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就对黎昭的这些瓶瓶罐罐产生了好奇,当时黎昭甜笑着给我的答复也是「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玩意罢了」,要不是我转脸瞧见向锦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我差点就信了。
之前向锦就说过黎昭体内有蛊虫,院子里还种着喂养蛊虫的药草,虽然这些并不能直接证明黎昭这个大家闺秀会没事养蛊虫玩,但直觉告诉我,假如那些罐子被不小心打开了,我最好还是赶紧跑。
收了好处又有令牌坐镇,被黎昭的笑容迷花眼的衍兵当真没动那些罐子,去小心检查别处了。
苍炎律法规定,光是进城务工不要交钱,但要经城而过就要交一笔寻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的高昂过城费,这么设置显然是为了尽可能限制百姓的行动范围,好让百姓变成井底之蛙安于现状。
而钱对现在的空空宗来说简直不是问题,又几张银票递过去,通行证就很快批下,至此我们一行人终于得以进城,双腿灌铅的我也顾不得看什么夜景,一进客栈倒头就睡。
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在小号醒来的我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周一行,心下顿时有些不安。
毕竟我与周一行的秘密交往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前几天周一行又和我说了那么多皇家秘闻,一旦被唐玺发现,只怕周一行的下场会比那被打断手足扔进慎刑司的黎子秋还要惨。
周一行他没事吧?
在大号这睁开眼,我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好一会,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换了身新衣服,闻上去还香喷喷的——
可我昨晚明明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
猛地从床上弹起,我两手胡乱摸着自己。
我没事吧?
「师姐,你醒了吗?」
随着「咚咚」两声敲门,黎昭那清甜似百灵鸟的声音隔门传来:
「昭儿给你端了早饭,师姐你脚上的伤才涂了药,最好少下地。」
「啊,我醒了,师妹你进来吧。」赶忙放下乱摸的手,我下意识去看自己的脚,那里磨破的水泡果然被人仔细处理过了。
在床上吃着黎昭端来的白粥与小菜,在我第三次偷瞄床边的黎昭后,黎昭终于轻笑着垂下眼帘,被长睫毛半掩的桃花眼显得多情而羞涩:「师姐看昭儿,是想问昭儿昨晚是谁帮师姐洗澡、换衣、上药的吗?」
心思被读了个干净,我连忙讪笑着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粥。
不不不,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说起来两个女生一起洗澡其实也没什么,何况真计较起来明显还是肤白貌美大长腿的黎昭更吃亏。
想到这,我不抱太大希望地撸起衣袖查看,紧接着情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感觉,我胳膊上的灰色又淡了些?
「师姐坐着,昭儿帮你束发。」走到我背后,稳定在主人格上的黎昭细心又温柔,「昨晚昭儿帮师姐洗了三次,前两次浴桶里的水都洗成了灰色,到第三次才干净,师姐的肤色原来不是天生的吗?」
如果被「天」上的雷劈「生」成的也算「天生」的话。
「不是,我小时候生了场怪病,之后肤色就变成这样了。」随口编了一个理由,我心下难免有点激动。
之前在陆府时我也坚持每天洗澡,然而除了第一次掉色严重以外,后面不管我怎么搓洗出的水依旧干净,害得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顶个灰脸见人,现在看来被雷劈焦的颜色还是能够洗掉,只不过似乎需要什么前提条件……
我绞尽脑汁地仔细回忆两次褪色前的共同点。
在那之前……我好像都喝了周一行的指尖血?
难道是因为那个?
恨不能立刻切到小号抓来周一行啃两口做实验,见我好好地两眼放光,黎昭不明就里也替我高兴,她轻拢着我的头发:「师姐是昭儿见过最漂亮的女子,等师姐的病彻底好了后一定会更漂亮的!」
而我只是疑惑地扭头看向黎昭。
那陆家也不穷啊,怎么连面镜子都没有?
「你……」
一句「你难道不知道你是苍炎第一美人吗?」到嘴边又咽下,陆昭芸如今决定彻底摒弃过往的身份,活成全新的「黎昭」,我又怎么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我舌头漂移:「你说得太夸张啦哈哈,其实我觉得漂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对!实力!师姐我比起漂亮,果然还是更想成为一个有实力的女侠!仗剑走天涯!多帅啊!」
望着黎昭那亮晶晶的双眸,我松了一口气,心说这次我总没说错话再刺激得黎昭情绪崩溃。
殊不知我这圆场的话却悄悄在黎昭心中种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并在日后的时光里,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对了,师父他们呢?」我又问。
「师父和姓戴的外出了,说去勘察一下城里哪家酒楼最好吃。」黎昭答道。
「……」
先不管黎昭对戴长轩「姓戴的」的这个称呼,就说后面那件事,进城前把徒弟折磨得只剩半口气,进城后又主动带徒弟花天酒地,我暗挑大拇指,真不愧是我的便宜师父。
「那向锦呢?」
「早上昭儿原本想去问问小师兄师姐的忌口,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小师兄正光着上身在床上锻炼,我问他话他也不答,后来我看他脸红得厉害像是不舒服就先出来了。」
「……师妹,你没敲门吗?」
「需要敲门吗?他又不会嫁不出去。」
「嫁得出去也需要的!」
「昭儿都听师姐的。」
默默在心里给向锦点了一根蜡,连续两天被师姐师妹撞破自己的年轻肉体,只怕向锦那小子这辈子都不敢在屋里打赤膊了吧。
不出我所料,当糟老头叫我们下楼时向锦的脸还是红的,闷头闷声地躲在戴长轩身后像只长腿的番茄,一眼都不敢多停留在黎昭身上。
哪见过向锦这幅吃瘪的样子,看得我又好笑又好怜,想着等黎昭的情绪再平稳些后,还是让她跟向锦正经道个歉吧。
回来的糟老头手里还拿着新买的五顶帷帽,帽子四周笼着皂纱,戴在头上遮面的白纱垂至颈部,仙气飘飘的时尚造型叫终于摆脱「土匪风」的我差点喜极而泣。
「糖葫芦!香香甜甜的糖葫芦!」
「卖烧饼喽!热乎的烧饼……」
走在潭南城的主城街上,我不掩好奇地东张西望。
十里长街,人声鼎沸,那边传来小贩悠长的吆喝声,这边飘来酒肆的诱人香味,与头顶破晓的暖阳一起形成好一番热闹景象。
我的嘴角也因为这些人间烟火而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就是顾乙想要的天下太平,苍炎永盛。
唐玺这个皇帝,似乎当得还不错嘛。
然而随着飘来的一股辣椒味呛在鼻腔,我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吹飞了面前的白纱也吹散了这片虚假的繁荣,我忽然想起,自己进城前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从路有饥骨的荒村到勉强温饱的塘嘉村再到繁华热闹的潭南城,贫富差距之大简直像是三个世界——而这三个世界,哪个才能代表真正的苍炎?
我想得出神,黎昭也已经拉着我进了酒楼。
不得不说糟老头和戴长轩果然有眼光,选中的这家酒楼装潢清雅但生意爆棚,往楼下一站那酒香菜香就能勾走人的一半魂魄,也顺便勾走了我满脑子的思虑。
自打富婆黎昭入伙,我们空空宗的生活条件就有了质的飞跃,从在山洞破庙里靠烤红薯果腹的求生路线直接华丽转变为住就住客栈吃就吃酒楼的高端路线,总而言之一个字:
有钱任性豪横爽!
被热情澎湃的小二领着在二楼的包厢落座,菜单怎么送上桌就怎么直接送去后厨,鲜炒蔬果和白汤肥鱼等佳肴很快端了一桌,色香味俱全引得我食欲大开,抓起筷子就开始「指点江山」。
管他那么多呢,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改变世界!
一通胡吃海塞直塞得肚子鼓起,我这才满足地靠着椅背打饱嗝。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都城廉殷城,三个月后的初竞就在那里举行,用糟老头的话说,假如从城中的主路走,最多只要一个半月就能赶到。
「诶,师父,既然我们一个半月就能到廉殷城,那剩余的一个半月做什么呢?修行吗?」
揉揉肚子揉出这个关键的问题,一想到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都要像昨天那样徒步行走,我就恨这不是一个可以踩着剑在天上嗖嗖飞的玄幻世界。
不小心把油吃到他心爱的白胡子上,正拿湿布努力擦拭的糟老头动作一顿,随即意味深长地冲我笑了笑,摇头晃脑:「是也,非也。」
习惯了糟老头这种故弄玄虚,知道从他那儿是问不出准确答案了,我撇撇嘴,探头从二楼窗户往外眺,一眼竟看不到这个潭南城的边际,而在下面那些鳞次栉比的屋子里,又不知藏着多少人间极乐。
我不禁内心期许,要是那剩余一个半月也能像今天一样潇洒快乐就好了,毕竟那廉殷城作为都城,肯定要比这个潭南城还要繁华百倍!
「师父。」向锦依旧细嚼慢咽吃得不多,他坐不住了,「既然吃完了,我们可以上路了吗?」
这就上路了?
自从进了这座潭南城,我的心里就像抓进一根羽毛,时不时被这些享乐之物撩拨得心痒痒,痒得我走不动路,只想懒懒地躺着晒太阳,加上一吃饱就犯困,这会儿我趴在窗边好不情愿地「欸」了一声。
听见我的抗议,糟老头笑眯眯地望了我一眼,对向锦说:「再坐一会吧,为师的胡子还没擦干净呢,昨天走得累了,大家也都多休息休息。」
瞥瞥糟老头那早就擦得白白净净的胡子,向锦自然明白糟老头这是在迁就我,登时没好气地拿眼瞪我,而我也只是难掩得意地冲他吐舌。
这就是师宝徒吗?爽到了。
黎昭对多休息一会这事没什么异议,与我挨着坐在一起的她也转头俯视窗外,饶有兴趣地打量过往路人,忽然,黎昭指着楼下问道:「师姐,为什么那些人都穿着紫色的衣服啊?」
循着黎昭指的方向看去,楼下果然正有六个身着紫衣的少男少女经过,所到之处无论走贩还是行人都自发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道,个个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偶尔抬头偷瞧的神情中也全是畏惧与艳羡。
我看得咋舌,就算是我那个世界的明星上街也没这待遇啊!
「那是无极宗的弟子。」
嘴里叼着根牙签,戴长轩慢悠悠解释道:「目前五大宗都有各色的宗服,大衍宗是黑色,赤霄宗是红色,无极宗是紫色,白羽宗是蓝色,蚀骨宗是绿色,见色如见宗,非宗门中人不得穿,跟皇帝老儿霸占个黄色彰显特权是一样的道理。」
冷冰冰「哦」了一声,黎昭甩给戴长轩一个「我又没问你你多什么嘴」的刀眼,这才转过脸企盼地望向我,期待我这个师姐也能说点什么。
然而啥也不知道的我:「……」
我:「啊对对对,师兄说得对!」
我忽然又想起:「欸,这么说的话,昨晚那个红衣少年和他带领的马队岂不都是赤霄……」
话说一半才想起赶紧刹车,我小心观察了眼戴长轩的神色,见他叼着那根牙签神色如常,对上我偷瞄的目光时还冲我挑眉笑了笑。
那模样就像个没事人,但不知为何见他这样我反倒更心虚了,虽然不晓得戴长轩与赤霄宗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最好还是少提为妙。
于是我咳嗽一声立刻转移话题:「哎呀师妹!你看那家的糖葫芦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不如我们去买几串吧?」我又难得好心地问向锦,「师弟你吃吗?」
谁料向锦干脆「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扭过头去:「谁要吃糖葫芦啊,小孩子才要吃糖葫芦呢!」
闻言,一旁默默举手的糟老头和戴长轩两人又默默把手放下了。
看得我实在忍俊不禁:「好好,反正我下去买五串,你不吃我帮你吃,走吧师妹。」
就这么与黎昭挽着手走出包厢,话没说几句,想起方才糟老头与戴长轩的表情我就憋不住笑,看着我说着说着笑起来,黎昭也情不禁跟着笑。
而这美人展颜一笑,又给我迷得晕晕乎乎,就连迎面走来一群醉醺醺的公子哥都没多注意。
同样被黎昭的笑给惊艳到了,为首一个身穿花色锦袍仿佛一个花皮球的公子哥顿时不打「醉拳」了,一双小眼睛色眯眯地盯着黎昭,简直快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这才发现通往楼梯的路都被这一帮人堵住了,出门前想着快去快回,此刻的我和黎昭都没戴帷帽,注意到那人看黎昭的恶心目光,我笑容当即褪去,拉着黎昭就要往回走。
「诶!别走啊美人,美人!」
见状,花皮球登时急了,伸手推搡身边的侍卫:「去去去,别让爷的美人跑了!」
呼啦啦一下子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团团围住,我神经绷紧,原本悠闲放松的心终于提到了最高点。
「师妹你别怕,我在呢。」
小声安慰了句浑身僵硬的黎昭,奈何酒楼里的嘈杂声实在太大,我的这点声音根本送不出去,这会儿我和黎昭的位置根本瞧不见之前的包厢,我不敢确定在这里大喊,师父他们能不能听见。
「嘿嘿……美人,你好美啊,不如陪小爷我喝杯小酒唱唱歌怎么样?」
好似瞧见落网的兔子,花皮球抹了把哈喇子,一步步凑近时目光淫邪地在黎昭身上瞄来瞄去。
与我相握的手不自觉收紧到痛,黎昭隐忍地垂下眼帘,柔声道:「抱歉,这位公子,我师父师兄还在包厢里等我,我与师姐再不回去他们会着急的。」
在听见「师父师兄」四字时稍稍一愣,花皮球睨了眼我与黎昭身上的服饰,断定我们不过是个无名小宗的弟子后,花皮球一张肥脸笑得像是裂开的猪头:
「哎,师父师兄哪有情哥哥好啊~美人,美人你跟我走,你师父要知道小爷我是谁,保准他一百个乐意!」
嬉皮笑脸地这么说着,花皮球伸手要去摸黎昭的脸,我猛地一拉带着黎昭躲开:「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眼前的花皮球与我一般高却足有我两个宽,拿身子挡在黎昭身前阻隔视线,我明知跟这种流氓讲道理没用,但在现代文明人的思维拘束下除了讲道理我一时竟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这大好的天气,我想各位也不愿和陆家结仇吧。」我露出腰间的令牌,故作镇定的声音里难免掺杂些恐惧的颤意。
可那花皮球酒精与淫虫一起上脑,压根不看什么令牌,绿豆似的小眼睛在我脸上转了一圈,一口唾沫就吐在我的衣摆上:「呸!哪来的丑女?污了小爷的眼睛!还不快滚!」
光这样骂还不够解气,没能摸到软玉温香的花皮球气势汹汹,见我站着不动抬手一个巴掌就要扇来:「丑东西!老子让你滚听不见吗?」
肥厚的巴掌呼来,我心头一紧本能地闭眼闪躲,然而我的眼睛才闭上,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就掀入我的耳膜。
「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
睁开眼,就见黎昭的左臂从我的左耳后伸出,手中攥着的峨眉刺赫然刺穿了花皮球的手掌,将他扇下的巴掌死死钉在半空。
鲜血喷溅,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颊迅速冷却成冰,我看不见此刻黎昭的神情,却能听见她骤然降到零下的声音从脑后阴沉沉传来:
「我的师姐,才不丑。」
下一秒,第二根峨眉刺就从我的右耳后划过一道银色寒光,「噗嗤!」一声狠狠扎入花皮球的脖子里。
杀猪的嚎叫声戛然而止,扎破的大动脉顷刻化作血红的喷泉。
一针做惩,一针毙命,黎昭两只纤细的手臂架在我的双耳旁,而我的瞳孔也在这一瞬缩到极致。
杀……
杀人了。
与我一样愣在原地的还有包围看戏的那群侍卫,谁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女会直接动手,更没想到他们家少爷会被这样两下就要去性命。
「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听见动静上来瞧情况的老板娘从嗓子眼里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楼上凝固的时间才被轰然打破。
「她们杀了少爷!抓住她们!」吼这话的侍卫头领急红了眼,少爷在他当班的时候死了,城主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没有丝毫的犹豫,黎昭右手拔出峨眉刺的同时左臂发力,牵着尸体跳舞一般借着惯性将他们的少爷重重「还给」身后冲来的侍从,接着又掏出一个小罐子,拇指拨开关卡的瞬间抛向身前扑来的侍从。
刹那间无数小黑虫从罐口飞出,黑色烟雾似的「嗡嗡」直冲人脸,吓得所有人惊慌大叫,拼命挥舞双臂驱赶飞虫。
低喝一声「走」,墨发披散的黎昭拽过还呆着的我就往包厢方向跑。
很快发现这些黑色的飞虫除了吓唬人并没有杀伤性,侍卫头领一抹脸怒吼道:「追!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路跑得跌跌撞撞,而包厢门在我与黎昭靠近的一刹就自动打开了,两只有力的手顷刻间将我和黎昭抓了进去。
等我终于从死亡的阴影中稍稍清醒过来的时候,面前的戴长轩已经帮我擦去脸上的血并给我戴上帷帽。
我魂不守舍地扫了眼屋内。
就见黎昭双眸空洞却还能交流,糟老头正蹲下身让黎昭趴到他的背上,而向锦也背上了之前戴长轩背的大包袱,探出身将包厢的两面窗开到最大,转身催促:「大师兄!」
飘忽的目光最终停在戴长轩身上,我出口的声音破碎得厉害:
「戴长轩……我……杀人了……」
戴长轩沉沉「嗯」了一声,隔着面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到他一把将我拦腰抱起,与背着黎昭的糟老头前后三两步直接从二楼跳下。
剧烈的失重感随之传来酥麻感,「呼呼」风声灌满耳朵,却依旧掩盖不了楼上向锦砸椅子的「哐当!」声。
仰头看,随着向锦的一个翻身跃下,原本还算有序的街上终于如同扔下五块石子的平静水面一样荡开层层波纹。
「哎呀!」
「啊!」
「抓住他们!」
「站住!不许跑——」
「他们杀了城主的儿子!快抓住他们!」
城主的……儿子?
那个花皮球?
发蒙的脑袋上下颠得厉害,叫我一时半会无法聚拢思维,只能越过戴长轩的肩膀瞧见几个侍从一瘸一拐地追在后面,接着又有几个巡逻的衍兵闻讯追来。
两个,五个,七个……
那些身披黑甲的衍兵训练有素,渐渐排成一条黑色的巨蟒,猛地从地底窜出紧追不舍,又渐渐形成一辆黑色的坦克,「轰隆隆」横冲直撞推平前路的一切阻碍。
因为那些衍兵的身上都有刀。
走贩避让、行人摔倒、商摊掀翻,妇孺孩童的尖叫哭泣与侍卫衍兵的怒骂叱喝此起彼伏,一条街变成了油炸锅。
此地不宜施展轻功,跑在最前面的戴长轩突然将我放下,又将我向前推了一把:「继续跑!跑得越远越好,我先去帮师父他们,一会再去找你!」
说罢,戴长轩从地上捡起一根断头断尾的木棍,反身迎上身后的追兵。
心脏在戴长轩离开的那一秒骤停了一下,我看见糟老头他们已经被衍兵围住,糟老头正拿他的拂尘轻飘飘挡开衍兵的刀剑,看见向锦也抄着不知从哪捡来的长棍与衍兵交手,看见就连黎昭都能在糟老头和戴长轩的双重保护下用峨眉刺见缝插针地还击。
只有我,只有我一人站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旁观着,无力着,没有一点用,帮不上一点忙。
两手渐渐攥成拳,我摸了把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扭身拼命跑了起来。
虽然帮不上忙,但我至少不能拖后腿!
戴长轩让我跑,那我就好好跑!
甩掉头上碍事的帷帽,我尽可能摆动双臂,心脏加速,五脏六腑沸腾,每呼出一口气都像在喷火。
「大师兄!师姐!师姐小心!」
耳闻向锦在后面大吼,我扭头一望,竟是有两个衍兵踩着商贩的摊子从旁绕过,直直朝我追来,手中剑刃折射出的银光寒森森划破空气。
「站住!站住!」
心中一惊,脚步也乱了,我想跑快点,再跑快点,可越是到关键时刻手脚就越不听使唤,脚下一滑就重重扑倒在地。
「师姐!呃!」
因为我这的动静分了神,向锦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是负了伤。
顾不得膝盖和手肘的撕裂,我咬咬牙爬起身继续跑,觉得自己就好像那恐怖片里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猪队友,愧疚感蹿起灼烧内心,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地夺眶。
只是不等一滴泪汇聚在我眼下,我忽然感觉胸口处空得异常。
不好,铭符!
猛地回头,装铭符的袋子果然躺在我之前摔倒的地方——而那个地方距离追赶我的衍兵只差不到五米。
是继续逃命还是冒险回去捡铭符?
身体在这个问题冒出的刹那就做出了选择。
眼见之前还拔腿狂奔的我突然折返朝他们猛冲,两个衍兵以为我是要发起进攻,不由得停下脚步将刀尖警惕地对准我,然而我直冲冲朝刀口撞的动作在捡到地上袋子的一瞬间就猛然收住,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扭转方向继续逃跑。
愣了一下才发现被我耍了,两个衍兵吆喝着再次恼火地追了上来,而这次他们距离我甚至不到五步。
五。
快点啊,快点啊!
小腿肌肉快要爆炸,脚底更是失去知觉,我竭尽全力地跑着,感觉心脏就含在嘴里,只要自己一张口就可能原地死掉。
四。
好累,好累。
若单单是往前跑还不会这么累,可我又要躲避行人又要小心脚下,另外之前还摔了一跤再加一个往返冲刺跑……
三。
喘不过气了,好难受,无法思考了……
二。
不行了……不行了……
一。
我跑不动了……跑不动了……我……
伸手——
被抓住了。
「不要!」
「师妹!」
「师姐!放开她!混蛋!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锋利的长剑抵在喉间,冰冷的刺痛划破肌肤,衍兵粗暴地拽过我的头发,迫使还在急促喘息的我仰起脖子,不受控制地将脆弱的喉结一下又一下撞在剑刃,蜿蜒出一条条刺目的红。
「把武器都扔了!原地跪下!否则我就杀了她!」
衍兵粗声威胁着远处放倒一地人正要追来的戴长轩等人,被当做人质的我眼花耳鸣,除了大口喘气发不出一丝声音。
「跪下!听见没有?快点!」
衍兵手上又使了些劲,用我的鲜血染红长剑。
在一地被打败的黑甲中央,我看见向锦捏紧到颤抖的拳头上的青筋,我看见黎昭那近乎绝望的双眸,我看见糟老头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
我看见戴长轩的眼睛红了,他定定地望着我,手中几乎被砍烂的棍子忽地一松。
然后缓缓跪了下去。
也就在那一刻,哑了嗓子的我突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混合血迹的眼泪沿着脸颊大颗大颗滚落。
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
如果之前体能训练时我没有觉得用处不大而偷懒,如果之前挑选兵器时我没有觉得难学而放弃,如果我没有因为小号的金手指而得意忘形掉以轻心……
如果我没有这么弱。
如果我不是这么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