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搜索

(上)

「我想人肉一个人。」

室友杜杨就在这么一个平常的周末里对我说了这么一句非常不平常的话。

「谁？为什么？」我咽下嘴里的可乐发问道。

「一个女生，我猜。」杜杨盯着电脑头也不抬地回答：「理由嘛……因为她在帖子的末尾写了一句『累了，不学了』。」

我几乎满脸问号：「就这句话让你想人肉一个人？你也太奇怪了。」

「不。」杜杨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奇怪的不是我，是帖子，或者说帖子的主人。」

杜杨这话引起了我的兴趣，毕竟他虽然怪，脑子却异常好用。

我凑过去看他说的那篇帖子，然而内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有趣，不过是一个记录单词学习的帖子，里边没有中文，唯一一句便是最后那句：累了，不学了。

我不解：「我不仅不觉得帖子奇怪，我还觉得发帖人是个抠脚大汉。」

杜杨朝我一笑，点开发帖人的主页：「你要是能证明发帖人是个汉子，我就不查了。」

杜杨这句话一下子挑起了我的好胜心，我夺过他的鼠标，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

这个账号上面显示的数据不多：没有设置头像，没有设置签名，隐藏帖子发布状态，粉丝五个，关注一个，贴吧年龄 2.3 年，贴吧性别女性，贴吧名 Elisa，一个普通得几乎能够转眼忘掉的名字。

「像是一个小号，如果不是小号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很注重自己隐私的人，或者是这个人发布过一些奇怪的信息，有一些奇怪的爱好，所以才这样。」

杜杨点头：「继续。」

「ID 年龄是 2.3 年，也就是说她是 2014 年注册的，而且她的粉丝数极少，这说明她基本上没怎么用这个号发过帖子，这个号应该是当年专门注册的小号。」

「也有可能是为了玩贴吧而专门注册的大号。」

「不是大号，你刚刚让我看的帖子是 2016 年的，看发帖的格式，这个人应该是有发帖的经验，但是这个号粉丝少、关注人少，而且个人信息不完善。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一个玩贴吧的新人，一般这个人起码会把头像完善一下。而且随着发帖数量的增加，粉丝量也会上升。这个号码两年只有五个粉丝，就说明是个小号。」

杜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你只证明了这是个小号，我等着你推出她是个糙汉子。」

我听出了这话里的挑衅，虽然知道自己胜利的希望不大，但还是硬着头皮翻下去。

「唯一关注的一个人，看起来似乎跟她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个在贴吧写小说的作者，主打言情，文很一般，但胜在文笔好。」我看了眼杜杨，「但是这并不能说明这个 Elisa 是个女性，也有可能是个爱看言情的男文青，何况这世上还有写言情的男作者，而且，还不少。」

我像是赌气一般推测着，原以为杜杨会嘲笑我，却不想他点点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得到了杜杨的肯定，我突然变得信心十足起来，转向这个 Elisa 的粉丝。

五个粉丝，两个广告僵尸粉，剩下三个，性别设置都是女，这三个有两个隐藏帖子状态，有一个公开，公开的这个在某个化学贴吧里求无机化学考试题的一个帖子里，与其他几个以及 Elisa 有互动信息。

Elisa:明天考试你们现在求答案是不是有点太晚了？而且比起这个，你的水笔马上没水了，明天记得买一个，考试时候我可不会借给你。

室友 a 回复:你居然发现我笔没水了，我都没发现 233。

「互动的时间是 2015 年 5 月，说明她们几个应该是学生……等一下，无机化学是哪个阶段要学的东西？」

「大学的化学、医药、农业、生物大概这些专业会学到无机化学。」杜杨回答。

「那这个 Elisa 是大学生。如果结合贴吧年龄来看，这个 Elisa 很有可能是大一注册并开始使用的，而且这个求试题的时间是 5 月份，正好是 14 级大一即将结束考试的日子，所以这个 Elisa 目前应该是个大三学生，学习化学、医学、生物或是农业相关专业。」

杜杨习惯性地耸肩：「你应该注意一下她们几个的签名，其中一个关闭信息的人签名里写着土生土长的云南人，还有这个求助的考试信息，有显示位置，昆明呈贡区。这几个人互有联系，而且其中两个都是在云南，说明这四个人所在的大学应该是在云南。」

「云南。」我自语着，忙打开地图搜索着昆明呈贡区有什么大学，还没搜索出来，就听到杜杨的声音：「别忘了，你还没论证这个 Elisa 的性别。」

「急什么，我这不是在一点点地看吗？」

地图结合搜索引擎，发现这个地方大概有十所大学，排除掉艺术类与专科类院校，还有五所大学，其中两所文科类，两所理科类，一所综合类。

「这怎么办？」我几乎想要放弃。

「你听过六度分离理论吗？」

「六度分离……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又不太记得了。」

「是说世界上任何两人之间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联系起来。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从 Elisa 这个人的几个室友开始分析，看她三个室友的粉丝与关注人。」

「好麻烦的感觉。」我撇撇嘴。

「而且你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她的这三个室友的贴吧号年龄分别是 2.1 年、6.5 年、3.2 年，这说明 2.1 年的那个应该是和她同期注册的，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关注与粉丝应该大多是她们学校里的人。」

我按照杜杨的说法一个个点开，发现里边确实有几个专门关注了 XX 大学的贴吧，而且在这个吧都有发过言，除了那个 Elisa。虽然说的话大多没有什么信息，基本上是吐槽学校或一些很细碎的事情，类似于「——马上就要考试了，然而我还不知道老师的名字叫什么。」「——叫羊羊羊，很让人印象深刻啊……」诸如此类，和普通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但知道了具体学校，让我有了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过要是真按照六度分离去找，估计会越找越偏，而且工程量会十分巨大。」杜杨阻止了我继续找下去的想法，「对于网络这种东西，相关的人控制在三个左右就够了，其实三个相关人就可以拿到许多有用的信息。对了，还有，对于学校的选择，你刚才贸贸然排除专科类院校这其实很不严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谁让我的推理能力远不如你。」我几乎有些恼羞成怒，虽然这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

「这叫归纳总结，属于归纳推理，你只是用得少，其实跟能力没有什么关系。」

杜杨此刻居然在为我打着圆场，这下我反而生不起气来，只好继续问他：「那现在还能推出来什么信息？」

「专业。」杜杨弯下腰拿过鼠标，翻到一个帖子，里边是几句对话：

——我都不记得自己专业的老师叫什么，觉得这次考试一定会挂。

——那我比较厉害，我好歹知道老师姓杨。

——你是在说羊羊羊？哈哈哈，这个老师的名字总能让我印象深刻，你们居然不记得。

「羊羊羊？所以你要怎么查？」

杜杨不说话，直接搜索这个大学的名字，打开某个网页，里边是这个大学的学院分类，大概 25 个左右。「这个网站里有老师姓名，不过不多，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出来。」

事实证明我们的运气确实很好，点进去几个学院，结果在第五个就看到了学院老师的名字里有杨洋阳这个人。

是农业学院。我突然佩服起杜杨，虽然一开始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但是真正看到他推测的被证实，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又仔细查找了一下这个学院下属的专业，发现总共分为四个专业——电气，园林，机械，水利。

「额……四个啊，这么多。」我有些气馁，「我可是一路文科走过来的，对这种理科性质的分类真的是没有一点头绪，谁知道哪个专业学的有无机化学。」

「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个 Elisa 的一个室友，也就是那个没有屏蔽信息的人，关注贴吧里有绘画相关的贴吧。」

「绘画？这能说明什么？她热爱画画？」

「说明她是园林专业，她们四个都是园林专业。」

「为什么？」这次我实在是弄不懂，怎么就从几个关注的贴吧里推测出来她们几个是园林专业的？

「园林在这四个专业里边对绘画要求最高，如果你仔细翻她的帖子，就会发现她有发过几张手绘树木的帖子，而且这个人发的所有绘画图都是与景色相关，从来没有人像。在一堆放动漫人物画像的帖子里放景观未免有点太突兀了，而且这个时间是 2015 年，正好是学习了一段时间可以出成绩的时候。」

「所以这个 Elisa 就是 XX 大学园林专业的咯？」我学着杜杨耸肩，又是佩服又是心虚，想起自己刚开始信誓旦旦地说要证明 Elisa 是男性，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冲动，不说其他，单凭这几个人一致的性别设置和 Elisa 唯一关注的人，基本就可以断定 Elisa 确实是女大学生无疑了。但我又不想那么早认输，于是故意岔开话题：「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一直在说室友？你怎么知道那几个人是她的室友？」

「这个有点像是直觉吧。因为人一般都会更容易和自己距离近的人产生联系，比如你小时候的朋友，要么是能够一起回家顺路的，要么是班里坐在一起的，又或者是同一个社团之类的。从某些方面来说，距离其实就是所谓的缘分跟感情，它能决定一个人的交友圈，也能决定一个人是否会跟另一个人生疏。」

「这倒也是，我大学关系最好的就是我室友，不过后来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现在反而生疏了不少。对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知道了这个 Elisa 的学校跟专业，你还打算做什么？」

「知道她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我摇头：「这只是一句随口说的话，就好像我更着自己拉小提琴的视频，但是突然有一天我不想更了，我也会这样说。」

「小寒，你作为一个更新视频或者更新漫画的人，有一天突然不想继续下去了，你会怎么说？」

「嗯，一般应该就是什么也不说，毕竟只是自己一时的想法，如果后来某一天突然又想更新了就会继续更新。但是如果是真的想退圈，肯定会有一个解释，比如因为最近要准备考试或者什么之类的。」

「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会说『累了，不更了』之类的话？」

「嗯，大概是生闷气或是心情低落的时候才会这样说，但一般这么说其实是为了寻找安慰，想让人来关心自己……不过这么说来，Elisa 这个人也不过就是个小女生，如果在学习中受挫，很容易说这样的话。」

「小女生……我可以认为你是认输了吗？」杜杨笑得促狭，像是拿了满分的小朋友，但随即他便恢复了神色，似乎是不想太让我难堪，于是继续推测道，「小女生脾气是一般女性多多少少都会有的，可是我并不认为她是在耍脾气，这个帖子都没人看，也没有任何回复，她怎么可能是为了找人安慰？而且后边这段时间，她都没有再和她的室友联系过。」

「等下，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和室友联系过？这不过是个小号，就算没有跟她室友的互动也很正常。」

「你试着把 Elisa 这个 ID 名输入进搜索里边。」

我将信将疑地退出个人信息页面，在搜索帖子里输入 ID 姓名，一下子就跳出来几个帖子，不多，但似乎够用。

这个 Elisa 一共发过三个帖子，五个回复。第一个帖子发在当地的一个贴吧，求推荐好玩的景区，时间是 2015 年，下面有和她室友的互动信息。第二个帖子是在求好看的小说，下面依旧有和室友的互动信息，时间是 2015 年。第三个帖子就是引起杜杨兴趣的帖子，没有互动，没有回复，时间是 2016 年。

「好奇怪。」我皱着眉头看着这些帖子，「按理说，这个 Elisa 应该是个喜欢看小说，读园林专业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学起了其他语言？如果是英语还好理解，毕竟大学会有四六级，但是这个是什么语？」

「德语。」杜杨在一旁应答。

「为什么会去学德语？」我有些想不明白，「一时兴起？还是打算考个双学位？又或者是出国留学？」

「出国留学，如果是打算考研去，从这个时候开始准备很正常，一时兴起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一时兴起一定会有个原因，比如你突然很喜欢某个明星，所以打算写同人文，或者是你突然很喜欢某个球星，所以开始拼命地搜集有关信息。」杜杨指着最后那句「累了」继续说，「最后这句话说明她不是自愿学习的，有被逼的成分，所以我认为出国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点点头，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形象，梳着马尾的女大学生，喜欢看小说和旅行，对云南这个地方充满着莫大的好奇与憧憬，念着园林专业、画着好看的景物，本打算自己平平凡凡地过着，却被家里逼着出国留学，过大的压力使她封闭了自己，似乎连室友也不愿意过多交流。

「而且你看，在 2016 年她室友发的帖子里，几乎找不到她的身影，我猜 2016 年她应该是处于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状态。」

「与外界隔绝？你是说她开始好好学习，就比如一个人去上自习，深夜才回宿舍那种？」

「也许是休学回家也说不定。」

「不至于吧。」我几乎惊呼出声，「现在的小孩子，为了出国这么拼？」

「不是为了出国，是因为生病。」杜杨盯着那个最初的帖子，「我觉得她得了抑郁症。」

(中)

杜杨这个人有时候思维很跳跃，比如大家只是在谈论着某个人新买的衣服，他就会突然问：「你是不是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或者有朋友向我抱怨着自己楼上装修的问题，他就会突然说：「劝你朋友搬走吧，楼上那家会搬进带小孩的夫妻，吵得她会更加睡不着。」

如果这只是说明杜杨推理很棒的话，那我简直不能理解与杜杨的谈话。有次我们在谈论《周易》到底是可信还是不可信，杜杨却一下子跳到了哲学的范畴，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把《周易》与黑格尔哲学联系到了一起，而且还长篇大论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说，有时候跟他说话，真的是很费劲。就像刚刚他说的 Elisa 这个女生有抑郁症一样，我实在不明白他的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哎，您能慢点吗？我跟不太上。」我阻止了他进一步的推理，「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她有抑郁症？」

「直觉，算是。」杜杨摸着下巴盯着屏幕，「因为前后差别太大了，虽然只有三个主题帖和五个回复帖，但是前边的几个都还看得出来语气是很开心的，偏偏到了这一个，变得有些不明不白，甚至有些反常。而且你看排版，发单词的帖子的排版几乎是乱糟糟的，没有经过认真排版的。你想一想，你对老板很不满意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手里的工作是不是经常做得乱糟糟？」

我想了想，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单凭一个排版就能看出来有抑郁症，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其实这种心理状态，说可靠也可靠，说不可靠也不可靠。因为所谓的心理状态采集的都是大多数人的信息，当然不排除特例。但我觉得她并不是特例。而且这个帖子，十天里边，有至少十五个单词重复出现，甚至有单词在同一层楼重复出现，不仅如此，我专门查了一下，至少有五个单词拼写错误。」

「大概是因为她太过粗心吧。」

「她是个很细心的人，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来。」

「什么？」

「你还记得她们在求试卷的帖子下面说的话吗？她说让室友记得买笔，因为水快没了。这种小事，她的室友都没有注意到，所以我觉得她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细心却在这个单词帖子里犯了这么多错误？」

「这说明当时她的状态不佳，压力过大，情绪低落，而且积攒的负面情绪似乎在最后一天集中爆发了。」

「但我觉得对女生来说，长时间的情绪不佳很正常。比如和男朋友分手啊，我记得当初我的好友跟她男朋友分手整整颓废了半个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个朋友在分手那段时间写的朋友圈，从第一天开始就写各种非主流颓废风，把情绪显露得很明显。过了分手期之后就一股脑地把之前发的内容全删了，大概是她自己也觉得看不下去吧。」

「别说了，太丢人了，我都不想承认她是我朋友。」我扶额。

「那就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去，长期的情绪压抑势必会造成个人情绪的恶化。她的这种情况应该是考试的压力加上学习的压力。而且我在搜索引擎输入了她记下的单词，发现是出自一本德语小说。」

「小说？什么小说？」

「《少年维特之烦恼》。起码不是 A1 水平可以阅读的书籍。」

「A1？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程度分类，A1 是刚入门，A2 程度是会日常的交流，依次还有 B1，B2，C1，C2。当然，对于非德语母语的人，B2 水平就已经够了……所以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嗯……你是想说其实这个 Elisa 已经学习有一段时间了，如果 Elisa 一开始就不喜欢德语的话，她应该是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么说来，在她发这个帖子的时候，其实情绪状态就已经出问题了。」

杜杨点头:「而且，以前她发的帖子都会有室友来评论，唯独这篇，没有一个室友过来说话。」

「所以你才会在一大早问我那么奇怪的问题？」我突然觉得这个 Elisa 的形象在我眼前越发地清晰起来，就好像你和一个网友说话，你们聊再多，你还是会觉得这个人虚拟而不真实，但是这个 Elisa，明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如果没有这个帖子，我们与她不会有任何的关联，可偏偏因为今天的推理，我觉得这个姑娘真实得像是邻居家的女儿。

一个内向、心善还异常细心的女孩，喜爱着理科那些复杂的数字公式的同时，还热爱着小说与文字。和自己的室友打打闹闹度过了自己一半的大学时光，却因为家里的强硬态度，被迫学起了德语，即使痛苦也不断在人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直到被父母勒令休学去专门的培训机构学习，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某一天集中爆发。

「应该是自从离开了学校，她就把自己的一切状态给隐藏了，帖子不仅对陌生人屏蔽，甚至对自己的好友也进行了屏蔽。」杜杨一边说着，一边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查到了。」

杜杨指着电脑屏幕:「德国的留学政策是，如果在普通大学读满四个学期未读满六个学期，都可以申请去德国读本科，这样的话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她会突然学起了德语。」

「本科？是从大一开始读吗？好不划算。」我掰着手指计算她要比其他人多读多少年的大学。

「一件事值不值得不是由花费时间长短来衡量的。对于家长来说，只要这件事看起来对以后发展有利，那这件事就是值得的。就比如说你，你不喜欢当老师、不喜欢当公务员，但你的父母不依旧逼着你去考吗？」

「能不扯出我吗？」我扶额，这事就是导致我搬出来的直接原因，自从毕业以后父母就一直希望我考公务员，但我向往的是能够自己有所发挥的职业，比如策划之类的，所以在父母的一再要求之下，我直接离家出走，搬到了这里。

这里四室一厅不算大，也不算太小，之前还有一个室友，但她因为家里原因暂时回了家，这里就剩着我和杜杨两个人。我是上班族，偶尔有时间了会拍些拉小提琴的视频，粉丝不多，全当自娱自乐。杜杨就是一直宅在自己的屋子里，有好几次我都担心他会不声不响地死在里边。

我和杜杨说话的次数并不多，一来是时间撞不到一起，二来是杜杨这个人实在不懂怎么聊天。像今天这样，能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有着对窥视的好奇与兴趣吧。

「所以，今天的搜索游戏就到这里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做点吃的。」我看了眼电脑的右下角，时间显示是下午两点，我几乎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在这种事情上花费了七个小时，「我去定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一瓶可乐，一份咖喱。」杜杨伸了个懒腰，关闭了所有的网页玩起了手机。

「幸亏你及时停了，不然你再继续下去就是犯罪了。」我吐槽一句，便在 APP 上选着自己要吃的外卖。刚下完单，就听见杜杨说了句:「找到了。」

我转过头，只见他把手机举起，手机界面上赫然是一个人的微博。「这是谁？天，你不会找到了 Elisa 的微博了吧？杜杨，你这是犯罪，你再继续下去就是变态了。」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不自觉地补充了一句，「你是怎么找到的？」

杜杨耸肩:「不是她的，是她室友的。」说着杜杨退出这个人的微博界面，「微博搜人很多要看运气，比如她的室友，我只是去那个大学的官博粉丝里翻了翻就翻出来了，不过很可惜，是个小号，除了历史头像里有贴吧正在用的头像，其他信息什么也找不到。」

「那你打算怎么办？输入关键字 XX 大学园林 14？」

杜杨放下手机对我一笑:「你可以试试。」

我深感这个笑容里有极强的挑衅意味，于是不服输地开始进行查找。事实证明确实可以查到，起码我现在看到了一个属于这个专业的人的微博。

【#XX 大学篮球赛# 园林 1401 你们最棒，加油！】

那个人的微博是这样写着。我努力找着与这个人互粉的人，发现其中有五个人都是这个学校的，有三个人专业确定属于园林，再顺着找下去，居然找到了那个 Elisa 的室友。

之所以能确定这个人是 Elisa 的室友，是因为她的微博名字与贴吧名字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关注的微博号与所发言的贴吧也有很高的一致性。

我几乎看到了希望，紧接着继续翻找，却一无所获，除了这个室友，我还找到了剩下的几个室友，却偏偏找不到那个 Elisa。

「为什么会找不到？」我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旁。

「可能是因为她不玩微博，或者是微博号从来没有关注过室友，也没有让室友关注她。」

「听起来感觉是个没有趣味的人。」

杜杨听到我这话，突然很是无奈地笑起来:「玩微博就能代表这个人有趣吗？我看她好像更热衷于玩贴吧。」

「那怎么办？要回去继续找她的贴吧大号吗？」

「不用。」杜杨摸着下巴，看着那个室友的微博内容，「我觉得，大概能知道她的现状。」

(下)

「别开玩笑了，刚才我们也推出来了，她已经休学了，既然休学，那再继续在她的室友身上搜索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你又不可能通过她的室友知道她现在在哪，而且说不定连她室友都不知道她在哪。」

「不，如果离开了，她们应该会相互间有联系的，你仔细看她室友的微博。」

我正打算翻微博，送的外卖到了，正想着什么时候送外卖的速度变得这么快，低头看了眼手机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又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我把外卖拿进来，拿着自己的外卖一边吃一边翻她室友的微博。等饭吃完了，这个人的微博也被我翻看完毕。

这个室友发的微博并不多，除了转发，大概原创有五十条左右。

大多是说自己的或是很细碎的事情，比如:

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该努力学习了。

大家一起在宿舍里烫火锅吃，明明只有四个人，没想到买了那么多丸子还不够吃，果然都是吃货。

珍姐说我长了一张好学生的脸，哈哈哈，什么鬼。

据说小白她们那边连着三天大雾霾，逼得中小学居然连放一周，突然觉得天气不好也有天气不好的好处啊，本宝宝也想放假。

……

看得出来，这个微博的主人很喜欢吐槽，大概属于乐天派那种，但从 2015 年之后，也就是年末到 2016 年的时候，微博突然出现了一些不一致的内容。

唉，这还没到毕业就各奔前程，心累。

小白问我为什么 18 楼要叫 17b，害她总是反应不过来，她还问我为什么广场的大钟在七点要准时放《东方红》？我想说，我也不知道啊，但还是跟她胡诌了半天 2333，不过《东方红》应该很难听吧，像她这种七点前都会跟睡死一样的人居然能醒过来。

隔壁宿舍又聚餐，突然好羡慕，哪像我们，人都聚不齐。

「时间对上了!」我惊呼，指着那条微博，「她们宿舍聚不齐，大三按理说应该没什么活动，大多数学生会选择待在宿舍，可她却这么说，这说明要么有人忙起来考研，不常回宿舍，要么就是有人搬出去了。但是如果搬出去或者忙考研，人还是能够聚起来的，这说明是有人离开了!」

「嗯。」杜杨点头，示意我继续。

「小白？这个人是小白？」我突然有些恍然大悟，「你看她的微博，如果离开的是小白，那她后边说的小白问她为什么 18 楼要叫 17b，广场放歌的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不说其他，单说放歌这个事，如果是同一个宿舍的，小白能听到，这个人应该也能听到才对，可是她却在猜测这首歌是不是不好听。所以那个 Elisa 就是小白!」我突然异常激动，像是解出一道很难的数学题，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嗯。」杜杨点点头，在电脑上输入那条微博的日期，从一大堆垃圾信息里挖出了最有用的一条:

因雾霾天气影响，受雾霾严重的地区，郑州市、XX 市、YY 市……中小学均从 2016 年 10 月 23 号开始放假……

「那照这么说，小白应该就是在这几个市里了？」我数着这里边一共有多少个市，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范围一下子缩小了，但五个市，这怎么找？」

「你看，她提到了 17b。」

「17b……我突然一拍大腿，就是说可以排除掉没有 18 层高楼的市了。」

「不仅如此，这个 17b 是一个住人的地方。」

「可以住人，那就是居民楼或者宾馆了，排除掉没有 18 层楼高的宾馆或者居民楼就可以了，然后再根据这个大钟，就可以知道是哪里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在网络上搜索着关键字，同时调开了全景地图。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为什么她要吐槽 18 楼被弄成了 17b？」

「这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因为她不习惯……等会儿，如果是自己家，她为什么会不习惯？是电梯改了，临时安了电梯，还是说搬家了？」

「不，我不认为是这样，如果以前就有的话，电梯是不会轻易改的，安电梯也不太实际，规定超过六层就必须安电梯，如果这楼一开始就有 18 层，是一定会有电梯的。搬家的话，也不太可能，我不认为在自己女儿发生这么多事情的情况下，还有心情搬家，但是并不排除特殊情况。不过……」杜杨在搜索里输入关键字，「比起来，你忽略掉一个还可以住人的地方，医院。」

杜杨这句话提醒了我，我一拍大腿:「对对对，如果这样的话，就更能证明她得抑郁症这事了，抑郁症，住院，完全对上了，而且我记得很多医院会刻意避开 18 这个数字，因为会很容易让人想到 18 层地狱，所以大多数医院都会避开 18 楼。」

「嗯，而且你注意到一点没有？小白从来不会在七点前醒过来，但是她却一直吐槽外边的钟声，这说明七点的时候她已经醒过来了。这种情况，要么说明她失眠了，要么就是她被人叫醒了。」

「失眠应该不可能，失眠的话不会这么刻意注意时间，而且如果后期恢复了，就不会再在意了。相比起来，我更倾向于后者，她是被叫醒的，要么是去上课，要么是在医院被医生叫醒，如果是抑郁症的话，应该就是在医院，毕竟对于 18 这个数字，除了医院或者宾馆在意，其他地方是不会在意这么多的，更别说辅导机构了，而且我记得医院好像会有查房，医生准时在某个时间点一个一个挨着问情况。」

杜杨不说话，在电脑上一点点搜索:「她现在在 XX 市，只有这个市符合大钟、《东方红》、17b 这几种情况，但是关键是，这个市有三所符合情况的医院。顺带一说，我就是这个市的人，但可惜我对这个市一点也不熟悉，所以还是需要借助地图。」

杜杨打开地图，继续说:「不过，其中一所，离广场大钟太远，别说看见了，听不听得见都是一个问题，所以这个可以排除。」

「剩下的两个该怎么确认？」我也跟着犯起了愁。

「17b，如果你注意到了 18 层楼叫 17b，还经常抱怨，这说明什么？」

「这还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我经常按错啊……等下，你的意思是，这个小白可能就在 17、18、19 层楼其中一层住着？」

杜杨笑得促狭:「接下来只需要知道这两所医院 17、18、19 层分别是什么病房，就可以判断出来小白在哪里了。」

我跟杜杨击掌而笑:「Good job!不过既然知道了小白现在在哪，那今天的侦探游戏就到这里了。」我抬头看了眼表，时间已经指向了晚上六点。没想到一天下来，什么也没有干。我摆摆手，示意这游戏可以停止了，起身开始继续早上的收拾。

「小寒，这个 Elisa 叫作白灿。」杜杨突然没头没脑地给我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看了谁的微博推理出来的？」我一边收拾手里的东西，一边问。

「她自己写的。」杜杨把电脑转过来让我看，Elisa 贴吧的签名已经由无变成了「白灿」。

「为什么突然改签名？」我摸着下巴沉思。

「你想多了，只是她想改而已。」杜杨笑着起身帮我收拾屋子。

这件事几乎就算是告一段落，之后我依旧上着我的班，杜杨依旧躲在他的房间里不愿出来。

直到一个月后，我看到了从门口突然出现的杜杨，我才知道，他并没有窝在屋子里，而是出去了一个月。

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焕然一新，变得会打扮了许多。

「你去哪了，这一个月？」

「去医院照顾了一个朋友。」

「哦，我猜这个人是有抑郁症？」

「嗯。」杜杨点头。

「那你现在是……跟那个人谈恋爱了？」

杜杨不说话，低头笑着，不置可否的态度，他这样一般就是默认了。

「干得不错啊，大兄弟。」我笑着拍杜杨的肩，突然觉得那个女孩也算是幸运吧。因为一个帖子，被杜杨一点点找出来，又被杜杨一天天地关怀着。我猜，照杜杨这样的性格应该是在那个女孩身边陪伴了很久吧。

真是个好男人啊，不过可惜是个变态。

我突然感慨万分，还没有说出什么，杜杨突然说:「我这次回来是来拿东西的，我打算搬走了，过段时间大概会去德国。」

我笑着点点头，看着杜杨去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变态偶尔也会做点好事嘛。

后来，杜杨离开了，他应该是跟那个女孩很幸福地在一起了。我经常把这件事当作传奇讲给别人听，大多数人会唏嘘或是惊叹。这次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杜杨的一个多年好友，其实他算不上好友，只是一直是杜杨的同学，认识的时间比较长罢了。

他认真地听我讲完，不断地感慨:「你大概不知道，这个白灿是我们的同学。」

「好有缘!」我几乎尖叫出声。

「更有缘的事情是，白灿以前暗恋杜杨，当然，所谓的暗恋，其实明眼人还是看得出来的，除了杜杨。」

「我又相信爱情了!」我继续惊呼，感觉这个故事似乎可以再加上一丝神秘的元素。

「嗯，而且白灿这个人很聪明，聪明程度丝毫不亚于杜杨。当初市里有推理比赛，推选他们两个去，结果白灿第一，杜杨第二。不过白灿有好的条件，她爸是推理小说家，她哥哥又是军校毕业，懂得很多侦查与反侦查。」

「越发地感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几年前就认识了，虽然高中毕业后杜杨成了无业游民，白灿成了大学生，但他们还是相遇……等会儿，我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杜杨朋友在微信那一头连发几个问号。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突然改变的签名，我慌忙重新点开白灿贴吧小号，发现右边那一栏赫然显示着访问人头像，其中一个，就是杜杨的 ID。

如果杜杨能推理出来白灿，那么白灿也一定很轻易地推理出来了那个号码是杜杨的，而且她突然改变的签名，难不成是知道我们的推理就差她的名字了？

我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寒意，但……等等，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我一直以来忽视的事情：室友杜杨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帖子起了兴趣？

是因为白灿其实一直在想办法引起杜杨的注意吗？还是其实杜杨一直有关注白灿？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如果白灿真的只是杜杨过去的一个同学，他又为什么调查出地址后急着奔赴向她？

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就是杜杨告诉我调查信息的时候，我知道的仅仅只是一些掐头去尾的信息。这场博弈，真正的赢家是谁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这是爱情吗？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至少此刻他们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