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我之所以会吃下您为我准备的毒苹果,是因为我拒绝不了您对我深沉而致命的爱啊。
「王子已经被我杀了。」他苍白的指尖抚摸着我颤抖的唇瓣,眸底染上一抹几近疯狂的病态,「我等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爱之吻……」
「我要的是你。」
这个世界的白雪公主是扭曲的,连同他的那份爱,也如蛆虫般,日夜不息地啃噬着我的躯壳与灵魂。
时间回溯到故事开头。
我穿进了童话,但脑海中回荡的声音告诉我,这里的一切散发着不寻常。
我的身份是这个王国的王后,早在多年前,野心蓬勃的王后就为独权,暗中除掉了国王,现以铁血的手段统治着国家。
我亦是白雪公主的继母,派猎人刺杀他的恶人。是他找寻真爱之人,达成美好结局途中的那颗踮脚石。
1.
近些天,我身后莫名多出条小尾巴。
原本不会去在意,可时间久了,心中难免生厌烦。
我停下步子,面色冷冽到极点。
「滚出来。」
一声突如其来的呵斥,让身旁侍女也不禁打颤。
「母……参见母后。」
低柔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并未转身,仍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冷开口:「不在你那破屋里安分着,跑我这干什么?还是说需要我亲自为你找点事做?」
漫不经心的嘲弄让本就僵硬的气氛走向凝固,身后的人却选择一声不吭,任由这灌满恶意的冷言冷语打压在自己身上。
心底蓦地一声嗤笑,我没打算同她在这耗着。
谁知前脚刚抬,后脚就被拉住,充满怯懦的声音再次响起。
「请等一下。」
白雪紧紧攥住了我的衣袖,通过布料传递而来的细微颤动让我有了一丝动容。
「父王过世后,我们就不常见面了。」她试探的语气里夹杂着对我好似与生俱来的小心翼翼。
沉默许久,白雪像是鼓足了勇气,低哑的嗓音吐出了深埋藏在心的话:「我很想母后,所以才偷跑来看您。」
……
听到这个回答,我不禁挑了挑眉。
想我?
想我这个冷面冷心的继母给予她关爱?让她再多做点家务烂活么。
我没作回应,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空气又陷入凝滞,直到被一道清脆声打破,身旁的侍仆看眼色地拍开了白雪的手,把她推的连连后退。
我这才舍得转身,给予那人几分眼神。
漠然冰冷的目光落至她身上,白雪面露不安。
我打量着跟前的少女,视线随她平坦的胸脯一路沿上,停留于白皙脖颈处那紧紧相系的黑色项圈。
神色不禁变得微妙起来。
她有着与同龄少女不符的纤瘦颀长,过了成人礼,她的美更是有目共睹,只是心智看上去不太成熟。
少女的肌肤胜过严冬白雪,双瞳漆黑如乌木。如瓷玉白珠般的面庞毫无瑕疵,带着一丝瘆人而又无法言述的美。
在碰触到我视线的刹那,白雪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立即低下了头,双手不安地攥起裙摆,其中一只手背还泛着微红。
是刚刚侍仆拍开的那只。
眸光一转,心里忽然有了自己的想法,我用难得温柔的语气开口:「既然这么想我,那待会儿便一同用晚餐吧。」话刚落下,白雪便倏地抬头,好像受宠若惊般,双眸也焕发出了亮光,犹如夜空闪烁的熠熠星辰。
但我却忽略了少女隐匿在睫下眸底的那抹暗潮,是那般兴奋,那般不对劲。
2.
回到寝殿,我遣散了奴仆,一人缓慢走至角落,掀开猩红绸布,展露于视野的是一面镜子。
它很普通,但我知道这就是王后那面无所不知的魔镜。
我在它面前坐下,交叠起双腿,打量着这面只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魔镜。
现在却在触手可及之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许久,镜面渗透出诡异的紫光,一道苍茫的声音响起:「您,王后陛下。」
「那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它不带任何犹豫:「白雪公主。」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我垂眸思忖。
看来,这到底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童话。
白雪公主是男的。
3.
日月交替,黑夜而至。
偌大的餐厅,除了几位存在感不高的奴仆就是我与白雪了。
他特地打扮了一番,穿的裙子不同往日素朴,是国王还在世时他生日宴上的那条。不过显然已经不合身,袖口很短,露出了大节雪白的皓腕。
这让他的脸上多了分窘迫,从进门见到我的那刻起,唇瓣都是紧紧抿着,眉眼垂的极低。
「不用这么拘束。」我颇有几分好笑地看着坐于对面的长发少年,他一副想动却不敢动的模样,搞得就像我要把他吃掉一样。
白雪闻声抬眸,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碰。撞上他毫无算计的,纯净透澈的黑眸,我先一步移开了目光,抬手将酒杯抵至唇边。
本来是不想对他怎么样的,以王后的身份在这个故事里虚妄的度过一生。但脑海里的那道声音告诉我,如果不还原剧情……我就会死。
所以能怎么办,只能派人去杀他,送毒苹果给他。
幸亏我不是那种下不去手的人。
心里暗暗思忖着,我将沁着浓厚香醇的红酒一口咽下。
正当我回味红酒的余香时,猛然觉察有道炽热视线好像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凭感觉望去,恰好对上白雪那双如夜的漆黑瞳眸。
不由一愣。
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眼神,就像是猎人捕捉猎物前的跃跃欲试。
我不由眯起眸子,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漠然:「不合胃口?」
「当然没有。」白雪回答得有几分局促,而那抹不对劲的神色也早已消失,「被母后邀请一同用餐,我很高兴……」说完便垂下眸。
我的视线停留在他蓦然升起的薄红上,心中冷笑,想来刚刚那幕也是错觉吧。瞧瞧,这到底不过是个缺爱的孩子罢了。
我放下酒杯,眼底却不动声色地浮上一丝冷意。
我还是要试探他,看他究竟是不是如表面那般纯白无瑕。
毕竟不久前,我可是看见他亲手捏死了一只鸟。
对于那垂死挣扎的小可怜,他的神色漠然到可怕,猩红顺着他的手掌流下,我惊异的窥见了他眼底被牵动出的兴奋。
4.
王后寝殿内。
镜前站着两位美人。
一位乌发如瀑,肌如白雪;另一位红发似火,如灼灼红莲。
我站在他身后,双臂环绕在他的双肩,手里捏着一件不着任何纹案,嵌着雪白蕾丝花边的睡裙,抵在他身前。
「给你挑的,喜欢吗?」
「喜欢。」白雪看着镜子里的人,小心翼翼地问,「是您穿过的吗?」
「不是。」
不知为何,我从他的神色中察觉到一丝失落。
小变态。
唇畔浮现一抹玩味,我故意道:「那就换上吧。」
白雪:「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
「……好。」
话落,他便伸手欲脱去身上的裙子。
????
在王后的记忆中,如果白雪暴露了男孩子的身份,那么原王后一定会像杀了国王那样干脆利索地杀了他,她绝不允许自己身边出现能威胁到她权位的存在。
这点我不相信白雪看不出来,可他竟这般轻易答应……
我微微错愕,又很快敛下心头疑虑。现在不宜撞破他的真实性别,我只希望一切能按照原剧情发展下去。
特意拉开距离,我背过了身。门外候着一群奴仆,我走过去命他们多准备一套床被枕头,吩咐完,想来他应该已经换好了。
果然,再转过身时,白雪已经换好裙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头。
视线落到他身上的那刻,我微怔,只能说他的骨架很美,即便是女孩子的裙子,他都能撑得很好看。
收回目光,我拍了拍床铺,示意他坐到我身边。
白雪很安静,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要听故事吗?」不等他开口,我便自顾自讲了起来,「从前有个王国,国王迎娶了貌美的继后。继后却因嫉妒公主的容貌,暗地里派了猎人去杀她。」
「谁料猎人也为公主的美倾倒,不忍心下手,便放她逃走了。」
「公主逃到一片小树林,无家可归的她又被一群善良的人收留。」
说到这,我停顿了。身旁的人倒是来了兴致,不知不觉向我靠拢。
看着他白净脸庞上出现的浓厚兴趣,我继续说着本就属于他的故事:「王后知道猎人没有杀死她,所以化了另一副容貌,趁公主一个人时送去了毒苹果。」
「公主咬了一口。」
「从此长睡不起。」
在他隐隐期待的目光下,我恶劣地说:「如果这就是结局呢?」
「那太可悲了。」白雪微蹙眉梢,眸间流露的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冷漠,我一时不知他所说的「可悲」指的是什么。
「骗你的。」我面无表情的继续道:「她等来了属于自己的王子。」
「最终的结局是,王子吻醒了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对,等我做完一切,你们过你们的幸福生活,我过我的幸福生活。
想到这,我扬起了唇角,盯上身旁人的脸,企图探出他的想法。
白雪眨了眨眼睫,好像少了先前那般的怯意,语气颇有几分意味不明:「猎人,真该死啊。」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我的微愣中,他继续开口:「王后交代的事都办不好,像这种违背主人吩咐的狗……」
「我以为,没有活着的意义。」
少年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欣赏我面上流露的诧异。他唇角带笑,纯真圣洁的面容诉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却也彻底证实了我心底的想法。
那个以「怯懦天真」伪装自己的公主,内心是怎样的扭曲阴暗。
当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才缓过神来。
「如果我是故事里的公主,母后是故事里的王后。」
「那我可能会选择死在您手里。不要什么王子,只求您将我的尸体装进玻璃棺,每天抽空来看看我。」
说到一半,他的呼吸跟着急促了几分,倏地抓起我的手,「如果可以……我能奢求与您葬在一起吗?」
白雪漆黑的双眸在昏黄灯光下隐隐散发出幽光,眸中水雾缭绕,显得楚楚可怜,却让人不禁发怵,后脊生凉。
面对他如此诡异的提问,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更加确定这个童话中的白雪并非表面上的人畜无害,他就像一张纸,正面展露给我们的是一片纯白,而那无人得知的背面,则是疯狂偏激的黑红。
……
我最终选择以忽略他的话而终止这个故事的有关话题。
唇畔扬起虚假的笑意,我揉了揉他的头,伏在他耳边低声道:「睡吧。」
5.
晨光透过玻璃窗精妙地打在我的脸上,眼皮却沉重的怎么也掀不开。大概率昨晚没睡好。
我钻进被窝,试图逃离那束令人讨厌的亮光。
可过了没多久便发觉不对劲,我的鼻尖不知与谁的鼻尖相抵,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人平缓的呼吸吐息。
心下一惊,一脚便踹了那人下床,全然忘了昨晚是自己让白雪睡在身边的。
伴随着他的一声吃痛,我也睡意全无,下床扶了他起来。
「抱歉。」先一步开口,「有没有摔疼?」
他搭上我的手,不温不热的说了句「没有。」
雪白肌肤处袒露的锁骨勾了我的视线,我抚平他凌乱的领口,心里却在默默思忖。
我已知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留久了必有危险,所以我是不是要提早走剧情了呢?
思及,我敛下眸底的寒光,尽量放柔语气:「明天同我出游如何?」
白雪没多问,乖巧应声,只是目光停驻在我的发间,许久传来他的声音:「我能帮您梳头吗?」
我顿了顿,想起刚刚踹他的一脚,便没拒绝。
坐在梳妆镜前,他小心地抚摸上我的头发,生怕弄疼弄断一根,如获珍宝的他面上洋溢着粲粲的笑。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擦过我的耳垂,勾勒我的耳廓,又在我的脖颈上停留,冰凉刺骨的寒意与昨晚朦胧梦境中重叠一致,我竟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梦。
6.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我位于高座,睥睨一切。
跪至跟前的青年身姿挺拔颀长,长长银发柔散至肩后,清俊面庞透着几分端肃威严,而那浅蓝色的眸子却为其增添了一丝柔和。
他便是我的骑士,在我看来是故事中最有资格当猎人的。
行了骑士礼后,里德亚在我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柔软湿热的触感一碰即离。
我敛下眉眼:「有个任务。」
里德亚单膝跪地,垂首弓背地静待我接下来的吩咐。
我将手缓缓搭上他的肩,摆弄起当初赐予他无上荣耀的骑士勋章,而后附在耳边:「明天,找准时机把公主逼至南面的那片树林……」
我故作停顿,端详起他面上即将出现的细微表情:「杀了她。」
但预想中的不忍与犹豫都不曾出现,反观里德亚面不改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阁下定当尽心尽力。」说完再次吻上了我的手背,耳根漫上一丝诡异的薄红,「我的主人。」
「主人」二字在他舌尖缱绻,我抚摸上他的脸颊,像是在奖励一只听话的狗。
「……其实也不必杀死,让她在那片树林永远不要回来就好。」我漫不经心地收回手。
里德亚垂眸,眼底好似有了自己的思量,我倏地捏起他的下巴,对上他的视线冷冷警告道:「按我说的去做,别太过。」
我怕里德亚这条疯狗真的杀了他,那我还给谁送毒苹果?
送走里德亚,我来到了花园,一道本不该出现的身影晃到了跟前。
低头品了一口玫瑰花茶,抬眸便见白雪站在跟前恭敬地向我提裙行礼。
我朝他随意地点了点头:「过来坐。」挡着我晒太阳了。
哪知他一坐下就喋喋不休起来:「今天阳光真好呢。」
「……」
「母后一个人在这赏花?」
「嗯。」
「我陪着您好不好?」
「……」
许是我过于冷漠的态度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静默了许久,白雪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母后您喝的是?」
「茶,玫瑰花茶,要喝旁边有,自己倒。」我敛下眉,强忍眸中的不耐。一个上午没见,话怎么变这么多了。
白雪起身提起茶壶,不料一个没拿稳,打翻了整个瓷壶。茶水飞洒出来,溅得到处都是,我的衣裙也没能幸免。
「对不起!」
我深深蹙起眉。
他赶忙半蹲在我跟前,抽出手帕覆盖在我裙摆处的那抹污渍上,「我不是故——」
我将茶杯重重摁在桌上,发出的清脆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我允许你在城堡里肆意走动了吗?这是我的花园,下次不准……」
跟前人突然一把抱住我,后半句话也在他浅浅的抽噎声中咽回肚子里。
他哭了?!
尽管知道这八成是装的,但也着实佩服这说掉就掉的眼泪。
「我……笨手笨脚,总是惹母后不高兴……」他紧紧抱着我的腰,每说一个字便紧上一分,报复般的收紧。脸埋在我腰腹之间,传来阵阵细微的痒意。
「原谅你。」就快喘不过气时,说完这句后又如释重负。
他终于松开了我,只是仔细一看,这脸上哪有泪痕,连滴眼泪都不曾有。
我也不愿与他计较什么,只想回到寝殿换掉这身衣裙。
深夜。
白雪进了我房间,我没搭理他,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未给他。
察觉到冰凉的气息拂过耳边时,我企图推开那道笼罩在身侧的阴影。好巧不巧,手掌刚好落在那人的脖颈上。
即便隔着黑色项圈,也还是清楚感受到了那块地方的微微凸起。
……摸到喉结了。
7.
只听白雪轻哼了一声,我迅速收回手,观察起他的神色。
但他面上完全没有那种秘密即将被揭露的慌张,我尽量不让内心的探究流露于面,平静地问:「为什么要一直戴着?」
「母后原来醒着……」他淡淡开口,随后垂下眼睫,纤白细手抚摸上脖颈,「您说的是这个项圈么。」
白雪顿了顿,用极轻地声音说:「我脖子上,有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想看吗?」
「但我怕会吓到您。」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丝悲怆、痛苦、忧愁都没有。即使被揭露伤疤,表现的也如海面般平静。
「这样吧。」白雪突然对上我的视线,唇角化开浅浅的笑,「我也给母后讲个故事。」
我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白雪用先前我讲给他的口吻,平静地叙述着这个故事:「很久以前,在一个富饶的王国,王后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随着时间流淌,双生子并没有得到平分的爱,国王和王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那个穿裙子的孩子上。」
「可他们明明长得一样,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姐姐。难道穿裙子就会被喜欢吗?那个不被爱的孩子这么想着,于是偷穿了姐姐的裙子,可迎接他的却是众人的嫌恶,侮辱。直到某天姐姐不幸死去,他才有幸成为她。」
我全程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着这个故事,这个……关于他的故事。
「王后让他扮成死去的姐姐,此后都叫他以她的模样活在世上。」
白雪莞尔一笑,用着最轻松的语气讲完了这个故事,最后不明所以地添上了句:「王后的谆谆教诲,想必那个人到现在都铭记在心呢。」
……
听完这个故事,我的心到现在还在颤,这早已不是那个童话了。此时此刻的我除了诧异,更多的是疑惑。
前王后不是已经死去了么。他没有必要再穿着裙子的。
之所以戴着项圈,是为了遮住丑陋的疤痕。那穿着裙子,只为遵循母亲的教诲?
我在心底嗤笑了声。
可又想想有些东西一旦在心底扎根,产下的阴影一时半会也难以祛除。不禁对他多了分怜悯,但这些怜悯不足以让我收手,我明天还是要把他骗进森林。
正想着,头顶忽落下一道温柔的声音:「晚安。希望明天同您的出游能开心。」
白雪掖了掖被角便转身离去。
8.
次日清晨,睁眼便瞧见一抹深色的黑。
白雪站在我床前,静静地等我醒来。
瞥了他一眼后我又重新阖上眸。不可否认,赖床的习惯随我一起穿到了这个世界。
朦胧中,耳边忽然落下一层温热气息,扫过脖颈在耳间蔓延,只听那人轻柔的声音:「您忘了今日要同我出游吗?」
我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转过头,恰好擦过他的唇瓣,粉嫩的触感彻底挑拨了我的神经。
两人都愣住了。
四目相对之间,我隐约窥见掩埋在他眸底深处的暗潮,在无法触及之地,肆意涌动。
我蹙了蹙眉,伸手覆上他的眼睛,一把推开了他,「凑那么近干嘛。」
并没有把刚刚那幕放在心上。
而白雪却一直愣在原地,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瞧见他缓缓抬手,微颤的指尖反复摩挲在自己的唇瓣,好似在回味那个不经意间的吻。
早餐过后。
停至宫门外的是彰显主人高贵身份的华丽马车。
我走在前面,向他递出一只手:「走吧,我的公主殿下。」
白雪轻眨眼睫,将手搭了上来。他的手白皙修长,指骨节分明,要比我大出些许。一时分不清由谁牵着谁了,随后与他相继踏进马车。
沿途的风景深深吸引着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踏出王宫领地半步的公主。
不知哪来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停在了他那侧的窗沿,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叽叽喳喳地叫嚷个不停。
眼前的一幕很美,即便再觉得吵,我竟也不舍得打断。
我单手支起脑袋闭目养神,突然磕绊到的石头让马车一阵颠簸,惊走了鸟,也将白雪「惊吓」到了我怀里。
我寻思着这距离再怎么颠也倒不到我身上吧。
我都懒得拆穿,眼皮子也没掀一下,任由白雪将我抱着。
「对不起,我这就起来。」话虽这么说,可下一个颠簸又再次将人送入我怀中。
……
行了,我按住了他要起来的肩膀,任由他像只猫似的枕在腿上:「快到了,安静点。」
里德亚应该已经等在那了,待会儿得找个借口独自留下他。
下马车后,我遣散了所有奴仆,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这次带你出游,其实是为了找一朵花。」
「一朵只有你能摘下的花。」我的目光落在白雪脸上,一道称不上温柔的目光,甚至还带了丝威压:「你会帮我的吧?」
「当然。」他弯起眉眼,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
我装模作样地拿出一份图纸,上面便标着那根本不存在的花。
在白雪接过后,唇边的笑意味深长,我漫不经心的开口:「仔细找吧,找到了母后会很高兴的。」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无法得知,在我的背后,那道紧紧注视着我离去的漆黑双眸,现正翻涌着怎样的情绪。
(白雪:嗯?什么花需要本公主亲自摘?)
9.
白雪一定不知道他亲爱的母后已经抛弃他,独自回宫了。
我将手肘支在窗沿,神色淡漠地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凉风刮过我的双眸,竟觉得有几分酸涩。
一只鸟儿停驻在窗边,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出脑袋,顿时心生烦意,赶走它后便盖上了车窗。
殿堂内,我坐在象征着权高者的位子,出神地盯着外面,天已经黑了,几点烛影在昏暗中摇晃。
按理来说,里德亚应该早就向我复命了才对,怎么现在还没动静?我捏了捏眉心,指尖轮敲着扶椅把手。
就在这时,殿门忽然外传来了响动,我抬眸望向那边。即便声如细丝,依旧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从座位上起身。
是里德亚回来了么。
殿门半掩,还没走几步,就被突然伸出的手怔在原地。
那是一只过分白皙的手,纤细修长,如寒玉般泛着冷意,不过最让我在意的……是那人渗着鲜红的掌心。
我的呼吸在这瞬停滞,那不是里德亚的手。他的右手有道疤痕,不会像这只洁白无瑕。
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但在我看清楚那人的脸时,双腿像被荆棘紧紧缠绕禁锢,移不得半步。
怎么会是……
白雪?
来不及思索,就被眼前人扑倒在地。
他颤颤巍巍地抚摸上我的脸颊,一股血腥涌入鼻腔,使我全身血液不停地颤动,因恐惧而做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也沾染了他手里的一片鲜红。
白雪紧紧抱住了我的脖颈,纤薄脊背不停地颤栗,我竟一时分不清,那到底是杀了人后的兴奋还是……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我极力地推开身上的人,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耳边紧接传来哽咽声,混杂着我起伏不定的心跳,「母后,我……我害怕……」
冷冷吸了一口气,我木讷地开口:「发生了什么,和我说说。」尽管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缓慢地抬起了头,双眸夹杂着朦胧水雾,眼角的泪好似随时滑落。「有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他为了救我,他……他」白雪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
「对不起,我没能摘下您要的花。」他满含愧疚的声音逐渐小下去,却在我耳中无限放大。
银发……救?
怎么可能。
我抓上了他的肩膀,几近歇斯底里:「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雪睁大了黑眸,急促地呼吸着,似是惊魂未定,「我在一片树林中,看到了母后您要找的花,可刚一靠近,就冲出了一头野熊……
「如果不是他,恐怕我就再也见不到您了。」说完他再次抱住了我,滚烫的湿热感滴落至我颈边。
一股凉意漫布全身,额间不禁冒出几颗细汗,我动了动唇,艰难地发出声音:「是么,你身上的血……」
他「啊」了一声,立即从我身上起来:「对不起,不小心让您也染上了这肮脏的熊血。」
我看着他垂下头,双手不安地捏起了裙摆,他的黑裙子也染上了大片污迹,只是在昏暗灯光下看不大清,我在想,如果他今天穿了一条浅色裙子会怎么样。
我有些麻木地抚上双颊,唇边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对于这个本不该回来的人,我一句话都不相信。
抹去了脸上的鲜红,我讷讷地摊开双手,死死盯着上面沾染的粘稠血迹。
这绝不可能是熊的血。
「母后,我先去把这身裙子换了。」白雪低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陌生。
他俯下身子在我脸上落下一吻:「明天再来见您,祝您睡个好觉,晚安。」
我没有应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我浑身像被抽了力气,瘫倒在地。
我缓慢伸出一只手放至眼前,透过指缝,什么也看不清,突然笑出声:「接下来,该怎么赶走他呢。」
10.
沐浴后,我洗掉了一身血腥味。
寝殿内只点着一根烛火,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床头,不相信里德亚就这么死了。
我最了解他,以他的实力怎么可能连头熊都对付不了,白雪说的话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思绪混乱之际,门外忽然传来响动,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猜到了是谁,强忍着心中的厌烦为他开了门。
入目便是白雪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黑眸中夹杂着惴惴不安。
我皱起眉,堵在门口并未让他进来,疏远之意毫不遮掩:「什么事?」
「我还是害怕。」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低垂着眼睫不敢看我,「能和您再睡一晚吗?」
害怕?
我才是应该害怕的那个吧。
我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双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本想说出口的拒绝绕了个弯,我缓缓启唇:「进来吧。」
白雪欣喜,随后很自然地爬上我的床,掀开被子的一角拍了拍,示意我也上去睡。
他的唇边重新绽露笑容,仿佛刚才的害怕从未出现。
我神色漠然地走向他,关于里德亚的死,我还有很多要问。
「您今天心情不好?」
「是我没能摘回那朵花吗?」昏暗中,白雪眨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是。」
「那是为什么?请告诉我。」他猛然抓住我的手,漆黑如乌木的双眸中盛满关切。
但我丝毫不领情,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在他的微愣中开口:「我最后再问一遍。
「找花途中发生的所有,我要你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话落,他的瞳孔就开始细微地颤抖,双手捂住了耳朵,情绪有些崩溃地喊道:「不要过来,不……不要杀我,呜……」剩下的全是啜泣声。
我不禁怀疑,真的有人能把失控演得这么像吗。
显然,我无法再从中问出什么。
我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把他放进房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使我疲惫困倦。
我扯过一旁的被子覆盖住全身,想把自己埋进一个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走个屁的狗剧情,烦死了。
但我却没料到第二天白雪他自己就去了那片树林,倒是给我省了不少工夫。
我趴在床沿,读着清晨他临走前留下的信。
信中的大致内容是:母后我很抱歉,到现在依然愧疚,想来那朵花对您意义非凡,我知道它在南面那片树林中,放心,我一定会为您摘来那朵花的。
读完我不禁失笑,任由手中信纸滑落。
「哪来的什么花,那玩意根本就不存在。」
「你到底在搞什么……」
11.
……
今天是白雪离开的第二十九天。
他走之后果然没再回来,倒是清静不少。
来,让我猜猜他正在干什么……
给小矮人洗衣服,擦地板,收拾屋子?
我噗嗤一声,笑得根本停不下来。笑声过后,只剩孤寂,我瘫坐在皇位上,城堡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思绪忽然侵入五味杂陈的心中,疲累也随之席卷而来将我淹没。
我竟就这般在座位上睡着了,而把我从睡梦中叫醒的是那一阵阵心悸。
心脏像是被什么牢牢攥紧,不断地收缩直至我快喘不过气,密密麻麻的细痛攀爬上四肢,我从座位上摔落。
这无不提醒着我,送毒苹果的时候到了,再拖下去,就会被剧情处决。
我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一路踉跄地奔回寝殿。
在角落,我扶着魔镜,借用它的魔力改变了原貌,还有那沁着剧毒的苹果。
直到我看清镜子里的人,那心绞般的疼痛才得以延缓。
那是一副平平无奇的皮囊,是让人见了一眼便会忘记的普通,却也不至于是童话中的面目狰狞,至少是年轻的。
我将毒苹果混入那篮无毒的苹果之中,披上黑斗篷,就往那片树林出发。
只是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会在那见到里德亚的尸体。
树林深处,周遭寂静无声,枝叶摩挲作响,清晰地传入耳中,月色洗濯下,这片树林处处散发着诡异,黑暗像是会随时将你吞没。
也许白雪公主一开始就没遇到小矮人,而是消失在这片树林里呢?
这么想着我突然被脚底什么东西磕绊住了,本以为是什么树枝,不以为意,但那隐约散发的气味诉说着不对劲。
我点上油灯,屏住呼吸往下查看,那是一枚满是污泞的勋章,虽遮盖了全貌,但仍有一角在油灯的照耀下发出粲粲辉光。
形状眼熟……
是骑士勋章!
里德亚。
我的呼吸逐渐急促,用灯环顾了一周,只发现了那些破碎不堪的衣物。
我往后连退几步,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竟连具完整的躯壳也不剩了么。
心脏细微地抽搐着,震惊之余只留有愧疚。
也对……过去了这么久,尽管不信白雪的话,但我也从未派人寻过他,哪怕是寻他的尸体。
三十天……足够将一具完整的躯体腐蚀殆尽。
愧疚终是由一声苦笑替代,我在他的勋章旁轻轻放下一颗苹果,随后继续前行。
我仍未得知里德亚的死因,直觉告诉我,是白雪。却又很快否认,一个久居宫殿,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能够杀死他呢。
伴随着混乱的思绪,不知不觉中,周遭起了薄雾,一座古堡幽然浮现在我眼前。
错愕之间,布满血色蔷薇的大门缓缓开启,似乎在迎接我的到来。
我脚下步子微顿,心生疑虑。
但隐匿于薄雾中的奇异香气牵引着我的脚步,情不自禁便踏进了那片未知领域。
只听大门厚重地关上,油灯被熄灭,我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心中的不安提到了嗓子眼,全身都陷入了戒备中,我捏了捏手中的篮子,探出第一步。
为什么……
根据魔镜的指引,这里应该是间小木屋。
但怎么会是座阴气森森的古堡。
不该有的好奇心驱使着我走往更深处,忽然,肩被什么轻轻地拍了下。
我猛地一僵,血液也随着呼吸凝固在瞬间,脑海中的恐怖片偏偏在这时活跃起来。
「请问……」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松了一口气又很快绷紧。
是白雪。
我慢悠悠地转过身。
温和的笑意展露于唇角,我捧出篮子,努力摆出一副纯善面孔:「我这有苹果,要不要尝尝?」一心只想走剧情的我,见到他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过场台词,生硬且不具说服力。
我端着这副笑脸,许久都没能等来他的回应。
也对,刚刚那句话完全没过脑,哪个傻子会去吃这苹果,还是在这么诡异的氛围内。
而且,这个故事我早就与他说过,他心里都有数。
我默默收回篮子,不料他开口:「好啊。」
「我正好也有点渴了。」他并没有拆穿我。
这使我眼神立马有了光,一想到下面剧情没我事了,我这唇边的笑怎么也收不住。
我向他递上事先准备好的毒苹果,尽量使自己看上去真诚些:「来,这个肯定甜。」
「不甜怎么办?」
我微愣,不知道他还会问出这种话,为了能让他安心吃下这毒苹果,于是我说:「如果不甜,我这下半辈子都跟在你身边,给你种苹果。」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异常兴奋。
白雪接过我手中的苹果,在我隐隐期待的目光下放置唇边,可就在最后一秒停住了。
最终的期待还是落了空。
「作为回礼……」他眸光一转,面上甜甜的笑着:「不如就在这住几天,你走的时候我再吃。」
12.
我危坐在古堡楼道的围栏上,凉风轻拂脸颊,向下望去,是一片漆黑,仿佛无尽深渊。
这里没有白昼黑夜之分,整座古堡像是掀开了一角的秘辛,无时无刻吸引着你探寻,然而其中的秘密好似被枷锁重重包裹,你无法从中探寻得到什么,更不能靠近。
我轻呼了口气,后背忽然传来力道,还没等看清身后是谁,身子就从围栏上滑落。
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失重感接踵而至。
我倏地睁大双眸,就在以为自己会坠入那团黑暗时,腕间在下一秒传来细密刺痛。
有人拉住了我。而那个人,正是白雪。
他面上不着一丝表情,黑眸淬着寒光,好像随时会放手。
我反抓住他的手,极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拉我上去。」
可白雪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看着从我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视线划过我渐渐聚拢的眉,对上我晦暗不安的瞳孔。
我冷着声音重复了一遍,他依旧没有反应。我突然明白过来,他大概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面对一个要害他的人,换我,早就松手了。
细汗滑落消失在风中,深蹙的眉也在时间流逝下被抹平,我认命般闭上了眼,不再吭声。
而他却在这刻将我拉了上去。
脚尖落地的瞬间失去了平衡,我倒在了他身上,一股奇异的香味涌入鼻腔,正如那晚薄雾中的蔷薇花香,绮丽诡迷。
他乌发散乱在地,目光怔怔地盯着我。
我往下扯了扯黑色披风的兜帽,强装自若,从他身上起来。
随后两人都陷入缄默之中。
我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他,根本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为什么推我,为什么要拉我上来,又为什么不拆穿我……
脑海意识无声地为他标上了「危险」的标签,这些疑问我都没打算问出口。
我从他身侧走过,却又被他攥住了黑袍的一角。
白雪幽幽开口:「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我微顿,不着痕迹地掩盖住眸中已然浮现的慌张:「谁。」
他要是心里知道不拆破还好,要是当面拆破了,那还怎么演。
「我所敬爱的,所深爱的……」他的声音带着丝沙哑缱绻,如梦呓语般。
我只当他胡言乱语,但白雪手里力道依旧,根本没有要放我走的意思。
眸中闪过凛冽寒光,我冷冷道:「你说过,只留我几天,然后就吃下那颗苹果。」这话夹杂着我的几分怒意,也透露了我强烈的目的。
他知道这苹果的问题,自然不会落入我这满是破绽的圈套,但他先前却早已答应我会吃下苹果,那么我便抓着这点不放。
白雪忽然笑了,没接我的话,自顾自说着:「下次……能不能不要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我垂眸,也没有过问他为什么推我,因为这毫无意义,现在的白雪于我而言,是腐烂的矛盾体,坏掉的危险品。
刚刚推我的那下,说不定就是被他心里暗暗滋生的破坏欲所左右。
我用力扯过衣袍,终于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你就应该把我推下去。」丢下这句话后,只留他一人在空荡灰暗的走廊。
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是悲愤?是急躁?是厌烦?是后怕?
在这里的每个夜晚,我都要熬过心如刀绞的滋味,只要他一天没咬下毒苹果,这种疼痛便会一直伴在我身。
我变得越来越不耐烦,甚至觉得他是不会咬下那个苹果的,只是说着耍着我玩,他要耗光我的耐心精力,我的结局就该注定死亡。
可是我不想,所以我要采取行动。
他不吃。
那我便撬开他的唇,嚼碎了喂他嘴里。
13.
次日我便敲响了白雪的房门。
右手边的篮子里是事先准备好的毒苹果,以及可以让人昏睡的药酒。
一下,两下,三下……
连敲了好几声,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正当我犹豫着是否直接进去时,后颈忽然传来湿热感:「站在我门前,是准备做什么坏事吗?」
我猛然转过身。
他就像一条吐着毒信子的蛇,此时我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
「令人伤心的反应。」白雪睁大了无辜的黑眸,眨了眨眼睫,「难道真被我说中了?」他向我更近了一步,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
我蹙着眉往后退,不料后腰已然抵到了门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愈靠愈近。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论谁都会吓一跳吧。」我不再闪躲,冷冷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锋锐目光像把利剑好似要将他刺穿。
「是么,我以为你不会。」白雪漫不经心地勾了一缕我散乱在兜帽外的红发,眸间流露出几分痴迷,「好美的颜色。」
……
魔镜改变了我的样貌,却没能改变我这一头惹眼的红发。其实改不改都无所谓,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只是出于什么原因没说破。
先前之所以同他讲这些童话情节,就为了试探他的想法,现在想想可真不值得。虽然那时他说甘愿死在我手里,但谁又知道这会不会是一句玩笑话呢?
我拍开了他的手,攥紧了手中的篮子,时刻提醒自己的最终目的:「这些天陪你也陪得够久了。」
他盯着自己被打开的手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也是。」
白雪猝不及防地贴近我,温热鼻息就在耳边,他伸出手好似环住了我的腰,实则是推开了我身后的门。
「进来坐坐吧。」他拉起我的手,自顾自将我往里带。
只一眼,便瞧清了整个房间的布局。
而最吸引目光的是摆放在中间的棺材。
不同于其他棺材,那是一口水晶雕刻的透明棺材。
我脚下步子微顿。
没有小木屋,也没有小矮人,白雪自己准备的……棺材。
我眸间不禁流露出几分错愕。
可白雪却视若无睹,好似房间内根本就没有这口棺的存在,要不是我能碰到,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不知不觉中,主导权已然掌握在他手上,而我则是在一直跟着他的步调走。
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拿出了那颗毒苹果。
咬了咬唇,像是下定决心。
趁他愣神的工夫一把抓过他的肩,唇覆了上去,柔软触感相撞,我清晰感受到了他的怔愣。
也毫不费力地攻破了他的防线,不断往里深入。
渡过去的是药酒,我认定白雪不会喝,所以采用了这种极端的方式。
药酒顺着他的唇瓣滑落,他的黑眸此刻暗得看不清。
就在我要退出去那刻,白雪紧紧扣住了我的头,指尖缠绕在我发间,开始了他无情肆意的侵占掠夺。
我狠狠推开了他,竟被他吻得有些发晕,站不住脚。
手中的苹果不知何时滚落在地。
白雪捡起了它,轻轻揉搓着,而后在唇边绽开一抹诡谲的笑。
「其实您不必如此煞费苦心的。」
「母后。」
我倏地抬眸,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的目光相撞在半空,他满是戏谑,我满是警觉。
就像是一只兔子即将展开与蛇的对峙,只不过很不幸运,这次,是我沦落成了他的猎物。
14.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会心甘情愿的配合你。」
我望向那口离自己不远的透明棺材,陷入了沉思。
随后视线紧紧盯向白雪,只见他不断地靠近自己,略微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您给我讲的故事我还记得呢……」
白雪在距离我很近的位置停下,开始摆弄起手中的苹果,说出了那句故事情节:「公主咬下苹果,从此长睡不起。」
说完便将苹果移至我跟前晃了晃。
我捏了捏苍白的指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因为药酒而昏迷。
此时此刻的我,依旧不相信他会因为我想让他陷入无休止的沉睡而听话咬下苹果,傻子或疯子才会那么做,所有的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我警惕地望着跟前神色不明的人,他漆黑晦暗的双眸好似染上一丝对我不信任他的不满。
倏忽间,他将我一把抱住,紧紧地禁锢在怀中,不给我任何逃脱的机会。
白雪颤着身子,喉咙像是裹了层锈,异常沙哑:「一想到睡着了……再也见不到母后,就好难受。」
他紊乱的气息掠过颈边,余留下阵阵湿热。纤薄的后背因剧烈颤抖而显得脆弱不堪,就像折了翅膀的蝴蝶。
而我要做的,仍是引导他吃下苹果。
尽管现在已被拆穿,但我至少可以利用他对自己的那点……微妙感情?
正当我要开口时,白雪恰好抬起头,双手捧上了我的脸颊。
他的黑眸早已被雾气浸湿,仿佛灌满了委屈。冰冷的指腹摩挲过我的唇瓣,缓缓道:「不过,既然是母后想做的事……」
「那我也只好竭尽所能地满足。」
说着,在我的一片诧异震惊中,他咬下了那颗毒苹果。
「我是母后的乖孩子。」
「对吧?」
他摇晃着身子,话落那瞬,再无力支撑。
随着「咚」的一声,那被咬了半口的红苹果滚至我脚边。
我呼吸一窒。
随后猛地看向倒在地上的人,他一动不动,早已没了鲜活,安静得像具木偶。
瞳孔不禁颤缩,我在原地呆滞了足足几秒。
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这样……
我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木讷地捡起地上的苹果。
本以为还要花费一番工夫,本以为还要另取其他手段……
可没想到,他竟这般容易吃下了。
我将视线重新移回他的身上。
「少女」墨鸦般的漆黑发丝散乱在脸颊,薄唇失了原本的血色,如雪般的肌肤此刻透着病态的白。
我莫名地惶恐,心底陡生出一种预感,他也许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视线划过他唇角的那抹淡笑。
没有痛苦,没有哀伤。
就像是完成了一件于他而言有意义的事,最后微笑着,安静地等待着夸奖的孩童。
我突然有点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
五味杂陈,很乱,很烦。
我吃力地将他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中间那口水晶棺。
白雪躺在棺内。
我从上至下为他整理好头发,裙摆。
看着他失去活力却依旧美丽精致的面庞。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其实我也不确定,在这个坏掉的童话世界,到底会不会有王子出现。
看了他最后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步子却是迈得格外沉重。
回王宫的路上畅通无阻。
而那座古堡好似永远消失在迷雾中。
15.
就这样过去了数月,皇宫表面看似平静无波,暗地里早已风波四起。
「听说,王后嫉妒公主美貌……」
「将她赶去了森林?天呐,太可怜了。」
「王后不是已经把她杀死了吗?」
我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怀里的黑猫,神色慵懒倦怠。
听着贵族女眷们的喁喁私语,也算一种消遣。
我早已沉浸在至高权位给予的欢愉快感中,至于白雪公主?
得多亏了她们这般在我耳边提醒,不然我怕是要忘了。
她们像蚊虫苍蝇般,喋喋不休到现在,属实头疼。
我哂笑着将红酒杯抵至唇边,品下一抹香浓馥郁后缓缓启唇:「有什么话,不如站到我面前说。
「也好叫我一同参与你们的话题呀。」说着便向她们投以和善的笑,只是眸间流露的尽是轻蔑。
我知道她们是故意地说与我听的。
不然也不会这么清晰地,一字不落地传入我耳中。
我办这场宴席,可不是叫她们来闲谈的。
一群不怕死的。
在我话落的瞬间,那几名贵族女僵直了身子,立即分散开来。
其中一位碧眼金发的女人换上了谄媚的笑,朝我款款走来。
「王后陛下。」她行了一礼。
我摇晃着酒杯,黑猫在我的温柔抚触下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丝毫眼神也未分她。
在她起身时,我倏地冷斥道:「我允许你抬头了么。」气氛降至冰点。
跟前的女人也不禁一抖。
「跪着说。」我的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好似在嘲笑她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先前同她一起讨论的几位,则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出事不关己的好戏。
她咬了咬唇,识趣地跪下身子,匍匐在我脚边:「我并无冒犯之意,还请王后恕罪。」
黑猫从我身上跳下,我交叠起双腿,冷冷地睥睨着她:「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冒犯了就是冒犯了。」
我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滴不剩地浇灌在她头上:「鲜红美酒配美人,我的赏赐好好收着,宴会结束前,不准离场。」
她瞪大双眸,颤颤巍巍地抚上濡湿的金发,不可置信地朝我望来,眼底隐隐生出一丝幽怨。
而让她成为宴会笑柄的我,则是像看只蝼蚁的眼神看着她,唇边的笑很刺眼。
说完便不带犹豫地起身,像是绕开了什么脏东西,在一众目光下扬长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提到「白雪」二字,我就心烦得很。
我摘下一朵玫瑰,坐落在花园亭榭中独自发呆。
王子,会找到他么。
他会醒来吗。
……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被划破的指尖泛出一粒鲜红,我也随之而愣。
因为我意识到,当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浮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时,我所有的不在意都是假的。
不然她们讨论白雪的那些话,又怎会被我听得这么仔细。
我剥下一片花瓣。
玫瑰花瓣随风而颤,又不禁让我想起那天,他颤抖着折翼蝴蝶般的纤薄脊背。
我沉下眸,而后将玫瑰扔弃在地。
回到寝殿的我有几分虚弱,不为其他,而是那股强劲的疼痛感又来了。
由心脏为起点,一点点扩散,这次要比先前厉害几倍,撕扯着全身,好似随时要将我撕裂。
该死……
我艰难地思考着,还是想不明白。
我不是已经完成所有剧情了吗?
我快步到魔镜前,唤醒了它。
「告诉我,白雪公主是否还在沉睡?」我用力地扶着镜框,极力地忍受着痛楚。
镜面反射出紫光回应了我:「白雪公主是醒着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会痛。
犹如钝器重重敲击心房,我咬着牙,虚弱的字眼从牙缝间挤出。
「她,是怎么醒的?」
问到这里,魔镜只是亮了几下,然后很快暗下去,不再作任何回应。
我的手掌紧紧攥着胸前,头上的细汗从额角滑下,砸落在地。
无力感从脚跟蔓延,我稳住了快要倒下的身子。
不能再待下去……一刻都不能。
我会疼死的。
我得去那片树林,去那座古堡。
去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夜幕逐渐低垂,天际一片血红,寒意也更加重了。
我骑着马快速向那片森林进发。
远处的乌鸦悲啼了一声,声音却似泣血。
16.【白雪视角篇】
在混沌罪恶中诞下的我,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降生于世。
我站在镜前,看着母亲为我梳辫。
她天使般纯净美好的面容上,洋溢的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幸福。
而镜中任由她摆弄的「少女」却如一摊死水,黑眸空洞无光彩。
「她」有着与身后女人同样漆黑浓密的长发,如雪般白皙透亮的肌肤。
以及那惹得众人艳羡的精致容貌。
「乖,转过身来。」一道温柔如流水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母亲小心翼翼地搭上我的肩,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珍贵的瓷器。
我转过身,得到的却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毫不收敛的力道让我栽倒在地,迎来短暂的耳鸣。
可我面上却无丝毫变化,因为我早已习惯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暴怒。
映入瞳孔的是面前女人扭曲一团、狰狞如恶鬼的脸。
嘶哑的嗓音全然没了先前的温柔,就像一头压抑很久的野兽,凶猛地朝我扑来:「不像……完全不像,一点都不像!」她几近歇斯底里地朝我吼着,「她才不会这样看着我!」
火辣辣的疼又印在另一侧脸,我被打偏了头,上方传来的尖锐刺耳的声音,贯穿着耳膜:「不,不要……把她还给我啊……还给我!」
她抓住我的衣口将我拎起,而后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肩。与之前判若两人,仿佛失了心智的疯子。
我没有反抗,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失去了掌控身体的权利。
我一直想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
我就是我啊……
为什么要像那个已经死去的姐姐呢。
她发了疯似的扯着我身上的裙子,珠宝装饰掉落一地,扯掉了这一身对我来说的捆绑束缚。
笑意逐渐在我唇角蔓延开来,眸底的欢愉怎么也遮不住。
只想让她撕扯得快些,快些,再快些……最好连同我一并撕掉!
而她却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的双手抚摸上我已红肿的脸颊,抱着我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莎亚娜,对不起。」
瞧,叫的又是姐姐的名字。
我垂下眸,轻轻地抚摸上母亲的头发,正如她先前那般,盛满爱意、充满柔情地抚摸我一样。
而后缓缓启唇:「姐姐她死了哦,已经不在了。」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阐述着事实,无情地敲击着她,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果然,她立即就推开了我。
她睁着双眸,淬了毒的眸光滋生出怨恨,好似随时要把我吞没。随后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狠狠摁在地上。
一丝腥甜涌入喉间,而我颤抖的唇瓣依旧吃力地张着:「她死了,姐姐,死了。」随着脖颈处不断加深的力道,我艰难地发出一阵阵低哑的笑声,眼角的泪不受控地滑落。
呼吸好像就要在下一秒停窒,我闭上了眼。
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渴求神明不要嫌弃我,能够将支离破碎的我带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期待,最终还是落了空。
母亲松开了我,转身离去。
她留给我的从来只有背影,以及那张狰狞的脸。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对上镜子,正视着自己的残破。
平坦的胸脯烙印着还未结痂的伤疤,滴滴鲜血往外渗,这是母亲先前赐予我的「奖励」。
我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随意的称号,白雪。可以被染上任何颜色的白雪。
我和姐姐明明长得一样,可他们都喜欢姐姐。
我深知这一点,所以刻薄的虚情假意也好,永无止境的打骂也罢,我都一直乖乖听从母亲与父王的话。
到头来更加憎恶厌恨的,没有旁人,只有自己。
姐姐喜欢穿白色的裙子,那我便换上纯白。
母亲说姐姐的笑容不是这样的,那我便回忆她的笑,复制到自己脸上。
母亲还说我就是她……
我怎么会是她呢,但我确确实实在母亲的指导教诲下成为了她,或许成为姐姐对我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
日复一日的扮演滋生出怪异,渴求的幸福也从未降临,我渐渐地迷失自己,忘记自己。
「乖,莎亚娜。」
「……」
「你这是在做什么?」刺耳的聒噪声响至耳边,母亲抢过我手中破烂不堪的衣裙,那是姐姐还在时最爱穿的一条。
「你疯了吗?!」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歇斯底里的谩骂如同盆盆冷水兜头浇下,脚边散落的是被剪碎的白裙,只剩星星点点的白,就像腐烂的雪。
我盯着看了许久,蓦地笑出声:「或许,是吧。」
话落的那瞬,我将面前的人推下了阁楼。
我曾是她心目中脆弱不堪的瓷器,毫无棱角,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我早已碎得一塌糊涂,不可拼接的程度。
瓷器也因碎了而更锋利,用一块碎片,就可以杀死很多人的……我的母亲。
她倒在一片血泊中,浸透了玫瑰,与它们的鲜红融为一体。
泥土会腐蚀她的肉体,浸埋她的尸骨。
我站在高楼上,冷冷向下望去。
倒在玫瑰花丛中的女人瞪大双眼,目光呆滞,死死盯着前方。她半张着唇,却至最后一刻,也没能从中发出任何声音。
溢出的惊恐连带着不可置信都凝固在脸上,久久不消散。
我平静的意识到,她死了。
而父王,很快迎娶了新王后。没过多久,他也死了。
外面传他是因为前王后的死,伤心欲绝,所以跟着走了。
只有我知道,父王根本就不爱母亲。
母亲当时的死,他可没有半点过问。
哦,知道真相的……
还有那位新王后。
不。
该叫母后了。
我收起所有回忆,安安静静地躺在棺中。
我的意识早就苏醒,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我在等。
等她。
我希望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
如果不是……
我想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他们,直到她出现。
17.
满天残阳,将天地染成一片猩红之色,美得狰狞。
却在我踏入迷雾中那刻,夜幕降落,黑暗席卷而来。
马儿也受惊,再不肯往前,我跳下马。忐忑不安的心,没有一刻是平息的。
古堡浮现眼前,布满血色蔷薇的大门也如那日,为我敞开。
不知为何,我心头涌上了没有缘由的深深恐惧,我有预感,如果再踏近一步,我会后悔。
但胸口传来的尖锐细痛提醒着我,死亡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
我冷吸一口气,忍受着心脏时不时传来的撕扯感,艰难地登上了顶楼。
白雪的房间。
就在跟前。
可我的脚跟就像牢牢扎在地上,迈不开一步。
隐隐散发的腥腐味让我迟迟不敢打开那扇门,我颤抖的手扶上门把。
「咔嗒——」
我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门。
里面很暗,我几乎看不清,只觉有几只老鼠从我脚边窜过。
我每进一步,那股刺鼻的腥味就更浓。
细微的响动都可以随意挑动我的神经,极度压抑的情况下,浑身都处于一种紧绷状态。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轻松瓦解了我所有防备。
我不知踩了哪里,周遭灯火骤亮。
我瞧见白雪安安静静地躺在棺内,与分别时无异。
只是那纯白无瑕的面容上,沾着鲜红血迹。与如雪的肌肤形成对比,冲击视线,灼人眼球。
凉意侵上四肢,渗透进五脏六腑。
我颤着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因我看见倒在棺旁的那一具具尸体。
逃!
我下意识的想法。
但又很快被那股钻心的疼牵扯回来。
手心被我紧紧攥出指甲印,我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魔镜说,他是醒着的。
玩我呢,他不是安稳地躺在这,和下面几具尸体一样!
我突然怔住了。
几具……
尸体。
窒息感瞬涌,如坠深渊。
哈哈,哪来的尸体?
怎么会呢……骗人的吧。
骗人……
我不断往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冰冷的墙面,向旁边望去,门不知何时被锁死。
我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每一步靠近,我的心就颤上一分。
直至走到白雪跟前。
柔和的暖光打在他脸上,轻阖的黑睫如羽翼,刷下一层细小阴影。
将他的脸衬得毫无攻击力,仿佛只是一位囚困于此的不谙世事的公主。
他的唇虽惨白,却柔光水润,就像一颗苹果,引诱着你咬下去。
我鬼使神差地抚上他的脸颊,手心因此沾染上粘稠血液,就在俯下身那刻,倏然清醒过来。
却不料下一秒,我的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摁住,柔软相撞,精准地落在他的唇上。
18.
奇怪的是,随着他不断加深的吻,我的疼痛感,莫名消失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直至血腥味在舌间蔓延,他才将我松开。
我咬破了他的唇,尖锐的眼神化无数支利箭朝他射去。
白雪探出舌尖,舔去那抹绽放在唇边的殷红,眸间流露出几分缱绻。
「下次,希望您下嘴能轻点。」
下次……
我冷笑一声,还想有下次………
我警惕地往后退,脚跟碰触到那具僵硬的尸体。
视线往下移,即便衣物早已破败不堪,那散落的徽章却显露了他的身份。
是邻国的王子!
我惊恐地抬眸,试图用愤怒来掩盖眸底的恐惧,只是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颤。
「你,杀了——」
话未说完,一股晕眩感突如其来。在我倒下的瞬间,他伸手将我揽入怀。
包裹着蔷薇花的暗香,意识在被黑暗侵袭的那刻,我看见了浮露在他唇角的笑。
让人招恨。
醒来后,我躺在一张大床上,四周的布局和我的寝殿一模一样。有那么一瞬间,让我误以为我还在王宫。
没有去过迷雾古堡,也没有找过白雪。
我坐起身,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可惜了。
要不是瞥见身旁的他,还有那窗边无尽的黑暗,我差点就信了。
目光掠过周遭,烛火在昏暗中摇曳。
我仍诧异这座古堡,至今也没能得知它由何而来……从中又与白雪有着怎样的牵连。
只知,这许是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
「少女」坐在床沿,见我苏醒过来,眸间露出喜色。
「您终于醒了。」
说着便覆上了我的手,指尖传来他冰凉的温度。
我毫不犹豫地抽回手。
先前的事我不愿再提,他杀了多少人与我无关。胸口的异痛已消,我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我捏了捏被角,冷冷开口:「我要回去。」
却迟迟没有等来他的回应。
当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瞥见他唇角那抹笑后,我便确信,他肯定不会放我回去了。
果然,白雪歪着脑袋,故作无辜之态:「留在这不好吗?
「我会将这里所有,布成和王宫一样的。」他的双眸盈满笑意,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荒谬。
手心已被攥得泛红,苍白的指尖略显无力,我缓缓抬眸,冷冽视线扫过他面颊。
「我是王后,那里不能没有我。」
试图与他讲理,我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
不料白雪竟点了点头:「也是呢。」
「既然母后要回去,不如捎上我。」他突然凑近,抵上我额间,「我同您一块走。」
看着白雪黑眸中隐隐浮现的算计,我别无选择,麻木地点了点头。
等到了王宫。
但愿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次日清晨。
我在房间里等他。
想到马上便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的内心反倒增添了一些不安顾虑。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道纤瘦身影入了视野。
白雪头戴黑色纱帽,着一袭黑色礼裙,全身端肃。
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参加谁的葬礼呢。
我嗤笑一声,视线流转间,发现了在他身上的某些变化。
白雪的体态更加偏向男性了,身形要比以往挺拔颀长。
喉间的突起也再不能被项圈完美掩盖。面庞依旧柔和,却也多了几分棱角。
永恒不变的,是他的美。
我不动声色地敛下眸,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走吧。」
却在下一秒,被身后人紧紧拉住。微弱的声音传入耳畔,揣着小心翼翼。
就像最初,在王宫走廊,他扯住了我的衣袖那般小心。
我停下步子,不为所动。
他将头轻靠在我肩上,吐出的气息有几分痒意:「这次,别再丢下我了。」
「好吗?」
他的声音低哑沉闷,辨不出情绪。
许久。
我也未给他回应。
19.
回到王宫后,气氛怪怪的。
哪里怪,一时也说不上来。
特别是侍仆们看白雪的眼神,变得与以往不同了。
夹杂着一丝畏惧,似乎他才是这里的统治者。
无端猜疑涌入心头,这种现象是可怕的,意味着我将没有一席之地。
握着瓷杯的手一紧,我坐在庭中不断思忖,不知自己到底在怕什么,这几日都未睡安稳。
向天边望去,黑云已然压过月色。凉薄月光下,映照着我的心,贫瘠又荒芜。
我不清楚自己在古堡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期间白雪都做了什么。
看来有必要催用魔镜,问个究竟。
刚到寝殿门口,我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倏忽间一道黑影从跟前闪过。
慌慌张张,与我撞了个满怀。我顺势抓住了那人的手,严声呵斥道。
「谁允许你擅自出入的!」
那人颤颤巍巍,显然还在惊慌不定中。兜帽遮掩,只露了半张脸。
在完全看清样貌后,不由得一愣。
是………
那个宴会上的女人?
正当我回过神,她却趁我不备,用力推开了我。
而后只剩她踉跄逃离的背影。
如果真做了什么事,她肯定是逃不走的。
我冷冷望着她,这点,我有把握。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就当一个小插曲。
我进了寝殿。
想着,她到底为何这么慌张,莫非——
当视线瞥见角落里那堆碎片时,我彻底顿住了。
眨了眨眼睫,似是不敢相信。
踱步向前,手抓上了被布盖死的魔镜。
再三犹豫下,还是掀开了那猩红绸布的一角。
果不其然。
一块镜片也没有了。
我往后踉跄了一步。
碎了。
碎得一塌糊涂………
我的薄唇轻颤着,想着自己的依仗没了,眸间划过一丝狠意。
是她!
指甲陷入手心,直至自己足够冷静,分析起其中的端倪。
她不可能知道这面镜子拥有魔力。
也绝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胆来我房间。
谁……指使她的。
我的脑海闪过白雪的脸。
却又摇头,魔镜的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况且他没道理要这么做。
即便想不通,但最有可能的依然是他。
我不禁警惕起来,细想这几日,是许久没见到他这个人了。
到底在干什么呢。
「吱嘎——」门被突然推开。
我循声转头。
错愕间,望见的是一道陌生且又熟悉的身影。
……白雪?
现在,他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他」了。
少年终于褪下了长裙的束缚,穿上白衬衫,黑裤包裹着纤细的腿。领口半解,白皙脖颈下,隐隐显露出锁骨。毫无修饰,更加托称出修长隽秀。
乌黑长发束在脑后,几缕垂落在面颊两侧,纤长的黑睫下是被浓墨浸染的双眸,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惊艳,动人心魄。
白皙暖玉般的面容勾着一抹温润可人的笑。
一切都那么地完美。
如果略去他身上的血迹……
白雪见我死死盯着他衣服上沾染的鲜红,蓦地笑出了声。
他撩起衣摆,语气中带着一丝慵倦:「啊,抱歉。」
「来的路上,碰到了惹恼母后的小虫子,这才弄脏的。」
哈……
虫子。
指刚才跑出去的女人么。
我咬了咬牙,紧盯着他面上的笑,妄想在他脸上看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可是除了那抹厌人的笑,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逐渐沉下去,随即嗤笑了声。
依我看。
是怕她说漏了什么才杀的吧。
一切既已了然,我不甘示弱地回对上他的视线。
冷冽的眸光要将他穿透。
20.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白雪摆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缓缓向我走来。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惹母后生气了?」他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咬着唇,看上去像一只无辜的小鹿。
黑眸中盛满了不安,落在我眼里却可笑至极,我淡淡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也不吭声。
他似乎焦急地陷入了这僵硬的气氛,讨好般地握起我的手。
面色有些苍白,「您以前再怎么冷淡,都不是这样的。」说着,手里的力道加重。
冰凉感在我手间化开,只觉得烦。我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忽略了他愈加暗沉的黑眸,冷笑开口:「这么些天不见,竟是换了副模样啊。」
我轻慢地打量着他,从头到尾,讥讽道:「都快认不出来了呢。」
「怎么,裙子穿得不舒服了?」唇边溢出玩味调笑,我直勾勾地欣赏着即将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可过了很久,也没见跟前人的反应。
他的表现异常平静,如一口深井,没有波涛,没有起伏。被掰开的指尖微微颤抖,随后落寞收回至身侧。
低哑的声音带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不是……」
说着,耳根连接脖颈处便红了一片,诡异得很。
我的心底莫名浮起一丝不安。
「其实多亏了那日,我才发现自己与母后是不同的。」
「我是我……和姐姐到底是不一样的。」
什么?
他说的话,怎么不明不白的。
我淡漠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不曾想接下来的话会让我有想打他一巴掌的冲动。
「您昏迷的时候,模样实在诱人……」少年好似万分难为情,羞赧地低下头,嗓音略带喑哑,「我便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地,探了个究竟。」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却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冲动与怒火。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什么,对于一个懵懂的少年,即便是无意的冒犯,也不可饶恕。
我倏地笑了,只不过这笑声毫无感情,竟是一点情绪也没了:「这么说,你将我全身看了个遍?」
不是反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好似只要他说一个「是」字,我便会将怒气毫不犹豫地释放在他身上。
实际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他还未开口前,清脆的声音凌空响起。
「啪——」
少年偏过了头。
我的掌心也泛起一丝火辣辣的疼。
心中却徒生出一抹快意。
我不愿再与他待下去,从他身侧走过。
不料手腕一沉,旋即一转。
猝不及防被带入一个浸满蔷薇暗香的怀抱。
他的双臂紧箍着我,我没有挣扎,眸间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抹狠意。
只听他伏在我耳边,不停颤抖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却没能牵动我一丝一毫的心疼,藏在袖间的玻璃碎片缓缓滑落至掌心。
仗着他对自己的毫无防备,不带犹豫地抵上了他的喉咙。
他却丝毫没有顾虑,更靠近了几分,锋利尖锐在他雪白肌肤上开出一道浅口,血丝瞬间渗透蔓延。
我微蹙了蹙眉,不禁收力,寒声道:「放开。」
这次,他倒是乖乖松开了我,不发一言,直到我走到门口,依旧沉默着。
我扔掉了手中侵染鲜红的碎片。
果然,人都是怕死的。
当我踏出最后一步,门外竟有两个守卫,硬生生将我拦住。
我站在原地,没做任何反应。
许久,回眸望向白雪。
只见他唇边,是一抹早有预备的笑。
21.
短短几日,王宫发生滔天变化。
白雪篡位了,以国王的身份。
而我,说得难听点,被他囚禁了。
身旁的侍仆低首,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沁着玫瑰淡香。
「放这吧。」我低声道。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而后安静退下,带上了门。
虽然过的生活与以前无异,却也失了自由。
我轻吹着杯盖,思绪飘到了窗外。树枝上停着的鸟儿,叽喳叽喳地叫个没完。
「若是想看鸟,我命人抓来就是。」跟前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勾着抹笑。
纤瘦的少年一袭华服,前襟布着暗金排扣,袖口点缀精致细纹。而领前则镶嵌着彰显高贵身份的珠宝。
谁能想到不久前,还是个只会脸红的公主,现如今,却是粲耀如骄阳,刺眼又夺目。
可落在我眼里啊……
只剩刺眼。
他夺走了我的权位。
我尝了口茶,并不予他理会。
「加冕仪式您没能来真是遗憾。」上方传来他明净疏朗的声音。
少年笑着将手轻搭上我肩,无视了我对他的无视,自顾自说着。
「还有件事,没来得及和您说。」他低伏在我耳畔,微热气息喷洒在肌肤上,弥漫着一股微妙气氛。
「请恕我擅自主张,将您封为了我的王后……」
在他话落那刻,我的心骤然一紧。
难怪,先前那名侍仆看我的眼神,会如此奇怪。
「我的王后」四字像尖刺扎进心中,我端着瓷杯的手不禁颤抖。
一种不甘怒火在心尖蔓延。竟用这种身份将我捆绑在身边,我当时就该用碎片毫不犹豫地扎入他喉咙!
盛满的怒气在瞬间爆发,手中的瓷杯狠狠飞向他。
「啪——」
清脆声在白雪脚边化开,瓷杯倏然间变成一堆锋锐的碎片,将他包围。
他没有躲开,任由茶水浸透全身。乌发濡湿,几颗水珠顺着额间滑落。白肌下微微红肿,给人一种凌虐的美。
我的内心没有任何触动,甚至还伴有未平息的怒火。
「这茶水的温度不对啊,难喝死了。」我起身,冷冷对上他的双眸。
而后凑近他,勾起那缕被浸湿的乌发,在指尖打圈。
一抹轻蔑浮现唇边,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喝得我恶心,想吐。」
随即出现在白雪面上的表情,我不禁怔愣,竟然牵扯出我心底那份柔软。
他低垂着眸,一动不动。紧抿着的薄唇,不发一言。
水雾弥漫上他黑眸,微微颤抖的羽睫遮住情绪,好似委屈将他紧紧包裹,却无法言述。
我的手停顿在半空,僵硬地收回。
刚刚……
我承认自己有一丝不忍,想摸他的头。
苍白的指尖攥出微红,我冷着脸,从他身侧离开。
于是就这样,我过着堪称废物一般的生活。
要说以前还需操烦国事,现在,只用吃喝玩乐便好。
直到我遇见一位银发少年。
那双浅蓝色的眸子,不禁想起衷心于我的骑士——里德亚。
看见他的第一眼,我便有些失态地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里德亚!?」
少年明显被我一惊,迅速跪伏下身:「参见王后,我是新来的奴仆。」声音伴着一丝颤抖。
「纳斯亚。」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望了我一眼。
他的确和里德亚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少了锋芒,多了分如流水般的柔和。
看着他那张脸,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骑士,愧疚感涌入心头,也就对他多了些照拂。
他被分配到这片花园,打理这些娇艳的玫瑰。
我便时常来这坐坐,偶尔闲聊一两句。
他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像林间的晨露,干净清透。特别是那双湛蓝的双眸,望不见一丝污浊。
时间久了,我倒发觉他是个不错的解乏对象。虽然隔着一层主仆间的屏障,却也聊得甚欢。
极度放松的状态下,以至我忽略了那双隐匿在暗处的眼睛……
22.
今日,我同往常那般来到花园,却迟迟不见那抹身影。
庭中台上的玫瑰还是昨日的。
我捻了捻花瓣,心中正疑惑。
肩上忽然落下轻柔的力道,带着丝冰凉。
「在等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旋即转身,就对上白雪的双眸,笑意不达眼底,就像是……明知故问。
我犹豫了一会儿,也不隐瞒:「那名打理花园的新仆。」
他倏而歪头浅笑,额间的几缕发丝垂落,目光微沉,扫过那瓶中玫瑰。
「找他做什么呢?我的王后。」
语气中并无半分笑意,「王后」二字咬字极重,似乎有意提醒着我的身份。
我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将插在瓶中的玫瑰拔起,不带怜惜。
枝条的尖刺已被剥下,只剩柔嫩脆弱的花瓣。
「自然是罚他。」语气里却无半分苛责。
我低眸,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有些颓败的玫瑰:「桌台上的玫瑰,今日还未换。」
白雪垂眸,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那抹鲜红,不断蹂躏,直至看不出原本模样,唇边这才化开一抹畅快的弧度。
我能感受到他是在发泄自己的怒气,不过,他在气什么呢?
有什么可气的?
我看着他将不成形的玫瑰扔弃在地。
破碎的花瓣很轻很轻地落在地上,却极重极重地砸在了我的心脏。
那一瞬,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
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个如天使一般的少年。
……纳斯亚。
白雪换上了最先的笑容,踩着那点点猩红向我靠近,随后握上我的手:「走吧。前些日子,我派人为你寻了一只知更鸟。」
他自顾自牵着我欲作离开,笑得温柔:「它与你很像,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而我的脚就像扎了根,迈不开一步,空洞地盯着零碎在他脚边的红。
看得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其实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思考。
只单单盯着。
这种感觉,很微妙。由心底曼延,再生出密密麻麻的细痛,僵硬了四肢,麻痹了大脑。
有一团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堆积在胸腔,又堵又闷。
纳斯亚的笑容还印在脑中,是那般天真,那般纯洁,浅蓝色的眸子散发着别样的光辉。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我耳边,不曾拂去。
「每天,我都会为您换上一朵玫瑰……
「一朵如您一般光彩照人,娇艳无比的玫瑰。」
可惜。
今天就食言了。
白雪静静地站在我跟前,也不催促我。只是指尖传来细微颤抖。
片刻后,我挣开他的手,越过了他,走在前面。
「走吧。」
我淡淡开口,没有表露任何情绪。
寝殿内。
等着我的,果然是一只羽毛松软的知更鸟,身形小巧,啭鸣似笛。
白雪说与我像,我却没发觉哪里像。
当目光落在金属鸟笼,我又突然觉得,是挺像的。
我沉默着提起笼子,走向窗边。
「你不喜欢它吗?」
白雪见我放走了鸟,目光也与我一同追随那远去的小小身影。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等那只知更鸟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一种无力感从心底蔓延而上。因为喜欢,所以要把它关进囚笼里么。
我并不打算同他说什么,也没指望他能够理解,而是平淡地问起了纳斯亚的事。
「打理花园的仆人,是你让他离开的吗?」
我望着窗外,没有一丝表情。
其实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白雪面上浮现一抹不悦:「离开?那个银色头发的么。」随即唇边化开一抹嘲弄,「我可没让他离开……
「毕竟,你看起来挺喜欢他的呢。」
果然,我与纳斯亚这些天的互动,全被他看在眼里。
我有想过种种可能,却也不及他亲口告诉我。
「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样。」
23.
纳斯亚在他手上……
我伫立于窗前,许久,也未给他回应。
扶在窗沿的手紧了紧,心中不禁冷笑,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仆人罢了,你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我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好像真的不在意:「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与我有什么关系。
「何必来问我。」
白雪眨了眨眼睫,顿时在唇边化开一抹疯狂的笑,扺掌道:「那就可以把他送给我那只小宠物了。
「活的玩具……我想,它会很开心的。」他盯着我的眼睛,妄想看出一丝端倪。
我强装镇静,内心却早已经被烈火燃烧,蔓延至五脏六腑。
我知道他说的宠物是什么,我见过的……
是一只眼里只剩杀戮的魔狮。
如果纳斯亚被丢进那畜生的领地,就会被它活活撕成碎片的!!
我无法想象,那样猩红残忍的场面……发生在他身上。
指甲陷入手心,隐隐传来刺痛。几乎是咬牙切齿,才将这句话说出口:「到时候,务必叫上我围观。
「看看你那只小宠物,是怎么将人活剥的。」
白雪轻笑:「看不出,王后还有这般兴致。」
我不再与他多说。
他一走,我便打探起关锁纳斯亚的地方。
还在位时,有不少心腹,所以也很快就得知了他的下落。
王宫地牢。
门外看管的是两名新侍卫,果然,一下子就被拦住了。
「站住,旁人不得入内!」
我挑眉,故意端出架子,严声道:「旁人?」
「看清楚你们拦的是谁。
「都不想活命了么?」我的视线冷冷扫过他们,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
「……参见王后。」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还在犹豫。
「我的宠物被关进去了,还不能看是么?」
「不是的……只是——」
没等他们说完,我一把撞开他们,他们也不敢再拦。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伴随着铁锈的腐败糜烂,我脚步生顿。
周遭暗漆漆的,一扇又一扇的铁门仿佛看不到尽头。
心中惴生出惶惶不安,我咬紧牙关,迈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向前。
直到我终于看见那抹身影,那个已经失了原本模样,浑身血淋淋的少年,就像那天被无情蹂躏过的破碎玫瑰。
一种无力感从脚跟蔓延,似乎无法再支撑,我往前踉跄了几步。愧疚感涌上心头,一时间占据我所有情感。
要不是我……
要不是我与他走那么近,他不会落得这般境地的。
是我,是我害了他……?
只是看着那张与里德亚相似的脸,我就………
我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乱过,纳斯亚与里德亚的脸在我脑海间不停闪过。
我快步到他跟前,发了疯般地去扯捆绑在少年身上的绳索,也不管粗糙绳索在我手上划过一道道红印,只想快点解开少年的束缚。
他似乎被动静吵醒,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我也成功扯去了绳索,让少年靠着我的肩滑坐在地。
「快……快走。」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
「离开这里。」他张着颤抖的唇,见到我的第一眼,眸里是意外,却又催促我赶快走。
「别说话。」我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势,从袖口处掏出一瓶药水,轻抚在他伤口。
耳边是他轻微的喘息,像是极力忍受着剧烈的疼痛,那深至露骨的伤口灼烧了我的眼。
我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他们……会下这么狠的手。
纳斯亚吃力地推了推我,我伫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的蓝眸失了以往的灵气,覆盖上一层朦胧水雾,似乎不是因为苦楚,而是看见了我。
那一刻,我像是下定决心。
「我要带你离开。」
24.
……要去求白雪吗?
看着面前遍体鳞伤的少年,指甲更深地陷入肉里。
冷静过后,才发觉刚才的想法有多可笑。
求?求他?
一抹嘲讽讥笑流露于唇角。
我在笑,笑自己力不从心,笑自己太过无用。
笑自己的权位,如此轻易就被夺去。
而失去权位与魔镜的我,什么也做不到。
后槽牙紧紧相抵,齿间隐隐传出「嘎吱嘎吱」的不甘声响。
而后望向因疼痛昏厥的少年,眸中多出几分坚定。
既然无法将人明目张胆地带出去,那掉包……总可以吧。
「听说,你最近特别喜欢蓝眼睛、银头发的人啊。」
长桌前。
白雪坐在对面,双手懒懒支着脑袋,面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像是随口一问。
我沉下眸。
近几日,他见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以至于我不能那么快地筛选出最佳人选……去替代纳斯亚。
我暗暗思忖,不料他已起身至我跟前。
冰冷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缓缓勾勒着我的唇。
「如果我也变成那样。
「你是不是……就肯多分点眼神给我了。」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明所以的情绪。
我淡淡对上他的视线,对上那双,寒冽如深渊的黑眸。
窥见了隐匿在他眼底的那抹暗潮,似要将我连皮带骨,一并吞下。
我却满不在乎,拍开他的手,冷声道:「我喜欢蓝色。
「蓝色的眼睛……毫无尘杂。干净,美好。」
话落的那瞬,白雪不知怎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抓起我的手就要往他的双眸上按。
「我的眼睛不好看吗?」
他颤着唇瓣,面色有些苍白,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我的眼睛……不好看么。」
沉默之余,我不紧不慢地欣赏着跟前少年流露的痛苦之色,目光可以称得上冷漠。
他像是受了刺激,猛地将我抱住,禁锢在怀。蔷薇暗香侵入鼻腔。
脖颈间是少年紊乱的气息,乌黑发丝蹭在面颊,带着几许痒意。
湿热的鼻息喷洒在肌肤,而后就听他伏在我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
可我只听清了后面两句,他说:「那我把他们的眼睛装进瓶子里送给你。
「你……会喜欢吗?」白雪抬眸,刚才的慌乱转瞬即逝,唇边绽开抹自然的笑,像是期待我的答复。
落在我眼里,显得异常狰狞。
长睫下的黑眸,是一道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病态疯狂。
我有些恍惚,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与这样的人,相处这么久的。
但仔细想下来,都是迫不得已。
我倏地笑了,笑得有些接不上力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喉间隐隐传来酸涩感。
「不不不,我劝你不要那么做。
「很恶心的,粘稠在一团的眼珠子,谁要看啊。」我继续笑着,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为什么停不下来,许是看到白雪现在那副错愕的表情,让我觉得很好笑,可为什么酸涩感越来越重了呢。
……
回到寝殿后,我立即招来几名少年。
他们都有着共同特征,银发蓝眸,以及悲惨的身世。
在那样一个王国管辖范围外的贫民窟,这些少年随时会因为寒冷饥饿死去。
所以跟前的这几名,都是自愿的。
我答应过他们,如果被选中,就会保证他家人的衣食住行。
他们清楚将要面对怎样的结局,却也要为他们的家人争取下半辈子的无忧。
一群少年衣衫褴褛,颤抖着身子,匍匐在地。
我命他们抬头,视线缓缓扫过那一张张脸,最终落在末尾那少年。
身形很是相似,脸说不上像,但又有谁会在意呢。
可以选他。
隔日,我便带着他去地牢。
身侧少年披着长长的黑斗,兜帽遮住眉眼,手里提着盒子。
我瞥了他一眼,不禁意外,因为他过于平静。
门口侍卫将我们拦下,倒是比先前多了分尊敬。
「参见王后——」
我没给他们半分眼神,冷冷启唇:「里面那人快要垂死了,可知道国王吩咐的什么?」
「要活的,他那只宠物才能玩得尽兴。」
我严声呵斥:「让开!」
站在跟前的侍卫明显有些退缩,我越过他。
可随之又被另一名侍卫拦下,要求查看提着的盒子。
「不过是些药酒。」明确过后,才肯将我们放进去。
「不怕么?」走至黑暗深处,腐腥味更浓。
身侧黑袍少年却没有一丝畏惧,明明知道,迎接他的是比死亡还可怕的……
25.
少年一路缄默不言,直至打开那扇铁门。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细微的抽泣声不断传入耳中。
与刚才的冷静形成强烈反差。
我不禁喟然一叹,望着还在昏迷中的纳斯亚,淡淡道:「如果后悔了,现在就走吧。」
毕竟替死这种事,我没有权利干预他们的最终选择。
少年咬了咬唇,声音有些沉闷沙哑:「我没后悔……
「也不是怕。
「我既已下定决心,还请您说到做到,让我的家人以后都不用再受饥寒之苦。」他紧紧地盯着我,想再次得到我的保证。
我看着跟前少年,神色复杂。他眼里噙着泪,身子也一直抖,但说出口的话异常坚定。
内心不禁翻涌起浪花,我吸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放心。」
他将黑袍褪下,套在了纳斯亚身上。随即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划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鲜血涌流,却没吭一声。
我从他手里搀扶过纳斯亚,深深地看了那名少年一眼。他面色早已恢复平静,浅蓝色眸内没有一丝情绪。他靠着冰冷的墙面坐落,双眸望着一处出神,似乎在想什么。
我不忍打断,也许,是在想他的家人吧。
脚步声回荡在昏暗阴森的过道,纳斯亚还未完全清醒,我步子迈得吃力。
不过他要是醒着,怎么想也不会和我出来的……以他的性子,定不会让其他人替他承受即将到来的痛苦。
而我这么处心积虑救他,甚至没过问他的意愿就将他带出来……
我承认自己是自私的,说到底不过是想消除心底那份愧疚,连带着里德亚的那份。
当然,还有不甘……白雪不是要关着他,丢给那头魔狮玩么,那我偏要将他救出去。
「疯子,疯子!」我故意扯大嗓音,为了让门口的人听个明白,「简直是个疯子。
「愣着干什么,过来扶着。」我朝那两名呆愣原地的侍卫吼去,他们来不及思考,接过我手里被兜帽遮掩严实的人。
我拍了拍手,装模作样道:「想不到,里面那人竟然还存着点力气,医师为他上药时被袭击,你们在外面没听到动静吗?
「真是失职。」
他们噤若寒蝉,我嗤笑一声「算了」,随即指了指那名略显笨拙的侍卫。
「你,将人扶去后花园。」
……侍卫走后,花园里只剩我与纳斯亚。
人在我身边,我却一刻也没能安心。
细想这一切是否太过顺利,顺利到让我后怕……不过,也不排除是因为门口那两个家伙太过愚蠢。
纳斯亚醒来时,已是黄昏。
少年睁开双眸后就一直呆愣在原地。
许久,他颤了颤眼睫,贴着身后石柱缓缓起身,又因不小心扯到伤口而闷哼了一声。
他环顾起周遭,最终,对上了我的视线。
纳斯亚的眼神过分平静,见到我,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两人相视,谁也不先开口,不知过了多久,他「扑通」一声重重跪伏在地。
虚弱却异常清亮的声音响起:「请您让我回去。」
我盯着纳斯亚低垂的头,沉默然后无动于衷,直至鼻尖嗅到一丝血腥味,才开口。
「起来说话,你的伤口裂开了。」
少年微顿,依旧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请您让我回去。」
重复着上一句话,只是声音染上了一丝颤抖。
「回去?」我不禁冷笑,「你就这么想死?
「枉费我花心思将你从牢里带出来。」瞥了一眼伏在跟前的少年,我抬步离去。摘过一旁的玫瑰,坐到了桌台前。
「不是的……」少年匍匐着身子,柔长银发在红日耀灼下反添了一丝凄凉,「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替我——」
「你一直都是醒着的?」我打断了他,目光随即落在他身上。
纳斯亚抬眸,浅蓝色的眸子像是蒙了层薄雾,让人有些猜不透他现在的情绪。
他默了默,继而启音:「是……或不是。那个时候身体动不了,留了点模糊的意识。」
我轻笑,将那束玫瑰丢到他跟前。
「你走吧。」
他还是没动。
我沉下眸子,从座位上起身:「那个代替你的少年,换来了他家人后半辈子的无忧。
「他是自愿的。这对他来说,不全是一件坏事。」我一步步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你也不需要有负罪感。」
纳斯亚皱眉,动了动唇还要说些什么,我直接捏住了他的下巴。
逼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你呢?你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不是么……」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被那畜生撕碎。
「我错了的。」
听到他的回答,我有一瞬间的微怔。
而后耳边又响起他略带犹豫的声音:「我不该逾矩……妄图接近您。」
我盯着他的脸,只见他面色苍白,唇瓣细微地颤着。
「我本不是打理花园的奴仆……」说完将视线移向了别处,不敢再看我。
我捕捉到了他眸间的异样,我不想弄清他话里的「妄图」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要用强硬的方式,才能逼他离开。
我捏了捏手心,蓦地嗤笑一声,唇边勾起一丝嘲讽轻蔑:「原来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啊。
「真是恶心。
「还蠢,赖在这不走了?早知道就不费尽心思救你了。」
我每说一句,他的面色就白上一分,伸出指尖颤抖地攥住了我的衣袖。
他低着头,说着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整个人犹如一张薄纸,苍白无力。
「快点滚,不想看见你。」其实我早就为他安排了马车与去处,趁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让他离开。
不然等白雪回来,就难办了。
我冷冷拍开他的手,起身走开,落到一处他视野外的地方,紧紧注视着他的方向。
纳斯亚终于爬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后花园的大门,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最后在大门处停下。
那道黑色身影犹豫了会儿,似乎没有勇气回头望向这边,停滞许久,最终还是在我的目光下离开了。
走得越远越好……
白雪今天回来得特别晚,不知在外面商议什么。
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快要熟睡时,一丝冰凉触感,伴随着柔软落在了我的额头。
我颤了颤眼睫,睁开眸便是白雪那张放大的精致面容,对方也是一怔。
微弱烛火摇晃,他捂着唇,面上浮起一抹薄红,像是偷亲被抓包的羞赧。
「啊,吵醒你了……」
26.
我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再次温柔地倾覆下来,落在我唇边的吻没有一丝生涩,「快睡吧。」
他在我耳畔神秘地说:「明天为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早晨醒来时,就觉得身上压得慌,转眸一看,白雪已然睡在身侧。
手紧紧搂住了我的腰,极具缺乏安全感地蜷缩在一团。
我掰了掰那人的手,没掰开,反而被他更深地揽入怀中。
脖颈间传来他浅薄的呼吸,隐隐带着蔷薇的气息,是让人不禁卸下所有防备的香味。
我往后缩了缩,映入眼帘的是白雪那张过分白皙的脸,纤长羽睫颤动,随后睁开了双眸,带着几分朦胧惺忪。
他略带喑哑慵倦的声音响起:「母后……再睡一会儿?」说着,又自顾自将我往怀里带。
温热感席卷而来,我被闷得有些喘不过气,鼻尖碰触到他平坦胸脯,充斥着他的气味。
他这是还没睡醒吧,久违的称呼……我敛了敛眸,一时间竟也没推开他。
趁这点空当,思索起他昨晚所说的「惊喜」。
总之,我没报太大期望。
白雪醒来后,就要我穿上他特意为我挑选的黑裙,肩领处镶嵌着一朵血色蔷薇,魅惑妖冶。和他身上那套是同款。
他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发丝勾在他指尖打转,「很漂亮。
「漂亮到……想把你藏起来。」密密匝匝的细吻落在颈间,耳边是他缱绻的低声。
我不置可否,看着镜中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那道黑色颀长身影,明明他更夺目耀眼,蔷薇花也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磨蹭了许久,这才满意地带着我去看那所谓的「惊喜」。
他用绸带蒙住了我的眼睛,牵引着我走向那未知之地。
黑暗之中,脚下步子生顿,踩上不平的石子路,他握着我的手也紧上几分。而我的心在此刻生出强烈不安。
因为铺满石子的路,只有驯兽场。也就是那魔狮所在地。
这就是他所说的惊喜吗?
真是不够看。
我不是早就知道——
耳边隐约传来几声不同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倏地打断我的思绪,魔狮的吼叫贯穿耳膜。
不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如果他给我的惊喜,是先前所说的,单单是把奴仆丢给魔狮玩,那么叫声理应只有那名被换去的少年。
可是现在……我敢肯定场上的不止三名。
我的心一阵狂跳,伸手就要摘去遮盖视线的绸带,却被白雪制止。
「别急,还没到呢。」温热的气息呼在耳畔,我的背后却生出一丝凉意。
耳边的叫声此起彼伏,我不敢想象现在的场面,也突然没了面对的勇气。
踏上台阶,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颤抖。
当周遭声音渐小,快要归于平静时,白雪掀开了我的绸带。
我站在高台上,向下望去,鲜红骤然间侵上我的双眸,在眼底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色蔷薇。
而彻底攻破我心底防线的是,浸泡在血池中的少年都是那天我传唤去寝殿的。他们的银发早已被染上红,皮肉绽开,可见森森白骨,魔兽在一旁舔舐着残骸。
指尖微颤,我转过身,一道清脆声猛然响起,我几乎用尽全力,打在了那人脸上。
他雪白的脖颈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弧线,硬生生被我打偏了头,手心传来热辣的麻。
我狠狠地盯着跟前人,目光像是淬了毒。
脑海中忽闪过将他推下去的欲望……
抑或是自己跳下去,看那时,他面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精彩表情。
白雪白皙无瑕的面颊上透出红印,瞳孔极细地颤着,似有几分错愕。
我大口呼着气,耳畔蓦然传来他的低笑,唤醒了怔忪中的我。
白雪抚上自己的脸,唇角勾着抹病态的笑:「别生气啊。」随后双手搭上我的肩,将我的身体旋转至前,重新对上了那片片猩红,有什么东西瞬间在胃里翻涌。
只见圆形兽场中央,逐渐升起一个台子,台上的人却是无比熟悉。
……纳斯亚?!
27.
我睁大双眸,反复确认,最终心沉海底。
确定了那个人就是纳斯亚。
我动了动唇,干涩的喉咙什么也发不出。无力地后退,抵上了身后人的胸脯。
他双手紧紧扣住我,下巴轻轻搭上我的肩,温柔的声音响起。
「地牢中救人,可不是件容易事。」
我身体一僵,原来他从开始就知道。
唇边划过一抹嘲弄,也是,他现在是国王,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
「为什么一开始不阻止我?」
看我像个傻子,自以为是地白忙活一场很高兴?我死死盯着场中央的纳斯亚,看着魔狮步步朝他靠近,心也跟着吊起来。
「我想着,总得给你点成就感吧。」他亲昵地吻了吻我的耳根,说出口的话让我愤恨。
魔狮吼叫声长破天际,猛然间朝纳斯亚扑去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鲜血在瞬间绽开,喷涌,绝望中他对上了我的视线。
那双清透明亮的蓝眸也被浸染上一丝猩红,没有恐惧,没有害怕,他的薄唇动了动,随即倒下,我不知道在最后一刻他说了什么,只觉那抹淡然的笑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撇过头,不忍再看。手心被我攥得通红。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紧接着迎来一阵沉默。
许久,白雪将额头靠在了我的肩颈,好像以此来传达自己的脆弱无力。
「我能感受到……你同他在一起,和同我在一起时是不一样的。」他沙哑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禁锢着我的手更紧一分。
「我害怕……害怕你被他抢走,哪怕他只是一个奴仆。我嫉妒,嫉妒得快要疯掉。」他的身体一直在抖,声音喑哑艰涩。
而后却流露一抹疯狂:「直接杀了他?当然不……」
我解开了他的桎梏,没听他把话讲完,转身打断他:「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来——」
刹那间又对上那双水雾朦胧的黑眸,眼尾一片薄红,眼角的泪似要随时滑落。企图博得我一丝同情?
我盯着他微怔的瞳孔,冷漠地把没说完的话补全:「来让我更加厌恶你。」
白雪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我。
「我的做法……让你感到厌恶?」他目光空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极了丢了魂魄、即将破碎的木偶。
我轻笑出声,伸手将他零散的发丝捋至耳后,毫不留情地开口:「你这个人,更让我厌恶。」
其实,他要是从一开始就不干涉我,我未必不会真心待他。
但他一次又一次触碰我的底线,实属让人烦躁。
他动了动颤抖的唇,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欢他?」
?
他怎么会这么认为,哪点看出来的?
真是荒谬。
懒得与他争辩,我现在觉得他就是一个疯子。抬脚从他身侧离开,又被一把拉住。
「去哪?」他像是没有安全感,紧紧攥住了我的手。
本来就压着一股火,极力控制才没有爆发出来,我嗤笑一声:「去哪?
「去没有你的地方。看着心烦。」
空气中飘着丝丝血腥味,漫入鼻腔,我的眉头更皱一分,忍住不去看那些少年的尸体,但他们被撕碎的画面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我现在只想回寝殿冷静冷静,却没想到白雪会错了意。
「你想离开王宫,离开我,是么。」
离开?
除了待在这王宫,我还能去哪?
「放开。」我一脸漠然,语气中夹杂着不耐烦。
他的力道越来越重,手腕传来刺痛,好似要将腕骨捏碎。
「不要……」
「求求你,不要走……」
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咬着颤抖的唇瓣。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到底是怎样一种心境,但我知道,他好像很害怕失去我。
一抹嘲弄在嘴角化开,我恶劣地说:「就要走,让你永远也见不到我。」话落,去欣赏白雪面上的表情。
可还没来得及看清,眩晕感袭来,视野逐渐模糊漆黑。
最后只听清身旁那人说:「如果无法将你留住。
「捆绑在身边也挺好的。」
28.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原来的寝殿,周遭和原先无异,唯独多了件东西。
冰冷的镣铐,桎梏住了我的双脚与手腕。承接的铁链是我能够在这个房间活动的范围。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禁锢自己的枷锁,在心底笑出了声,竟是什么情绪也没了。
先前的愤怒,烦躁,失望不解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疲倦……无力感攀爬浸透全身。
我抬眸望向窗台,瓶中摆放着鲜红玫瑰,花瓣随风摇晃。脑海中又闪过那时的画面,少年们的嘶吼仿佛还在耳边,绽开的猩红要比这玫瑰艳上万分。
我下床,尝试触碰那朵颤在风中的玫瑰。最终链锁拉扯住了我的脚,怎么也够不着。
于是我拖着铁链坐回床上,静静地盯着窗外。偶尔掠过几只飞鸟,视线也就跟随着它们远去,连带着思绪……
以至于不知何时,跟前多了个人,一道令人厌烦的身影。
我没有施舍那人半分眼神,直到他将一捧玫瑰挤到我面前,可真正落到我眼里的,只有他唇边的那抹笑。
真是碍眼,真是讽刺。
真是……令人火大。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清脆响声过后,一簇鲜红散乱在地。
正要踩上去却被他制止,白皙脚掌被那人紧紧护在手心,冰凉感透过肌肤刺激到我的神经。
白雪蹲在我跟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别踩……刺还没有剥干净。」
我哂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踢开他,交叠起双腿,俯视着在我面前甘愿低首弯躯的国王。他踉跄了几步,而后将一束束玫瑰重新捡起,走向窗台替换。
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我有一瞬恍惚,竟可笑地将他与先前那个白雪重叠。
怔愣中,他转过身,面上挂着最初的笑,奇怪的是没一开始那么扎眼了。可扣在身上的冰凉硬物警醒着我,一刻也不能放松。
他朝我步步走来,坐到我身侧。
我们都沉默着。
白雪摆弄起自己的手掌,白皙掌心被花刺划破,留下浅浅的暗痕。黑眸却在出神,像是想着什么高兴的事,轻笑出声。
我不禁向他投去目光。
「我觉得……这样真的好幸福。」他忽然垂眸柔声地说,指尖圈住了我的手。
「要是一刻也不分开就更好了。」白雪低声呢喃,煽动纤长的羽睫望向我。
在对上我冰冷的视线后一愣,歪头道:「你不开心吗?」
……开心?
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开心吗?
是被打碎的魔镜,被篡夺的王位,被杀死的纳斯亚……还是被铁链禁锢的自己?
我眯起双眸,面对跟前的人,耐心在一点点磨耗,直至消失殆尽。
「果然……」他垂下了头,语气闷闷的,「你还是想从我身边离开。」
白雪猛然间抓住我的手,情绪有些激动:「你想到谁那里去?」
「纳斯亚?」他颤抖地说出这个名字,一抹嘲弄绽开在唇角,「可他已经死了呀。」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给了他这种错觉,不过既然能让他难受,那我就不解释了。
甩了甩手,不料惹来了他下一步动作,白雪紧紧扣住了我的头,唇覆了上来。
铁链相碰撞的声音唤醒了我,我故意回应他,在他松懈下来的瞬间用尽全力推开他:「滚!滚出去!」我歇斯底里地朝白雪吼去。
他垂着头,乌黑发丝散落几缕,苍白的指尖微颤。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最终沉默着,他不敢再向前半步,于我的怒视下离去,轻轻关上了门。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要与我待上许久。
大部分时间是沉默,我们都没怎么开口,我静默地坐着,他也就静默地坐着。
可渐渐地,他的话变多了。
我忽视他,忽视他,一再忽视他,他依旧乐此不疲地说着话,即使从未得到回应。
他似乎认定我逃不开他的手掌心了?从小心翼翼地触碰到肆意妄为地掠夺我,在我身上每一处留下标记。
他的那份爱,如蛆虫般,日夜不息地啃噬着我的躯壳灵魂与躯壳,我的精神也被慢慢摧磨,仅存的理智之弦快要绷断。
我说我想出去,他就一把抱住我,说不想失去我……
他还为我准备了一副新的镣铐,说戴着不会那么难受。
他说要是我想听他叫母后,那么随时都可以听到。
他还说邻国塞他一个公主当王妃,问我会不会吃醋,如果吃醋就立马杀掉她。
……
其实从他将我禁锢那天起,我就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他既然用极端偏执的方法留住我,那么我也要用极端偏执的方式还回去。
穿进这篇童话,我的心境早已千变万化,逐渐变得扭曲,似要融入这个因白雪疯狂的世界。
刚开始还想着,等走完剧情,他当他的公主,等待属于他的真爱之吻。我当我的王后,享受权利带来的快乐,怎么也不会料到今天的局面。
真是可笑又讽刺……毕竟童话故事中的反派,结局有哪个是如意的呢?
那天清晨,我换上了白雪之前为我准备的礼裙。
望着窗台,那即将凋零的玫瑰,等待他敲响我的房门。
29.
白雪进来时,我如往常那般静坐在床边,发呆出神,凝望着窗外。
他习惯性地走到我身侧,为我编发。冰凉指腹摩挲过我的脖颈,享受着掌控我的乐趣。
白雪勾起一缕红发,放置鼻尖轻嗅着已经沾染上,那属于自己的蔷薇花香。唇边露出一抹餍足的笑。
我身上的气息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好似是他特意留下的侵占标记。
犹如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目光空洞,任人摆弄。
我的精力早已被磨耗得所剩无几,以至于现在……不想动,不想思考,不想去应付。
「看着我。」
他的双手抚摸上我的脸颊,迟迟得不到回应,唇畔笑意逐渐隐没在那一声声低呢中:「看看我,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耳边传来他的痛苦哀求。
他掰过我的脸,妄想将我的视线移到他身上。
他做到了,我终于看向他了。他那快要重新浮现在唇畔的笑,却又在碰触到我视线的刹那间,消逝得一点也不剩。
取而代之的是张皇失措。
白雪越发惨白的面色映入瞳孔,颤抖的唇瓣微张着:「不,不是的,不要这样看我!」
说着,苍白指尖就抵上我的唇角,企图摆出一抹的弧度。
自欺欺人么。
看着他慌张的神色,黑眸中隐隐泛出的水光。
我如他所愿,露出了笑,而后温柔地抚摸上他的头。
只有我知道自己的笑容到底有多假。
白雪先是一顿,眼底涌上错愕,震惊,再被喜悦填满,他扑到我怀里,像只猫儿一样蹭。
我在他耳边幽幽开口:「能帮我先取下这镣铐吗?」
他倏地抬眸,眸中是不安。我温声诱哄:「我不走,我就站在这。」面上的表情与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亲昵。
「为什么害怕……我已经是你的了,永远都是……」
白雪似乎还在挣扎,犹豫不决。
直到我抚摸着他的脸,对他说:「解开好不好,戴着很疼。」
他才终于解下我的禁锢。
身上没了冰冷坚硬的桎梏,一阵轻松。我不动声色地瞥向窗外,很快收回目光。
对上白雪紧张的视线,忽笑道:「今天,我为你准备了个惊喜。」
「惊喜……?」
我用事先准备好的绸布,遮盖上他的双眼,他意外地配合。
「数到十。」我打上结,在他耳边轻声说,随后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侧抽离。
他像是感知到什么,不安地拉住了我的手。
动了动唇,却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我轻轻拂去手腕间传来的那股力道:「数吧。」
沉默过后,他的声音终于在身后响起。
「一,二,三,四……」
我步步走向窗台。
「五,六,七……」
我站到了上面。
「八,九……」
他扯开布条。
「十。」
目光相撞,我往后仰去。
失重感而至,最后一片玫瑰花瓣也凋落,阳光穿透我的血液。
我想,这是我为自己挑选的结局。
30. 【白雪的结局】
她站在高处,朝我望来,我多想让时间停止在那瞬。
她从来没有这么对我笑过。
这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母后?」
我立在原地,轻轻唤了声只属于我们之间的,最亲密的称呼。
视线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黏住,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口的位置,企图等来那人的回应。
直至酸痛感紧紧包裹着眼球,双眸覆盖上一层模糊。
我垂下了眸。
终于才意识到可悲的事实,不论我再怎么叫她,都不会有回应。
回应我的,只有透过窗户,直刮面颊的冷风。
心中就好像有一块巨石,平稳地、急速地下坠,最后在胸腔发出「砰」的撞击声。
平静过后的下一秒,心脏如被千万只蚂蚁攀爬啃食。
啃食到,一点碎渣也不剩了。
我再次望向了窗台,颤抖的唇瓣微张,不死心的叫着一遍又一遍。
喑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从齿间挤出。
喉咙像是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再想开口时,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我动了动苍白的指尖,有那么一瞬,我是想要抓住她的,抓住那道从眼前滑落的身影。
然后牢牢握在手心,不给她一丝逃走的机会。
可是我的脚却迈不开一步。
如果她有翅膀多好。
我突然想。
就像我先前送给她的知更鸟。
那只被她放飞的知更鸟。
至少不会这么无声无息的掉下去,也许某天还会可怜我,扑腾着翅膀飞回来看看我呢?
掌心已经被我攥出了深深的指印,可惜这点疼痛不足以驱散我这不切实际的妄想。
母后。
你知道吗?
就在刚刚,我已经幻想了我们无数次再相遇的场景。
我们肯定会再见的,对吧?
我抱着几分希冀,麻木的想,随后在唇角化开一抹十分难看的笑。
我想我们的重逢,肯定不会特别美好。
因为我大概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用囚笼锁住你。
毕竟我是那么一个自私的人。
嗤笑声蓦地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内,而后转为一道道苍白无力的气声。
我像是突然没了支撑,「咚」的一声滑跪在地。
我弓着背,尽管双手双脚已经冰凉僵硬,但却是控制不住的颤。
是在害怕么,还是在生气?
……
为什么要骗我。
明明说好就站在这里。
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天真的以为,所谓的惊喜就是杀死我。
她恨极了我吧,那么杀死我后,也会露出那样美好的笑吗?
至少躺在她怀里,等鲜血流尽,可以看得久一点。
而不是现在……
意识逐渐被空白侵占,我也被绝望吞噬窒息。
我后悔了。
没能跟随她一起跳下去。
坠入地面的那一刻,可以融入她的血肉,与她永久相伴吧。
但我要是死了,谁来打理母后……我的王后的躯壳呢。
我将花园里的所有玫瑰摘下,剥去了尖刺,即便双手早已被划破得血流不止,我仍然不停手里的动作。
撒下一朵,两朵,三朵……
猩红玫瑰绽在她身侧,还是那么美。
我勾起一抹笑,温柔地抚摸着水晶棺中的女人,红焰灼眼的发与玫瑰融在一起,难舍难分。
她身上独属于我的蔷薇香终被玫瑰气息掩盖,身躯日渐腐蚀溃烂。
当最后一朵玫瑰花瓣也凋零。
我躺入棺中,永远伴在她身侧。
– 完 –
□ 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