她是一个成熟美艳的女人,长发披肩,一身黑色套装,始终面带微笑,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有点假。
对郝纾婕和她的关系,辛芷并没有否认,但她坚称自己只是作为前辈校友,接受了一些郝纾婕关于以后从业的咨询,并不承认她们还有什么别的私人关系。
「普通关系,会一起出去过夜吗?」尹北辰抬眼凝视她,「劝你不要敷衍过去,想查这些很容易,我只希望你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哦,你误会了。」辛芷说,「我们工作时间很不稳定,平时要约见面的话,也只有晚上有空,有时候聊太晚了就在我家暂住一夜。」
尹北辰问:「你们都聊什么?」
「和一个想入行的年轻姑娘,你觉得我们能聊什么?」辛芷唇角弯出一个暧昧的弧度,「无非就是那些东西。提高知名度啊,需不需要整容啊,搭线潜规则之类的。」
尹北辰压根不信:「你有那么多时间跟一个大一的姑娘长聊吗。」
「就当做善事咯。」辛芷气定神闲,「而且,万一以后把她捧出来了呢——她有那个天分。」
她微笑着轻轻弯腰前倾:「她豁得出去。」
法医的话又在尹北辰脑海里响起。已有性经历。吸毒。
「别听她暗示。」在外间观察的宋千仞突然出声,「这个女人有问题,继续问。」
尹北辰回过神来。辛芷显然知道些什么并且成竹在胸,她话里话外一直在将郝纾婕塑造成一个为了博出位什么都可以做的女生,就好像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一个人设,就等着这次审讯的机会。
一次审讯,变成了辛芷的记者发布会现场。
「那你帮她做了什么?」尹北辰说,「你们不会纯聊天吧?你说她想接受潜规则,那你帮她牵线了吗?」
「这属于个人隐私。」辛芷往后仰,重新拉开了距离,「这是问询不是提审,我可以随时离开。这位警官——」辛芷微笑,「我也很忙的。」
「按照你说的,郝纾婕很可能跟你的『业内人士』有什么情感纠葛。人命关天,还请你配合。」
「如果我不配合呢?」辛芷歪了歪头,「我有权保持沉默。」
一直避重就轻的女人此时拉起了防御态度,一副你们请便的模样。尹北辰脸色难看,的确,于法而言,他们对辛芷无可奈何。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辛芷说,「我很忙,配合警方的义务就先尽到这里——」
「等等。」尹北辰突然说。辛芷看见这个一直低气压的警察突然神态一变,就好像在将输的牌桌上突然摸到了一张足以翻盘的底牌。
三分钟前,宋千仞收到了一份材料。警局同事们加班加点,居然真的从几千段监控视频里找出了郝纾婕的行动路线。
先到葫芦口地铁站坐三号线,然后转 268 路公交车到江滨公园。站在原地等待约十三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奥迪悄然停在郝纾婕跟前。她一句话都没说,熟练地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然后自己上了后座。
车辆两边都贴了防窥膜,但车牌号显而易见。车主登记的名字叫吴永贵,是星耀娱乐的员工。
而吴永贵本人,则是许益恒的司机。
「车辆驶到了丽景家园,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啊。」尹北辰照着耳机里宋千仞的提示,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无形地向对面那个笑容逐渐垮塌的女人施压,「郝纾婕在 66 号前下车,那套房子登记的产权方,辛小姐应该比我们更熟悉吧?」
辛芷脸上的笑容全部收拢,那张明艳得体的脸在敛去假面一般的笑容后,过瘦的颌骨凝成一条锋利的线。
「郝纾婕遇害前去过许益恒的别墅——我们现在有权进入丽景家园 66 号搜查。」这回轮到尹北辰笑了,「现在,辛小姐应该有空坐下来跟我们仔细谈一谈了吧。」
五、窥眼
丽景花园 66 号,别墅里早已人去楼空,公司里的人也联系不上许益恒。从监控来看,许益恒在下午四点多从车库里驾驶一辆玛莎拉蒂离开。而就在他离开二十分钟之前,辛芷刚被警方请去「配合调查」。
简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宋千仞给交警支队打了电话,让他们赶紧封锁离开椰城的道路,一找到许益恒,立即实施抓捕。
而刑警一队涌进了这座夕阳下的二层小别墅,里面装潢豪华,堆满了各种奢侈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进门处的一张巨幅海报,铺天盖地地占据了一整面墙。
那是许益恒本人的海报,看得出这是一个自恋的男人,海报上他露出手臂肌肉,侧身面对观众,仿佛在冲所有来客展示自己的力量。
宋千仞咋舌,觉得有点油腻。但就在他准备走进客厅时,余光一闪,发现海报上,许益恒的左眼处有点不对劲。
他垫着椅子爬上去细细摸索,在男人左眼处停留片刻后终于确认,这是一个摄像头。
在海报上的左眼处,居然有人装了一个用来窥视的摄像头。
很快,技术组把摄像头拆下,这是一款不联网的摄像头,而且主人并没有 24 小时随时开着,只会提前开好,录一晚后再关闭。
里边断续录了十二支视频,宋千仞随意点开一支,摄像头正对着客厅的沙发套组。一个平头男人出现在镜头里,他在茶几上摆好酒水和一些果盘零食,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期间接了个电话,好像在等人。
进度条往后拖,大约一小时后,别墅门开了,里面拥进来一群男男女女,许益恒被簇拥在中心。再往后就是成年人酒局里常见的内容,他们围在一起喝酒,女孩子们被刻意暧昧地挤在中间,一杯又一杯高酒精度的洋酒被推过来,而许益恒摸着下巴,目光像狩猎一样在不同女孩的脸和胸上流连打量。
看视频的女警不适地皱起眉。
他们从客厅的酒柜里取了很多酒,期间许益恒亲自和平头男人来取了一次。背对着沙发上那群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的男女,许益恒指了指摄像头,从口型上似乎是在问男人这个开了没有。得到肯定答复后,许益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大约喝了四五个小时以后,沙发上已经成了群魔乱舞的淫乱场面。光线开得昏黄暧昧,男人们衣衫还算完整,但女孩子基本已经衣不蔽体。一个姑娘似乎还有一些残存的意识,推拒了两下,试图在男人的拉扯中爬下沙发往外走。但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上,又重新被另一个男人拖了回去。
……
「停。」宋千仞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不想再看下去,「传回去找同事把十二个视频都筛一遍,看看有没有郝纾婕参加的。」
这时二楼传来声音:「头儿,有发现。」
在二楼的浴室里,警方检测到了大量鲁米诺反应,暗色环境里,蓝白色的荧光以浴缸为中心铺开,洗手台、瓷砖墙壁上都溅到了一点。「仔细检查瓷砖缝隙、浴缸下缘,还有下水口这些细小的地方,看是否有遗漏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找到后立即比对 DNA。」宋千仞话音还没落,同事就示意他去卧室看。
杂乱的床上堆了几件衣物,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头的一个黑色皮质装置。
漆黑带铆钉的皮质项圈,锁链一直钉进床头墙壁。时空仿佛在这个瞬间折叠,锁链上重新出现一双洁白的手,挣扎着想扯开越收越紧的颈圈,攫取最后一丝新鲜的氧气,但最终徒劳。
那双手最终缓缓松开,垂落下去。
宋千仞有一种预感,这座房子里会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许益恒,这次杀人案就像一只千疮百孔被浸入水中的筛子,证据涌进来,迟早要把许益恒淹没。
但证据来得越轻易,他就越有种本能的不安。
案件仿佛被断成两截,石山公园附近,连抛尸的录像都找不到。但一旦他们发现丽景花园,发现许益恒,无数的直接证据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送到他们面前。
真相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手机突然震动,宋千仞接起来,是尹北辰的电话:「许益恒抓住了吗?」
「……找到他了。」尹北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
宋千仞皱眉:「找到是什么意思?」
「他死了,」尹北辰言简意赅,「连环车祸,当场死亡。」
六、陷阱
他们的嫌疑人,在逃逸的路上,因车祸死亡。
不知道是否有人会用「报应」来解释这次离奇的死亡,但宋千仞只觉得蹊跷。
调查报告显示,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在华阳北道与一辆油罐车相撞侧翻,巨大的冲力立即压扁了几辆旁边的小车,许益恒的玛莎拉蒂就在其中。
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宋千仞还是觉得不对,他打算再顺着货车司机这条线往下查,却被上面拦住了,催他尽早结案。
许益恒的事已经被放上网发酵,引起了巨大的社会舆论,几乎每秒钟都有人在艾特椰城警方,批评他们办事不力,铁证面前还不确定凶手,给椰城公安新闻口也造成了很大压力。
案情经过在其他知情人的佐证下,已经理得很清楚——
郝纾婕是在认识辛芷后没多久,以「工作」名义被介绍给许益恒的。五一假期,郝纾婕被邀请到丽景花园 66 号,「和一群朋友玩玩」,两人当夜在郝纾婕神智不清醒的情况下发生关系。
之后郝纾婕无法接受,一度声称要报警,但许益恒却拿出了自己所录视频的截图。在以私密照片作威胁之后,许益恒又以「真心想谈恋爱」的理由安抚住了郝纾婕。
无论如何,从聊天记录来看,两人的关系比较和谐。在所谓的「确认恋爱关系」之后,刚满十八岁不久的郝纾婕完全被自己的大明星男友迷住,坚信许益恒对自己真心相待。她不光接受了许益恒的特殊癖好,还答应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两人恋爱的事,许益恒甚至哄着她签了一份保密协议。在考试周结束后,郝纾婕应他的邀请去丽景花园小住几天,不久,许益恒因嗑药过度,在用可调节松紧的皮质项圈玩 SM 时,失手将郝纾婕杀害,清醒过来后抛尸石山公园。
证据也指向明显——没有删除的视频,大量鲁米诺反应,提取到的血液残留与郝纾婕的 DNA 相符……在卧室保险柜里,他们甚至搜出了十五克高纯度毒品。
就连虐尸,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辛芷在问询中承认,许益恒除了 SM,还有一个不能为人知的特殊癖好。
他喜欢看实景虐杀影片。
除了一些国外地下 B 级片,许益恒还会从暗网上下载一些虐杀片段,警方查看了别墅影音室里的播放列表,证实了辛芷的说法。
一切都有呼应,一切都能圆上,但越是这样,宋千仞却越不安。
上头催得越来越紧,局长急得要抓狂,一顿连环夺命催,问他到底为什么还不结案——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就差一条警方通报,可卡在宋千仞这里,气得压力巨大的局长跳脚。
他其实也没有确切的理由,只是一种直觉。但直觉,在破案这件事上,是站不住脚的。
又一次被催之后,宋千仞保证最晚周五前结案。他走出警局,正碰上开车出来的尹北辰。
尹北辰车停在他跟前,车窗摇下来:「没事吧?脸色不好。」
宋千仞摇头:「没事。」
尹北辰笑了:「上来吧宋队,搭你一程。」
车上,宋千仞没忍住,还是说了自己心里的怀疑。
「但我没有证据。」他烦躁地挠了挠头。
尹北辰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听你说的,我倒有个不太好的联想。」
「什么?」
「……你不觉得,这个流程,跟 98 年的锥男案有点像吗?」尹北辰看见他的眼神亮了起来,明白对方领悟了自己的意思,「突然出现一个铁证如山的『嫌疑人』,巨大压力下的结案,『嫌疑人』死了——我总感觉,前后二十三年的两次案件,冥冥中有很多相似之处。」
宋千仞点头:「老尹,前面路口调个头。」
「去哪儿?」
「椰城大学家属区。」宋千仞说。
严正明家书房,师徒俩搬出了九八年时严正明的警察手记。
老式的笔记本上,墨水记录着当年案件的一些细节,有些重点内容被红笔标注,但无论怎么看,宋千仞都没能找到锥男案和这次案件的直接联系。
严正明戴着老花镜,正在认真地浏览这次案件的电子卷宗。
突然,他有些激动地叫了宋千仞一声。
「千仞,过来看!」
宋千仞走过去,看见严正明的目光停留在很早期的提审记录页面。
在宋千仞看来,这没什么信息,只是辛芷最开始跟警方的周旋而已。
「怎么了?」
严正明的手指在「辛芷」两个字上划了一下:「你看这个。」
「这是许益恒的经纪人,也是她把死者介绍给嫌疑人的。」宋千仞说,「但没什么其他的问题。」
严正明却摇头:「不对。」
「辛芷这个名字,」严正明的心在说出这个名字时都仿佛紧缩了一下,「在二十三年前就出现过。」
「第三起胜利纺织厂宿舍案,报案人是一群小孩,他们在暑假去废弃工厂探险时偶然发现了尸体。」严正明说,「当时领头的那个孩子,就叫辛芷。」
七、鱼链
警方连夜提审辛芷。与上次体面强势的形象不同,这次的辛芷显得很憔悴。
审讯室里,她坐在宋千仞和尹北辰对面,要了一根烟。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辛芷吐出一口烟圈,「但你们真的要听吗?」
宋千仞说:「当然。」
「这可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她憔悴的脸上浮现一个笑容,做出一个开盒的手势,「警察同志,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盒子真打开了,或许你们真的会受到牵连。」
「你放心,我们比你想的要坚强。」
辛芷望向一旁的摄像头:「这可不一定。二十三年前,你们不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宋千仞目光一凛。
「你们已经知道,郝纾婕是我介绍给许益恒的。」辛芷说,「但是,许益恒不只有一个。」
「什么意思?」
「你们可以把许益恒这种人视为……『买家』,虽然在我们的世界里,他被称为『红鹦鹉』。」
「『红鹦鹉』,就是那些靠钱或者名气,换一个上桌机会的买家。不过,在我们的世界里,他不算什么,有『好货』还得让上头的人先挑,才能轮得到他。」
「至于那些掌握绝对权力的人,被称为『座头鲸』,他们是处于顶层的掠食者。像我这样吸引——好吧,你们可能觉得这是诱骗,其他饵料的人,叫做『鮟鱇』。你们见过『鮟鱇』吗?」
「头上有发光触角的那种深海鱼?」尹北辰问。
「没错。」辛芷点头。
「你们这个生态链里,还有什么角色?」
「还有被狩猎的『鲑鱼』,都是年轻漂亮的女生,他们喜欢十六岁到二十岁的,对年龄要求得很严格。男人么,都喜欢尝个新鲜。」
「所有的受害者,都会被灭口吗?」
「那不至于,除非有些不懂事的小姑娘,非要去报警。不过,郝纾婕的死,确实是个意外,许益恒那天嗑上头了。确实也有不少小姑娘被强奸抛弃之后抑郁自杀的,那跟我们犯不上什么关系——她们要是能想通,不就没事了吗?」
「那是强奸!她们是受害者,你要让她们自己想通?」
辛芷盯着他们,眉头微拢:「为什么不行?如果不想做被捕食的『鲑鱼』,就要自己争取,不是吗?」
「她们能怎么争取?」
辛芷歪头,微微笑了。
「比如,变成一只鮟鱇?」
八、捕鱼
九八年,椰城。
九岁的辛芷被那个男人从福利院领回来,在院长面前介绍家庭背景时,瘦高的男人笑着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我是杀鱼的。」他说。
辛芷亲眼看见他「杀鱼」的过程,男人并不避讳。最开始,他处理得很利落,几乎没有被发现过。意外发生在那个穿白裙的女孩身上。
他喜欢那个女孩,辛芷看得出来。在女孩被座头鲸带走之后,男人甚至看着她的照片哭了。没多久,男人被通知,去「清理」一下那条不听话的鲑鱼。
他是这个系统里最底层肮脏的存在,被称为「下口鲶」,或者更通俗一些,「清道夫」。只要有女孩不听话,或者显露出要闹事的迹象,下口鲶就要以最干净的手法,清理掉她们。
女孩死后,他哭得很伤心。他为自己亲手杀掉的心上人换上白裙,然后——用一把尖利的锥子,刺进了她的子宫。
九岁的辛芷站在浴室门口目睹这一切,呼吸几乎都要暂停。她看着男人边哭,边疯狂地用锥子凿烂女孩的下体,鲜血淋漓。
那时辛芷不理解,后来才想通,因为男人又爱她又恨她,他不敢反抗那些大人物,作为最肮脏的清道夫,只能靠这种方式发泄自己的恨意。
至于为什么是子宫,女性生殖性征的代表,辛芷说,这是因为男人阳痿。锥子形同他欲望的投射。
那之后,男人彻底失控,三具尸体,被他以诡异的方式处理后丢弃,太相似的特征让警方以连环杀人案并案调查,「锥男」成为了那年椰城令人谈即色变的称号。
「第三次,是我提议那群小孩一起去『探险』的,我知道他把人放在哪里了,然后,我报了警。」辛芷说。
「为什么?」
「为什么?」辛芷扬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因为我也是『鲑鱼』,他领养我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做以后的贡品。我当时报警,就是希望你们能抓住他,然后,带出后面的人。」
「但你们没有做到,」辛芷说,「你们结案了,抓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人。多可笑?从那次开始,我就知道,靠你们没有指望,是我自己太天真了。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听话,还有,对他们有用。」
没用的人,早就死了,就像那个男人一样。在警方结案以后,失控的男人很快被新的清道夫处理掉,被包装成一次简易的火灾。辛芷幸存下来,长到 16 岁,然后,她也被送上了座头鲸的餐桌。
「我有一个问题。」宋千仞说,「如果有清道夫存在,郝纾婕死后为什么是你在处理?而且,为什么要刻意把锥子插在她的下体,并抛尸在石山公园。」
辛芷掸了掸烟灰,嗓音沙哑:「因为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下口鲶爱上了鲑鱼,而鮟鱇爱上了红鹦鹉。」辛芷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但他们这群人,喜欢的永远只有那个年龄段的女孩。许益恒对我完全没有兴趣,于是我一直在想,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控制他——看到郝纾婕尸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机会来了。」辛芷说,「他那时候完全吓得六神无主了。」
「你想通过指向他是凶手,让他身败名裂?」宋千仞很快厘清了她的逻辑,「但诱奸和杀人是会被判死刑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郝纾婕下身插一把锥子。这是二十三年前的标记,我做了一个完全错误的推演。」辛芷说,「我本以为和二十三年前一样,只要座头鲸们看见这把锥子,就能识别出事件的性质,保住许益恒。」
「你想利用他们?」
「对。我本以为他们会像以前那样息事宁人。但许益恒不过是靠着名气和公众形象吃饭的人,没了这些他就真正一无所有。」辛芷说,「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直接灭口。」
她还是高估了许益恒还有自己在这里面的地位,没想到这次,那些人直接舍弃了这两颗弃子。
但弃子最终被另一只手拾回,重新摆在了棋桌上,成为攻破对手的关键一着。
通过辛芷提供的一些名单,椰城公安开始紧急进行摸排工作,但与此同时,刑警支队面临的从「上面」来的压力越来越大,还好有局长在顶住,刑警支队才得以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十月,网上突然曝出一份整理过的名录,细数这批代号为「深海」的群体的犯罪事实,引起巨大轰动。各大媒体继续跟进,不久,官媒点名呼吁一个真相,中央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赶赴椰城。那块权力的铜墙铁壁终于被撬动。
年底,由椰城公安和中央调查小组共同进行的「捕鱼行动」终于到了最后搜证的阶段,那一串被拔出来的人员名单涉及很广,从政府官员到名流,要全部抓捕并不容易,但无论如何,这场延续了二十三年的悲剧终于迎来了曙光。
年末,警方终于凭借充足的犯罪证据逮捕了椰城案「座头鲸」里最大的那一只,纪检委同时介入调查,持续了半年之久的「捕鱼行动」收紧了网口,只等移交法院判刑。
宣判那天正是新年伊始,宋千仞买了两瓶好酒,打算去看望严正明。
二十三年里两代人的追踪与交锋在今天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椰城雪中的暮色里,常年浸润在南方的人们兴奋地在这个特殊的新日子里欢聚,宋千仞透过车窗看见很多年轻欢愉的脸,热闹、欢快,又欣欣向荣。
节日庆典的美好之处似乎就在这里,人们为许多平凡的日子赋予意义,永远向往快乐、幸福、光明、善良等等虚无缥缈的词语,阴霾似乎终被驱散,信念似乎永远能被坚持。这一点尘世喧嚣里的快乐,好像就能支撑很多人走下去,驱动着宋千仞这样的人为守卫这一点快乐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这座城市庞大恢宏,聚散着无数悲欢,也掩埋了太多弱小无助的声音。但黑暗里最终会伸出一只手,拉住那向深渊里继续滑落的人,尽管对很多像辛芷、郝纾婕那样的人来说,这只手晚了二十三年。
雪落无声,街灯次第亮起。宋千仞开着车,静静地向那间等待着这场结局的老刑警家里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