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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杵在墨府主屋的院子里,看着下人一趟趟地把我的行李往里搬时,内心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
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墨淮之身姿卓然地站在我旁边,「白小姐不想吃墨府的膳食吗?」
「……想。」我丧气地低下头。
罢了,近水楼台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我还得感谢他给我机会,让我能在他身边转悠,伺机找他把柄,威胁他退婚。
现在墨淮之是不是宦官倒是次要的了,我主要是感觉到,他是我驾驭不了的人。
毕竟,谁的笑容,既能润雅无双,又能未及眼底呢?
思及此,我心安理得地住进了墨淮之隔壁的屋子。
当我以为我在墨府的生活能很滋润时,当天晚上我就发现,我想多了。
看着天色擦黑,我以为我能躺在墨府柔软舒适的床上与周公约会去,门口就来了个丫鬟。
「小姐,墨大人叫你过去。」
这个丫鬟长相普通,老实能干,是墨淮之今天刚买来伺候我的。以前他府里是没有一个雌性生物的。
我连外裳都脱下了,闻言拧起眉,「行李也搬了,屋顶也修了,大晚上的,他还想干什么?」
富贵低下头,「婢子不知。」
这是买回来后我给她取的名字——富贵,喜喜庆庆,与旺财相得益彰。
我穿着雪白的中衣就往外走,「真是个大爷。」
富贵一愣,拿了衣裳就要给我披上,我嫌麻烦,直接丢到了一旁。
穿过一个小廊,我往墨淮之敞开的门走,「墨淮之,你叫我干什么?」
踏进门,我抬眸看去,就见他也穿着中衣坐在床头,正对着油灯,低头拿着一卷书看。我话音一落,他就抬起眸来,冲我招了招手,目光在我的中衣上顿了片刻,然后又低下头去。
我有点好奇地走过去。
原来是要给我看书吗?没想到本姑奶奶居然有一天也当起了美公子的解语花。
「过来给我揉揉肩、捶捶背。」他淡定自若,眼睛不离书卷,「看得久了,肩膀和腰都有点酸。」
我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就褪了下去。
滚蛋吧你。
我转身欲要往外走,「有病就吃药,社稷还需要你,墨大人别把脑子看傻了,赶紧洗洗睡吧。」
墨淮之抬起眸,惊异道:「白飘飘,你吃我的饭,喝我的水,用我的东西,睡我的床,我让你给未来夫君捶个背、揉个肩都不行?」
我离开的脚步登时顿住了。
好像很有道理哦。
虽然感觉这话哪里不对劲,但我还是憋屈地走过去,磨蹭到他旁边,坐下,伸出小拳拳,照着他坚实的肩膀捶了一下。
他翻书的动作一顿,视线从书挪向我,疑惑:「白飘飘,我记得你晚膳吃得挺多啊,三大碗米饭,怎的力气跟猫儿一样?」
我猛地做了个深呼吸。
冷静,冷静。
「力气不够大是吧?」我冷笑一声,握紧拳,用尽力气往他肩膀砸去。
拳头一下下落在他背上,隔着中衣,我能感受到布料下结实的身体肌肉,均匀有力量。
「好了好了。」
他眉宇间染上一层笑意,抬起手来,大手包住我的拳头,拉到他的怀里,同时另一只手拿着书卷,往我眼前递了递,「这书卷是我从皇宫的御书房拿来的,记录了皇室宗亲的关系势力。你看看,这一页,是关于齐王的。」
……齐王?
我瞬间忽略了被他粗糙的手掌握住的手,好奇地把头探到他怀抱前,细细看去。
上面全是齐王的资料,记录得很详细,从上上辈子到这辈子,明面上的势力,还有关系网,都给写得一清二楚。
「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抬起头来,「上次的刺客……」
墨淮之没料到我会突然抬头,低头看着我时明显怔愣了下。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脸,触及到一寸之外他温润如水的眼眸、堪堪擦过的鼻梁,还有殷红的薄唇,呼吸突然漏了一拍。
墨淮之耳垂上有很细密的小绒毛,在昏黄的油灯和擦黑的夜色下,显得迷醉而梦幻。他的五官是真的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如最无声的细雨,绵绵而长情,搅动一池的春水。
尤其是现在,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跳慢慢地开始加快,最后变得急促。
为什么一个宦官,能有这样如琢如磨的君子样貌,让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心动沉沦?
更重要的是,这眸子里,除了一惯的温润,还多了些以外的东西。
「飘飘,」他轻轻开口,打破了沉寂旖旎的气氛,嗓音低低的,带了点沙哑,「你,刚刚……」
他尾音拖得长长的,有点勾人的意味。
我瞄到了他殷红的唇,突然脸一热,急忙把头远远地后仰,生怕他误会,口不择言道:「我刚刚没想亲你!」
空气又是一静。
墨淮之挑眉,忍住唇边的笑,促狭道:「我是说,你刚刚流口水了。」
我脸上的燥热又猛地攀升了几个度。
什么鬼?流口水?
我急忙抬手去擦,却发现空无一物。
「你耍我!」我愤怒抬眸瞪他。
墨淮之终于忍不住,闷闷地低笑起来,牵着我的手的大手传来阵阵身体的微颤。
他一边笑一边道:「飘飘,有没有人说过,现在不痴傻的你,眼睛非常好看?」
我刚抽出手,闻言动作一顿,「眼睛?」
「是的。」他又把我的手握紧,看着我道,「干净灵动。」
那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眼睛。
我刚要得意,就听他话锋一转,「不过没有我的好看,你就不要扬扬得意了。」
我对他燃起的小鹿乱撞瞬间就撞死了。
我刚刚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呢?
「不闹了。」墨淮之垂下眸,神色恢复严肃,「齐王暗地里势力颇大,上次的刺客就是他干的。」
我补充:「差点要了我小命。」
他合上书,松开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这几天我得准备一些事情,一个礼拜后出去……去一个地方,查齐王布置的眼线,可能会挺忙的。」
我下意识问:「出去?去哪?在京城吗?」
「当然在京城,那地方……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他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具体地点,抬手抚上我的锁骨,微凉的手指将我衣领处的扣子紧了紧,「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我满头雾水地回了屋,坐在床上,沉思。
墨淮之过几天要去哪?
什么地方在京城里还是我去不得的?
我抠着被子,一想到他要瞒着我偷溜,心里就莫名地有点不舒服。
这地方,越不让我去,我就偏要去!就让我看看,他到底会背着我搞什么幺蛾子。
果然从第二天起,墨淮之不再盯着我了。
我一开始没放在心上,但一个礼拜过去,我一直都没怎么见着他的人影,就不得不开始留心了。
之前我在屋顶敲敲打打时,他会搬个凳子坐在底下,一边吃着削好的瓜果,乘着凉,一边看着我在屋顶忙活,赞叹瓜果真美味。
而今天,我已经在屋顶敲打了好一会儿了,漏风的洞都快完工了,都不见他出来看我。
我有点心不在焉,干脆丢下修房子大业,直接去找他。
我总有种感觉,墨淮之在偷偷摸摸办大事。
蹑手蹑脚地来到他屋子外,我趴在窗棱上,戳开窗纸,往里看去。
简约低调奢华的主屋里,墨淮之正背对着我站在铜镜前。
他正在穿里衣,上衣还很松垮,散散地裸露了肩头,白皙的皮肤晃得人眼睛疼。半干半湿的头发如绸缎般披在背后,他浑然不在意似的,拿了个普通玉冠斜斜绾起,双手理了理衣襟,将里衣穿好。
他这是刚洗完澡,准备穿衣服?
墨淮之生得是真养眼,我白飘飘惯偏爱美色,不看白不看!
我的脚步定在了窗外,扎了根。
墨淮之一向没有让下人伺候穿衣梳洗的习惯,所以此刻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正好方便我大咧咧偷看。
他穿好中衣后,走到放衣物的橱柜旁,打开,挑选了一会儿,拿出一件看起来很精致昂贵的锦袍。
衣袍是深绯色打底,黑丝线绣边,领口、袖口都有精致繁复的花纹。衣裳材质也是极好的,我远远地看着似乎都能感受到布料的光滑柔软。
这外袍无论颜色还是风格,都与他平日里的月白色衣袍大相径庭。
墨淮之将衣袍轻轻抖开,抬臂穿好,低头开始系腰封。
这焕然一新的打扮,光看背影,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润泽温雅,多了数不尽的风流和玩世不恭。
一句话,就是真的帅啊。
墨淮之理好衣服,束了一个与以往风格不太一样的发髻。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连两边的碎发都不好好梳,看起来纨绔得很。
我捏紧了衣角,愈发感觉奇怪。查齐王的眼线还需要盛装打扮吗?我在他身边晃了这么久,都从没见他刻意收拾过。
穿这么骚包,他到底要去哪?
眼看墨淮之就要收拾打扮好,我悄悄溜到墙角处藏起来。
一炷香后,门口传来轻轻的推门声,一个人跨步而出,脚步远去。
等了一会儿,我探出头,看到墨淮之即将消失的深绯色背影,抬脚跟了上去。
出了门,墨淮之坐上了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
我也赶忙拦住一个拉车夫,坐了上去,命他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两刻钟后,前方的马车远远驶入一条花柳巷。
我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在花柳巷前边就付了银子,下了车,步行而去。
愈发浓郁的脂粉味钻入鼻腔,我换了条小路走进这条花柳巷。
果不其然,我看到了墨淮之的绯色背影,进入一栋雅致芬芳的小楼,几步间就消失在大门口。
我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牌匾。
——花满楼。
别说,还挺别致好听。
我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小楼门口的人。
一个脸笑成菊花,招呼客官进来玩耍的老妈妈,几个穿成花孔雀的妙龄少女,正拿着帕子对路过的人发嗲娇笑。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进我脆弱的耳朵:「客官快进来呀,咱们花满楼什么姑娘都有……」
我闭上眼睛,用尽力气呼吸,吐气,然后平静地睁开。
这他喵的是青楼啊青楼!
京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温柔乡——大名鼎鼎的花满楼!
一万个为什么在我脑子里炸开,最终的结果就是我更加面无表情地走进一家衣饰铺,买了身男装,换好后,重新出现在花满楼前。
呵,墨淮之,你一个宦官,背着未婚妻跑来青楼,你想上天了啊!
我大步走到花满楼前,在老鸨开口前,忍痛塞给她两锭金子,商量道:「本公子想自己随意看看,不用姑娘陪着,不知允不允许?」
老鸨一怔,迅速消化了一下我这奇怪的要求,掂了掂金子,笑道:「客官请便,只是我们楼的姑娘一向大胆好客,若她们非要青睐公子您,老身可就顾不上了。」
「无碍无碍。」我摆了摆手,抬脚走了进去。
花满楼一楼中央是一个舞台,周围放着小凳子,旁边是过道。二楼是呈环状分布的,中央镂空。在此处抬头,可直接看见二楼挨着的无数个房间,或紧闭着门,或屋门敞开,里面坐着妖娆美丽的姑娘。而三楼则是最精致的阁楼,是花魁住的地方。
整个楼在里面看起来更加富贵精致,各处的摆件都是奢侈昂贵的,穿行的婢女穿的衣裳料子都极好,怪不得方才老鸨对我的两锭金子不为所动。
扫了一圈,没寻到墨淮之的身影,我索性在一楼转悠欣赏起来。
啧,还真是我这个穷逼消费不起的高档休闲会所。
此时舞台没有表演,走到通往后院花园的地方,我停下脚步,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抬脚往二楼走去。
后边花园虽美,但都是姑娘住的地方,墨淮之再没品也不会往那儿跑。
到了二楼,布局装饰就更加精美了。一个个房间门口都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姑娘的姓名。关上门的就是有客人或者不接客,开着门的就是随时欢迎。
……墨淮之会在哪个房间里吗?
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摇摇头,抛开这荒谬的想法。
他是个宦官,是来查眼线的,所以应该在特别的地方。
思及此,我准备上三楼。
刚走到楼梯口,左手边,一个房间门打开,里面的姑娘拿着帕子走了出来。
见了我,她眼睛一亮,娇羞地低下头,「客官进来玩玩吗?奴家现在正是闲暇时……」
我心里一跳,使劲摆着手,「使不得,使不得,本公子今儿个不沾腥,姑娘快快回去吧,多穿点,别着凉了。」
说罢,我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台阶。
「好吧……」她失落地转身,准备回房。
走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没问,登时尴尬地停住脚步,扭头对她讪讪一笑,「那个,姑娘,这花满楼三楼是做什么的?」
闻言,那姑娘疑惑地回过头,看着我,「是我们的花魁姐姐在的地方。不过……」她犹豫了下,没有说下去。
我又噔噔噔下了楼,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姑娘你尽管说,出了事本公子兜着。」
那姑娘脸一红,拿帕子捂住嘴,娇怯一笑,「哎呀,这也不是秘密啦!知鸢姐姐是我们的花魁,但她卖艺不卖身,且今日有人包了她一天的时间,公子您是见不到她的。」
这话说得娇嗲嗲的,让我都忍不住酥了骨头,不禁赶紧后退一步。
墨淮之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来这里找不痛快?
「那,除了三楼,这里就没别的地儿了?」
「好像是有的……」她急忙看了看两边,小声道,「但是四楼不给外人开放,好像是贵人和金主们议事的地方,公子您就别多打听了!」
她惶急地讲完,赶紧转身进了屋,砰地关上门。
我好奇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再次踏上台阶。
直觉告诉我,墨淮之就在四楼议事的地方。
爬到三楼,我在这不算宽阔的地方找了一圈,却只看到一间关了门的屋子,没有上楼的地方,当我再想走远一些,就有一个婢女拦住我。
「公子,三楼非闲客可进,请下楼吧。」
看来就是四楼的入口了。
我乖乖巧巧地下了楼,等那个婢女走后,一个箭步冲上楼梯,躲在廊柱后。
哼,小小婢女,难不倒我!
待听不到婢女脚步声后,我慢慢挪动脚步,离开花魁的房门,摸着墙壁走。
突然手就摸到一条缝隙。
我仔细看去,终于辨认出,这是一扇与墙壁颜色一致的门。
这门后应该就是楼梯了。
找到四楼入口,我扒着墙壁,观察了下钥匙孔,心念一动,拿出换下女装时收起的发簪,对着孔插了进去。
没开。
我拿走发簪,换了另一支头部弯曲的发钗,再次插了进去。
用力戳了戳,我听见了隐秘的啪嗒声,门缝松动开来。
我大喜,收好发钗,左右看了看,悄悄打开门,发现前方正是通往四楼的楼梯,楼梯口还透着亮光。
站上楼梯,我关上门才往上走去。
我要来个瓮中捉鳖!
上了楼梯,上面赫然是一个走廊,里面有几间屋子关着门,墨淮之估计想不到会有人摸到这里,所以没有安排下人看守。
我蹑手蹑脚来到第一个门前,耳朵在门上贴了贴,没听见声,便转身走到第二个门前,也没声,直到第三个门,我终于听见了隐隐的说话声。
「所以,还是没有太大的发现吗?」
「主子,齐王心思诡谲狡诈,他的把柄太难抓了……」
门内是两个人的谈话声。
我心头一惊。
第一个声音明显是墨淮之,这道声音与他平日里的温和相比,显得冷酷又理智。
只不过第二道声音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我正思索着跟他说话的人是谁,就听妇人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过主子,老妇确定了一件事……」
这声音好像大门口老鸨的声音。
没想到墨淮之居然能在这样的销金窟安插人手,他也太权力滔天了,怪不得能把我捏得死死的。
「说。」
「老妇能确定,与齐王在此花满楼通信之人,一定是他国的奸细。」
里面突然一静。
这意思是,这齐王不嫌命大,玩通敌叛国?
墨淮之的声音更冷了几分,「知道了,继续查,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查出来。」
「是。」
我有点忐忑不安。
感觉我无意间,不,有意间撞破了什么秘密,墨淮之该不会杀了我封口吧?
墨淮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你能力范围内,照顾一下苏知鸢吧。白晏那小子,日日奔着她过来,败坏的是丞相府的钱。这两年花满楼鱼龙混杂,不在我控制之内,我总不能再看着他这样花销下去,最后大把银子不知流进了谁的口袋。」
「老妇知晓,主子您心慈。」
我在门外好奇得挠墙。
那个花魁苏知鸢到底是谁呢,没想到能和我那个风流哥哥有这么多的纠葛,我可真是太想知道了。
「别有漏网之鱼,这里就靠你看着了,我现在要回府了。」
「主子,您不留下再看看?」老鸨诧异道。
「不了。」墨淮之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家有老虎,怕她奓毛。」
我心头一跳,有点慌张地转身往楼梯处走,一边放轻脚步,一边加快速度。
走到楼梯上,我听到门内传来墨淮之的锦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完犊子了,完犊子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扑到楼梯尽头的门上,一手放在门锁处。
同时,房间内传来门闩抽动的声音。
千钧一发间,我打开了锁,用这辈子最灵活的姿势,闪身而出,顺便关上门。
门内的楼梯上,隐隐传来墨淮之的脚步声。
他应该没看到我吧?
来不及喘一口气,我一扭头,瞥见小婢女马上就要走到我这边。
完了啊,前后夹击!
背后已经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慌忙之下,我来不及仔细思索,奔着三楼花魁的房间猛扑过去。
知鸢爸爸,借你屋子一用啊!
万幸的是,这花魁的门没反锁,我使劲一推,身子就跌了进去。
「嘘!借我躲躲……」我没看清人,忙反手关门,找地方去藏。
房间诡异地一静。
我动作一顿,扭头看去。
一个熟悉的人,正在努力去拉一个女子的手,见着我后,他去拉人家手的姿势僵在空中,显得滑稽可笑。
被拉的女子,也就是花满楼的花魁知鸢,正忙着躲开那人。
出乎意料的,她长着一张沉静如幽泉的脸。
没错,不是狐媚脸,不是白莲花脸,不是妖精脸,是一张只能在百年传承的大家族精心培养的小姐身上,才见得到的沉静、安然、清水一般避世脱俗的脸。
她乌玛瑙似的眼睛瞥向我,怔了一下,没有惊叫,也没有太大恐慌,只是在避开那人抓她的手后,理了下仪容,淡淡一笑道:「公子躲着便是。」
我瞬间就被她影响到,小声回答:「多谢知鸢姑娘。」
那个男子方才回过神来,瞪大眼睛,扯开嗓子道:「白小飘?你怎么……」
「小点声!」我吓得门都没关上,扑过去堵他的嘴。
这白晏怎么净拖后腿?!
「白兄这是怎么了?」身后响起淡淡的男低音。
我想都没想就道:「无事无事,自家兄弟闹矛盾呢。」
答完话,我一蒙,突然意识到,刚刚那道声音来自门口,而且颇耳熟。
嚯,不会吧。
我僵硬地扭头,就见深绯色衣裳的墨淮之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我。
见到我麻木的表情,他还好心地眨了下眼,「飘飘这是怎么了?你不认得你夫君了吗?」
「墨大人,您怎么在这……」我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讪讪一笑。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白飘飘,不,白公子,你怎么在青楼呢?」他用单纯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乌黑的眸子却藏着似笑非笑。
「这个,说来话长……」我咬着唇,东看看,西看看,抬头看看,低头看看,就是不肯看他。
太尴尬了,尴尬得让人能用脚指头在地板上抠出金字塔。
「那就长话短说。」
「我,我……」编不出来合适的理由,我灵机一动,给白晏拼命眨巴眼。
白晏撇嘴,「你眼睛抽了吗?」
墨淮之关怀地补充:「要不要去医馆看看大夫?」
我:「……」
最终我败下阵来,泄气地垂下头,「我错了还不行吗?」
墨淮之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门外扯,「走吧,白飘飘,回去我好好跟你算账。」
我用力挣扎了一下,结果他握得很紧,我只好放弃,乖乖跟在他身后出去。
白晏回头对苏知鸢道:「阿鸢,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知鸢错开他的眸,「知鸢还是那句话,白公子以后少来吧。」
「阿鸢,我不会放弃的。」他沉声道,跟着我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
当我刚到墨府,就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丞相爹拎回丞相府时,不仅墨淮之没反应过来,我自己也蒙住了。
他气得快要昏厥:「白飘飘,你竟敢去花满楼了是吧?你兄长去也就算了,你也不学好!」
「爹,你听我解释!」我急忙露出讨好的笑。
「不用解释,你兄长都告诉我了!」我爹一甩袖,不再理我。
墨淮之走到我面前,对我爹笑道:「白丞相,白小姐是我让她去的,与她无关。」
我一愣,心里的感动直往外冒。
谁知我爹气狠了,「墨大人不用替她说好话,未出阁的姑娘这么不着调,得关起门来好好教育,到时候嫁到墨大人府上,可不能给您添麻烦!」
「白飘飘!」他瞪着我,「从今日到出阁,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唉,可我行李还在……」还在墨淮之隔壁院子里。
「家里不缺你那点东西。」
看起来我爹已经不会改变决定了。
我闷闷地哦了一声,扭头对墨淮之道:「墨大人,你家屋顶我已经修好了,从现在到大婚就不去墨府了。」
嫁给太监就嫁吧,好歹是个有钱又帅的太监。至于退婚什么的,我识趣地放弃了。
墨淮之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温声道:「既然如此,白小姐就在家乖乖等着,墨某会在一月后来娶你。」
毕竟是第一次嫁人,听起来还怪紧张的。
我有点脸热地撇开眸,小声道:「知道了。」
墨淮之与我爹道了声别,翩然离开丞相府。
他一离开,我爹就把我拎到屋子里,吩咐下人看紧我,不要让我再乱折腾。
我坐在闺房的桌子边,满肚子怨气。
白晏瞎告什么状!
我对门口的旺财招招手,「旺财,你就说我心情不好,要睡觉,让丫鬟们都离远点。」
旺财推开门,走出去,叉腰,撵走了一院子的下人。
我抬脚就往白晏院子走。
白晏院子门口的下人兢兢业业,见了我双目一瞪,支支吾吾:「小、小姐,少爷他不见您……」
「白晏!」我直接忽略小厮的阻拦,几大步走到屋门口,使劲拍门,「你竟然告状,你还是不是我亲哥?」
过了好一会儿,白晏才慢慢拉开门,心虚道:「谁让你打扰我与知鸢亲近……」
「得了吧,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你。」
我翻了个白眼,想到这几天憋着的八卦之火,双眼一亮,看着他道:「好哥哥,亲哥哥,你快快告诉我,你与那美人什么关系?」
白晏拧起眉,直接把我轰了出去,「去去去,姑娘家少问这种风流事!」随即狠狠关上门。
我狠狠瞪了一眼紧闭的门,小声骂了句活该,大步转身回去。
被关着的白日格外漫长,我经过一天的百无聊赖后,终于熬到了晚上。
「总算过了一天了!」
我洗漱完,穿着薄薄的里衣,跷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没手机没网,这日子也太难熬了。」
旺财在门口昏昏欲睡,没听见我的话。
我无聊地叹口气,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换了床,突然有点不习惯。也不知墨淮之现在做什么?
正迷迷糊糊地想着,窗外突然传来沙沙声。
我从床上惊坐而起,浑身防备起来。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奇怪生物进来,我放下了心,准备继续躺回去。
眼前忽地有人影一闪而过。
我又惊坐而起,还没来得及恐惧,就看到人影站在我床边,垂着眸看向我。
「墨淮之……」
他依然穿着白天的深绯色衣裳,在夜色里显得有点风流妖冶,一双如水般的眼眸沉沉地盯着我,目光复杂万千。
「你怎么大半夜擅闯黄花大闺女的闺房?」我从床上翻身而起,站在他面前嗔怒道。
他的眼眸本就乌黑,在此刻显得愈发润玉动人。看了我一会儿,他启唇低唤了声,「白小飘。」
我心里开始微微发慌,「怎么了?」
他沉默地盯了我一会儿,突然抬手握住我的两只手腕,举起来,上前一步将我摁在墙上,整个人身子贴近,头低垂在我耳畔,缠缠绵绵地呵了口气。
我大脑轰地一响,瞬间一片空白。
「为什么去青楼?」许久后,耳边响起磁性的男低音。
我看着他紧贴着我鼻尖的脸,感受到面前阵阵呼吸,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让我几乎无力招架,我只能勉强歪了歪头。
他嘴唇擦了下我的脸,引起一阵酥麻战栗,「为什么去青楼?你是不是一直在关注我?嗯?」
我心里开始控制不住地慌乱。
墨淮之只是深沉地盯着我,等着一个答案。
我动了动被握着的手腕,撇开视线,咬了下唇道:「我就是去看看漂亮姑娘,没做什么……倒是你,瞒着我去花满楼,还穿那么风流,不知道勾搭谁了……」
听了我的话,墨淮之低笑一声,嗓音带着丝丝愉悦,「原来你是吃醋了。」
「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面上迅速发烫,「谁吃醋了?我才没有!」
他又笑了下,勾着唇,玩味地看着我道:「好,没有,没有。」
「你……」我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不小心碰了下他的腰,「你快放开我。」
墨淮之盯了我片刻,在我还在懵逼的当口,突然松开我的手腕,将我搂在怀里,把我的头按在他胸膛上。
我眨眨眼,忘记了反抗。
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不许去男人去的地方。」他哄诱道,「我也不去。」
我大脑还在当机,口中不自觉道:「好,我不去。」
唉,美色误人唉。
我想了下这个男人润泽的面容,放弃了挣扎。
罢了,被美色误了就误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墨淮之双手把我抱得紧了些。
我灵机一动。
几乎不假思索地,我慢慢挪动我的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腿间。
墨淮之真的是太监吗?
他的双腿被衣袍遮住,我看不见,只能控制着一条腿慢慢向前探。
冷不丁地,我的腿撞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心头一惊。
墨淮之粗重的呼吸陡然一停,片刻后,他慢吞吞抬起眸,盯着我道:「这是左腿。」
「……哦。」
我尴尬地笑笑,想把腿抽回来,又不太甘心,于是把腿往另外一个方向探去。
又是一个硬硬的东西。
「这是右腿。」
「……哦。」
墨淮之把我松开,双手环胸,挑眉,「白飘飘,你鬼鬼祟祟的,在找什么呢?」
我看着他眼底浮起的兴味,话不过脑子:「我在找你的第三条腿。」
话毕,空气就是一静。
嚯,瞧瞧咱就擅长语出惊人。
迷幻的夜色中,我隐约瞧见墨淮之乌湛的眼眸闪烁了下。
我想要为刚才的话辩解两句,就见他敛去眸中神色,勾唇轻笑,「这阵子老实点,乖乖等着大婚,记住了吗?」
我小声:「记住了。」
他满意点头,摸了摸我的头发,走到窗边,翻身而出,闪身消失不见。同时,一道淡淡的调侃的声音,在他离开的空气中飘散。
「洞房花烛夜,等着你。」
5
今日良辰吉日,宜嫁娶。
从中午开始,嫁娶路线途中就已经围满了嗑瓜子的老百姓。
啧,大周第一宦官娶妻,太新鲜了。
坐在闺房的铜镜前,我看着镜子里红润娇憨的脸,不安地搓着手指头。
前世今生第一次嫁人,还是嫁了个牛叉的太监,我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
「旺财,你快来看看,我口脂涂好了吗?」
旺财仔细看了看,「小姐,您这口脂都能在姑爷脸上亲出来口脂印啦。」
我想象了一下墨淮之脸上印了口脂印的模样,忙甩了甩身上的鸡皮疙瘩。
太难以想象了。
看着漏斗里的计时越来越短,我快要紧张得昏过去时,窗棱突然被叩响。
我扭头,看到了白晏在那里傻兮兮地冲我挤眉弄眼。
我跑过去,嗔怪:「你干吗啊?」
他眨巴了下眼睛,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牡丹花图案册子,急急塞给我,「娘去得早,爹也五大三粗,还是你亲哥细心。你赶紧收着,姑娘家出嫁都是要看这个的!」
说完,他耳垂微红了下,「虽然墨大人他……但是好歹有工具不是?晚上再看啊!」
「这是什……」我话没说完,他就屁股着火一般蹿开了。
「奇奇怪怪的。」我嘟囔一声,坐回铜镜前,拿出册子,看到上面花花绿绿的封面,突然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我心里一跳,打开第一页,看到上面的男下女上,把册子啪地合上。
这不是我之前问他借过的 SVIP 动作片吗?
怎么又回到我手里了?
旺财好奇:「小姐,那上面的人为什么不穿衣裳?」
我耳朵一热,打哈哈道:「那啥,你快去看看吉时到了吗?」
话音一落,闺房门就被敲响,喜婆推开门缝,笑道:「姑娘,吉时已到,快盖上红盖头,马上就该兄长背出大门了。」
我匆忙把小册子塞进袖子里。
旺财高兴地把红盖头罩下来,我眼前变成了一片红艳。
她搀扶起我往院子门口走。院子外,白晏已经蹲在那里,等着背我出府上轿。
「哎呦,」感受到我往他身上趴,他龇牙咧嘴地站起身,「你真是重死了,回头少吃点,小心墨大人嫌弃你。」
我刚要气急捶他,就听他小声道:「要是他真嫌弃你,你别忘了跟我讲,虽然我打不过他,不能替你出头,但我能带你跑路!」
我吸吸鼻子,伏在他肩上闷声道:「知道了。」
大门口热闹得很。
还没走近,就听我爹欣喜道:「墨大人怎的亲自来迎了!飘飘,白飘飘,你人呢?」
盖着盖头我看不见东西,只听到白晏不耐烦道:「来了,催什么催?叫他在那等着!」
说虽如此,白晏还是加快了脚步。
红盖头下,突然出现一双艳红的锦靴。
一道润雅的声音朗声道:「墨某特来迎娶白府嫡小姐为妻,在此发誓,以后不纳妾、不休妻,白头为约,此生相守。」
我一怔,还没来得及感动,就感觉一阵旋转。
众目之下,朗朗乾坤,墨淮之直接把我打横抱起,迈步前走。
四周发出一阵起哄声。
我感觉我在盖头下的脸热了起来。
「这不合规矩……」喜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众多贺喜的声音里。
墨淮之的双臂沉稳有力,他在喜轿前停下,轻轻把我放进去,给我掩上轿子的帘子。我只看到他修长白皙的手一划而过。
「安心等一会儿,马上就到了。」他悄声说了句,然后脚步声远去。
轿子动了起来,驶向墨府。
走了一段距离,我悄悄掀开盖头和帘子。
京城洋溢在一片喜悦中,墨淮之阔气得很,沿途直接撒钱,不少红包直接一丢一大把,看得我牙酸。
这个败家子!
我心疼地放下帘子。
轿子晃晃悠悠到了墨府,停下。
一只手把帘子掀开,轻轻握住我的手,「我扶你下来。」
我牵住他的手,下了轿子,被他扶着跨火盆后,来到墨府的正厅。
我从盖头下瞧见我爹的靴子。
双方长辈,还活着的只有他一个,显得挺可怜。
我默默掐算着流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我刚直起身子,就见我爹直接从座上下来,走到我面前。
他的靴子停在我身前,语气嫌弃得不行,「总算把你这个祸害嫁出去了,以后哭鼻子了我可不管你!」
说完,他往我怀里塞了个红包。我捏了一下,厚厚一沓银票。
我的眼眶开始没出息地发酸。
「行了行了,墨大人会好好待你的。」他背着手,快步走回座上。
我把红包揣进怀里。
墨淮之紧紧握住我的手。
「礼成,入洞房——」
大厅开始哄闹起来,一群人开始吵着要闹洞房,虽然他们包括我,都不知道墨淮之这洞房怎么进行。
墨淮之又把我抱了起来,穿过熙攘的客人,四平八稳地往卧房走。
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子。
「嗯?」
「你待会儿洞房怎么办?」我真心实意道,「虽然我也有点紧张,但是想来你应该比我还心虚一点……」
墨淮之脚步一顿,声音促狭,「白小姐这么馋墨某的身子?」
「……」
再见吧,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笑了一声没有回话,加快步伐走进卧房,把我放在床上,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闹洞房的客人。
我开始不安。
他走到我面前,挑起红盖头。
我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布置。
整个卧房相比于之前的简约低奢,变得精致又张扬,红色的锦被铺在床上,上面绣着戏水鸳鸯,看得人面红耳赤。
墨淮之穿着红色的新郎官锦袍,递给我桌上的酒,「合卺酒。」
我手肘与他相交,饮下合卺酒。
从此我就是墨夫人了。
他放下胳膊,笑道:「等我先去应付前院的客人,能脱身就马上来陪你。」
我忙不迭地点头。
「桌上有糕点,你饿了可以填一下肚子。」说完,他推门而出。
房里剩我一个人。
我狠狠松口气,把我爹给的红包找抽屉收起来,然后捏起糕点吃。
等等,我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东西?
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我也不管了,瞅了眼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琢磨着接下来要干的事。
他拿什么洞房呢?
我腾地站起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他有没有藏工具。
抽屉没有,衣橱没有,书桌没有。
我兀自愁了半晌。
等外面天色都沉下来,门口传来推门声,墨淮之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淡淡酒气,缓缓移步到床边,把我拉着坐下,身子向我倾过来,「闭上眼睛。」
我下意识闭上眼。
淡淡酒气朝我扑来,我一怔,就感觉嘴唇贴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是他的嘴唇。
我吓得睁了下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是他如玉般的脸庞,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睛,微微颤动。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的眼睛睁开了一些,温温润润的,像最无害的水。
简直人间美色。
我无意识地抬了下手,一个东西突然从我袖子里掉了出来。
墨淮之松开我,我随着他的视线,一起低头看去。
是一个绘着牡丹的册子,慢悠悠地翻到第一页停下。
是那熟悉的画面,是那熟悉的男女。
我的脸陡然一热。
墨淮之目光落在画面上,挑了下眉,眼眸看向我,幽幽道:「你对这姿势很有兴趣?」
我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我……」
他轻笑一声,收起册子拍了拍我,「睡吧,累了一天了。」
我顺从地脱下衣饰躺下,熄了灯闭上眼睛。
算了,纵情享乐什么的,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
本来我以为,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现在看来……我好像也没那么不喜欢。
次日。
我醒来时,看到床边坐着的墨淮之,大脑是蒙掉的。
对哦,我已经嫁人了,嫁给了大周第一宦官。
他已经梳洗好了,坐在我床边,把玩着我的头发。
「夫人醒了?」
看到墨淮之眼睑下淡淡的青影,我嬉笑道:「墨淮之,你昨晚没睡好?」
他把玩着我头发的手指一顿,淡道:「叫夫君。」
我小声道:「……夫君。」
「真乖。」他勾起唇,起身离开,「起床吧。」
我嫁过来后,旺财也跟了过来。她和富贵现在是我两大心腹丫鬟。虽然墨淮之极力想再给我添几个下人,但我着实不想再要了,这添置丫鬟的事就暂且不提。
旺财等墨淮之一离开就蹦了进来,一边给我穿衣洗漱,一边好奇地问:「小姐……不,夫人,你和姑爷昨晚的洞房怎么过的呀?」
「我们盖着棉被纯聊天呢!」我搪塞了旺财几句,随手从晃人眼的嫁妆盒子里,拿了个发簪就夺门而出。
「夫人威武……」旺财的声音被我远远抛在身后。
出了屋子吃完早膳,一个下人急急忙忙地进来,对墨淮之道:「大人,齐王前来拜访!」
墨淮之站起身往外走,「让他在前院候着。」
待下人走后,我看着墨淮之往外走的身影,疑惑:「他来做什么?」
「不安好心。」
墨淮之眉眼冷淡,牵起我的手,「你跟我一起去。」
我跟着他来到前院,见到了一脸意味不明的齐王。
墨淮之拉着我坐下,对下面的齐王漠然道:「不知齐王在墨某新婚第二天前来拜访,是有何要事?」
连我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不爽,齐王却听不懂一般,扬了扬眉,也不恼,「墨大人这是不欢迎本王吗?本王前来是想问墨大人,本王提议的合作主意,墨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墨淮之声音更冷几分,「还是那句话,墨某无能为力。若王爷想说的就是这件事,那请王爷以后都不用来了。」
这撵人的架势,我听着都替齐王臊得慌。
齐王眼神陡然一冷,盯着墨淮之不说话。片刻后,他把这口气硬生生忍了下去,拍了拍掌道:「好!真好!墨大人对皇上真是好一个忠心啊!」
墨淮之盯着齐王阴阳怪气的脸,厉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齐王默了几秒,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恶劣,他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然后看着墨淮之友好道:「墨大人息怒,本王其实是看在墨大人新婚的分上,前来道喜的,顺便来送新婚大礼。」
他一向阴沉的脸难得笑了下,又拍了下掌,「带上来!」
不等墨淮之拒绝,齐王的随身小厮就走了出去,片刻后带了两个人进来。
我呼吸突然一停。
确切地说,这是两个身段妖娆、衣着暴露的妙龄姑娘。
齐王愉悦地勾着唇角,在我和墨淮之脸上扫视着,「这是本王为墨大人千挑万选的礼物,既然送了就不能再带回去,墨大人可要给本王一个面子。她们一个叫清莲,一个叫飞雁,不知墨大人喜欢吗?」
墨淮之沉着脸盯着齐王,一言不发。
我咬着唇,细细打量起来这二人。
清莲,黑眸泫然欲滴,长得清纯似不染尘埃,纤纤小腰盈盈一握,白裙翩然,弱柳扶风。
飞雁,眼角向上挑,眼角下还有一颗泪痣,显得媚眼如丝。火红的纱裙披在身上,勾出火辣的身姿。
我抓着墨淮之的手紧了紧。
在新婚第二天,给一个宦官送这样的礼物,这个齐王其心可诛!
两个小美人穿的衣裳都能露胸口,此刻伏在地上,整个上身隐约可见。
我心里生起浓浓的不爽快,去偷瞄墨淮之,却不小心撞见他正在看我,又赶紧把目光挪走。
按照套路,墨淮之肯定会拒绝的。
我稍稍安心下来。
墨淮之默了很久,没有回答齐王,反而专注地盯着我道:「夫人,你说这两个美姬,墨某收不收?」
两个美姬都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他竟然没有直接拒绝?
我余光扫了一眼两个美人的神色,心里开始有点不舒服。
「收不收?」我按捺下心里不断蒸腾的酸味,「墨大人自己决定就是了,问我做什么?」
墨淮之微微凑近我,执着地问:「夫人怎么想呢?希望墨某收下吗?夫人……很在意这两个美姬?」
他的嗓音压得低低的,突然让我有种内心悄然生起的隐秘的心动被扒了干净,任人窥视的感觉。
「我……」我紧咬着唇,有点倔强地不吭声,等着他主动去拒绝齐王。
墨淮之等了一会儿,眼神慢慢黯下。
我心一慌,刚要开口说我在乎,就见他抿了抿唇,移开了身子,看向齐王。
「齐王的心意墨某心领了。」
不说接受也不说拒绝。
两个美人脸上露出微微的惊喜。
我缓缓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低下头,把衣角拧成了麻花。
齐王唇边笑意舒展,很舒坦地道:「墨大人豁达,这两个姣美婢妾,就当作本王补上的新婚礼物。」
他站起来,微欠了下身,「叨扰墨大人许久,本王就先告辞了。」
墨淮之寒声道:「不送。」
齐王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时,突然回了下头,笑得格外真诚:「祝墨大人和白小姐,新婚愉快。」
我手一紧,看着两个绝色美人脸上露出的窃喜笑容,险些撕碎了衣角。
白飘飘,让你好面子,现在活该了吧!
齐王走后,墨淮之直接走下了座位,看都没看我。
「墨大人,我们……」清莲从后面叫住墨淮之,模样柔柔弱弱,让人心旌摇曳。
墨淮之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来人,带她们去偏房。」
偏房,下人住的地方。
飞雁媚眼一挑,声音酥软入骨:「墨大人,王爷既然将贱妾送予您,那贱妾自然就是您的人,可服侍您欢愉,墨大人为何要将我们放在那样的地方……」
墨淮之脚步停都没停,身影慢慢消失在远方,「再多嘴就滚出去。」
清莲打了个哆嗦,受欺负一般看我一眼,拉着飞雁跟着下人走了出去。
我松开被我拧得皱巴巴的衣角,拔腿就奔着墨淮之的背影而去。
墨淮之正在往书房走,没有等我,而且脚步还越来越快,我跑到书房门口才追上他。
眼看他余光都不给我一个,我有点心虚地伸出手,把他要进书房的脚步给拦住。
墨淮之终于正眼看我,平静道:「夫人有何要事?」
他的声音太冷静,眼神也很生疏,让我到嘴边的道歉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墨、墨淮之……」我咬了咬唇,明明想服软,却还是死鸭子嘴硬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两个侍妾了?」
连我都不碰,却收下了别人送的美姬,他分明是看上了!
墨淮之淡淡看着我,点点头,「是啊,看上了。」
我瞪大眼睛。
看、上、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有点控制不住脾气地上前一步,墨淮之却在我碰到他之前后退了一步,与我保持安全距离,神情淡淡。
仿佛有一只手,把我一直自在逍遥的心,狠狠攥住,桎梏,让我的心情有点异样的失落。
他一直都是宠着我的,就因为我没阻止他收美妾,他就要抛弃我了?
可是我也不想他收美人啊,他当初娶我时曾发誓,不会纳妾的。
「夫人若无他事就回去歇着吧,墨某最近有新的事要忙,今日就先待在书房了。」他收回目光,抬脚往书房里走。
我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想去抱他的腰。
墨淮之走进了书房,轻轻把门给关上,恰好把我要抱他的动作隔离在门外。
我盯着面前紧闭的书房门,尴尬地收回手。
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我赌气似的回了卧房,紧紧关上门。
旺财惊了一跳,从外面跑进来,打开门,「夫人,您怎么了?」
富贵也走了过来,垂着头不吭声。
我叹了口气,「齐王给墨大人送了两个姣美婢妾,长得那叫一个好看,他问我收不收,我要面子没说话,他就不理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何止是好看,简直甩本姑娘八条街。
旺财眨着圆圆眼睛道:「那夫人您去找姑爷道歉呗。」
我闷闷不乐:「怎么道歉?」
旺财道:「她们都说撒娇女人最好命,小姐您去服个软,姑爷肯定会原谅您的。」
「你说得有理。」
我起身走向厨房,决定亲自下厨去把墨淮之哄回来。
煎熬等了一天,又听说了那两个女子接连给墨淮之送了三次煲汤、四次甜品、五次水果,然后我没滋没味地吃完晚膳,也没见墨淮之回来后,彻底开始慌了。
眼瞅着天色擦黑,我洗了个澡,好好打扮了一番,拎着汤盅朝书房而去。
外面天色几近黑透。
书房的门依然紧关着,外面没有下人看守。
我站在门外,在上次戳破的洞前,偷摸往里看去。
屋内点着油灯,墨淮之正坐在书桌旁,对着厚厚的文书,或提毛笔写字,或蹙眉看资料,显然在认真办公。
我总觉得他在安排大事。
墨淮之看得认真,好像没注意到我。
我抬手在窗棱上轻轻敲了敲,然后侧过身子,故作自然地路过。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
我又趴回去看了看,只见墨淮之哗啦哗啦地翻着资料,声音挺大,似乎掩盖住了我的敲窗声。
我不甘心地轻跺了下脚。
墨淮之蹙了下眉,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没往外边看。
我泄愤似的干脆拍了拍窗。
墨淮之动作一顿。
我还没来得及装作路过,墨淮之就摇摇头,自言自语:「今晚太累了,都开始幻听了。」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死心的我把洞戳大了些,往里看去,就见墨淮之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格外专注地盯着书桌。
我有点茫然地瞪着他的侧脸看。
……狗男人是不是在耍我?
直到墨淮之对着文书轻笑出声,我才后知后觉,大步走到他面前,「墨淮之,你看我笑话!」
墨淮之上下扫我一眼,挑眉道:「夫人打扮这么隆重,还拎着汤盅,这是要去干什么?」
我把汤盅推到他面前,小声道:「别生气了。」
「原谅你了。」墨淮之牵起我的手,「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答应过皇上做他手中的利剑,去蹚权力中心的浑水,把腐蚀这大周的蛀虫给拔干净。」
我一时搞不懂他的意思,「这和你收下那两个美姬有什么关系?」
墨淮之轻叹口气,「把不安分的东西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方便顺藤摸瓜。」
原来不是想收下那两个美姬。
我乖顺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后天回门之后,为弥补你这两天的憋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他搂着我送到卧房,「入秋了,夜风凉,你快去休息吧。」
我进了卧房,扭头看向他,「那你去哪?你今晚在哪睡?」
墨淮之耐心解释:「齐王野心膨胀,我想把他一网打尽,这两天琐事比较多,会忙到半夜,暂时就歇在书房了。你且安心在卧房睡着便好。」
我的心安定下来,目送他进了书房才回去。
6
我挨着墨淮之,蹲在齐王府外面还没掉光叶子的大树上,顶着秋日尚热烈的太阳,低头盯着齐王府门口飞过了十五只苍蝇的石狮子,望眼欲穿。
鬼知道我们从丞相府回门后,墨淮之神秘兮兮地说带我去玩,就是来这里偷摸给人看大门的?
我用手肘捅了捅旁边依然玉树临风的墨淮之,压着嗓子道:「你就是这样带我玩的?」
墨淮之把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视线不离齐王府。
我愤愤扭过头去,郁闷地托着腮。
一个下午度日如年。
天色一点点黑下,夜幕降临,繁星点缀。
眼瞧着我的腿上已经被初秋的蚊虫叮咬了将近十个包,我忍无可忍地撑着树干,「我能不能先回去歇会儿?」
「等等。」他一把拉住我,「来了。」
我抬头看去,只见一辆低调朴实的马车,正缓缓驶出齐王府某个犄角旮旯的门,绕向一条僻静的路。
「走。」
他把我抱在怀里,翩然跃下树干,坐上一辆不知从哪弄来的马车,远远地跟了上去。
就连车夫都是现成的。
我呆呆地坐在车厢里,看向身旁的墨淮之:「你早就准备好了?」
他淡淡地点了下头。
「那两个美姬怎么办?」
「我们一旦跟上了齐王,她们就会被堵住嘴,绑起来丢回齐王府。」
我内心顿时舒爽了很多,也有心思打量起这马车的布置。
车厢里空间很小,前面只有一个精致的小桌,上面放了些吃食。车厢壁光泽内敛,一看就知道是好材质。行驶在这条路上,车轱辘都没怎么出声。
「留你在府里我不放心。」墨淮之揉了揉我的头,「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我安心地闭上眼睛,一觉醒来后已经是次日清早,帘子外透进来微亮的光。
「现在几时了?我们到哪了?」
墨淮之看了眼沙漏,「寅末卯初。我们到了蔚州边缘地界。这里……」
他顿了下,蹙眉,「盗匪横行,混乱不堪,最适合心有不轨之人浑水摸鱼。」
我不知道蔚州是哪,但我听懂了他后半句话。
「你是说他特意找了这个地方来与他国奸细接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心虚地瞧着他看。
墨淮之挑了下眉,盯着我似笑非笑,「我家的老虎,偷听主人说话?」
我心虚地躲闪目光,他也没追究,看了帘子外一眼,沉声道:「来了。」
他突然抱住我,轻盈地跃下马车,来到一处微微高起来的山坡上,藏在草木丛生的围墙后。
我扒着墙沿,往下看到一个普通的四合院子。
院子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下,齐王从马车上下来,直奔院子而去。这时院子里有个属下模样的人跑了出来,跪在齐王身前说了些什么。
我远远地看到齐王脸色难看起来。
突然,齐王抽出剑,对着那个属下的脖子划去,溅出一摊血迹,随即进了屋子。
直到烈日当空,齐王才悠悠从屋里走出来,离开院子,坐上马车。走远后,墨淮之突然把我抱起来,动用轻功往院子而去。
「这是好机会,我把你放在院子门口,你替我放哨,我进去偷走他藏起来的一些证据。」
「好。」
墨淮之把我放下来后,闪身进去。
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周围也很安静,但我总有点不安,生怕齐王还没走远。
屋里传来墨淮之翻动抽屉和资料的轻微哗啦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概是齐王藏得严实,墨淮之还在屋里搜寻着齐王叛国的证据。
我贴着院子门口的墙壁,越来越不安地往四周打量。
这院子在一个树林里,此时一阵风吹过,传来簌簌声响。
我心里突然猛地揪了一下,有所感应一般扭头,看到了正拿着剑,在树枝间飞跃而来的齐王。
我大声道:「墨淮之!」
下一秒,墨淮之拿着写了字的丝绢奔了出来,几个呼吸间就来到我旁边,捞起我的腰一跃而起,「夫人,我们走。」
齐王刚好来到了院子外,提剑就往墨淮之的心脏刺去,表情狰狞,「墨淮之,你果然还是来了!」
墨淮之把刚才拿的东西塞在胸口衣服里,侧身一避,躲开了他的夺命之剑。
「哼。」齐王冷笑,「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我心里登时闪过不好的预感,匆匆回头一瞥,就见树林中突然涌出来一大批黑衣人,乌压压的一片,个个手握弓箭,一排排站在高坡上,箭矢直指我们二人。
「不好,他要放箭!」我身体一点点变冷,狠下心对墨淮之道,「把我放下,你快走!」
「不可能。」墨淮之把我护在怀里,抱得更紧,不容拒绝道,「我还有一口气就不可能丢下你。」
「你……」我咬了下唇,看着齐王身后数个黑衣人已经扬起了弓箭,在万分紧急的瞬间突然听到了隐隐的流水声。
我一愣,「这附近有河流?」
刚说完,我就看到墨淮之前面已经是一个悬崖,走投无路。
墨淮之微微点点头,低声道:「抱紧我。」
齐王大笑一声,「放箭!」
话音一落,数箭齐发。
同时,墨淮之停在悬崖边上,纵身一跃。
面前景色一晃,耳畔传来呼呼风声,有箭矢从我们身边堪堪擦过。
失重感让我一阵眩晕。
河流的叮咚水声愈发地大。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沉入微凉的水里。
我赶紧闭上眼睛。
墨淮之嘴唇贴过来,一边给我渡气,一边揽着我往上浮,不过几个呼吸间,我就被他揽着浮出水面。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正抱着我在山谷的一条河流里漂着,河流两岸是郁郁葱葱的古木。墨淮之的唇已经离开了,他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面颊上,末端在水中漂着,看着不仅没有狼狈,还多了几分诱惑。
他抬眸看了看崖顶,松口气,「他追不过来了。等我们出去,我就立马去解决他。」
我一直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狗腿子一般,「夫君,你一定要带我平安出去,我怕死,呜呜呜……」
他失笑,任由身体被河流冲着走,「你这么怕死,刚刚怎么还让我丢下你?」
我没说话,低下了头。
可能是喜欢上他了吧,所以就算我怕死也不想连累他。
「不会连累我。」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语气深深,「没有你,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墨淮之。」
湍急的水流把我们冲向远方。
当我们离开这片谷地,找到一家能洗漱留宿的客栈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店小二一脸为难,「二位客官,咱们小客栈如今只剩一间房了……」
墨淮之淡道:「无碍,就开一间房吧。」
「好嘞。」
进了房,洗漱沐浴好,墨淮之跟我摊牌,「告诉你一件事。」
我狐疑:「什么?」
回应我的是他把我扑倒在床上。
外面天色晕染了墨汁般的黑,热腾腾的气氛在床榻上升腾。
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就听他道:「证据拿到手了,即将尘埃落定,我是个假宦官这件事,想来也该告诉你了。」
他笑着盖上锦被。
窗外繁星点缀,室内气氛旖旎,云雨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