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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谎言

公司的死对头杨晓可,要成为我的顶头上司了。

正当我焦头烂额时,在医院公公的病床前,跟我假离婚的老公忽然摊牌:「我爱的一直是她。」

我随着老公的手指,看向门外,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正是杨晓可。

一、

「你先接电话吧!」

人力资源总监再次望向我手中不断振动的手机,语气温和。

温和,且怜悯。

五分钟前,她用同样的语气告知我,一直与我旗鼓相当,不,与我明争暗斗的同事杨晓可,即将被提拔为我的顶头上司。

我们由竞争对手,变成了上下级。

我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却没料到,上的是她,下的是我。

手中的手机一直在振动,我按掉,它又振,再按掉,再振。

我已经难以判断,我的慌乱烦躁究竟是来自总监的话,还是因为这执着不放弃的来电。

冲着总监礼貌地点点头告辞,我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按下接听。

「婧言!」像敲战鼓一样给我打电话的居然是母亲大人,她尖着嗓子喊我,「你这孩子,离婚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爸妈!」

我心里一突,「您,您们怎么知道……」

妈妈显然没心情理会我说什么,焦急地说:「你们居然都离婚大半年了!还瞒着我们!你爸气得要晕过去了!拿着离婚证去正安爸妈家啦!你也赶紧去你公公婆婆家吧!」

电话挂掉,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匆匆忙忙请了假,我赶去公公婆婆家。

一路上,我不停拨打白正安的手机,却始终处于占线状态,发微信给他,也没有回复。

刚进小区,我妈的电话又来了,「你公公晕倒啦,刚刚被救护车拉走,你赶紧来六院。」

又一次,刚到医院门口,眼看着我的出租车司机然将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撞倒在地。

司机一边嚷,一边打起方向盘,居然要绕开倒地的男孩子,就此走人。

离车最近的我,头脑一热,几步跨上前拦住,拍着车头冲司机喊道:「你撞了人,至少下来看看孩子受没受伤。你这么逃逸算怎么回事?」

男孩子瘦瘦弱弱,我和司机争吵的工夫,他已经自己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默默盯着司机,也不说话。

我仍坚持让司机下车,我伸手向天上一顿乱指,「这么多摄像头拍着呢,不止拍你撞人,还拍你逃逸,你要么下来陪孩子进去查一下有没有受伤,要么我现在报警,让警察调监控。」

保安和刚刚看到情况的路人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劝司机下来负责。

人多势众,司机只得熄了火,下车带着男孩子进了医院。

我的手机又疯狂振了起来,男孩子拽拽我的袖子,低声说:「阿姨,你去忙吧,我妈妈过来了,她不会让我受欺负的。」

我见他虽然瘦,个子却跟我差不多,眼神也透着从容机灵,便将他交托给跟着的保安,又掏出一张名片给他,「如果有纠纷,让你妈妈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当证人。」

男孩笑起来,乖巧地将名片放进口袋里。

我向他摆手告别,接起电话,向妈妈告诉我的病房找过去。

爸爸是骨科主任医师,虽然不是在六院任职,但多年来知交遍布各大医院,在这里给公公找一个单人病房还是容易得很。

我还没推开病房门,便听到婆婆放声大哭的声音。

妈妈站的位置离门口近,眼尖地看到我,立刻打开房门,招手令我赶紧进去。

她一开门,我便见到前夫白正安正跪在地上,我婆婆却跪在他正对面,哭喊拉扯着自己的儿子,又捶又拍。

我们两家算是世交,爸爸和公公相识很早。从我和白正安谈恋爱开始,公婆便对我很好,两家老人想都没想过我们会有离婚的一天,自然备受打击。

我也没想过有生之年居然会离婚。

但是……

我上前去扶婆婆,「妈,您先起来,这地又硬又凉,您本来膝盖就不好。咱们起来慢慢说。」

婆婆拉住我的手哭诉,「婧言,妈对不起你,教出这么一个任性胡为的儿子。你放心,我和你爸给你做主,正安,你马上带婧言去办复婚,不复婚,我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白正安垂着头跪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出声。

我看着有些心疼。

忍不住为他辩解,「其实离婚这件事,不能全怪正安。」

「你说什么?」我爸爆脾气发作,竖着眉毛喝问:「是你要离婚的?」

「不是不是,」我匆忙摆手,求助地望向白正安,想向他使个眼色,将离婚的真相告知四位老人。

可是他只埋着头,沉默忍受婆婆的捶打,不发一语。

病床上的公公看得气恼,挣扎着要坐起来,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我顾不得了,闭闭眼,开口解释:「其实离婚是假的。」

「假的?」四个老人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我过去跪在白正安旁边,与他肩并肩,像一对被长辈责骂的苦命鸳鸯。

「其实是正安,他公司破产,欠了好多债务,为了不连累我,免于我的收入也用于还债,只好先办理离婚,解除我俩的法律关系。等这些债务解决了,我们就会复婚的。不告诉您们,是怕您们担心。」

我伸手去挽白正安的胳膊,「正安,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爸会发现,已经这样了,就告诉他们吧,债务我们一起解决,我爸妈也会帮忙的,你别这么倔强,破产不是你的错,别一个人扛!」

白正安像是入定的老僧,仍然跪坐在地,垂着头,默然不语。

「正安。」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打破一室沉寂。

「爸爸怎么样了?」

二、

女人的声音像是揿动了开关,跪在我身侧的白正安动了起来。

他推开我的手,站起身,在我们的注目下,迎向了门口。

我站起来,本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在看到门口来人的时候,眨动着忍了回去。

是一个绝无可能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

杨晓可。

那个我以为会成为我的下属,却在刚刚得知即将成为我的上司的杨晓可。

她为什么来这里?

等等!

她刚刚叫的什么?

正安?

她来到这里叫我老公的名字?还用那样亲昵的语气?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在我脑中生成。

不,这不可能,我紧咬下唇,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慌张,不要乱想。

但我马上知道我并没有乱想,这病房里有眼睛的都知道了。

因为白正安,我那个忍辱负重、深情厚谊的前夫,已经走到门口,展开双臂,将杨晓可搂在怀中。

「怎么过来了?」

白正安终于开口说话,却并不是对他父母、岳父母交待,也不是对我这个假离婚的前妻,他甚至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抬手抚了抚杨晓可的头发,轻柔,温柔。

可是这样一个无声的动作,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他们……他们是怎么回事?

「白正安!」躺在床上的公公嘶哑着嗓子大喝一声,「你别作死!」

婆婆颤抖着站了起来。

白正安拉着杨晓可的手走近病床,笑着对盛怒的公公说:「爸,这是晓可,她听说你晕倒了,非常担心,特意请假过来看你。」

我闭了闭眼,拼尽全力将颤抖的声音压平,「杨晓可,」我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我顿了顿,咬牙继续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杨晓可转向我,脸上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怯怯的神情,说出的话却字字如钢钉扎心,「苏婧言,如果是公事,我们回公司说,如果是私事,你和正安已经离婚了,我现在才是他的女朋友,他爸爸病了,该来的是我,该换个地方的,是你。」

「胡说八道!」婆婆怒了,冲上去就要打她,「婧言才是我们白家的儿媳妇,他们离婚是假的,马上就会复婚,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来搅和我们家的事情!」

白正安伸手拦住他妈妈,「妈,晓可说的没错,我和婧言已经离婚了,我现在跟晓可在一起,你不要再提复婚的事,我是不可能复婚的。」

「白、正、安,」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落,我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你说的破产、欠债,是假的,移情别恋,婚内出轨,才是真的?」

白正安窒了窒,否认道:「不是,欠债是真的,我爱晓可也是真的,但是,并不是我移情别恋,我一直爱的,就是晓可。」

他转向婆婆,问道:「妈,你不记得晓可了吗?我读高中的时候,她每周都来给我补课,你那时候多喜欢她啊,你还夸她漂亮、聪明、温柔、勤快。」

婆婆明显震惊了,仔细打量着杨晓可,瞳孔一缩,恍然道:「原来是你!」

「你……」婆婆指着杨晓可,「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比正安大十岁,他叫你声姨都说得过去。你是不是当初就居心不良?他那时候才多大?勾引自己辅导的学生,你还名牌大学毕业,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滚!你离我儿子远点!我们全家谁也不想看到你!」

「妈!」白正安大声喝止,一边紧紧搂住杨晓可,用行动表明他为真爱痴狂的坚定立场。

而杨晓可,这个在公司里明枪暗箭与我唱对台,陪甲方拼酒、跟乙方吵架从不输阵的女汉子,此时像个柔弱的小鹌鹑一样,可怜兮兮地缩在白正安的怀里。

我头痛欲裂,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现在一桩一件地摊在眼前,像丑陋的蜘蛛编织一张网,将我困在其中,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搂住我,爸爸也站在我面前,沉声道:「白正安,你不要在长辈面前耍无赖,我们今天为什么在这里,你心知肚明,不管这个女人跟你是怎么回事,你先让她离开,我们先将我们的家事解决清楚。」

白正安不肯,这么多年,他最尊敬的就是我爸爸,现在却抻着脖子说:「我马上要跟晓可结婚了,她就是我的家人,既然是家事,她就应该在。」

结婚?

我心如刀绞,在我听他的话净身出户,听他的话攒钱帮他还债,听他的话将离婚秘而不宣,听他的话乖乖等着有朝一日复婚,听他的话仍一如既往孝顺公婆之后,他却说,他要跟别人结婚?

抬手将模糊视线的泪水抹去,我低声问白正安:「你说你一直爱她,可她也一直爱你吗?你知道,她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吗?」

「我知道。」

「什么?」

白正安和婆婆的声音同时响起。

婆婆猛地冲向病房的窗户,将透气窗打开,一边向上攀爬,一边嚷道:「白正安!你这个不孝子!你放着婧言这么好的老婆不要,你昏了头要在外面乱搞!这个女人比你大十岁,还有那么大的孩子!你要是敢娶她,我今天就从这里跳下去,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宁可逼死亲妈也要娶这个女人!」

婆婆这一动作,将我们所有人吓到了。

我和我妈妈离她最近,急忙上去拉住她。

她应该是真的很伤心,很愤怒,用力挣扎着向上爬,并不是做做样子吓唬白正安的,我和妈妈两个人也只能勉强抱住她的腰,她双臂仍高举着向上扑。

躺在病床上的公公也在用力嘶喊着,又是骂儿子,又是劝老伴。

我爸爸毕竟力气大,赶过来把我们三个女人一起推到一边,用力将窗子关上,锁好。

婆婆始终很激动,被我和妈妈抱着,还在喊:「白正安!我告诉你!我今天跳不成,明天后天总能跳得成!你敢继续跟这个女人牵扯,我就死给你看!」

「妈!」

白正安大喊一声。

「晓可的孩子,是我的亲儿子!是你们的亲孙子!」

三、

我和白正安虽然父辈相识很早,但是直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高考完,我去外地亲戚家玩了一个月,回家时爸妈都没下班,进不去门,我拖着行李跑去爸爸的医院拿家门钥匙。

在骨科病房里我见到了白正安。

初次见面他的形象不怎么样,胳膊和腿都打着石膏,缠着绷带,脸上也都是擦伤。

后来我才知道,白正安和同学毕业旅游,不小心受了伤,还蛮严重的。他父母不放心,专程送来我爸爸所在的医院治疗。

他爸妈要请我爸爸吃晚饭,我这个从小就讨长辈喜欢的小姑娘,便被盛情留下一起吃大餐。

三位长辈在酒桌上忆往昔峥嵘岁月,我吃得快,被后赶过来的妈妈派回医院,给白正安送打包的饭菜。

后来,四位长辈又暗中协作,为我俩创造了几次见面的机会,我和白正安本就年岁相同,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地谈起恋爱来。

双方父母都乐见其成。

可是我们也并不是旧社会的包办婚姻,我们也共同拥有过许多许多浪漫美好的时光。

从相识到如今,我们相伴十年,虽然也有过小吵小闹,却始终和和美美开开心心。

哪里会想到,我以为再正常不过的恋爱、结婚、生子的一生,会突然在此时戛然而止。

还是以这样如狗血言情小说的方式。

年少相恋的白月光,带球跑掉,十三年后,回来与离婚的男主再续前缘,爱人重逢,父子相认。

细细回想,白正安来公司接我的几次,很可能便是他们重逢的机缘。

如果是网络小说,我大概也会眼泪鼻涕一把,看得很过瘾。

可如今第三者不是第三者,是情深意重还生了儿子的女主。

我才是那个插在男女主中间的恶毒女配,虽然我一点也不恶毒,我只觉得我天下第一可怜。

而且,在白正安的阴谋安排下,从法律上来讲,我已是前妻,连举个抗议牌子、要求验看亲子鉴定报告的权力都没有。

「亲子报告我看过了,」婆婆来家里看我,拉着我的手,惋惜中透着难掩的喜悦,「两份,都是权威机构出的,我和老白也是没想到,谁能想到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婆婆确实待我很好,但我这样的立场,要我顺着她的意去违心地捧哏,臣妾也是做不到。

「婧言,」婆婆叹息,「我只认你这个儿媳妇,那个年纪大的女人,想进我家的门,想都不要想。但是,不管怎么说,孙子总流着我们白家的血,这是不认也得认的。」

「孩子我见过了,长得和正安很像,养得很好,文静有礼貌。」

我有些不太明白了,婆婆明知道我现在只有伤心、委屈、难过,做什么一直在我面前提这个孩子?难道是要劝我当个好后妈,善待白家孙子吗?

可是别说人家亲爹没想与我复合,此时添了这一桩,他便是想复合,我也未必愿意去当后妈。

君既无情,我便休。

人家都结出小瓜来了,我还强扭,有什么意思。

婆婆轻轻抚着我的手腕,犹豫着问:「婧言,妈当初给你的那套首饰,还放在你这里吗?我当时说过,这是正安奶奶给我的,要传给儿媳妇、孙媳妇、重孙媳妇……」

一层寒意漫过我的心头。

得,我听出来了,这是有了长孙,给未来的长孙媳妇讨首饰来了。

我拂开她的手,站起身,回卧室取出首饰套装给她。

「早就应该还您的,」我说,「只是白正安说离婚的事要瞒着,突然还首饰,您肯定疑心,所以才一直放着。」

婆婆有点难为情,讪讪地接过来,「婧言,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我马上接话,「我理解的。」

白正安做出这样的事情,又有一个那么大的孩子空降在中间,我本也不想再与他有牵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知情识趣给了婆婆误解,她把首饰放进包里后,居然说:「我问过正安了,他那债欠的,真是不少,我和他爸爸也在考虑卖房子帮他一把,我听说你们那辆车你在开,你看,你现在住的离单位不远,要不把车也卖了还债吧,再跟你父母腾挪一些。这么艰难的时候,你多尽尽力,帮帮他,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一定会念你的好。」

我再难维持脸上的平和。

当初白正安告诉我,他公司破产负债,我第一反应便是卖房卖车,再从两家父母处暂借余钱,能还多少是多少,不够的,我们一起努力慢慢还。

是他以两家父母身体不好,不能承受打击,兼之为我们家庭的长远未来着想,拼命劝服我同意暂时离婚避债。

如果没有病房里那一幕,如果没有杨晓可,没有私生子,他便是最有情有义的老公,我愿意随时复婚,一起扛债。

但是如今,我难道做了天下第一可怜人后,还要做天下第一冤大头吗?

我冷着脸拒绝了婆婆,哦不,前婆婆。

我算是明白了,再亲密再长久的婆媳感情,也抵不过一个流着四分之一血脉的孙子。

前婆婆的来访,奇迹般地将我从难抑的悲痛中解救出来。

我的人生还很长,不必拿未来几十年的幸福快乐,去献祭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我打电话给人力资源总监销假,又去做了一个全套美容 SPA,收拾好心情和仪容,准备回公司上班。

说来可笑,人力资源部的好友私下向我透露,这次升职,之所以在我和杨晓可中选了她,有一项重要的原因是,她是已育未婚,而我,是已婚未育。

上面的领导认为,我这个二十八岁的年纪,随时可能甩下工作回家生孩子,从备孕到产假休完,甚至到孩子上幼儿园之前,我都不能全身心投入工作。

而杨晓可,三十八岁,单身,即便是以后再婚,生二胎的可能性也不大,她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不需要她太过分心照顾。

作为女性中层领导,这是非常重要的考核项。

然而谁能想到,仅仅是几天时间,人事任命甚至还未下达,杨晓可已即将变为再婚待育,而我,变为离婚未育。

正当我重振旗鼓,打算打一场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的翻身仗时,杨晓可却手指一动,彻底将我踢出局。

四、

「苏婧言,公司监测到你的银行账户近日有两万元入账,转出账户的姓名为赵永,经核查,他是你目前所负责的项目的供应商代表。你的行为,严重违反公司严禁员工受贿的规章制度和员工守则。」

公司法务部总监将一叠打印文件摆在我面前。

「我没有受贿,」我面无表情,拿起文件一张一张查看。

「赵永我确实认识,但只是工作关系,我没有向他索贿,这张银行卡我很久没有用过,都不知丢在哪里,卡号更是早就不记得了。这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

「公司只看证据,」法务总监沉着脸,「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上交两万元非法所得款,立即中止与赵永所在公司的合作,并赔偿公司相应损失,主动离职;另一个,公司报警,由警方立案调查,你可能因此获刑,并需缴纳罚金。」

「报警吧。」我直接选了后者,这事情我没做过,身正不怕影子斜。

法务总监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叹了口气,「苏婧言,你不要冲动,打官司是持久战,耗时耗力耗财,对你没有好处。而且,」

他递了一张纸到我面前,「目前公司查到的证据,对你非常不利,我们共事多年,我个人建议你还款离开。」

我接过那张纸,上面印着我与赵永的微信聊天记录。

我曾向他索贿,并主动提供银行卡信息,时间是半个月前。

「这是假的,我没发过这样的信息给他。」我断然否认。

总监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我的手机聊天记录里没……有……」我越说越虚弱。

我知道是谁做的了,是杨晓可。

她自然是从白正安那里问到我手机的解锁密码,趁我不注意时用我的手机给赵永发信息,再删除痕迹。

可恨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手机密码从未修改过,对白正安全无防备。

白、正、安!

我咬牙。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从未有一处对他不起,只为了一个年少痴恋过的白月光,他就能对多年伴侣如此狠心无情!

现在回想,不对外宣布离婚应该也是他们商议好的。

半年前正是我与杨晓可竞争的关键时期,我老公自己经营公司、我随时会回家生孩子这样的闲言碎语,想必也是杨晓可有意在公司内部放出去的。

有心算无心,在他们眼中,我是有多傻多白痴,沦落到今天被他们踩在脚下摩擦。

我告诉法务总监,我要考虑一下再给出答复。

我打算先去找赵永谈一下,我们合作这么久,彼此了解对方为人,我不相信他真的会仅凭几条微信信息,便将我视为索贿之人,并做出这种行贿之事。

赵永不在公司,我打电话他不接,发信息他不回。

我有了非常不妙的预感,这件事中,赵永很可能是获利者,而不是我所想的,与我一样是受害者。

即便是这样,我仍在赵永的公司等了他一天,直到所有员工下班离去,公司大门落锁,我才疲惫地回到我租住的公寓楼。

我和白正安的房子,早在他破产之前,便以股东资产抵押的方式向银行申请贷款,用于公司经营。因此,在他破产后,我们即便办理离婚,这套房子我也拿不到。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当时骗父母说是买的,为了上下班方便。

爸妈当时还埋怨我只顾自己,不为白正安着想,所以才偶尔送些白正安喜欢吃的东西过来。

我是万万没想到爸爸会去翻我的床头抽屉,继而发现我们办了离婚。

可是就算没被发现又怎样?

以那日白正安和杨晓可如胶似漆的模样,大概也打算近日向所有人摊牌吧。

我想起白正安搂着杨晓可,一副要一生守候做她盖世英雄的样子,心中又酸又痛。

是,我已经放弃这个男人,不再对他心存期望。

可是人的感情本就如流水,哪会是切一刀便能彻底了断的呢?

十年的感情,涓滴汇流,让一个正沉醉其中的人瞬间清醒,忘却前尘往事,哪有那么容易。

「阿姨。」

走进公寓一楼大堂,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喊住了我。

我仔细看他,竟然是那天在六院门口被车撞倒的孩子。

一身笔挺的校服正装,同色系的大书包堆放在他脚下,看着像是刚放学的样子。

「是你呀,」我笑着迎过去,「来找我的?需要我帮忙做证人吗?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男孩子拿出一杯打包好的咖啡递给我,「阿姨,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咖啡握在手心,是温热的,香气丝丝缕缕从封盖的孔隙溢出,一下子抚慰了我这一整日的疲惫。

我看着清清爽爽的少年,指向大堂靠角落的沙发,「在这聊聊?」

男孩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上身笔直,看起来严肃认真,像个小大人。

他自我介绍道:「阿姨,我姓杨,叫杨怀瑜,我是杨晓可的儿子。」

正要喝咖啡的我,手中的杯子僵在嘴边。

手心的温热瞬时冷却。

我把咖啡杯放在茶几上,抬头打量面前的孩子,确实如前婆婆所说,有一点像白正安,是个文静礼貌的孩子。

可是我已决定不再与他们一家子打交道,即便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惹不起,躲,我还是躲得起的,我心中五味杂陈,索性站了起来,打算就此离去。

「阿姨,」他忙开口留我,「我来是想告诉你,白叔叔不是我的爸爸,我有亲生爸爸的。」

五、

这个叫杨怀瑜的男孩子站在我面前,他说他妈妈是杨晓可,他说白正安不是他的亲生爸爸。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虽然看起来成熟稳重,却掩饰不住天真单纯的内心。

我说:「你是希望我去棒打鸳鸯,阻止你妈妈嫁给白正安,是吗?」

杨怀瑜摇头,「我是想找到我亲爸。」

我居然认真想了一下,温言拒绝道:「那你只能问你妈妈,我帮不了你。」

杨怀瑜垂下眼,有些失落,「我妈妈指鹿为马,我还不够大,没有人听我的话。」

听他说他妈妈指鹿为马,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点头认同道:「你确实不够大,所以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也没什么用,我虽然对他俩有怨恨,但不想掺和你们家的事情。」

杨怀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茶几上,抬眼看着我,说:「阿姨,我在这里认识的人中,只有你是跟我妈妈不在一边的,俗话说,对手的对手,就是战友。你能帮我找到我爸爸吗?我是认真的,这个,是我和你结盟的诚意。」

这孩子是到了与家长作对的叛逆期了吗?

我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思路,但又被他坦诚的神情打动,坐了下来,伸手将那张纸拿起细看。

这一看不要紧,我整个人立时要爆炸了。

这是一张欠条,白正安以个人名义将五百万借给某某人,商议归还的时间在下个月,出借的日期却是我们还没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

这位某某人我也认识,是一家集团公司的老板,与白正安有业务往来,以他公司的规模,根本不需要向朋友借五百万。

我不是真的傻子,这张欠条,是白正安转移婚内财产的直接证据。

什么破产,什么债务,全是他骗我离婚的鬼话!

这个人渣!

我只感觉头上已经浓烟滚滚,是我难以遏制的愤怒之火。

「姐姐,」杨怀瑜脆声打断我奔涌的思绪,「这是我偷出来的,其实还有一张,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我爸爸,我把另一张也拿来给你。」

我深呼吸几下,努力使心情平静下来。

「杨同学,」我问,「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白正安是你爸爸,这五百万其实也相当于是你的,你就这么偷出来给我了?你知不知道五百万是多少钱?可以做什么?」

「我知道,」杨同学面不改色,「但是我爸爸值得更多。我自己没有钱,就算有,也没有人肯帮我。我以后会挣比五百万更多的钱,但是,等到那个时候,我可能花再多的钱也找不到他了。」说到这里,他又流露出那种无奈的失落。

我看着对面这个中二少年,也只有他这个年纪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面庞稚嫩,仍然看着像尚未绽放的祖国花朵。可是他又有种比成年人更纯粹的坚毅。

我突然有点佩服他,其实他才是真正的通透,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此付诸行动,不惜代价。

真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好孩子。

我要收回认为他天真单纯的评价。

「好!」我在心里盘算一番,将欠条折起来收起,「我答应你,帮你把亲生爸爸找出来。」

杨怀瑜终于不再绷着脸,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现在我们来具体聊一下你的亲生爸爸。」我打开手机备忘录,准备记录线索。

「关于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杨怀瑜微微侧头,眼神专注地盯着茶几上的某一处,似在努力回忆。

「其实,我对爸爸的记忆并不多,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都是模糊的。」

「有照片吗?合影?证件?他和你妈妈的结婚证?」我提醒他。

「都没有,」杨同学摇头,「我家里没有一点他的痕迹,我妈妈也从来不提他。如果不是我对爸爸有记忆,我会真的认为白叔叔是我的亲生父亲。」

「你对他有记忆是几岁的时候?」

「两岁。」

呃……

我把手机放下。

两岁?我现在反悔不帮忙找人了,欠条也不还给他,应该不算大人欺负小孩吧?

「我记忆力很好的,」杨同学大概也知道自己说两岁有点刺激,忙忙向我解释,「我从小就记性好,读书从来都是第一名,全靠记忆力。」

呃,好吧,夸赞一下第一名,虽然跟两岁的记忆没什么关系。

我叹气,再次把手机打开,「这样吧,你都记得些什么,就告诉我什么,实在不行,我从你妈妈那一边下手去查。」

是的,我一定要把杨晓可查一个底朝天。

什么旧情复燃、婚内出轨,我都可以不计较,毕竟我再吵再闹,白正安也不会回头爱我,夹进第三个人的变质爱情,我也不稀罕。

但是这两个人渣,一个故意转移财产骗我净身出户,一个在公司里给我设陷阱害我背官司,我绝不能就此放过。

不属于我的人,我不要,属于我的钱,一分也别想赖。

和杨怀瑜同学聊了很久,他所能记得的,真的只有零星半点。

他记得小时候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个很寒冷的地方,出门要戴白色的围巾,几乎没见过什么亲朋好友。

他爸爸从事的工作时间灵活,因为爸爸常在白日里带他出门玩。

不知道是什么职业,但是穿固定制服,戴帽子,具体颜色样式记不清楚。

还有,他爸爸也姓杨,他听到过有人喊他爸爸小杨,所以他叫杨怀瑜不是因为随母姓,而是他爸爸本就姓杨。

爸爸特别喜欢他,经常带他在外面玩得很开心,玩什么不记得,只记得开心。

再有……

没有了。就这么多。

我有点头痛,这线索少得都不值得征用我的手机备忘录。

也是,两岁的孩子,能记得这些已经算有天赋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两岁之后,据杨怀瑜讲,杨晓可便一直带着他东奔西走,去过很多城市,他一直在转学,杨晓可也一直在换工作。

他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没听妈妈提过外公外婆,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是相互搂抱着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也许正因为这样,爸爸的存在,才对杨怀瑜格外重要,他的情感和生命,都需要一个追溯,就像孤儿执着于寻找亲生父母一样。

我其实很想说,也许那个不是亲爸,这个才是,毕竟杨晓可声称当年带球跑,也不是全无可能。

但是我越听越明白,杨同学想找的,就是那个男人,是不是亲生,有没有留着一样的血,并不是那么重要。

杨怀瑜离开后,我给相熟多年的猎头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帮我联系杨晓可,以行业 top1 集团挖人的理由,索要杨晓可的详细简历,我特意强调,一定要将大学毕业后的所有工作经历了解清楚。

我打算从她工作过的城市中寻找线索。

纵然她从天空飞过,我也要找出翅膀留下的痕迹。

六、

很快我就拿到了杨晓可的详细简历,我将关注的重点放在她十二年前到十年前那一段工作经历。

确实是在北方,一个三四线城市,在一家外贸公司做订单专员,主要工作是辅助采购经理进行下订单前后的对外联系。

杨晓可的专业是英语,刚刚大学毕业,做这样一份工作是合理且对口的。

我准备过去一趟。

走之前,通过朋友找了一位舌灿莲花的白面律师、几个孔武有力的黑脸保镖,去某某人那里将五百万要了回来。

这还要感谢白正安隐瞒离婚消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夫妻,老公欠债,老婆上门讨要,天经地义。

某某人毕竟是要脸面的大老板,也不想掺和别人夫妻的家事,这一出文武兼施下,很顺利地把钱还给了我,撕毁了欠条。

一人之事不烦二主,公司认定我索贿受贿的事情,我也拜托给这位律师,请他帮我全权处理。

我自己则踏上北去之路。

我在当地奔波了一周,结果是:查无此人。

城市小有一点好,大部分人追求稳定,不喜变动。我很容易便找到这家公司,有几位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非常热心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结论是,并没有杨晓可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工作过。

我又在繁华地段的公交站牌打了广告,以寻亲的名义有偿寻求线索,还尝试去户籍部门和一些社区查找,确有叫杨晓可的人,却并不是我认识的这个杨晓可。

杨怀瑜两岁时与父母生活的地方,不是这里。

我有点失望,但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

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杨怀瑜的亲生父亲,杨晓可又怎么敢公然声称杨怀瑜是白正安的儿子呢。

回去的时候,受贿案已经开始立案调查,我这一方报的警,主动总好过被动。

我约了人力资源部的好友宁雪出来逛街、吃饭,顺便从她那里了解公司内部的风向。

「婧言姐,这个牌子很好,说是很滋润的,」路过商场一楼的化妆品专柜,宁雪拿起一支精华给我看,「你最近去哪里了?皮肤看着好干,我买一支送你吧。」

「去北方了,那边确实又冷又干。」我也没瞒她,公司里只有宁雪知道我和前夫白正安、前夫新欢杨晓可的一团乱麻。

「不要你买,你看上什么了,我买给你,姐最近发了一批横财。」我豪气地说,「也可以说,找回一笔横财,咱可以大肆挥霍。」

宁雪狐疑地望了我一眼,没有深问,她摸摸我的脸,叹息道:「说实话,杨晓可那个人,哪里哪里都讨厌,但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她保养得真好,看着根本不像比我们大十几岁,也不像养了十几岁孩子的中年妇女。」

「她确实舍得在脸上下本钱。」与杨晓可做了这么久的同事,虽然关系不谐,但对她也有一些了解。

「你看那个牌子,」宁雪向我身后一指,「超级超级贵。我听杨晓可提过,全套的,她用了好几年,省吃俭用也坚持买,就为了去除脸上的红血丝。但贵有贵的道理,她脸上一点看不出高原红。」

我愣了愣。

一个画面突然从记忆里跳了出来。

杨晓可的挎包有一次被碰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四下散落,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钱包,是彩色的布艺,上面绣满了弯弯绕绕的图案。

那图案,现在细想,好像并不是花纹,而是藏文。

有藏文装饰的贴身物品,脸上有过「高原红」……再加上杨怀瑜提过的寒冷,也许,白色围巾并不是年幼孩童以为的御寒围巾,而是……哈达?

会不会,十二年前杨家一家三口生活的地方,其实是西藏?

我有些暗暗的兴奋。

杨晓可填写了假的简历,让我之前寻人的思路中断。

虽然这灵机一动的念头是正确答案的几率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至少可以往这个方向去尝试一下。

我马上掏出手机,订了一张飞往拉萨的机票。

几年前,我曾经去西藏旅游过。

那时候刚刚大学毕业,正式入职前,有一个月的过渡假期,我计划跟白正安一起去西藏玩。

没想到,他怎么也不肯同去,我软硬兼施也劝不动他,临时找不到同伴,只得自己一个人前往,但也因此在当地认识了一位热情的导游德吉大哥。

我给德吉大哥打了个电话,说要过去玩几天,第二天,飞机落地时,他已准备好烤羊肉和酥油茶等我。

西藏天高云阔,连天都蓝出不同的层次来,让人只是仰头望天,都能沉醉其中。

即便在这里无所收获,我也觉得这一趟来得值得,有时候,真的需要一片不同的天,能够将人从那已经散着腐味的陈旧情绪中,解脱出来。

「找人?」

我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向德吉哥简单讲了我来此的目的。

「西藏地广人稀,如果是最近几年还稍微好一些,但要说十几年前,小一点的地方户籍没有现在健全,网络覆盖面也不够,甚至连摄像头都没有安装,你只有照片和名字,想找到人,太难了。」

德吉哥诚心诚意劝退我,我都不敢说我只是猜测,并不确定要找的人一定在西藏生活过。

我想了想,回忆杨晓可从包里掉出来的那个小钱包。

昨晚我在网上搜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类似的图片,我拿纸笔简单画给德吉哥看。

「德吉大哥,你看这个钱包,这样的颜色和图案,是不是西藏特有的?」

德吉哥细细瞧了瞧,「有点眼熟,你没有照片吗?你这画的像儿童简笔画。」

我抚额,确实画画水平拿不出手。

我想起杨怀瑜,他现在应该在学校里上课,我留了微信消息给他,让他回家后想办法找到杨晓可的这个钱包,拍照发给我。

虽然参考价值不大,我还是把我画的儿童简笔画也拍给了他。

杨同学果然很靠谱,很快拍了照片过来,原来他今天参加市里的奥数竞赛,考完了直接回家去了,刚好看到我发的消息,速速完成任务。

德吉哥看到实物照片,笑了起来。

「这是纯手工做的,如果是现在,很多地方都有卖,但是十年前,还真只有一个地方有。」

七、

德吉哥认出这钱包出自山南市附近的一个县,他有熟识的朋友在那里当导游。

当下我们肉也不吃、茶也不喝了,租了一辆车直接开了过去。

德吉哥的朋友是个汉族人,姓于,但是祖父辈起就在西藏定居,与当地藏民无异。

于哥和德吉哥一样,开朗热心又好客,当晚喝了一顿载歌载舞的迎宾酒后,第二天一早,便带着我东奔西跑。

十几年前制作手工布钱包的几户人家,如今已经发展成一个小规模的布艺工厂,生产的手工艺品卖向西藏全境各大景区,想找到当年的少量商品卖给了谁,完全不可能。

可以确定的是,当时只在山南市附近售卖,但被路过游客买走的几率亦是很大。

于哥又发动他的关系网,带我在县里四处寻访,能问的都问了,能查的都查了,还是没有人见过杨晓可,也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

「你这个朋友应该没有落户在这里,或者用的不是这个名字,」于哥推测,「她有家人吗?或者结婚了?家人的名字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她大概真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有点沮丧,就这么点信息拿出来找人,确是强人所难。

德吉哥和于哥真的已经尽心尽力了,我心中无限感激。

我忽然又想起了杨怀瑜,我的委托人。

我问:「能不能去南山市的医院查一下?我想找一个十二年前出生的男孩,知道生日和名字。」

杨晓可不是西藏本地人,不知为什么会跟老公带着幼儿在西藏生活,但如果她生产的时候在这边,以她的性格,必然会尽量选择最大的医院,南山市甚至拉萨市的医院。

这一次的方向竟然非常准确,于哥自己就认识一位南山市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我们过去碰碰运气,医生却在看了杨晓可的照片后,一眼认出。

「这不是杨浩的老婆吗?」

惊喜来得太突然,我忍不住心跳加快。

真的有人认识杨晓可,而且还知道她老公的名字,也姓杨,与杨怀瑜说的话对应上了。

于哥给我一个眼色,我马上意会,开口说了一通「有缘千里来相会」、「相遇是缘,相逢是友」的热气腾腾的话,邀请医生共进晚餐。

酒桌上,医生详细讲述了这一家三口的事,确切地说,是杨浩的故事。

十几年前,杨浩是南山市的导游,他与杨晓可是网恋奔现,杨晓可怀孕的时候,还在异地工作。

本来商量好,杨浩去杨晓可所在的城市照顾母子,重新找工作,以后就留在当地发展、生活。

可是他去了以后,发现杨晓可的怀相不太好,几乎要一直卧床,没办法继续上班。

杨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两人经济压力渐大,便索性回来南山,杨浩继续做导游,杨晓可生好孩子之后,也只是做一些翻译类的兼职,两个年轻人磕磕绊绊地带着孩子,也过得不错。

变故发生在孩子两岁多的时候。

每年来西藏旅游的人很多,很大一部分喜欢自驾游,有自己开车过来的,也有在当地租车的,还有一些是连导游一起租下来的。

杨浩就在当时接了一单生意,租了一辆车,带着两个客人自驾车游玩。

可是在路途中,却出了一场惨重的车祸。

他们严重追尾,被撞的车里是来自驾游的一家三口,全部当场身亡,杨浩自己也重伤入院,昏迷了很久才醒来。

两位客人的伤势也很重,比杨浩醒来得早,被赶来的家人接回自己的城市养伤。

杨浩伤好后,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现在仍在南山市的监狱里服刑。

「车祸致人死亡,不能算是故意杀人罪吧?」我有些疑惑,「怎么会判得这么重?」

医生叹口气,露出至今仍不太能理解的样子,「说是根据现场痕迹判断,追尾之后,他并没有停下来,又反复撞了几次。如果不是这样,死的一家三口,说不定会救过来。」

「这个案子算是南山市多年少有的大案了,当时还上了报纸,报道得非常详细,我们这些认识杨浩的人看了,都非常唏嘘,难以相信。」

「杨浩的儿子是早产,很聪明,但是身体很弱,三不五时就要来医院看病。从杨浩入狱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老婆和孩子。这一转眼,都十年了。」

我头皮发麻,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也没能想到,帮杨怀瑜同学找生父,会找出这样一个结果来。

也曾设想过种种父子不能相见、相认的理由,却不料,是被铁窗相隔。

以杨晓可那样要强的个性,自此再也不提孩子的爸爸,甚至给孩子换一个爸爸,也是极为可能。

我不禁陷入天人交战。

杨怀瑜对亲生父亲有着那么深刻而美好的记忆,又对找回生父有着无限憧憬。

如果知道他拼着与亲妈作对,与不知善恶的我合作,找到的却是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杀人犯,以他十二岁的年纪,再成熟稳重有信念,怕也很难不崩溃。

那对未来一派笃定的坚毅神色,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个少年的脸上。

可是我要到此为止吗?

就算找不到杨浩,我仍可以回去与白正安打官司,告他恶意转移婚内财产,把我应得的钱要回来。

我也可以寻找别的证据,揭破杨晓可亲子鉴定报告造假,欺骗白家,让他们都人财两空。

甚至我受贿的官司,律师也告知我,有八成胜诉的把握,不足为惧。

一切就停在这里,对我,并无多少影响。

除了那个瘦弱的少年。

我将会是他生命中第一个背叛者,对我失望以后,他还能有勇气和信任去成长吗?

可以确定的是,他对亲生父亲的渴望和追寻,不会就此停歇。

「我想要去见一下杨浩,」我说,「于哥能不能帮我问问,需要什么手续?」

见到杨浩比我想像中的容易,狱警告诉我,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人来探视过他了。

我在心里揣测,那个一年前来探视他的,应该就是杨晓可,我打着杨晓可好友的名义申请探视,很顺利便获得批准。

杨浩很瘦,见到他我愣了一下,心中对杨晓可的审美坚持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他与白正安长得很有一些相像,当然,更像他的是杨怀瑜。

如果杨同学跟我一起过来,随便一个人都能一眼看出,他们是父子,不需要任何权威机构的亲子鉴定报告。

他也真的相信我是杨晓可的好友,代她来探视的。

见到我的第一句便是:「晓可让你来的?她找到白明军了?」

我瞬间有些晕眩,好像一道白光击中了我,将那些迟钝的脑细胞重新排列组合。

我想我来对了。

白明军,是我的前公公,白正安的父亲。

八、

杨浩提到我前公公的名字,我敏锐地察觉到,杨晓可想要嫁给白正安,并说杨怀瑜是白正安的亲生儿子,这件事并不如我以为的那么单纯。

这可能不是简单的旧情复燃、男欢女爱。

我心中瞬时千回百转,斟酌了一番,决定以杨同学作为交谈的起点。

「杨浩,其实是杨怀瑜让我来找你的。」

杨浩无神的眼睛刹时瞪得老大,眼见着渗出泪水,从眼眶滴落下来。

他持话筒的手微微颤栗,似乎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擎起那个塑料听筒。

即便我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禁为他的样子动容。

不管他做过什么,犯了多大的错,他对儿子的爱毋庸置疑。

「我……」他颤抖着,「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他了,晓可说,趁孩子小,没有记忆,不让他知道我在这里,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打开手机,调出杨怀瑜的照片,举起来贴在玻璃上给他看。

他的泪珠又大滴大滴地掉落,一边拼命地眨眼,似是怕模糊了视线,看不清自己儿子的模样。

我别开眼,心中酸涩。

时间并不宽裕,我很快收起手机,紧锣密鼓地向他问询。

而他口中所说的,与当年报纸报道的,完全不一样。

十年前的夏天,杨浩接到一个订单,两个大学生来西藏旅游,请他租一辆车,担任司机和导游,在几个著名景区游玩。

途经一段景观公路时,杨浩感觉非常疲惫,跟他们商量,想要在路边休息一个小时。

姓袁的学生同意了,另一位姓白的学生却提出要自己开,他说他刚考下驾照,刚好趁着这里路宽车少,练一练手。

杨浩起初不同意,但继续开了一段,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睛,没有办法,只好妥协了,与坐在副驾位置的白同学换了位置。

虽然心里没底,但盯着白同学开了两公里,发现他心态和技术都很稳定,杨浩便放了心,半躺在副驾驶座位上,沉沉睡去。

却不想,这一觉再醒来,他已重伤躺在医院,并成了一个故意杀人犯。

「我明明在副驾座位上,警察却说车祸现场我在驾驶位,」杨浩大概同样的话十年里说了无数遍,语气里听不出愤恨,只有沉沉的无奈,「一定是那姓白的惹了祸,把我换过去的。可恨我当时大意,只知道他们一个姓白,一个姓袁,连全名都不知道,照片也没有一张。」

「那段路没有摄像监控,租的车子也没有装记录仪。警察都不相信我的话,说我明知追尾撞伤了人,不及时报警救人,还恶意反复撞击,导致被害人死亡。」

「那姓白的和姓袁的,我还没醒的时候,就被家里人接走了,还以保护未成年人的名义,不允许我们联系他们。只有白明军作为代表出面,说不追究我对两个学生的伤害,连面都没见,就消失了。白明军的名字,还是晓可一年前才想方设法查到的。」

「从我被抓,晓可一直在帮我找证据,证明当时开车的不是我。可是我们谁也不认识,没有钱,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孩子身体也不好,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慢慢的,晓可也很少来看我了,我知道她很辛苦,我已经不指望翻案了。我只想她好好把儿子养大。」

「一年前,晓可过来,说她终于查到当年出面的那个人叫白明军,是开车的白同学的父亲,也知道他们所在的城市,她要去找他们。然后……晓可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直到你今天过来。」

「我很担心她,很担心儿子。」

我用手机帮他录了一段话,大意是他现在很好,只是工作的原因,不能陪在儿子身边,他一定尽快结束这种状态,早点一家团聚。

杨晓可要和白正安结婚的事,我自然不能告诉他,我答应会在合适的时候把这段录音转给杨怀瑜。

走出南山监狱,我在路边找了一块石头,坐在上面,平复心情。

阳光照在我身上,很亮,很暖,我却只觉一片冰凉。

杨浩口中的白同学,正是我的前夫白正安。

当年,我在爸爸的医院里见到他,便是他高考结束,与同学来西藏游玩,车祸中受的伤。

除了他的父母,大概没有人知道他是在西藏出的事,他从来没有与我提起过,正如他坚决不肯陪我来西藏旅游。

如果杨浩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白正安,才是真正的杀人犯!

我望着那大门紧锁的监狱,灰扑扑的建筑,看起来朴素无奇却牢不可破。

不用找到证据,不必法律宣判,我知道,该在里面服刑的,应该是白正安,在外面拥有娇妻爱子幸福人生的,是杨浩才对,十年前的杨浩。

我带着录音去见杨晓可。

我问她:「这是杨浩录给儿子的话,我要不要放给他听?」

以我对她的认识,我想过她会矢口否认,也可能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更也许会不屑以对,甩袖而去。

然而此时,杨晓可妆容精致,像石膏凝固在我的面前,她呆呆地看着我,又像穿透我在看别人。

突然,她捂着脸,伏在膝上放声痛哭。

无论她追求的是爱情还是复仇,都被我在这一刻击得粉碎。

击碎她的不是我的这段录音,是这十年的奔波磨难。

我其实已经对杨晓可记恨不起来了。

我难以想象,当她千难万苦找到白明军,发现她曾有过露水姻缘的白正安才是害了她丈夫的凶手,那一瞬间,她是庆幸多一点,还是绝望多一点。

无论她带着孩子嫁给白正安的目的是什么,是真的爱情,或是想找一个可以倚靠的避风港,或是想寻机报复,都难以抵消她这十年的煎熬。

等她哭得累了,我递了纸巾和小镜子给她,她抽噎着将脸擦干净,把镜子还给我。

「我……」刚说了一个字,眼泪又掉下来,让我想起南山监狱里杨浩的泪水。

「我实在没有办法,」她哽咽着说,「我找不到证据。我们太冤枉了,太冤枉了!力量太小了!你不知道,就连白明军这个名字,都是我用你想象不出的代价换来的……」

「我们合作吧。」我说。

杨晓可抬起头,一双泪眼盈盈地望着我,像是不明白我说了什么。

「我们合作。」我又说了一遍。

「我帮你拿到白正安杀人的证据,你帮我拿回白正安所有的资产。我不要夫妻平分,我要全部,要他如骗我的那样真正倾家荡产。」

「我们一起把他送进他本该在的地方!」

九、

我们和律师深谈了一整天。

这个案件最关键的人是白正安同行的伙伴。

现场没有摄像头,没有行车记录仪,杨浩陷入昏迷,白正安刻意隐瞒事实,唯一可能的目击证人,就是袁同学。

杨晓可也早知道这一点,自与白正安重逢以来,她使出浑身解数,想从他嘴巴里问出袁同学的姓名、下落。

可是白正安丝毫不曾透露,就好像他自己也坚信他从未去过西藏,没有遭遇过车祸,没有一位姓袁的同学。

杨晓可怕引起他的怀疑,只敢慢慢试探,却全无进展。

其实她选错了人,她如果一开始刻意接近的是我,我这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说不定早就傻乎乎地告诉她当年与白正安出游的是谁。

袁同学叫袁嘉乐,与白正安是补习班的同学,所以杨晓可在白正安大学、高中、初中、小学的同学联络薄上都查不到这个人。

十年前,两人受伤回来,同时进入我爸爸的医院治疗、养伤。

我还曾在医院里与袁嘉乐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他很快就转去其他医院,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和律师商量后,我先去找了我爸爸。

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他,请他帮我查十年前的就医档案,包括白袁两人的伤情报告,这也是他们当时所坐位置的证据之一。

爸爸在调档的时候,还同时查到一件事,当年袁嘉乐就医的所有费用,全部是由白明军支付,这显然不是临时垫付,而是白家给袁家的封口费的一部分。

我让他将白明军签字的付款凭证复印给我,转交给律师。

接下来最关键的,便是找到袁嘉乐。

十年前的补习机构已经不在,但是当时教过白正安的老师我曾听白正安提起过。

我找到这位老师,又通过他辗转找到认识袁嘉乐的同学,终于在临市找到了袁嘉乐。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对面是医院为来就医的儿童建造的小游乐园,有一架五颜六色的组合滑梯,几架高高低低的秋千,五六个小孩子在里面玩得兴高采烈。

我简单将来意告诉他,他沉默着,只看着面前跑来跑去的孩子。

「那个满头小辫子的,是你女儿?」

袁嘉乐微微点头。

「多大了?」

「三岁半。」

「看着很健康啊,是什么病?」

「先天心脏病。」

我心中一沉,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沿着这个话题询问病情。

我想我的突然沉默也刺痛了他,袁嘉乐忽然抬起双手,在脸上揉了两下,像是要揉掉一层假面。

他侧过头瞥了我一眼,又重新去看女儿,低声说:「我最近常常在想,这也许是报应,我当年拿了钱,闭了嘴,欠下的种种,却还在了我女儿身上。我情愿报应在我自己身上,可能是老天觉得,那样的惩罚不够。」

「能做手术吗?」我问。

「能。但是我没有钱。」袁嘉乐点头,「所以就算你不来,我最近也准备去找白正安。我要让他帮我出手术费,你们可能觉得我敲诈,我卑鄙无耻不要脸。无所谓,谁让他有把柄在我手里呢?」

「我帮你出手术费。」我直接说。

袁嘉乐终于转头正视我,露出惊异又不相信的神情。

我盯着他,坚定地说:「不止手术费,所有治疗费用、术后保养费用,我全部承担。但是我的要求与你想的不一样,我不是让你闭嘴,我是让你开口,证明当年出车祸时,开车的是白正安,而不是杨浩。」

袁嘉乐腾地站起来,我用白正安妻子的身份联系见他,他大概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是这样的立场。

我也跟着他站起身,「你不是说你因为当年闭嘴遭到了报应吗?现在有机会改正过来。这对你来说,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是说出真相而已,不是比你撒谎隐瞒更容易吗?」

袁嘉乐眼神闪烁,犹豫地转开视线。

我冷笑,「原来你说的什么报应都是假的,你是想留着这把柄一次又一次地问白正安要钱?」

「不是!」他立即否认,「当然不是!」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说,「我和白正安已经离婚,他破产了,所有的资产都是我的。我巴不得他进去,你的把柄对我全然无用,对他虽然有用,但他掏不出一分钱来给你。」

袁嘉乐被我这一顿噼里啪啦的话弄乱了阵脚,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他的女儿喊着「爸爸,爸爸!」像个小炮弹冲了过来,抱住袁嘉乐的腿,粉嫩的小脸在他裤子上蹭来蹭去。

袁嘉乐下意识地伸手轻抚女儿头顶乱糟糟的小辫子,表情由慌乱变得柔和。

我也低头看着女娃,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你们出事的时候,杨浩的儿子比你女儿还要小,才两岁,他的老婆没有工作,家里没有老人帮扶。杨浩已经在里面关了十年了,这十年,他的老婆和儿子是怎么过的呢?」

「只是因为你的隐瞒,本来无辜的一家三口,从天堂,跌进了地狱。」

我蹲下来,伸手轻轻擦去小女孩脸上的灰,「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可爱的孩子,有什么错?要受那么重的苦?」

袁嘉乐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

他手中有一段视频,车祸发生前的视频。

当时他坐在后排,一直在把玩他高考结束后新买的手机。

西藏的景观公路两侧风景美得震撼,他便开始对着窗外录像,一边介绍他们所处的位置,一边用夸张的语言形容这些美景,同时,还与白正安一搭一唱,夸赞白正安的驾驶技术。

不止录下了正在开车的白正安,也录下了副驾位置打瞌睡的杨浩。

而车祸发生,就在这段视频录制结束的三分钟后。

怪不得袁嘉乐说有把柄在手中,敢于为了女儿的手术费找白正安敲诈。

人证、物证,这是一份铁证。

十、

正式给杨浩翻案前,我和杨晓可先了结了我的受贿案。

不知道她怎样说服的白正安,这两万元被定性为赵永归还白正安的欠款。

因白正安的公司正在清算,他的个人银行账号随时有被冻结的风险,因此,赵永将「曾向白正安借款两万元」的还款转入我,即白正安前妻久不使用的账号,银行卡则在白正安手中,我并不知情,此款项与我和赵永合作的项目全然无关。

公司与我达成合解,两万元无需上交公司,我也不必离职,但仍要退出这个项目。

我将袁嘉乐的视频交给杨晓可,她给了我白正安现有的全部资产材料。

一张白正安个人名义出借八百万的欠条,一整套白正安婚姻期间注资另一家公司三千万的财务凭证。

白正安真的很爱杨晓可和杨怀瑜,如果不是为了她们母子,他应该不会在财产方面对我做到这种程度。

以白正安为法人的公司,确实正在清算,为了骗我,被他做成负债,真正的钱全被白正安以个人名义出借、出资转移出去。

八百万我有办法全部索要回来,白正安作为股东的投资款,我只能通过法律途径讨回大部分,剩给他的,并不足以偿还他的债务,他仍是负资产。

我只要钱,人,自有别人会去要。

白正安被抓的时候,正在父母家里吃饭。

他父亲身体一直没养好,当场晕厥过去,他妈妈哭着给我打电话,话都说不清楚。

她不说,我也知道当时是个怎样的情形,我帮前公公叫了救护车,再多的,恕我爱莫能助。

两位老人对我一直很好,便是防着一旦案发,我爸爸这个岳父,为了自己的女儿,能以当年主治医生的身份帮忙做伪证。

可惜他们的儿子不争气,为了杨晓可,与我们反目,主动放弃亲人关系。

白正安很快被转去南山市,我以为我后半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然而两周后,他的律师找到我,希望我能去一趟西藏,白正安有话想当面对我说。

他对我处处做绝,他的话我没什么想听的。

律师知道我在起诉追讨婚内财产,建议我过去见他,对官司有帮助。

于是我再次来到了南山,隔着冷硬的铁窗,见到一身囚服的白正安。

「婧言,你来了。」白正安低声唤我。

短短半个月,他瘦成了另外一个人,面容憔悴似老了十岁。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看路上的甲乙丙丁。

他已在他该在的地方,这是他自己造下的罪孽,我对他已没有爱,也没有恨。

「婧言,」他说,「你大概不会相信,在我心中,除了我爸妈,你是唯一的亲人。」

「原来你都是这样对待亲人的。」我讥诮以对。

白正安面露苦涩,「如果不是以为怀瑜是我的儿子,我和杨晓可,可能只是一段婚外情,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我谢谢你哦。

但我连冷嘲热讽也不想浪费给他。

他低头沉默一阵,像是在想该说些什么,又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他又再开口,「我的人生在车祸那时,就已经结束了。」

「从那时开始,我每一天都过得谨小慎微,每句话都要想好再说,每件事都要想好再做,我爸说他已经处理好了,让我不要担心。可是我知道,他跟我一样,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不要被人发现车祸的真相。」

「我过了太久克制的生活,和杨晓可重逢,就像打开了闸口,我忽然就想不管不顾地活,我高一曾与她在一起过,虽然短暂,但她能把我的人生带回到过去,回到灾难没有来临时,这对我来说,太诱人了,我无法抗拒。」

「她说怀瑜是我的儿子时,我又像打开了一扇窗。我爸和我,这十年活得像半个死人,可是突然,我们有了一个血脉,他那么年轻健康,可以一直走在阳光下,不必担心任何人看到他的影子。我甚至觉得,他是在帮我活着。」

白正安眼角流出泪水,不像杨浩那样大滴大滴簌簌而落,也不像杨晓可那样痛哭失声,只是缓缓地流着,沿着他瘦削的脸颊,汇聚在满是青色胡茬的下巴,更显苍凉。

「婧言,对不起,我回过头去想,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对你。这十年,你给了我正常人的平静幸福,我却不懂得珍惜……」

我站起身,我不想再听下去,我又不是教父,要听他临终忏悔。

他对不起的人太多,相比之下,我反倒是最微末的那一个。

他说的这些话,也并不能让我对他的所做所为理解和谅解。

我与他的情义,在他婚内出轨杨晓可的时候,已化为乌有。

「我会尽量照应你的父母,」我说,「你婚内转移财产,我已起诉追讨,相关文件律师会送来给你签字,我们就不必再见了。」

如他所说,认识我之前,他的人生已经结束。

而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杨晓可一直呆在南山市,帮杨浩重新打这一场官司。

我回去后,在杨怀瑜的学校门口等他放学。

我把杨浩录给他的话播放给他听。

杨同学听得很认真,听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说:「我爸爸是在骗我吧?」

我想了想,反问道:「你没想过是我在骗你吗?也许我根本就没找到他呢?」

他摇头,「我记得爸爸的声音。」

好吧,两岁就拥有超强记忆力的超能少年,真心服气。

我只得说:「有些话确实不是真的,但是很快,他就可以当面向你解释。」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又因我说的「当面」眼中生出期待。

我把音频用微信发给他。

他忽然有点慌乱,低声说:「姐姐,对不起,我要失言了,另一张欠条,我找不到了。但是我没有要骗你,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找到给你。」

我伸手摸摸他的头,「不用找了,你妈妈已经给我了。」

杨同学瞪大眼睛。

我点点头,表示不必怀疑,确然如此。

是的,对手的对手,可以是战友,但有时候,对手同样可以成为战友。

祖国的花朵,你的未来还很长,带着你超级的记忆力和自信心,去战斗吧。

愿你一生走在阳光下,不惧任何人看到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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