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前一日,我和长姐、二皇子妃在清芷院一起喝茶。
长姐大呼准备射灯虎劳神费心。
我一边喝茶一边笑道:「长姐不是一向爱这些猜谜的东西吗?怎么如今还嫌累起来了?」
长姐撇撇嘴:「以前那是人家做了灯谜我猜,自然有趣,可如今……」她耷拉着头,「这灯谜都过了我的手,谜底早已知晓,还有甚意思?」
说罢,她趴在桌上恹恹道:「四嫂,我怎觉得当了皇子妃,倒不如做姑娘时自在了。明明以前我在宫中做雅荣伴读时,也没觉得宫里规矩甚多,如今做了皇子妃,却是日日夜夜都有规矩管着。」
二皇子妃掩嘴笑道:「雅荣公主呀,从小就顽皮得很,但却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所以大家也就都纵着她。辰贵妃那时选你做雅荣伴读,其实是想让她跟着你收收性子的,可谁知丞相家的长女却也是个如此调皮的。」她喝了一口茶,笑道:「你们那几位皇子哥哥,那时可是天天被雅荣和你捉弄得哭笑不得呢。」
长姐扑哧一笑:「可不是吗?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是有些怕他们的,毕竟个个都是皇子,但后来跟着雅荣,把他们当成兄长来看,胆子竟也就大了起来。」
我拿着茶盏的手一顿,不知怎的就想起华堇年在船上和我说的话。
有些事,我看到的、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我端着茶盏,转头笑着问道:「长姐,太子殿下……平日和你们一起吗?」
长姐道:「太子哥……殿下的课业要比我们多得多,所以不是经常能和我们一起玩。记得有一次雅荣拉着他们几个皇子在御花园捉迷藏,我们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最后发现他居然在假山后面的那棵银杏树下睡着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太子太傅前日给他布置了好多课业,他几乎一夜未眠。」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邵兰的哭声,二皇子妃对我们抱歉笑下,便急急忙忙地出门去寻邵兰了。
长姐看向我,欲言又止。
我道:「长姐有话与我说?」
她说:「若雨,你……刚嫁给太子时,我以为你会问我好多他的事,谁知你却,却什么也没问。」
我点点头,笑了笑:「嗯,那时也确实没甚要问的,今日听你讲起以前的事,也是一时好奇罢了。」
她叹了口气:「若你当时没有拜师学医,和我一起入宫伴读,那该多好。」
第二日七夕,入夜后,我看阿昕和慧儿近来帮我操持宫灯之事着实辛苦,便对他们道:「你们近些日子也累了,今晚行宫各处都有人驻守,我自己转转,你们不必跟着。皇后娘娘已说今夜行宫众人猜对灯谜皆有赏,你们不如也去玩下。」
阿昕和慧儿欣喜不已:「谢太子妃。」
两人相携出门后,我也随意披了件薄纱出了门。
走了几步,却看到一个娉婷袅娜的身影,正在一盏宫灯前发呆。
走近一看,却是雅芸公主。
雅芸公主自小身体羸弱,平日深居简出,我也不是个太爱热闹的性子,所以两人此前也算不得太相熟。
她转头看到我,微微笑道:「五嫂怎的一个人?」
我笑道:「都让我遣去玩了,前些日子他们跟着我准备宫灯着实辛苦,左右这行宫内也没甚危险。」
她笑笑,我看到她面前的宫灯画的正是牛郎织女,便问道:「雅芸公主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
她点点头,略带遗憾道:「只可惜今夜乌云密布,不晓得牛郎织女能否见得上面?」
我看她眉间似有愁容,以为她真心为此担忧,便宽慰她道:「今日白天一只鹊未见,云上的鹊桥,许是已经搭好了呢。」
她看着宫灯,道:「今夜许是要下雨,我曾听闻,民间将七夕之雨,又叫作相思雨。」她顿了顿,竟凄凉一笑,「只是不晓得我今后,还能否再看到今日这样的灯,这样的景?」
我惊道:「雅芸公主……何出此言?」
她转头看向那一排星星点点的宫灯,语气却无一丝波澜:「今日母妃同我说,北梁已递了降书,希望和我国结秦晋之好。父皇他……已决定让我去和亲。」
和亲?
她回头笑道:「我并非不愿去和亲,作为大齐公主,我虽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却也是从小锦衣玉食。我听闻边疆的百姓常年被北梁侵扰,妻离子散之事常有,苦不堪言。和他们相比,我其实生得何其有幸。」
「我只是,今夜难免触景生情,竟有些艳羡牛郎织女,他们虽一年才能相见一面,却心有彼此。而我此番嫁到北梁,不知那北梁皇子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愿得一心人这种事,怕是此生难能实现。」
我听着虽也觉酸楚,但还是宽慰她道:「雅芸你吉人有天象,此去北梁,必能遇到珍视你之人。」
她看着宫灯上的牛郎织女,轻声道:「珍姑姑曾与我说,喜欢一个人,便是想时时与他在一处,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欢喜,若他生病或受伤,则比那些伤病在自己身上还要痛上几分,我从未经历过这些,却不知,是否真是如此?」
我默了默,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杂草,喃喃道:「大抵,就是如此吧。」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远处隐隐有惊雷之声。
我抬起头,看向雅芸:「我虽未去过北梁,却听我师父说,北梁冬长夏短,一到冬日,便常有冰雪天。虽比齐国寒冷,却处处银装素裹,仿若人间仙境。」
她笑笑,神色已不再似方才那般凄凉:「那我到时,可要好好看看那人间仙境。」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了孩童之声。
我和雅芸回头一看,却是几个姑姑带着邵兰郡主正站在我身后。
邵兰举着一个小巧的宫灯:「太子妃婶婶,给呀。」
我接过来,这是一个六角宫灯,虽小,却做得格外精巧。
宫灯上绘的图案,是我画的那幅荷花图。
我心中一颤,问道:「邵兰,这宫灯……哪里来的?」
邵兰奶声道:「是……太子叔叔给我的,说如果我能见到太子妃婶婶,就把宫灯送给你。」
几个姑姑都掩嘴而笑。
我问道:「那太子叔叔,在哪里?」
邵兰想了想,却想不出。
领头的姑姑道:「太子妃娘娘,郡主是在花园西南角见到太子殿下的。」
我点点头,道:「今夜恐有雨,玩一会儿便早些带邵兰回去吧,免得一会儿淋雨受寒。」
几位姑姑道了声是,我转头看向雅芸,她微笑看我:「五嫂,快些去寻五哥吧。」
西南角,我做的那盏荷花灯,就挂在花园的西南角。
我看着手中的宫灯,思绪不平,便持着灯向花园西南角走去。
一路电闪雷鸣,虽还未见雨,玩赏的众人也已纷纷在散去。
走了一会儿,却见一个侍卫匆匆跑过,向另一个侍卫道:「园中西南角的树遭遇雷击,走水了,快通知园中侍卫皆去帮忙。」
突然心中大乱,我拉住那个侍卫,问道:「可有人受伤?可见到太子殿下?」
侍卫道:「小的也是传话,不甚清楚情况,也未……未见到太子殿下。」
心中的不安加重,抬头看去,果然隐约可以看到西南角似有火光。
我定了定神,打着宫灯,急匆匆地向花园西南角走去。
一路上人越来越少,却始终未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心愈跳愈快,突然胳膊被人一把拽住,我惊吓转身,却是华堇年拉着我的胳膊,焦急道:「阿雨,你怎么一人在这里,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侍女们呢?」
零星的雨珠开始落下,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的头发微湿,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说,你没事。
他怔了下,神色慢慢放松,轻轻拉我入怀:「我无事,雷劈到的是凉亭那边的树,我一直站在你做的那盏宫灯那里。」
他说,阿雨,你又救了我。
豆大的雨点开始滴落在我的脸上。
我拉开他,说:「殿下,我一向不是个聪明的女子。」
他没有说话。
我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分辨不出,也不想去分辨。」
他的眼神黯了黯:「我知道,我本就不该……只是我……」
但是我喜欢你,我说。
他看着我,眼里似乎燃起一团星火:「你,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喜欢你,你受伤我会担心,和你喝酒我会开心。宫墙之内,可能有很多真真假假我无法分辨,但我已能分辨自己此刻的心,若你,若你……」
他却突然伸手将我拢入怀中,未说出口的话瞬间淹没在他温热的唇中。
纷乱的思绪似乎全部不见,我忘记了我本要说什么,但又觉得我要说的话似乎也已不那么重要。
他的吻温柔缱绻,像花儿得了朝露,又似星辰坠入苍穹。
宫灯从手中滑落,轻轻掉落在脚边。
雨倾盆而至,我却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和我的心跳。
七夕之雨,又名相思雨。
我才发现,虽不自知,却早已情难自禁,一往情深。
这一夜,不知是淋了雨还是别的缘故,我睡得倒是极沉。
翌日清晨,迷迷糊糊听到屋外似有响动。
叫了一声阿昕,却无人答应。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坐起身,来不及多想,便匆匆起身打开房门。
院子里,却是几个小厮正在搬运箱匣,华堇年则坐在石桌旁悠悠地喝茶,旁边还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侍女。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抬头,刚好与我对视。
我刚想问他这是在作甚,还未开口,他人已到我面前。
轻轻揽过我的肩,手一钩,门便被带上,我和他已站在房内。
他拿起矮榻上一件纱衣给我披上,道:「昨夜睡得晚,怎么这么早便醒了,莫不是我吵醒你了?」
见到他,我不禁便觉得耳根烧得慌,想起昨夜他送我回来,安排人给我驱寒泡汤,又看着我睡下才又冒雨离开。
我摇摇头,轻声道:「是我自己睡不着,外面这是……」
他帮我拢了拢纱衣,道:「昨夜二哥住的院子漏雨,最近二嫂有孕又在和他闹别扭,我便把我的院子借给他住几日。」
他低头给我系纱衣扣子,额头几乎相抵:「我只能先搬来你这里了,毕竟……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两人离得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额头的温热,昨夜雨中的一切突然闪入脑海。
我顿感有一丝窘迫,虽总觉得他的话哪里有些奇怪,但觉得好像也挑不出什么问题,于是胡乱地点点头:「哦,那也好。」
他的嘴角上翘,摸了摸我的发,「我让阿昕去备了暖汤,现在虽入暑,毕竟淋了雨,你身子弱,今日还是要多喝些暖暖身子。」
我脸颊微热,说,好。
他随即叫进来刚才站在石桌旁的侍女,和我道:「这是瑶依,以后便是你的贴身侍女。」
瑶依半跪道:「属下参见太子妃娘娘。」
我见瑶依身段举止皆不似寻常侍女,心中了然,便微笑着点点头。
华堇年白日里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早饭后便先行离去,我收拾妥当后则开始整理他搬来的那些书册和衣物。
华堇年的书,无非都是治国、兵法一类,我归类收拾妥当,打开最后一个箱子,映入眼帘的却是满满一箱医书。
看我面露疑惑,瑶依在身后道:「太子妃,这是殿下从太医院那里借来的典藏。殿下知您爱看医书,前些日子专程派人从宫中借了些来。」
我翻了翻,果真都是些珍本,其中也不乏一些民间孤本的拓本,心中大喜,当下便捧了一本细细看了起来。
晚上,华堇年回来时,我正在桌旁拿着一本医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笑笑,便随手拿了一本兵法,坐到我身边。
房内红烛摇曳,突然我听到他发出「嘶」的一声,抬头一看,却见他单手扶额,眉间隐隐有些痛苦。
我赶忙放下书,问道:「怎么了?」
他用手指揉着额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头痛。」
我想起昨夜他也淋了不少雨,心中有些着急,道:「不如叫太医过来看下。」
华堇年浅笑道:「还叫什么太医,夫人不就善岐黄之术,」说着伸过手来,「不如夫人给为夫诊诊。」
夫人、为夫叫得我满脸绯红,我将手搭上他的脉,诊了诊,却未诊出什么来。
抬头对上他的双眼,眉眼间已没有方才的痛苦之色,还隐隐有些得意之姿。
我顿时了然他又是在哄我,便心存了逗他的念想,装模作样地又诊了诊,故作大惊道:「这诊的,怎么像是喜脉?」
他挑挑眉,「哦?喜脉?」
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他放下书,欺身向前,眼睛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夫人确定是喜脉?」
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扑到我的脸上,我心中顿时大乱,忽觉不妙,赶忙拿起医书挡住脸道:「我,我要看书了。」
谁知书却被他一把抄走,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他打横抱着走向床榻。
我惊呼一声。
他随手灭了烛灯,只剩皎洁月光倾洒屋内。
我瞪大了双眼,他却抱着我挑眉笑道:「既然是喜脉,自当与夫人好好分享。」
我惊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得今日像是被他牵了线的木偶,脑袋昏昏的。
「阿雨,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好听得像是魅惑了我的心神,我靠在他怀中,感觉自己心快要跳出来,不禁轻轻伸手抚上他的胸口。
谁知他心跳的,也是极快的。
窗外月色朦胧,我看着华堇年,只觉情丝入心,摇人魂魄。
那一夜,先如春雨润物,后若大雨滂沱,两人共同沉沦起伏,终是一夜缠绵缱绻,不知东方之继白。
而华堇年自从搬到荷香院,头疼失眠的毛病倒是再没犯过,我也依赖于他的怀抱,每每睡得安稳许多。
我想,大抵两情相悦,就是如此幸福安心之事吧。
又过了些时日,太后带着雅荣公主从皇寺来到行宫。
因边疆之前的战事,半年前,太后便带着雅荣公主去皇寺为将士祈福。
皇后娘娘为此在行宫办了场宫宴给太后娘娘接风。
华堇年因着在陛下那里处理公事,便让林征传话让我自己先去。
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同样赴宴的云鹤世子。
云鹤世子笑着道:「听闻你现在酒量见长,那晚将我送你的两壶桂花酿都喝完了。」
我心道哪里是我一个人喝完的,明明是和华堇年一起喝的,但知道他是在揶揄我,便笑道:「还是未喝过瘾,等回了东宫,还得向你再讨些酒才是。」
他挑眉笑道:「我可不敢再给你酒,你醉后堇年便急匆匆来向我讨醒酒茶,还怨我不该给你劲太大的酒,得亏我带了些茶来行宫,要不然他非得逼我回府取一趟不可。」
我愣了愣,随即笑道:「酒还是要向你讨的,只是下次还得多向你讨些醒酒茶备着。」
云鹤世子摇头笑道:「你夫妻二人,倒是相像。」
我和云鹤世子到大殿时,皇子和后宫女眷大多已到。
只是今日暑气重,皇后怕太后老人家身体受不住,便传话来让众人先在殿内吃些瓜果,等太阳落山再和陛下一道陪太后过来大殿。
我想,华堇年既在陛下那里,也定是和太后一起过来,便带着阿昕和瑶依,先入了座。
长姐坐在我旁边,冲我点头微笑,却未见四皇子。
宫中许久未办家宴,如今又是在行宫,多少还是少了些皇宫的严肃,殿内气氛倒也难得的轻松。
我和长姐聊了些许家常,突然听到一个清丽的嗓音道:「四嫂和五嫂不愧是亲姐妹,刚远远看过来,我都认不清了呢。」
我循声看去,只见面前之人粉妆玉琢,鲜眉亮眼,长姐在旁边轻轻笑道:「这便是雅荣公主。」
华堇年在皇子中按岁数排行老五,皇弟皇妹们寻常时便都称我一声五嫂。
我和华堇年成婚时,雅荣还在皇寺,所以我和她之前并不相熟。
雅荣公主一出声,整个大殿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我们姐妹身上。
和妃突然笑道:「可不是嘛,公主当时在皇寺不知晓,当时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都想求娶相府嫡长女,闹得不可开交呢,最后啊,陛下便把姐妹俩分别嫁了他们兄弟,这姐妹俩也是长得如此相像……」
四下顿时安静,我和长姐亦愣了下。
成婚之前的事,我和长姐心照不宣,从未在彼此之间提起过,却未曾想到会被和妃当众捅破了窗户纸。
大约谁也未料到和妃语出惊人,大殿内也一时无声。
和妃自知语失,小心翼翼地望向辰贵妃。
皇后还未到,这里位份最高之人便是辰贵妃。
辰贵妃给了和妃一记苛责的眼神,随即笑着道:「两位相府千金都是国色天资,如今能都嫁来皇家,是咱们的福气。」
众人皆附和称是,把我们姐妹又夸赞了一番,大殿也慢慢恢复了之前喝茶品果的热闹气氛。
我天生怕热,待了一阵后总觉殿内闷得慌,便带着阿昕和瑶依去殿门外的梧桐树下透气。
正在树下看着天空云卷云舒,算着何时日落,这暑气方能再退去一些,突然有声音入耳,只听一人问道:「刚才和妃说的,太子想娶的是四皇子妃,可是真的?」
另一人小声道:「你居然不知?听闻新婚夜太子都未去太子妃房里,今日太子妃又是只身前来,恐怕……至今未圆房呢。」
「可我怎听说,太子在行宫都住在太子妃那里呢。」
另一人声音更小了,但此刻殿外并无他人,我又只隔着一棵树,听得却真切:「我听闻,虽然如此,太子妃仍是入不了太子的眼……」
两人待了一会儿又回到殿中,阿昕在身后小声担忧道:「小姐……」
我回头冲她笑笑,示意她我没事,却在内心叹了一声人言可畏。
瑶依方才还在我身后,此刻却不知去哪里了。
不过她本就是东宫的影卫,平日经常突然不见,我也习惯了,便没有在意。
在殿前又吹了会儿风,我感觉舒爽不少,便带着阿昕重回殿内。
谁知刚落座,前殿便通报太子殿下来了。
我心中疑惑,太阳还未落山,他不等陛下一起过来,怎倒是先过来了?
华堇年进入大殿,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他身上。
他本就生得好看,就像一颗夜明珠落入暗夜,众人之中,让人只能看到他身上的光彩。
他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随手拿起桌上摆放的葡萄,边剥皮边问我,「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殿内太热?」
我道:「是有些热,但方才已在殿外吹了会儿风,无妨的。」
话音刚落,嘴巴毫无防备地被塞了个剥了皮的葡萄,我愣得忘记了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安静的殿内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气。
我看众人都在看着我俩,轻轻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倒是坦荡得很,又开始剥第二颗,边剥边说:「你不是不爱吃这葡萄皮吗?」
然后转头看向我,问道:「今日起床可有看到我的玉佩?」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是不是昨晚掉床榻上了……」
整个殿内鸦雀无声,我低头看去,玉佩果然不在他身上,可玉佩不是我早上亲自帮上他系上的吗?
他又喂了颗葡萄给我,眼角含笑,似还在回想:「左右也就那一处地方……」
说罢,拉着我的手起身:「走吧,殿内还是热,你受不住,我陪你再出去吹吹风。」
我被华堇年拉着出来,太阳此刻已近落山,晚风徐徐,比刚才倒是惬意许多。
我问道:「你怎的没和父皇一道来?」
他伸手揽过我,眼角嘴角皆是笑意:「因为我,想你了。」
我看着他身后的瑶依,心中已了然,但还是故意问道:「那玉佩呢?哪里去了?」
他没回答,倒是从袖中掏出了玉佩,抬头与我相视一笑。
我不禁眼角一热:「你呀……」
他却笑着揽过我,在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陪我一道看远处天空夕阳西下的美景。
太阳落山后,陛下带着太后和皇后来到大殿。
太后慈眉善目地看着我们每一个人,看到长姐旁空着的位置不禁问道:「老四呢?怎么没来?」
长姐起身回道:「皇祖母,四殿下昨日练剑不甚伤了,所以今日不得不卧床休息,他让儿臣和皇祖母说,等他伤好,定带着皇祖母爱吃的桃子去孝敬您。」
华堇年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坐在对面的六皇子突然道:「皇祖母,四哥现在的剑术可是练得出神入化……五哥剑术也一向好,」他玩味地看向华堇年,「也不知现在如果四哥和五哥比一场,谁会赢?」
四皇子生母侗妃,在他幼年时便逝去了,之后皇上将四皇子交给六皇子的生母和妃抚养,听闻两人感情一向很好。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六皇子话中似有一丝挑衅。
华堇年倒是神色如常,只淡淡道了声:「好啊,有机会一起比一场。」
太后看着六皇子笑道:「你别总说兄长们,自己也要好好练。」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着陛下道:「老四老五都娶亲了,老六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陛下看看六皇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六皇子笑道:「皇祖母太着急了,孙儿还小呢。」
太后娘娘毕竟年纪大了需早些休息,宫宴没多久便也结束了,因陛下留下华堇年询问几件政事,我便先出殿门,还在那棵梧桐树下等他。
抬头看,天空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恐怕今夜又有一场雨。
我正看着天空发呆,六皇子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五嫂和四嫂果然是亲姐妹,方才看五嫂背影,还以为是四嫂呢。」
我转身笑笑,这话从小听到大,我之前并不爱听,现在却好像也不大在意了。
因着天色已晚,他走近我才发现,六皇子脸色发黄,眼下乌青,疲态尽显。
他身后的侍女却长得水灵,一双杏眼生得格外好看。
我正欲说话,华堇年也出了殿门,看到我和六皇子站在一起,快步走过来笑道:「在聊什么?」
六皇子笑笑:「这不出殿门刚碰到五嫂,五哥就来了。」
说罢,向身后侍女道:「走吧,思烟。」
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笑道:「五哥,等四哥伤好了,一起比剑啊。」
华堇年也笑笑:「好啊。」
两人对视,明明是入暑的夏夜,我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回去的路上,我心中总是闪过六皇子那张脸。
华堇年看我不说话,捏捏我的手问道:「有心事?」
我犹豫道:「方才,六皇子来和我说话时,我感觉他脸色很奇怪,好像,好像很疲惫,但又看不出来是什么……」
华堇年默了默,将我拉近了些,笑道:「所以,夫人一路在想着六弟的脸,也不怕我醋?」
我愣了,问他道:「你会醋吗?」
他一本正经道:「会醋。」
我知道他在闹我,但还是拉着他的手道:「不想了,我就是……出于习惯觉得他脸色不大好,估计是他昨夜没睡好吧……」
他挑挑眉,看了我一眼,突然把我拉到他怀中,常年练剑让他的手指有一层薄茧,他手指轻轻挠着我掌心,在我耳边浅笑低语道:「其实昨晚,我也没有睡好。」
我的耳根因为他的一句话迅速蹿红,感觉有一团火从耳朵直烧到我的脸颊,我害羞得想甩开他的手。
他却攥得更紧,一边低低笑着一边拉着我向前走,一路清风徐来,树叶沙沙作响。
我抬头,天空不知何时已拨云见月,纤尘不染的月光散落在我和华堇年身上,在地上映出了相依相偎的两个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