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的左眼，生下来就是坏的，没有眼珠，只有干净的眼白。
一直以来，我靠左眼来博取别人的同情。
或许我早从心底承认我是个「残疾」的人了，从我用刘海挡住左眼的那天起。
01
闪光灯打在我的脸上，台下鼓掌的声音如浪潮般向我席卷而来。
我握着话筒，痛哭流涕的背着上台前节目组给我准备的台词。
这档节目的名字叫做「真爱难寻」，只看名字的话还以为是档相亲节目，事实上这档节目什么都管。什么老公找小三，婆婆联合小姑子欺负怀了孕的儿媳妇，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怀疑不是自己亲生的，还有寻亲的等等。
这档节目，简直就是妇女们的天堂。
这期节目叫做「独眼女孩儿和双腿残疾男友的爱恨情仇」。故事大概讲的是，独眼女孩儿和双腿残疾的男友相恋八年，男孩儿却突然要跟她分手。在主持人的询问和女孩儿的以死相逼下，男友才说出分手的原因，他不想拖累女孩儿。
得知男友的苦衷后，台下的观众落了泪，摄像机迅速转了过去，将落泪的那些人全都捕捉到了镜头里面。
我就是那个独眼女孩儿。现在我正哭着趴在男人的轮椅前，说我不嫌弃他，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他。
台下掌声如潮，我在心底为我精湛的演技暗暗的鼓了个掌。
节目最后，我推着男人一脸幸福的下了场。
刚到后台，双腿残疾的男人就蹦跶着站了起来。我将头上别着的夹子拿了下来，厚厚的刘海再次挡住了我的左眼。男人不是残疾人，我是真的独眼。
我的左眼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是坏的，没有眼珠，只有干净的眼白。
走出演播厅，天已经黑了。
男人双手插兜，瞥了我一眼后，冲路边吐了口吐沫。
「真他妈吓人！」
他翻了个白眼，快步离开。
手机收到转账的消息，刚才的演出费到账了，一共三千块钱。
「宋寒，刚才演的不错！」
颜嘉悦和他的同事一一道别完后，走到我的身旁对我夸奖了番。这期节目是他一手策划的，以残疾人为嘘头来为节目博取流量。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帮他了。
从不起眼的摄影助理到现在的副导演，他往上爬的每一步都准确无误的踩在我的左眼上。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伸手想要牵起我的手，却被我给默默避开了。他眉头微皱，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手机铃声在周遭凝固的空气里响起，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怎么发烧了？」他语气着急。
「你别急，我现在就去找你！」
「不哭，有我在呢！别怕！」
能让颜嘉悦这个暴脾气露出如此温柔，有耐心的一面，也就只有他的初恋林念安了。
挂掉电话，他抱歉的看着我。
「宋寒，对不起！我……」
「你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我打断他的话，「对不起」这三个字最不值钱了。
他又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哈出一口寒气，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往前走去。
一辆车子突然停到面前，我奇怪的透过慢慢下降的车窗玻璃往车厢内看去。
「言总？」
待车窗落下，我看清了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是我的前上司—亓言。
「你怎么……」
「上车！」
命令的语气不容我拒绝，我只好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言总，你换车了？」
车厢里太过安静，我尝试着找些话题。
「嗯！」他淡淡的应了我一声。
我看着后视镜里那张冷峻的脸庞，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和公司的其他人都没什么话题可聊，更别提跟这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上司了。
「你在想什么？」
「啊？」我回过神来，在后视镜里撞上了他深邃的眼眸。
「没，没什么。」我赶忙避开他的视线。
「宋寒，辞职就是为了来这里做这种骗人的工作吗？」他将视线移回前方的路面，「还是为了你，男朋友？」
「男朋友？」我咂摸着这个词。
我和颜嘉悦连暧昧都算不上，真要扯上点儿关系，那么我们顶多算是发小吧！
六岁那年，我妈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儿。我爸怕我骇人的长相吓到弟弟，就把我送去了外婆家。外婆是个脾气不好的老太太，她也不是很喜欢我。邻居家的小孩第一次见我，都吓得躲了起来。后来，他们的害怕渐渐变成了捉弄。
只要我迈出家门，就会有一群小孩跟着我。他们一边喊着「独眼怪」，一边拿石子砸我。长此以往下来，我练就了一身「不怕疼」的好本领。
遇见颜嘉悦是在我过生日的那天。
村口小卖部进了一种两毛钱的奶油蛋糕，紫色的塑料盒子里面放着用奶油做的两小朵染着色素的玫瑰花，好看极了。每卖出一个，老板娘还送一根蜡烛。
听说，生日的时候许愿，会被天上的神听见，愿望也一定会实现！
为了能在生日那天许上一次愿，我开始到处捡瓶子和纸箱卖钱。上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生日的前一天我攒够了两毛钱。
生日那天，我早早的站在小卖部门外翘首以盼。老板娘打着哈切拉开门的时候，被门外站着的我吓了一跳。
我将手里皱巴巴的纸币递了过去，老板娘将桌上放着的最后一个小蛋糕拿给了我。
我拂去盒子上面的灰尘，如获珍宝的将它抱进怀里。
老板娘看着我的举动嗤笑出声，我将手递了过去，她古怪的看着我。
「还有蜡烛。」我说。
「没有了。」老板娘靠在柜子边上，懒懒的说。
「那是什么？」我指了指她身后柜子上放着的一兜小蜡烛。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不情愿的拿出一小根蜡烛，嫌弃的塞在了我的手里。我这才开心的离开。
我来到了后山，那里比较高，我想在那儿许愿，神应该会听得更清楚些。我小心翼翼的拆开蛋糕外面那层廉价的包装，正准备插蜡烛时，一阵黄沙扬起，我的蛋糕被人踢翻在地。
嬉笑声在身后不远处传来，我愤怒的回头，那群小孩纷纷冲我做鬼脸。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忍住心头涌起的委屈。
眼前的那些笑脸让我心生厌恶。就在我快要失控时，一只细白的手伸到了我眼前，小小的蛋糕在那只手里称的更加好看了。
我抬头看去，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儿站在我的面前。
我颤巍巍的接过去，笑着和他说了声「谢谢」。他咽了口吐沫，又递给我一个塑料莲花蜡烛。
我伸手接过时，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手，他像被电击了似的，浑身颤抖了一下。莲花蜡烛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他往后退了两步。等我再抬头时，他已经离开了，那群孩子也跟着他离开了。
我知道我把他给吓着了，为此我感到有些愧疚。
点亮莲花蜡烛时，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跟着音乐慢慢展开，变成了一朵大莲花。我双手合十，许下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求的愿望。
吹灭蜡烛后，我没找到莲花蜡烛上面的开关，音乐一直响着。我吃完蛋糕走回去时，它还在响。外婆受不了这个声音，让我把它扔掉。我抱着它在外面一直呆到了晚上，等音乐彻底停下来后，我才重新走回了外婆家。
第二天我在外婆和别人八卦时得知，男孩儿名叫颜嘉悦，是村南头姓颜的那家的孙子。城里人，几乎没怎么回来过。这次回来，听说是因为他妈正闹着和他爸离婚。
那天，村南头站了许多人。我站在人群外，看见了蹲在墙角的颜嘉悦。
他双手抱住膝盖，头埋的很深。
「你没事吧？」我走到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停下。
他抬起那张哭的涕泪交零的小脸，我从兜里掏出纸巾想要递给他，他却在看清我的脸时，下意识的往后退。因为退的太猛，他不小心撞到了头。
这下，他哭的更厉害了。
我慌张的想要走过去，却被他大声的吼在了原地：「滚开！丑八怪！」
他快速起身，一把推开了我。
我摸了摸左眼，懊悔自己又吓到他了。
回到家，我拿着剪刀给自己剪了一个厚厚的斜刘海，刚好盖住了左眼。我想，这下他应该就不会怕我了，可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看我剪完刘海的样子，他就被他妈带走了。
刘海一留，就是许多年。
我总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那时，我一定不能再吓到他。
幸运的是，再次相遇，我不仅没吓到他，还和他成为了朋友。
「到了。」
周围的景象停了下来，一栋稍显老旧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
「谢谢言总。」我冲他微微颔首，推开了车门。
「宋寒。」走出去没几步，他摇下车窗，叫住我。
「我之前看过一个关于你的访谈，里面的你也是演的吗？」
「或多或少是吧！」我扯了扯嘴角，抬脚走进楼道。
02
我坐在桌子前，将蜡烛一根根的插在了蛋糕上面。插到第二十六根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我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宋寒，这个给你！」本该已经离开的亓言出现在我家房门前，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
「生日快乐！」他说。
我捏着蜡烛的手一抖，那根可怜的蜡烛在我手里断成了两半。
「言总，进来坐会儿吧！」我往一旁侧了侧，他犹豫了几秒，走进了屋子。
「跟你男……发小一块儿住？」他站在屋里环顾了下四周。
「以前住一起过一段时间。」我又搬了把凳子，「那时穷，我俩就合租了这间房。」
亓言瞥了眼右边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房间里太过安静，怕他觉得尴尬，我打开电视，随便播了个台。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最喜欢躺在沙发上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了，这样至少能让我孤单的灵魂得到一丝的慰藉。
「还差一根蜡烛。」亓言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起了蛋糕上的蜡烛。
「没事儿！」我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他放下手里的打火机，准备站起身，「我去买！」
我行我素的领导从没听进去下属的话过。我无奈的扶额，最后伸手将他按了回去。我起身走进屋里，将压在箱子最下面的莲花蜡烛拿了出来。
亓言在看见我手里的那朵莲花时，嘴角抽搐。
我将那朵莲花插在中央，中间的蜡烛还剩下一小截没有燃尽。我伸手，示意他点燃剩下的最后一小截。他一只手挡在蜡烛一旁，一只手按开了打火机。火苗窜了出来，在我的眼里闪烁了几秒，那截蜡烛被成功点燃。
「许愿吧！」亓言起身按下墙上的开关。
屋里只剩下暖黄色的烛光，我静静的看着蜡烛上的油滴在蛋糕上。
电视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转头看去，是两年前的那档访谈节目。
四年前，我遇见了在公司隔壁电视台工作的颜嘉悦。那时的他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摄影助理，胸怀大志，却无人赏识。初恋也和他分了手，他的生活一度陷入了黑暗。
再次相遇，他不但没有怕我，还慢慢和我走近。他和我说他的梦想，他的不甘，他的遗憾……
他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导演，他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对他另眼相看，他想让那个女孩儿再次回到他身边……
我见过他在深夜买醉的样子，见过他为了争取一期节目的导演助理卑躬屈膝，他最狼狈不堪的那几年是我陪着他过来的。
终于，台里领导将一档收视率极低的访谈节目交给他来策划。他把这档节目看作他翻身的机会。为了拯救那档节目，也为了拯救他自己，他尝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收视率一直上不去。
就在台里准备将那档节目撤掉时，他看向了我。
「宋寒，帮帮我！」
他拨开我的刘海，第一次直视我的左眼。但他的手是颤抖的。
为了他，我站在了舞台中央，将自己的伤口扒开给别人看。
我的那期访谈火了之后，那档节目彻底变成了对残疾人悲惨一生的访谈。每期邀请的都是身体上有些缺陷的残疾人，他们和我一样，在导演的安排下添油加醋的将自己悲惨的人生在节目上说出来，可谓是赚够了观众们的眼泪。找不到残疾人，就找演员演，只要能够保证收视率，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节目火了，颜嘉悦终于熬出头了。掌声鲜花围绕着他，他成了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后来，他从我们一起合租的房子里搬了出去。他偶尔会回来看我，和我分享他成名后的生活；每年的生日，他也还会陪着我一起过。初恋在后来的某天回来找他了，他开心的像个孩子，但他们没有重新在一起。
「宋寒，在我心里，你比她重要！」
喝醉后的胡话，我没放在心上。
那档访谈节目火了一年多后，收视率再次开始下降。看够了这种靠卖惨赚取流量的节目，人们的审美开始疲劳，他们逐渐厌倦了。
意识到问题的颜嘉悦及时抽身，去了另一个电视台，成为了现在这档节目的副导演。再次面临收视率的问题，他第一个想到了我。
我又一次将刘海别了上去，成为了哗众取宠的小丑。
「宋寒，你真傻！」
眼泪滑过干燥的脸颊，从唇缝沁到舌尖，是咸的。
亓言在跳动的烛光对面望着我，我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言总，你不懂！像我这种人，你只要给我一颗糖，我就能甜很久」
颜嘉悦就是给了我那颗糖的人，即使听到他和同事一起调侃我的左眼，我也依旧选择了帮他。
「蜡烛要灭了，快许愿吧！」亓言说。
我吸了吸鼻子，双手合十，和往年一样许的同一个愿望。
「明天记得回去上班！」亓言走时，嘱咐我。
我点头，当初辞职本来就是一时冲动，现在亓言给了我一个台阶，我识相的就下了。
那天，小组里的几个人一块儿做的方案，在最后的环节里出了差错。同事把错赖在我的身上，亓言不由分说的骂起了我。
「宋寒，不要以你残疾人的身份来博取同情！」亓言面布冰霜的盯着我。
「我不是！」我被他的话刺激到，「我不是残疾人，这件事情也不是我的错！」
「是吗？天天在节目上卖惨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他冷冷的说。
我眼里起了薄薄的一层雾，哗众取宠的小丑也怕别人说到她的最痛处。
「我不干了！」
脑海里只剩下逃跑的念头，丢下这句话后，我不顾周围人的目光逃离了公司。
从小到大，我从未觉得自己是残疾人，我只不过比普通人少了一只眼睛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只想让他们把我当做普通人来看。
可上了这么多次节目的我，不就是在靠我的左眼来博取别人的同情吗？或许我早就从心底承认我是个残疾人了，从用刘海挡住左眼的那天就已经承认了。
03
早起上班时，亓言的车子在楼下停着。
「言总，我又不会跑，你没必要在我家楼下堵我吧！」
亓言咳嗽了一声，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知道他是想为那天的事情跟我道歉，但是又抹不开自己的面子。
「吃饭了吗？」他问。
我摇头，他递来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煎饼果子给我，「你们家前面有条美食街。」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又咳嗽了声，「趁热吃吧！」
「谢……谢谢言总！」一时之间，我竟有些怀疑面前的这人是不是别人冒充的。
车子缓缓发动，我摇下车窗，车厢里的饼香味儿没刚开始那么大了。车子驶出小区，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我看见了颜嘉悦。
他和一个女生手牵手站在路的对面等红绿灯，女生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看起来很甜蜜。
我想，那个女生就是林念安吧！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我应该替颜嘉悦开心才对，名利和爱情，他什么都有了。
「宋寒，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嘴里泛起一股苦涩，我摸了摸眼角，湿的。
「没什么！」我垂下头，将眼泪抹去。
亓言没说话，淡淡的扫了窗外一眼。
重新回到公司，我办公桌上的东西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里，一点灰尘都没有落。小组的其他组员见我回来，发出热烈的呼声。
「宋寒，你可回来了！」
「你都不知道，这几天你不在，咱小组都乱成一锅粥了。」
「……」
他们围着我七嘴八舌的诉说着他们对我的想念，还塞给我许多零食，之前将错赖在我身上的那位同事也和我道了歉。
「咳咳！」
不知道亓言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众人突然屏住呼气，默默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赶紧干活！」亓言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
我点头，看着手里的零食，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晚上下班，刚走出公司，就被亓言叫住。他让我等他一会儿，他去开车。听他的意思，是要送我回家。
「言总，不用了。」他开着车子从地下车库出来，我冲他摆了摆手，「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他没有说话，从驾驶座上下来，绕到副驾驶的位置前，拉开了车门。
正值下班时间，公司门口陆陆续续的走出许多人，他又那么显眼，不免吸引一波目光，我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进去。刚坐下，他突然弯腰帮我扣上了安全带。我被吓了一跳，后背紧贴着身后的座椅。
车子开出去好久，我都还能清晰的听见心脏在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很奇妙！
「宋寒，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
车子停了下来，我低头解安全带，亓言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绕了一圈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转头，直视着他。
「言总，你不会……」我缩了缩脖子，「要潜规则我吧？」
亓言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宋寒，我长得很像那种会潜规则的老总吗？」
「有个词不是叫，斯文败类吗？」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长得越好看，越危险！」
他无奈的笑出了声，「宋寒，你是在夸我好看吗？」
「算是吧！」我耸了耸肩。
几句玩笑，让我们彼此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
「言总，明天见！」我关上车门，冲他挥了挥手。
回到家，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不速之客。我收起脸上的笑容，走了过去。
「宋寒，你回来了!」颜嘉悦双手抱着手机，没有抬头，「今天可以看你那期节目了。」
他说完，电视里的广告也刚好播完，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真爱难寻」第六期开播了。我在他身旁坐下，盯着电视机里那个痛哭流涕的我自己。
「颜嘉悦，我是你的什么？」我问。
颜嘉悦狂点手机屏的手指顿了下，「朋友啊！」他说。
我摇头，「不，我只是你的敛财工具。」
手机里传来三杀的声音，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我。
「我不干了！」我扯出一个笑容，「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宋寒，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他一只手握住我的手，一只手扒拉着手机。
「是吗？」我反问，「那你为什么每次看见我的左眼时，目光都下意识的躲闪呢？」
他被我问的说不出话来，手机丢在一旁，另一只手也准备搭上来。我迅速将手抽出，看向他的眼里只有漠然。
「走的时候，记得把钥匙放这儿，你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我起身走回房间。
被丢在一旁的手机传来战败的消息，他又叫了我一声，我关上房门，头也没回。
第二天出门，没看见桌上有钥匙，我说的话颜嘉悦没有听进去。这些年我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有任何需要，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帮他。他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所以他断定我不会离开他。
下楼又看见了亓言的车，瞥了眼手机，才七点半。
「言总，你真的不用……」低头系安全带时，亓言从前面递来一个肉夹馍给我。
我愣了两秒，伸手接过。
「宋寒，我说了八点来接你，你不用起这么早的。」他看着前方的路。
「言总，我知道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向我表达歉意。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我早就原谅……」
「谁说我是在向你道歉了？」他打断我。
「啊？」我懵了，不是道歉是什么呢？
他透过后视镜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里的情绪是我看不明白的。
之后的每天，都是亓言开车接送我上下班的。以前为了赶地铁，我都起的特别早，早饭也来不及吃；现在有了亓言，我不仅每天能多睡一会儿，还有热腾腾的早餐吃。
公司里的人对我也开始热情起来，我所在小组的氛围也变得轻松了许多。以前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现在我们能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还会一块儿聊上司的八卦。
这感觉，温暖又不真实。
04
【宋寒，明天晚上来录个节目，台词一会儿发你。】
收到颜嘉悦的消息时，我正和部门的人坐在一起聚餐。
【我说了，我不干了，别再找我了！】
我手指轻点手机，将消息发了出去。消息发过去的同时，那边发来了一个标题为「独眼女儿和她的七十岁养母」的文档。
我点都没点，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抬头和亓言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我有些尴尬的将视线移开。
「你们听我说……」
同事小刘喝醉了，用筷子敲了敲酒杯，站了起来，所有人都仰头看着他。
「今天，我要跟一个人表白！」他大声的说。
周围人开始起哄，我坐在一旁看个热闹。
「宋寒，我喜欢你！」
下一秒，我突然笑不出来了。
周围的目光聚集在了我的身上，我低头四顾，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刚来公司的时候，业务不怎么熟练，弄错了好多东西，被领导骂。是宋寒耐心的教我，陪我加班，我真的特别感谢她在那个时候向我伸出援手。」
「可我太怂了，我见公司里的人都不怎么和她来往，我也不敢和她来往，连声谢谢我都不敢说。」
「宋寒，今天我想和你说，你是我见过最美丽，最优秀的女孩儿，你愿不愿意……」
他还没说完，我就被一身寒气的亓言拉起走出了饭店。
「没看出来，你还挺爱助人为乐的。」走出饭店，亓言语气怪怪的。
「我就帮他做了一个表格而已。」我说。
「不是还陪人加班了吗？」他说。
我皱眉，「我没陪别人加过班啊，我加班一般都是因为自己的工作没做完。」
「哦！」亓言半信半疑。
「不过不得不说，」他停住脚步，「宋寒，你还是挺有魅力的！」
我琢磨着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不知道他是在夸我还是变着相的骂我。
回到家掏出手机，颜嘉悦又发来两条消息。
【明天下午两点彩排，别迟到！】
【宋寒，别意气用事！】
我自嘲的笑了，他竟然觉得我是在意气用事。这些年，这个人还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颜嘉悦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没接，顺便将手机静了音。晚上加班的时候，亓言一边在手机上点夜宵一边问我是不是要卷死公司的其他人。
我无辜的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再被某个上司骂。」
我偷偷瞄了亓言一眼，亓言盯着手机，嘴角微微勾起。
在亓言的帮助下，我终于在八点半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十点之前回到了家。
躺在床上刚要睡着，房门突然被人砸响。
「宋寒，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踢踏着拖鞋，拉开了卧室房门，颜嘉悦怒气冲冲的质问着我。
「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副导演的位置差点儿就要丢了，就因为你没来！」他生气的指着我。
「我说了我不会再参加你的节目了。」我推开他，走到客厅。
「宋寒，你到底怎么了？」他声音又软了下来，「你以前不这样的！」
「没怎么，我只是在遵循我自己的内心而已。」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颜嘉悦，我和说最后一次，你的节目我不会再参加了！」
我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眉毛揪在一起，这才意识到我没跟他开玩笑。趁他愣神，我将他手里的钥匙拿了过来。
「别再来找我了。」我说。
「呵~」他讥讽的笑出了声，「宋寒，没有我，谁愿意跟你做朋友啊？」
透过那张扭曲的脸，我看见了他的灵魂，丑陋、不堪！
那晚不欢而散之后，他没再来找过我。不再参加节目后，我觉得无比的轻松自在，晚上睡觉睡得也特别安稳。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颜嘉悦又来找我了。
那天我目送着亓言开车离开，转头就看见站在楼道口抽烟的颜嘉悦。我站在原地，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他神情复杂的向我走来，「宋寒，他是谁啊？」
「跟你有关系吗？」我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越过他，朝前方走去。
「宋寒，你和我吵架，就是因为他吗？」他快走几步，拦在我的面前。
「不是。」我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
「我不信！」他攥着拳头，脸色阴沉。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揉了揉发胀的脑袋。
「宋寒，你是被他给骗了，还是被他给包养了？」他嗓音嘶哑。
我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你和林念安都是一类人。」他双眼赤红，「你们都只爱钱！」
「你……怎么了？」我抬起脚步，准备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却一把将我推开。
「不需要你来关心老子！」他大吼，「不就是钱吗，老子也能赚！」
「没有你宋寒又怎么样，不当导演又怎么样，老子照样能赚到钱！」他边哭边笑。
我把他带回了家，他嘟囔了几句后，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
我打电话给了之前在节目上见过几次面的主持人，问了他颜嘉悦的事情，从他那里我得知颜嘉悦被停职了。节目收视率一直上不去，台里领导让他跟着另外一档户外节目的导演学习学习经验。他刚去第一天，就把导演给打了。
林念安呢？林念安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窝在沙发里，双眼涣散的盯着头顶刺眼的灯。
和亓言请过假后，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电视台，拜托了台里的领导，我找到了那档户外节目的导演。
导演姓周，是位中年大叔。他一只胳膊打着石膏，额头上也贴着纱布。伤的这么重，还坚守在岗位上，我从心底产生了一丝敬佩。
如果说刚刚只有一丝敬佩的话，那么听了他说的话后，我简直是受益匪浅。
在领导的劝说下，这位导演才挤出一些空闲时间听我跟他道歉。
「小姑娘，你来给我道歉，颜嘉悦呢？」他安静的等我把话说完。
「他……导演，给他点时间，他会想明白的！」我说。
周导摇了摇头，「要是能想明白，早在两年前他导的那档访谈节目淹没在历史的洪流时，他就应该想明白了。」
「小姑娘，这个世界上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捷径。做好一档节目，得用心，而不是投机取巧。」
「他会的……」越往下说，我声音越小。投机取巧了这么些年，颜嘉悦还会用心去做一档节目吗？我不确定。
「颜嘉悦，不适合做导演。」周导说，「他根本就不热爱这一行，在我看来，他爱的是名利和金钱。」
周导语重心长的和我说完后，转身拿起对讲继续投入了工作中。看的出来，周导很热爱他的这份工作。
05
走出电台，一阵寒风吹来，我下意识的瑟缩起脖子。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件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言总，你怎么在这儿？」我略显惊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面色清冷，将披在我身上的外套又裹了裹，「别着凉了。」
回公司的路上，亓言一直没说话，车厢里的气压低到了极点。在公司里，他也没理我，一直到晚上下班他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同事过来八卦，问我和他怎么回事，我也摸不着头脑。
「言总，你在生气吗？」
下班时，我习惯性的站在公司门口等他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他也和往常一样载着我回家。
「你才看出来吗？」他的反问总打得我错不及防。
「今天上午就觉得不太对劲。」我抓了抓头发，「一直没敢问。」
「因，因为什么啊？」我小心翼翼的问。
「我今天在你家楼下遇见了你发小。」他说。
「然后呢？」我问，「你们说什么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面颊微微滚动，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没什么。」他面无表情的说。
他不想说，我也没再往下问。和他告别时，他也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楼道里的声控灯跟着我的脚步声亮起，「嗞」的一声又再次熄灭。忽明忽灭的灯光下，我看见颜嘉悦蹲在我家门口，身旁还放着一个行李箱。
见我回来，他立马站了起来。
我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拧开门锁，他拉着行李箱跟在我身后走了进去。
「你这是做什么？」我瞥了眼他的行李箱。
「我被房东赶出来了。」他说，「宋寒，你收留我一段时间，行吗？」
「被赶出来了？」我不可思议看着他，「你这些年好歹也赚了些钱吧，怎么会被赶出来呢？」
「我……我和别人合伙开公司了。」他支支吾吾的说。
「开公司？」
「嗯！」他点头，「宋寒，你相信我，我很快就会赚到钱的！」
「不回电视台了？」我掏出钥匙将右边的房门打开。
他脸色突然一沉，「他们都看不起我，我才不会回去呢！」
我无意识的叹了口气。今天上午和他台里的领导也聊了些，我发现他对颜嘉悦还是抱有希望的。不然，他也不会在打了人后只被停职而不是被开除。
「被子在你柜子里，你自己收拾吧！」我将钥匙丢在桌上，回了自己屋。
这房子不隔音，我躺在床上，清楚的听见他在自己屋里来回走动的声音。以前觉得这声音让人心安，现在竟觉得厌烦。我将被子拉过头顶，稍微阻挡了些这吵人厌的声音。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颜嘉悦所说的开公司是做直播。
他的直播公司就在我们公司对面那栋楼里，我偶然去过一次。
和他之前的节目一样的套路，镜头前的演员先是卖一波惨，最后在向网友们表达自己乐观的生活态度。
颜嘉悦站在镜头后面，指挥着一切。他手里攥着一张纸，鼻梁上架着一个没有镜片的眼镜，模样认真又可笑。
想起那天我将周导的一些话转达给他，他听完，眼里只有不屑。
还没回过神，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我。
「宋寒，你来的太巧了。」他笑眯眯的将我拉进直播间。
「刚好我们今天有个演员请假了，你帮忙替一下吧！」他将我摁在一面化妆镜前，我还没说话，一个女生拿着发箍套在我的头上，将我的刘海箍了上去。
「啊！」左眼露了出来，女生受到了惊吓，手里的粉饼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你干什么？」颜嘉悦表情不悦的走过来。
「我……我……」女生被他吓得结巴起来。
「道歉！」他说。
女生抬眸，茫然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汽，她委屈的和我说了声「对不起」。我将发箍拿了下来，丢在桌上。
「颜嘉悦，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我冷声道。
他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我却没给他说的机会，迈开步子离开了。
之后我再没去过那栋楼，颜嘉悦每天早出晚归，忙得很。大概过了两个月，他突然来公司找我，手里还捧着一大束玫瑰。
「宋寒，我知道我这些年亏待了你，我想弥补。」他单膝跪地，「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这一举动，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驻足观看。我紧锁眉头，只觉得尴尬。
「你先起来。」我想拉他起来，他死活不起，非要让我答应他。
围着我们的人群越来越多，他们开始起哄，喊着「答应他」。这些人在不知不觉间，参与了一场道德绑架。颜嘉悦势在必得看着我，我被周围的声音吵的心烦气躁。
我环顾四周，在人群中寻找着谁，下一秒，穿着西装的亓言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是了，我下意识想找的人是亓言。
「答应你什么呢？」我转头，恢复了以往的冷静，「颜嘉悦，你让我答应你什么呢？女朋友，还是继续做你的敛财工具？」
亓言在我身旁站住，我瞥了眼他的肩头，高大的身躯，让我觉得心安。
「当然是女朋友！」颜嘉悦大声的说。
我撩开刘海，将没眼珠的左眼在空气中暴露出来。我听见人群中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颜嘉悦表情也变得有些难堪。
「别为难你自己了。」我放下刘海，转身离开。
人群纷纷散去，他扔掉手里的花又追了上来，亓言下意识的将我护在了身后。
「说的那么好听，你不就是榜上这个有钱人，和他们一样也看不上我了吗？」他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宋寒，你现在变得和那些人一样虚伪！」
「颜嘉悦！」我怒吼出声，「虚伪的人是你！」
06
前两天我遇见了林念安，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反正我俩就是撞见了。从她那里，我知道了许多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颜嘉悦大学学的专业是金融，和导演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大二的时候报了一门和摄影有关的选修课，期末交作业时要交一张自己的摄影作品。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的作品被老师拿去参赛，还获得了第一名。
一时间，他的作品和他的人都在学校火出了圈。许多公司纷纷给他递上了名片，他也自此开启了他的摄影之旅。
「那张照片里的人是你！」林念安拿出手机，给我看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我穿着一件碎花裙站在山路边上，微风吹起我额边的碎发露出左眼，烧红的云彩烧到头顶变成了浅浅的粉色，昏黄的夕阳在不远处的天际将最后一丝残光淋漓尽致的挥洒出来，刚好照在我的身上。空洞的左眼里突然有了光。
我记得那件裙子，也记得那天。
那天外婆下葬，我穿着她给我做的碎花裙去送她。葬礼上，我见到了爸妈，像是陌生人一样，他们连简单的寒暄都不愿意和我说一句。
送走外婆后，我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呆了许久。太阳快落山时，我才往回走。那天下山路上的风景很美，我站在路边欣赏了好一会儿，却没注意到，有人跟在我的身后。
林念安说，颜嘉悦确实努力过。小火了一把后，找他拍照的人一个接一个，他买了专业的摄影机，跟着老师学习专业的知识。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他的拍照技术越来越好，大四那年，他就被一家电视台给招走了。
他本以为自己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却不想在那里呆了两个月，干的都是些边角料的工作，他觉得自己的才华在那里不能很好的施展出来，实习期还没到他就辞职了。
后来又去了几家公司，都是干了没多久就辞了职。工作上不顺心，毕业论文他也没有好好写，被老师教育了一顿后，他每日每夜的抱怨。
「我承认，我爱慕虚荣。」林念安说，「但我更讨厌他这种不求上进，只知道抱怨的人！在他身上，我看不见未来。」
「也就你傻乎乎的在他身边呆了四年。」林念安同情的看着我。
「宋寒，你知道他曾把你当做笑话讲给别人听吗？」
她和颜嘉悦还没在一起时，就听他提起过我。「长相恐怖，性格古怪」，他是这么跟别人形容我的。
他第一次见我，就和别的小孩一块儿捉弄我。那天踢翻我蛋糕的主意是他出的，而他给我的那块蛋糕是过期的，还有那个能响许久的莲花蜡烛，是他最厌烦的。
原来那天，他们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一旁看着我把那个过期的蛋糕吃完，看着我抱着那朵响个不停的莲花蜡烛走回家。
别人不要的东西，我却当做宝贝，喜欢的不得了。
她一双狡黠的眼睛看着我，不用她在往下说，我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四年前，为何我们会那么巧的在街上遇见，又那么巧的住在一个小区；为何再次遇见，他不仅一眼就认出了我，还热情的和我打招呼，请我吃饭。
什么狗屁朋友，从一开始他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
那档访谈节目，在他接近我之前，他就已经是策划了，只是一直没什么流量。台里多次提出要撤档这个节目时，他便想起了我。
「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啊？」我静静的看着她。
「因为我觉得，他好像喜欢上你了。」她眉尾上挑，眼神锋利，「这让我很不爽！」
我笑笑，这两人可真般配啊！
那天拒绝了颜嘉悦后，我就没怎么再见过他，他比以前更忙了。我这些天一直在网上找离公司近一点的房子，这个出租房离公司太远，一直麻烦亓言开车来接我，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几天亓言去外地出差，每天早上是他的助理来接我的。助理和我说，出差前亓言叮嘱他一定要在七点半前准时到我家楼下，因为我总是习惯性的起很早；给我带的早餐一定要放在保温盒里，不然会凉。
怪不得他每天带给我的早餐都冒着热气，原来是放在了保温盒里。我看着那个蓝色保温盒，心里暖暖的。
找了几天房子，终于找到了一套价格合理，周围环境也不错的房子。是个两居室，房租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周六签完合同后，我就回家收拾起了东西。
搬家时，莲花蜡烛从箱子里掉了出来。我捡起，顺手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把新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后，我归置起了自己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后，我无意间瞥见了亓言上次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都还没拆开看过。
坐在沙发上，我打开了那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里面放着许多不同颜色的便利贴，我拿出其中一个粉色的，只见上面写着：「宋寒做事很负责任，我很喜欢她！」
我又拿出一个绿色的，上面写的是，「宋寒是个自信又美丽的女孩儿，我也很喜欢她！」
下一个，「宋寒的眼睛一点都不吓人，我曾见过光落在她的眼里。」
一整个下午，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读着一个又一个的便利贴。
敲门声响起，我抬头，一滴泪掉了出来。
我捏着最后一张便利贴，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那张清冷又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我的眼前，不知怎的，我泪如泉涌。
「宋寒，你怎么了？」亓言看我哭的厉害，焦急的问。
「言总，你……回……回来了。」我哭的话都说不利索。
他伸手想将我揽进怀里，却不知在犹豫什么，伸出来的手只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吸了吸鼻子，往前走了两步，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膛。
我感觉到他浑身僵硬了一秒，搭在我肩上的手，微微抬起，拍在了我的头上。
「宋寒，你的愿望早就实现了。」
我手里捏着的是他写给我的便利贴。
07
每年生日，我都会许下同一个愿望：「希望有人能喜欢我，哪怕只有一个。」
愿望实现了，很久之前就实现了。神听没听见我的愿望我不知道，但面前的这个人听到了。
我问亓言是怎么知道我的愿望的，他说他之前看过我的那期访谈节目，我曾在里面提起过。时间久了，我都不记得我有提过，他竟然还记得。
亓言和我说，之所以他能记得，是因为他当时看这个节目时，正坐在医院的病床上。
「躁郁症。」这三个字，他说的云淡风轻，我的心却狠狠的揪了一下。
高中时，他患上了这种病，曾经休学过一段时间，治疗大半年后才重新回到学校。在外人看来他是个特别高冷的人，只有他知道，他不能有朋友，因为他不受控的情绪会伤到他们。
两年前，在工作的压力下，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度想做出自残的行为。没办法，他只好休了假，住进了医院。
病房里的电视每天只播一个台，上午下午放无聊的肥皂剧，晚上放那档访谈节目。也就是在那么平常的一天，他在电视里看见了我。
节目的三分之二都是在说我的悲惨身世，他只觉得无聊。正当他准备上前关掉电视时，电视机里的我刚好看向镜头。他的手停在了空中，迟迟没有按下开关。
「我的身世虽然可怜，但我在拼命的活着。」我看着镜头，一字一句的说。
「我不需要谁的同情，我需要的是你们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我。」我说，「我只是少了一只眼睛而已，并不影响我看世界。」
「就算我两只眼睛都看不到，我也能用心感受这个世界。人嘛，怎么着都得好好活着！」
说完，台下想起雷鸣般的掌声，主持人和一些工作人员都感动的热泪盈眶。
他站在电视机前，深深的凝望着我。
他说，我在节目里说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力量。每当他情绪有些崩溃时，我的话就会在他耳边回响，他的情绪也会慢慢恢复平静，比吃药都有用。
我在公司工作一年，一直没怎么见过他，直到半年前调到了他手下工作。初次见我，他有些意外和局促，但他没怎么表现出来。若要问我当时有没有察觉到什么，我只能说，我看见了他的耳尖透着粉嫩的红。
他不擅长和人搭话，我们能说的也只有工作上的事，加上我那时总有几天请假出去录节目，他对我有那么点失望。
那次吵架后，我没有撂摊子而是把手里的工作全部完成后，才递交了辞职报告。我走以后，大家纷纷开始怀念我的好，他也发觉自己错怪了我，于是就有了后面这一系列事情。
我走后，他在办公室里放了一个箱子，让他们想起我的一个优点，就写在便利贴上丢进去。没几天，箱子就满了。
看来那天他说我魅力大是真的在夸我。
「其实，他们都很喜欢你。」亓言说，「只是你有的时候太过独立独行了，他们不太敢接近你。」
「你呢？」我问。
「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没听清。
「你喜欢我吗？」我将头埋的很深。
他扶额，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我的心突然往下坠，刚想开口，他的下一句话让我怔住。
「不然你以为我天天接你上下班是为了什么？」
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我咳嗽了两声，又将笑容憋了回去。
「你不怕我的左眼吗？」想到刘海下面的眼睛，我突然又变得伤感起来。
他一只手轻轻的将我额前的刘海撩起，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珍珠发卡来。
「本来是想在你生日的那天送你的，但那时刚和你吵完架，又怕你误会。」他将我的刘海别了上去。
「宋寒，你刘海别上去的时候最美了。」他在我面前蹲下，「自信的样子，让我着迷。」
这算是情话吧？我盯着亓言发红的耳尖想。
搬了家后，我给颜嘉悦打过一次电话，他没接；给他发消息，他也没回过。我以为他正在忙着他如日中天的事业，没想到这天竟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
赶到警察局时，颜嘉悦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看见我的那一刻，他才微微缓过神来。
前几天，他的合伙人卷走公司所有的钱跑路了，他现在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我失败了。」许久不见，他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我带他去餐馆吃了碗面，去去晦气。
回去的路上，他一声不吭，默默的垂着头，比四年前郁郁不得志的那个他还要颓废。
打开出租屋的门，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看来他也好久没回来过了。我走进他的屋子，将床底下的纸箱拉了出来。
箱子用胶带封着，我小心翼翼的撕开，里面放着一个相机和各种各样的小零件，还有一沓照片。
「你看，以前你拍的照片多好看啊！」我把那些照片塞到他的手里。
他捧着那些照片，睫毛微颤。
「颜嘉悦，曾经努力发光过的你，被你封在这个箱子里太多年了。」我拿起相机递到他面前，「现在回头，也不晚。」
他颤抖着伸出手，又不确定的看着我，我将相机往他手里一塞，「以前没经验的时候都可以，现在也一定可以！」
他眼圈一红，抱着相机，哭了出来。
08
我将这些年存下来的钱借给了颜嘉悦，让他先拿去应急。他起先还不肯收，但在我强硬的态度下，他只好收了下来。
颜嘉悦重新拿起了相机，在一家刚起步的摄影工作室里做起了摄影师。工资不多，勉强能维持生活。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味的追求名利和金钱，而是将自己沉淀了下来，人也比以前谦逊了许多。他跟周导道了歉，周导是个有很有气度的导演，不仅原谅了他，偶尔还会教他一些摄影的经验。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我们的生活都渐渐步入了正轨。
几个月后，那个跑路的合伙人被抓回来了，他的钱也追回来了。钱追回来的那天，他非要请我吃饭。
他带我去了一家特别贵的西餐厅。吃饭时，他问我记不记得有年生日，他带我去烧烤摊吃串，当时的他指着路对面一家装修华丽的餐厅向我保证，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带我去那里过一次生日。可他有钱了之后，就忘记了当初说的话。
「以前总是忽略你，觉得什么时候带你来都可以。」他有些羞愧的看着我。
「宋寒，对不起！」
「没关系！」我笑着摇头。
提起过去，我已经能笑着释怀了。
我们前脚刚从餐厅出来，后脚就撞上了林念安。她亲昵的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谄媚的笑容在看见我们两人时，僵硬了几秒。
颜嘉悦像没看见她似的，若无其事的和她擦肩而过。
公司最近拿下了一个大项目，大家忙了两个月，终于完美的完成了任务，亓言大发善心给我们放了三天假。
「想好去哪儿玩了吗？」亓言坐在我家的沙发上问我。
「就三天，能去哪儿啊？」我说，「去楼下转两圈还差不多。」
他无奈的笑笑，我撇了撇嘴。
虽然亓言那天和我说了那些话，但是他也没有明确的说喜欢我，而且这些天我和他的关系还和以前一样。我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我，我也不好意思问。
在家里瘫了两天，假期的最后一天傍晚，我出门转了转。
走着走着，竟遇见了在外面拍照的颜嘉悦。他站在路边举着相机认真的在给别人拍照，傍晚的天气还有些凉，他却褪去外套，额头上还沁着细细的汗珠。
我和他摆了摆手，他手里拿着相机，向我眼神示意了下。
我越过他们向前走去，走到拐角处，和正往这边走的亓言撞了个满怀。
他两只手紧紧抱着我，「宋寒，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还不是你突然窜出来。」我瞪了他一眼。
他放开我，我欲将手揣进兜里，他右手突然攥住了我的左手。他攥的力度很轻，指尖也在微微颤抖，我转动手腕，手指溜进了他的指缝，他攥的更紧了。
吃晚饭时，我以为他会和我表白，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我有些郁闷，走出餐厅，我快步走在前面没有理他。
他默默的跟在我身后，就在我实在忍不住要爆发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我脚步一滞，下一秒，无数朵烟花在空中绽放。
「宋寒，我喜欢你。」亓言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大捧红色满天星。
他慢慢向我走近，一只腿正准备弯下，我赶忙拉起他，「后面的步骤就都免了吧！」
他摇头，郑重的单膝跪在我跟前，「所以宋寒，你愿意潜规则我吗？」他嗓音带着蛊惑。
「那得看你表现了。」我咬了咬嘴唇，脸颊烧了起来。
「快起来吧！」我看了眼周围，虽然这里人少，但还是有一两个路人停下来看我们。
他站起来，将我揽进怀里，「那就看我表现吧！」
手机震动了两下，颜嘉悦发来了一张照片，是我的背影。
周围来往的人影是虚化的，只有我的背影是清晰的。
【宋寒，愿你幸福！】
头顶又一朵烟花绽放，我将头靠在亓言的肩膀上，一只手捧着花，一只手和他紧紧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