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身为「布什家族」一员的小布什,从交接而言,其实并不能说是那么的不顺。
经济方面,他的上一任总统克林顿,交接给他一个经济成绩相当不错的美国。美国联邦政府实现前所未有的巨额财政盈余,大概 7000 亿左右,小布什计划尽快用完这笔钱。
政治方面,小布什 2000 年总统选举,2001 年 1 月宣誓就职。从冷战后到这一时期,美国无疑是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处于国际体系力量的巅峰,这个巅峰是一种综合性的力量优势的展现。
当时的美国没有显现出过多的问题,或者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美国相当一部分问题还处在酝酿期。而外界看到的是,美国在外没有显著的敌人,更没有人能够对它进行制衡。一定程度上,美国几乎可以遵循自己的想法去塑造这个世界。
小布什上任之后,在一系列意外事件地推动之下,他在战略上采取了两个行动。从现在回看当时的战略,会发现其实小布什当时给美国挖了两个坑。
第一,在应对恐怖主义的威胁和挑战时,他启动了反恐战争;第二,在对外界的地缘政治上,他锁定了伊拉克。
首先,我们先来谈谈第一个坑——应对恐怖主义的威胁跟挑战。从历史上角度而言,恐怖主义虽然历史悠久,但是也发生过非常重大的演变。自从「国家」的概念出现之后,人类开始进行有组织的政治行为。历史上并不罕见的是,部分组织通过绑架暗杀,制造恐怖氛围,为了达成某种特定的政治目的。
举个简单例子,我们的邻国日本,在明治维新时期,倒幕派和佐幕派之间的斗争,其实就是所谓的政治暗杀。说是「天诛」,其实是天诛不了你,则选择人为砍你。
近代以后,这种恐怖行动,包括绑架人质,政治暗杀,还有针对不特定群体大规模袭击。
随着国际体系的拓展,这些行为和全球地缘政治中的一些扭曲的环节结合。对于处于相对弱势位置的组织,没有充分的力量,通过规范化的形式伸张自己的政治利益。因此,他们往往会诉诸这种具有冲击力的行动。
当然这种行动本身,很难说是完全正义的,只能说它可以给自己构建一个合理化的理由。这种合理化的理由,推荐大家去看上世纪 80 年代末 90 年代初的电影。当时是美国形象走入巅峰的时候,第二代标志性硬汉——施瓦辛格出现了。他的代表作之一《真实的谎言》,塑造了一个神经质式的反派。
苏联解体以后,这个反派从某个斯坦国偷了四个战术核弹,装在波斯时期的四人马卫士雕像里,运进美国本土,准备给美国带来致命一击。
反派在把炸弹埋下去时,对着镜头有一大段台词。这段台词有一个核心逻辑,美国在中东地区进行狂轰滥炸,军队杀了不少当地妇女和儿童,当地人要进行还击的时候,美国称当地人为恐怖分子,现在当地人手上有核弹,就用它来炸美国。
该片的反派最后被放在导弹上发射出去,与此同时,施瓦辛格说了一句懂王的名言,「You are fired」。
尽管这个叙事逻辑体现了好莱坞对恐怖主义的刻板印象,但是它折射出现代恐怖主义最主要的一个来源——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矛盾,民族矛盾,宗教问题等。它们复合形成一支恐怖主义的力量,它的起点来自于巴勒斯坦的分治协议。
中东地区有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国家,以色列。犹太复国主义复国成功,英国为了维持殖民地考虑,引入犹太人平衡阿拉伯人。基于二战过程当中,犹太人,英国人,美国人和阿拉伯人,几方复杂的互动。以及在二战后,西方国家对于犹太人有一种情怀,同情它们在大屠杀中悲惨遭遇。
以色列,这样一个被重新创造出来的一个国家,在这个地方形成了地缘政治的矛盾。
在二战结束以后,在以色列附近,新产生的原先隶属于西方的殖民地,这些阿拉伯国家
诞生之后,往往会出现强势的领导人,或者国家本身会从依附中独立出来。
一个经典的例子就是埃及的纳赛尔,20 世纪五六十年代,纳赛尔成为阿拉伯世界的一个标志。标志着走上一条经典的阿拉伯民族主义道路,但是这条道路具有显著世俗化特征,涉及到当地非常复杂的穆斯林兄弟会纠葛。
纳赛尔跟穆斯林兄弟会有很多的交易跟合作,但他上位之后,对极强宗教色彩是持强力打击态度的。由于兄弟会在阿拉伯社会基层具有可广泛动员的系统,因此这为埃及后来的政局走向埋下了伏笔。
所有阿拉伯国家的实践到最后都产生了一个结果,就是在西方国家设定的游戏框内,并没有办法彰显他们所认定的阿拉伯世界的正当的利益,包括没有办法解决以色列问题。
第一,在阿以问题上,国际社会在不同时期,不同程度上表现出了显著偏向性的介入,简单地说就是拉偏架,这种拉偏架带来情绪性的积累。第二,这些阿拉伯国家自身的发展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历史矛盾的问题,有政治上的纷争和冲突。这些东西种种不良的,负面的,激进的那些情绪聚合到一起,用极端方式表现,就催生了当地色彩的恐怖主义。
这种恐怖主义,可以说是某一张网络或者是一个广泛的存在。作为一种结构,在冷战时期其实就已经出现了,包括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开罗大学提出了阿拉伯世界独立复兴的理念。
比如说伊拉克那个最终走向悲剧的强人——萨达姆·侯赛因。他所在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不是追求单一国家的复兴,而是要追求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复兴。
而这个阿拉伯世界的复兴起点,可以追溯到当地人向往的阿拉伯帝国时期。昙花一现的阿拉伯帝国,后来因为继承问题走向分裂和解体,因为宗教冲突,长期充满内乱和纷争。它曾是一个伟大的帝国,所以包括纳赛尔之前也提出过这样的主张。
当然我们这里不讲阿拉伯的历史。我们来看看它带来什么问题,包括巴勒斯坦抗争过程当中,
当地人认为可以通过恐怖袭击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主张,来提升自己的影响力,对弈以美国为代表的外部干预性的力量,和他们进行抗争。这种认知当然是有问题,它是被扭曲的。
同时,在冷战时期有一句名言——「一方眼中的恐怖分子,就是另一方眼中的自由战士。」冷战对峙的双方,美国和苏联,都用了一种比较工具主义的态度,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自私和极端地对这种局面进行了运用或者是管控。
这期间有一些问题存在,冷战时期,美国和苏联维持对各个阵营的这种强力管控。一方面,
在双方的这种控制实力都比较清晰和强劲的时候,相关的矛盾被牢牢地压制住,不因为这种矛盾把双方的老大拖进去。另一方面,在这种压制下,所谓的温和理性,建设性的声音往往容易成为第一批的牺牲者。留下的是只能是极端的激进暴力,甚至是血腥。
当然,这种问题不是单方面而为的。这种在行动层面上,作为他们直接标靶的以色列,形成了非常鲜明的特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血债血偿。所以在两级高压制度下,在一个比较中低范围的力度下,形成了一个报仇–复仇–再报仇–再复仇的一个循环,甚至形成了某种生态。尝试打破这种生态的一系列努力,包括所谓以土地换和平等等建议,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能够成功。
在冷战的中后期,准确地说 20 世纪 70 年代末 80 年代初。以苏联入侵阿富汗为一个标志性转折。就是阿拉伯世界的所谓自由战士和一些特定的人群,在世界范围内向阿富汗聚集,向阿富汗聚集,他们要到那边去支持他们的同胞,去抗击他们嘴里的红色魔鬼,也就是苏联。
20 世纪 80 年代初,当这个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中央情报局就制定了一个流血计划,英文称之为「Bleeding」。这里推荐第二部相对枯燥的电影,带一点纪录片的色彩,但是是一部很耐人寻味的电影,叫《查理的战争》。它的故事非常简单,一个叫查理的美国参议员
不满于中央情报局的这个「Bleeding」战略,认为阿富汗的民众在同苏联对抗时太惨了,他认为美国要提升对阿富汗的支援。
然后查理在他的朋友,一个非常漂亮富有的女寡妇支持下,成功地游说了美国的国会。
国会从最初的 50 万美元开始提升到上亿美元支持。后来美国甚至把当时最先进的武器,便携式的肩抗式防空导弹毒刺「Stinger」提供给阿富汗的游击队。用它来帮助改善战场上的敌我态势,当时苏联在镇压游击队的时候,出动了最先进的当时的武装直升机,以米-24 雌鹿为代表。
第三部电影《Rambo》,也就是《第一滴血》第三季。他们上校执行的一个任务,就是运输「Stinger」到阿富汗的敌后,给反苏抵抗武装,后来中计被俘,Rambo 潜入以后和当地的协同作战,就把苏联人暴打一顿。当这个篇目结尾的时候,他再次跑到参议院的委员会,
再向政府要两百万美元,要在阿富汗地区建几所学校。
真实情况是,当地有一个人已经在建学校了,这个人就是本·拉登。但是查理议员的这个事情被他的同行毫不留情地嘲笑:「Hey 查理,你记得还当初第一次来找我们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你告诉我,只要给我们五十万美元就够了,你看看我们现在拨了你多少钱!
苏联已经走了,战争已经结束了,他们已经要准备撤离了。这两百万美元能省就省吧。」
最后留下他助手在影片结尾说了一句,是中国老子的话,「祸福相依」。当时塞翁失马,苏联入侵阿富汗焉知非福,现在苏联跑了,蹦出来一个人说祸福相依。这个电影到后面有点一语成谶的意思,但这样一个场景,大家的理解都各不相同。
目前看起来可以确定的是,本·拉登大概是在 1987 年进入阿富汗。他进入阿富汗的时间远比我们想的要晚。在进入阿富汗以后,基地组织大概是在 1988 年到 1989 年期间成立。
根据 BBC 的报道,应该是在 1989 年确定才成立起来。这个基地的含义是,要为当时在阿富汗活动的,所有来自于非阿富汗国家自愿的阿拉伯战士提供一个基地。
之后的事情开始变得非常有趣。首先从思想上,美国把苏联从阿富汗的撤离,理解为西方国家施压的结果,是冷战期间取得一个重大胜利。但是本·拉登代表另一方,没有把它视为这么简单的事,他们认为这是阿拉伯世界对非阿拉伯世界取得的空前胜利,是红色魔鬼被信奉《古兰经》的原教旨主义伊斯兰战士给赶走了,他们展示了自己的力量。
其次,和美国想的不一样的是,这些所谓的自由战士,在政治上,他们没有对美国的认同,相反地,他们重新把目标放回了整个阿拉伯世界。
在阿拉伯世界当中,基地组织其实识别到了两个目标,第一个目标,红色魔鬼以外的白色魔鬼——美国,美国对以色列的扶持是对中东地区秩序的干扰。这种干扰被认为阻碍了他们从中东向阿拉伯世界,建设一个他们心目当中的理想世界。第二个目标,就是对于中东地区正在执政的政府高度不满。
其中一个核心,就是认为这些国家的政府,在不同程度和不同方向上,偏离了他们的理想化世界。什么叫不同程度和不同方向呢,比如说有一些带有独裁性质的军事强人政权,而有一些走的是世俗化和现代化的道路,这种世俗化和现代化的道路不符合他们的要求。
另一方面,就是以沙特为代表的王室生活,本身也已经偏离了教义。因此塔利班希望在这个地方重新设立一套自己的生活标志。包括在苏联解体以后,在阿富汗地区塔利班的兴起,塔利班当时作为学生军,就是宗教学校的学生军,在苏联撤离以后的战乱过程当中迅速崛起。
然后在他们曾经控制阿富汗的那段时间,在控制区内非常严格地执行了伊斯兰教的法典。中间采取的一些行动,包括用火箭筒把阿富汗两座大型佛像的头打掉。
我们现在看,会发现一些问题。第一,基地组织有了明确的政治目标——就是要在中东地区把美国的力量排除出去。第二,他们要建立一个理想化的国度,他们具备了基本的资源,包括后来在反恐战争当中逐渐暴露出来的遍布阿拉伯世界的捐款网络,有很多还是以慈善组织的名义。
另外的问题是,以拉登为代表,他出生于一个不贫穷,而是一个相当富裕的家庭。
通过基地组织的这个架构,拉登做了一件事,在包括约旦、阿富汗、摩洛哥等国家,在最偏僻的一些农村,建了不少学校。这些学校有识字班,小学,初中等,教材是《古兰经》,教书的是主要是基地组织经验丰富但是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的战士。
他们有坚定的信仰,有自己的一套信念。冷战结束以后,欧美国家高歌猛进现代全球化和全球治理。他们没有注意的那个区域在被冷战压抑的结构下,被忽视的矛盾以远超人们想象的速度蔓延开来。
这是非常不幸的,这个恐怖主义组织,一批被恐怖袭击和暴力思想支配的人,优先看到了这土壤,然后对它进行了相应地利用。所以后来小布什开始打反恐战争,评论一般会说,恐怖主义的核心问题其实是土壤问题。
那恐怖主义的土壤是哪里来呢?有人说是仇恨,其实不如说是贫困。是全球化没有看到的角落滋生出来的,绝望、愤怒和不满的情绪,然后被引导到某些方向上释放。其实在 1990 年代初,1993 年的时候,美国收到了第一个信号,世贸大厦遭遇第一次袭击。那次袭击之一的基地组织成员,用在美国掌握的知识制造了炸弹。据说那个炸弹是用农药制造,装在车里面运到双子楼地下室炸了。
那次袭击之前,袭击者像经典的恐怖主义袭击者一样,先散发了自己的公告和要求。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以色列第五旅」,然后他说他的目标是美军从中东地区离开,不承认以色列的合法性等要求。他认为通过在地下室的这一击,可以把双子楼的一栋楼彻底炸塌,倒下的楼可以把另一栋楼也摧毁。
但他的袭击并不成功。自制炸弹的威力没有像预想那么大,甚至有美国方面的新闻显示,当爆炸发生时,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以为电器开关坏了或者漏电、跳闸。后来发现是恐怖袭击,然后抓人审查,之后也没有下文。这次可以被称为征兆的袭击,就这么过去了。
时间很快到了 1998 年,美国在肯尼亚的大使馆遭遇袭击。1988 年拉登进入阿富汗,在当地招募人,1989 年开始搞基地组织、办学校,差不多十年左右时间,小学加上初中,他的第一批学员差不多毕业了,初步展示了自己的力量。
克林顿政府开始把目光转向恐怖主义的问题,但是 1998 年的肯尼亚大使馆遇袭,放到美国整体来看,它可能只是一个非常小的点,一个看上去很小的溃疡。但事实上,下面有一个非常庞大的病灶。
但同样,美国似乎没有对此做真正意义上的深入梳理。甚至后来还出现了更加有趣的现象,就是当 911 恐怖袭击发生后,人们反推 911 之前有多少迹象,对相关的问题进行解释的时候,人们非常错愕地发现在 1999 年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有两个沙特裔男子上了一架飞机,然后问空乘洗手间在哪,获得指示后,他们反向往机头方向走,并且两次试图进入驾驶舱。这是非常严重的情况,严重到那架飞机后来因为他们的行为中途迫降,后来警方带走了他们。
这次事件中的其中一人,或者本人就是 911 后面的袭击者,或者是跟袭击者有密切的关联。
据推测,他与 911 中一个主要策划人有密切关系。当时这件事在美国的情报分析机构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被放到一边。直到后来复盘,美国才把这些事情零零碎碎地拼凑起来。
包括还有地方 FBI 基层探员说,有中东裔的男子,进入当地的航校学开飞机,但关注点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比如一般人关注起飞和降落,尤其是安全降落。但中东这位人士总是关注起飞,好像不需要认真学降落。他甚至还提出奇怪的要求,就是在空中怎么样把自动驾驶关掉,手动开驾驶。而且包括在没有导航路线的情况下,如何把飞机开到一个特定的地方。这些东西在 FBI 的情报基层探测系统中,其实在不同程度上都被整合过,但都没有得到充分的重视。
911 恐怖袭击事件发生是一个很大的悲剧,两栋楼中几千人失去生命。但更重要的是,美国对这件事情的判断跟反应,美国成立过一个 911 的专门调查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写了一个七八百页的报告。这报告后来被公布的时候,中间拿掉了 28 页。911 事件刚发生的时候,小布什的态度很耐人寻味。他迅速出来展现自己作为一个战士总统的担当,采取了一系列强硬举措,包括很快锁定本拉登是潜在的嫌疑人。小布什要求塔利班把他交出来,然而塔利班拒绝交出本拉登。
在塔利班拒绝交人的情况下,美国策动了对于阿富汗的攻击或者说入侵。当然这个攻击没有得到联合国任何授权,是一种非常典型的报复性行动。而美国单方面说这是自卫,因为我先遭到了攻击。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拉登的所作所为,其实中间的证据和线索,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
最初有消息说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应该对此负责,但很快就被否认。然后又有消息说,阿拉伯人那边有载歌载舞的庆祝活动,但也有美国媒体验证:有相当一部分其实是事先就已经确定的娱乐活动,正好撞上了 9 月 11 号这一天。办活动的人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当然他们也不愿意说,因为美国发生这种事情,所以当地要照顾美国的感受,就不演了。
同时在 2004 年,拉登在一条录像中,才用一种美国人认为是很明确,但其实还是有一些解读空间的方式说,基地组织一开始不打算对美国发动攻击,后来有了其他问题,才决定对美国发动攻击。
有人认为这个攻击指的是 911,因为这是 2004 年拉登自己承认的,而这个东西被搬出来当证据意味着,在 2004 年之前,美国人手上其实证据也不充分,他们的证据就是著名的 28 页文件。
这 28 页文件微妙之处在于,它一开始就被加密了,没有公之于众。到了 2016 年前后,它公开时中间还有两百多处是被涂掉的。
做得这么神秘是因为当时报告的第四部分,找到了一些结论。这些结论让人震惊,很多看过的议员说要重新梳理和理解一下此次事件。
后来发现其实美国与传统军事盟友沙特政府之间,也有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联系。2016 年 9 月,美国国会通过一个法案:依据那 28 页报告,允许 911 事件的受害者向沙特政府发起诉讼请求赔偿。奥巴马否决了这项法案,国会又否决了奥巴马的否决。
国会议员坚定地认为沙特在其中摆脱不了干系。当然,2001 年的时候,也有人提出这个质疑。人们发现十九个劫持飞机的人基本上都来自沙特。这些事情被发现了以后,美国民众也有怀疑,但都被美国政府一笔带过。
现在看起来,当时小布什非常直观地回应了这场恐怖袭击。
首先在政治上,小布什把这次恐怖袭击当做了解决自己政治困境的有力工具。大家都知道,2000 年那场总统选举是有争议的,小布什是因为最高法院的判决,以及他的竞选对手主动弃权才成为美国总统。因此他的合法性并不强,即使在他上任之后,不看好的声音依然有很多。
但是 911 恐怖袭击一发生,他立刻把自己摆在了战时总统的位置上。当时有一张照片是小布什站在废墟上,过去跟清理完废墟的工人交谈,然后发表演说,表现出自己作为美国领导人的强势。
其次,他在阿富汗锁定了本拉登之后,对塔利班进行了一波打击。美国当时采取了一种非传统的方法,不是派大批量地面部队去作战,而是派遣非常精锐的渗透分队。这些渗透分队携带的更多是通讯设备和钱,而不是武器装备。
美军进入之后,把阿富汗当地的反塔利班武装整合起来,然后由这些反塔利班武装在地面上进行推进,同时美国人在其他两个方面做辅助。第一,遇到坚固火力支撑点时,呼叫美国的空中打击力量,拔除支撑点;第二,对塔利班的基层组织指挥官这一级别的人员用现金进行收买。
同时美军还在当地修建医院和学校。半年多的时间,美国耗费不到十亿美元,把塔利班从阿富汗赶了出去。
但是这种成功在观念和认知上,起到了负面的作用,小布什因此形成了一个反恐战争的理念:用战争的方式也就是军事打击的方式去对付恐怖主义。
当时各方的认知都有一定问题,所有人都被基地组织的做法震惊了。居然有人劫持了飞机以后,不是讨价还价,而是用飞机当导弹去撞大楼,把两个楼撞塌了,把五角大楼撞坏了一边,甚至差点有架飞机要去撞白宫或者是国会,只是最后中途下来了。
攻击的实施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表露自己清晰的政治目的,所以有人说当时出现了新恐怖主义,用这种非常规的方式,去追求非特定、不清晰的政治诉求。
最后决定锁定到拉登这个人身上,觉得他好像想要用这种恐怖袭击的方式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小布什坚持军事反恐,在肉体上消灭恐怖分子。
反恐战争打了几年之后,人们发现经过美国的反恐战争,尤其是小布什第一波决定性打击以后,先是伊拉克基地组织的伊拉克分支,到后来的伊斯兰国,就基地组织而言,它从一个组织被打散成了一个网络。就像海星被切碎了,但不是真的死了。碎片被扔到各个地方之后,过了一会它又会重新生长,碎片之间还有联系。
这些组织原先盘踞在伊拉克,阿富汗,突然间蔓延到了世界上的一些特定的地区。那些特定的地区,是全球化的边边角角。在那里美国的治理体系和能力够不到,又有不满怨恨情绪的充分土壤,结果就是恐怖主义到处开花。
更重要的是,在所谓反恐战争的实践中,甚至形成了一个自洽的结构。因为小布什用战争的方式进行反恐,谋求在肉体上精准,使用武力去消灭他的对手。而在交战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形成了附带损伤,不管是前期军队大规模的推进,还是后期以无人机为代表的精准点杀,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这里推荐一部电影叫《天眼》。这部影片讲述无人机操作控制员发现了一个高价值的恐怖分子,但这个恐怖分子的后院里有一个小孩,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在现实情况下也有相似问题。两个恐怖分子嫌疑人去参加一个婚礼,无人机两个导弹扔下来,两个恐怖分子加一百八十个平民全部身亡。那些活下来的亲属当然要复仇,瞬间变成新一代的恐怖分子,不断循环。
还有一部讲复仇的电影,背景是在伊拉克有美军士兵被恐怖分子袭击,他的家属找了伙伴到伊拉克,要把实施袭击的人找出来复仇。他的家属最后杀掉了一位老人,那位老人在临死之前他十几岁的孙子过来,然后这个孙子跟他说,「等我长大了,我要为你报仇把他们全部杀光。」
在反恐战争的暴力逻辑下,美国人开启了一种以暴制暴的循环。对待发动袭击的恐怖分子,确实不需要心慈手软。但是在应对恐怖主义的时候,战争或者说军事手段肯定不是优先选项。优先选项一定是综合性的治理。要先用更加温和的方式去消除它存在的土壤,把它的边缘受众和核心群体剥离开,然后精准清除关键节点。
而边缘群体要最大限度的保存,否则这种反制行动就为恐怖主义构建了一个自我反馈的结构。美国后来因为反恐战争,很快在阿富汗、伊拉克,甚至全球都不同程度地陷入了持续的中长期、中低烈度作战行动的状态。
而在此过程中,他们对很多事情的处理也没有经验。美国军队的装备一开始不适合用于打击恐怖主义,因为他们的装备是用来对付正规对手的,而恐怖主义是一种不同的对手。
交战形态方面,出现了所谓的射击战和治安战。美方在交战过程中,基本上是随便蹂躏对手。美国的军火商看到了这一市场。当他们赚到钱后就开始鼓励消耗,不太愿意终止整个行动。
有一部更老的电影《刺杀肯尼迪》,这部影片从新奥尔良检察官吉姆·加里森的角度,全面检讨肯尼迪谋杀案。检察官调查肯尼迪被刺杀的真相时,一个中央情报局有黑色宣传行动经验的人向他爆料,肯尼迪被刺杀是因为他想结束越南战争,但是军工集团不想让他结束。美国在越南战场上摔掉上万架黑鹰直升机,这些都是公司的订单。
美国进入反恐战争以后,重型治安战被发明出来,意思是比警察对抗流氓强度高一些,比正常的军事冲突强度低一些,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交战行动。这种交战行动催生出了极其特殊的市场需求。
在伊拉克时,美军遇到一个问题。伊拉克军队经常用一个 155 口径的炮弹,上面放一个电发火的引芯,炸弹中间放一个手机或 BB 机,有人拿另一个手机,远远看到美国的巡逻车队大概到了地方,打个电话,炸弹上的电话一接通就会爆炸。
因为这种路边炸弹,美军车队被炸得人仰马翻,尤其是那种轻型吉普车的巡逻车队。然后美国投入了几千万美元去研发,最后有个公司中标。结果就是在车上竖两根杆子,以这个吉普车为圆心 1.5 公里到 2 公里是半径范围,屏蔽手机信号。这个项目价值几千万美元。从此以后美国人巡逻队出动,所有当地人都能知道,因为手机没信号了。如果是像冷战时期对付苏联那样,这几千万美元军火商根本赚不到。
一个仇恨结构,一个利益结构,这两个结构一运转起来,在反恐交战的泥潭,小布什政府不可阻拦地越陷越深。
陷下去以后,至少产生了三个方面的影响。
第一,在一些关键脆弱地区,原有的地缘政治结构出现紊乱。恐怖分子一旦被激活,而且在全球进行扩散,很难一次性消灭干净,引发了越来越多的示范性效应。
第二,它对于美国本身的实力构成了一种无形消耗,反恐战争有点像老布什在越南战争中后期陷入的局面:设置了一个没有边界的、很难达到的目标。这是一个新的无底洞,看上去不大,但是没有底,持续地消耗。
第三,美国新军事革命前 10 年或者 15 年领先的时间窗口,有相当一部分的焦点(不是全部)偏离了。这个站在中国的角度,客观上讲不是件坏事。美国从面对一个势均力敌的大国竞争者,转向去对抗那些跟他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恐怖分子,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资源。
用前特朗普总统顾问斯蒂芬·班农的话说,美国人花了十几年时间和几万亿美元,取得的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如果继续投更多钱,这些都将消耗在那个无底洞里。而中国的崛起会因此变得不可阻挡。那个时候美国人想一个急刹车结束。挖坑很容易,但你以为能轻易跳出来吗?
不容易的,甚至根本跳不出来。或者你认为你可以跳出来,但是会在全球最至关重要的战略节点上留下几个溃疡。这几个溃疡不处理好,就去分身做别的事情,只能是一种美好的理想。
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小布什让美国的霸权一条腿悄悄往一个方向迈去。另外一条腿就是我们下面要讲的,到伊拉克之后,他直接一头栽进了美国霸权传统的那个坑,一个地缘政治的无底洞。
他设定了一个完全错误的目标,搞政权更迭,搞国家建设。最终再加上某种必然爆发的刺激,让美国的霸权在所有人都没有意想到的短时间内,真的开始走向某种转圜或者说,拐弯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