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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印象最深的be是什么?

皇后死后,身为首要嫌疑人的我升职加薪了。

嬷嬷在宫里一脸沉重地教导我该说皇后薨了,我却满不在意,反正这人都凉透了,难不成还能敲开棺材板来骂我不成。

但嬷嬷说规矩是做给活人看的,我身为皇贵妃,目前为后妃之首,理应做好表率。

我说你可拉倒吧,入了宫哪还有活人,个个都是皇上养的金丝雀儿罢了。

嬷嬷被我气晕了,我赶紧招人来扶她下去。

说是这么说,可毕竟辛辛苦苦养了多年的雀儿死了,皇帝多少得给点面子查一查死因。

宫里的死因最好查不过了,顺着利益链往下一揪,谁排行高就怀疑谁。

不巧,皇后死了,利益链第一位正是在下。

我开始慌了。

我赶紧冲进去把刚刚被我气到升天的嬷嬷给摇醒,忧心忡忡地问她,皇后死了我该如何快速洗清嫌疑。

嬷嬷只听了前四个字,嗷地一嗓子又晕了。

这下我是真没辙了。

我正发愁呢,皇帝的圣旨来了。

捧着明黄色圣旨的太监拉长了尾音开始阴阳怪气地夸我,先夸我天生丽质沉鱼落雁容貌倾城,再夸我温柔大方秀外慧中后宫典范。

我寻思着这可能是不打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一时间,「自古红颜多薄命,贵妃得做垫脚石」的念头袭击了我脆弱的心灵。

我悲从中来,正打算悄悄抹泪,却听见那个小太监嘴巴里蹦出一句:「恭喜娘娘。」

我一愣,眼泪鼻涕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听见身边的大宫女接了一句。

「恭喜皇后娘娘。」

身后呜啦啦一大片宫女太监们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应和:「恭喜皇后娘娘。」

我没吭声,我给吓懵了。

继后着实是个高危职业。

尤其这个继后还是在先后尸骨未寒的时候上位的。

但凡是个人——但凡是个有眼睛的,都应该已经把「杀人凶手」这口大锅扣在我身上了。

背锅不行,皇贵妃永不背锅。

于是我当机立断,在阖宫上下一片洋洋喜气中头脑清醒地写了一封请辞书,又叫小厨房做了一份糕点,亲自捎上去找皇帝。

继后这工作谁爱干谁干,反正我不敢。

外头正值寒冬腊月,西北风照着脸呼呼地扇了我一路,终于赶在我踏入御书房前一刻扇醒了我。

可惜已经晚了。

狗皇帝在里头听到了我的动静,不等我找托词离开,他先下手为强。

「秋秋,进来吧。」

好,现在即便是断头台我也不得不上了。

我脑壳发麻地看着小太监为我推开那扇门,还没来得及行个礼就被人扶了起来。

我抬起头,迎面对上狗皇帝那不值钱的贴心:「你我夫妻一场,不必多礼。」

这便是要捧杀我了。

我连忙低头,捏着嗓子矫揉造作道:「妾不敢。」

皇帝笑了笑,扶我进去,在案边坐下,又递了杯茶给我:「秋秋这个点来瞧我,可是来谢恩的?」

我咬着舌尖堪堪把一句大逆不道之词给咽下,又听见对面那个老狗比说:「你不必谢我,册封之礼拟于三月后进行,我已嘱咐过礼部,一应物件皆以元后的形制来操办。」

他擅自替我拿完主意,不忘事后再要个好评:「如何,你满意吗?」

你为什么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

我不太委婉地提醒他:「陛下,您还未曾问过臣妾的意见。」

狗皇帝略一思索,许是觉得我说的在理,又或者觉得他笼里的雀儿总翻不起风浪来,于是就答应了。

他说:「行,那就让我听听你有什么意见吧。」

不等我开口,他又道:「不过,我记得你嫁给我十年有余,从未再见过父兄。好在最近边疆安稳,你的封后大典上,我召他们回来看看你。」

我刚准备把我的辞职信递过去,听见这话,我手一顿。

继而在老板反应过来之前,火速将断头信塞回了袖子里。

没办法,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皇帝轻哂,却也没有拆穿我。

我俩对这件事都心知肚明,他的后宫需要一个主位,来镇住底下的魑魅魍魉。

而我,只想见一面我的父兄。

2

交易达成,我该溜了。

毕竟伴君如伴虎,稍有一个不留意,全族人都能吃上自己的席。

更何况我这种宫斗十年,全靠逃避的佛系玩家。

我挤出一个笑容,正琢磨着怎么和皇帝 say 拜拜呢,他忽然心有灵犀的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心里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问我:「你知道皇后是怎么死的吗?」

我:「?」

这是你不花钱就能知道的答案吗?

不对!

这也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吧?

我略一沉吟,朝他勾了勾手。

皇帝听话地凑了一个脑袋过来,我压低声音:「展开讲讲?」

皇帝:「……」

「朕如何得知?」

他重新坐正了,一本正经地盯着我:「难道皇后不是你杀的?」

「???」

你要唠这个的话,我可就跑路了啊?

我头脑一热,当场就拍了桌子,大声质问他:「你在说什么 p……」

皇帝挑眉,不咸不淡地看了我一眼:「嗯?」

我:「……pretty 优美的中国话。」

狗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

「……」

生死关头,我冷静下来,理智地和他解释:「陛下,臣妾绝对没有杀害皇后的道理。」

皇帝勾了勾手。

我不明所以地把头伸过去,听见他咬着我的耳朵轻声道:「展开讲讲?」

我:「?」

讲讲就讲讲!

我掰着手指细数:「第一,臣妾新近得了个做糕点的厨子,每天变着花样做点心吃,压根没有空出宫,更别提谋害皇后了。」

皇帝的视线落在我带来的食盒上:「这些点心就是那个厨子做的?」

「不,这是臣妾亲手做的。」

我义正词严地撒了个谎。

害,没办法,业内规矩嘛。

我们表面上先迎合他一下「亲手做的亲手做的」——

但实际上我们连盐和糖都分不清。

皇帝不再说话了,我继续往下讲:「第二,杀了皇后,臣妾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臣妾不会那么蠢,冒着如此风险行事。」

「第三,皇后死了,唯一留下的利益便是空悬的后位,而臣妾本就无意这个位置,故而也没有理由杀了她。」

皇帝喝了一口茶,忽地笑开了。

「想不到我家秋秋在这种时刻都能有条不紊,条理清晰,皇后的位置给你坐果然是最合适的。」

他道:「我相信你,因为皇后是朕杀的。」

我两眼一翻白,差点昏过去。

想本皇贵妃混迹后宫十载,从没见过这么野的路子!

只不过生气之余,我突然又记起来一件顶顶紧要的事情。

皇后与他少年夫妻,身后背靠的丞相家更是他能顺利登基的重要助力。

他为何要杀皇后?

皇帝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他的指腹在茶盏上轻轻摩挲,片刻后,还是为我解答了:

「三个月前,嘉贵人失足跌入池塘溺死,太医说她腹中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我记得这事。

我当时还在感叹可惜,嘉贵人出身不错,是吏部尚书的嫡长女,或许能凭借这一胎再往上挤挤位份。

「后来我查出来,是皇后派人将她推下水的。」

「?」

人是皇后杀的?

我有点不敢置信。

毕竟我与她相处这么多年,知道她是个大大咧咧、不喜束缚的性子。

只因为她喜欢睡懒觉,才当上皇后一礼拜,她就废除了老祖宗留下来晨昏定省的规矩。

仔细算来,我好像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她几次。

难道她真的天天在睡觉?

容不得我多想,皇帝又抛了一个重磅大瓜出来:「此外,我还查到,不仅嘉贵人,几年前有孕的陈婉仪、舒赵容,都是被她设计小产的。」

「???」

我有点动摇了。

中宫无子,皇帝所列举的嫔妃又各个出身名门望族、达官贵人。

难不成真是她动了歪脑筋?

3

皇帝拍了拍我的肩,将我从沉思中拉扯出来。

「尘埃落定,人也死了,你怎么还一副苦瓜脸的样子?」

他声音温柔,脸上笼罩着柔和的笑意。

他的手并未收回,而是沿着我的手臂一路向下,轻轻盖在我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从指间传来,我没来由地一激灵,下意识回答:「臣妾只是觉得蹊……」

「其实你并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选择立你为后,是吧?」

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已经接上。

「?」

「不是因为臣妾天生丽质沉鱼落雁容貌倾城,温柔大方秀外慧中后宫典范?」

皇帝:「……」

「倒也有这部分原因……」

「部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

「朕喜欢你。」

皇帝的语气忽然变得很郑重:「当初娶她并非我本意,实则是形势所逼,不得不立她为正妻。」

「我想娶的人,仅你一人而已。」

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从他嘴里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我想和你共白首。」

我还没回应他这份突如其来的深情呢,忽然听见了一声字正腔圆的「咕噜」。

皇帝可能也听见了,他拧着眉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音源。

只发现了面前一个紧张的我。

「秋秋,你怎么了?」

我:「……」

我说不出话。

皇后死后,嫔妃们都装模作样地减少了饭量,硬生生把自己克扣成一副悲痛憔悴的模样。

我就不一样了,本皇贵妃一咬牙,连着两顿饭都没吃。

以至于我坐在这边和皇帝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时,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终于憋不住饿了。

皇帝是何等聪明的小火汁,略一思考,就明白了我现在的处境。

他看了看我手边的食盒:「秋秋饿了?要不要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不用。」

「咕噜噜。」

我拒绝地爽快,肚子也叫的干脆。

两者同时脱口而出,又同时面面相觑。

尴尬的价值千金。

虽然我在面子上落了下乘,但嘴上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这些糕点是妾亲手为您做的。」我深情款款地说道:「被外头的冷风一吹,也不知道会不会冻硬了,妾先为您试试。」

皇帝亦深情款款地回应我:「秋秋辛苦了。」

做完表面功夫,我翘着兰花指从点心盒里掐了一块梅花糕出来。

果真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一块落肚,我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瞧着皇帝。

「冻硬了吗?」

「梅花糕没有。」我答:「但其他糕点我还没尝过,不清楚。」

他瞧着我,轻轻笑了一下:「那就有劳秋秋把其他的点心也一并试一试了。」

为了展示诚心,我火速又挑了一块酥蜜寒具扔进嘴里,就着甜酒顺便将玉露团和汉宫棋也尝了,以单笼金乳酥意犹未尽地结了尾。

「味道怎样?」

「不错。」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正想对它们深一步点评一番的时候,突然胸口一闷。

我心想许是吃太快噎着了,就拿起桌上的甜酒又喝了一口。

「……秋秋?」

我喉头一紧,半声没吭,刚拿帕子捂住嘴,直接呕了一口血出来。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暂时还没能传达到我的脑袋里,意识先一步切断了我和外界交流中毒心得的机会。我的身子被抽去所有力气,不声不响地滑了下去。

彻底晕倒之前,我还想着御书房里的软榻倒挺暖和的。

4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我却趁机舒舒服服地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草长莺飞的暮春光景,高高的围墙也拦不住阳光洒在院子里,撒了一地细碎的春光。

我坐在大哥给我做的秋千上,让侍女在身后推我。

落地的时候一没留神不小心踩到了小猫的尾巴尖,它尖叫着跳起来扭头给我来了一套愤怒的喵喵拳。

约莫是在这个时候,我母亲进来了。

她给我带了一碗甜甜的冰糖藕粉,顺便和我提起了我的婚事。

「你父亲本不想让你搅这趟浑水的。」梦里她的嗓音朦朦胧胧地带着些歉意:「皇家的事情最是凶险不过了,即便太子将来能顺利登基,你毕竟不是太子正妃,怕也永远只能居于人下。」

我当时是怎么安慰她的来着?

婚事既已成定局不可更改,女儿又生来是个没有雄心壮志的,不想着居于人上,只想好好活着?

日子久远,我有些记不清了。

反正梦里的我没老实按剧情走,反而低头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藕粉,说:「说不定将来我也能当皇后呢?」

……我差点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吓醒了。

一转眼,梦中光阴到了婚礼前夜,已至深秋,屋外的银杏早黄了,风一吹,也在院里落了一地的萧瑟。

儿时我总觉得自己的婚礼当在春意盎然之时,着一身正红色嫁衣,风风光光地出嫁。

如今看来,世事是总不乐意遂人愿的。

大哥是驻守边关的将领,不能在京城多待。

明日我一嫁去东宫,他也得马上离京。

这几日他难得在家,为我上街买了许多小玩意,还背着母亲悄悄给我买蜜饯糖果吃。

一日到头,他就反反复复叮嘱我说:

「秋秋,皇室没有真情,你入东宫之后,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家里在背后给你撑腰,可你万不能动心。」

他反反复复地说:「你万不能动心。」

我平日里好学,研读过许多话本小说,书里最常见的总是才子佳人,状元花魁,或是痴情帝王和白月光皇后。

仔细想来,我从未见过有作者吃太子和太子侧妃的冷门 cp。

于是我便拍拍胸脯笃定地和大哥说:「大哥放心,我必不可能动心。」

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可能是因为我中了毒不太舒服,又或者是因为外面那些个老太医又在孜孜不倦地拿针戳我了,梦境自我成亲的那一刻开始变得朦胧不清。

我好像记起了很多事,还有藏在梦魇之下那点被我不肯承认的小心思。

我的梦里一会儿大雪漫天,我躲过嬷嬷在雪地里搞了个炉子烤红薯吃,被闻讯而来的太子抢了大半个去。

一会儿又卷来一场午后的阵雨,满城缟素,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太子登基,我被封为贵妃,在宫中守灵,连着几夜没好好睡觉,正跪在灵前强撑着眼皮,新皇悄悄给我塞了一片薄荷叶。

四时之景,如此交替更迭,一直到昨日。

昨日,我梦里的那个人对我说:「我想与你共白首。」

我打了一个激灵,终于从梦境里挣脱,四散的思绪还在空中游走不肯回笼,被隔壁老太医当头吼了一句「娘娘醒了」,吓得我差点连人带意识一同西去。

可惜我没能成功西去,并且记起了自己是为什么晕倒的。

——因为吃了「自己亲手做就,要送给陛下的」糕点而中了毒。

好可怜一皇贵妃,刚从「谋害皇后」的嫌疑中捞起来,又被人摁着浸入了「谋害皇帝」的圈套里。

我努力地翻了翻白眼,想再去睡个回笼觉,被太医死死扒拉住了眼皮。

「陛下!陛下!」

都说医者仁心,我瞧这人丝毫没点想救我狗命的意思,害起我来还一套一套的。

我尚未从他的魔爪下逃出一条生路,皇帝就红着眼来了。

5

许久未见,陛下头发凌乱,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仔细看看,连衣服都是昨天那套没有换过,确实符合他「短短几天连死两个老婆」的设定。

哦不对,我还没死成,这设定得先缓缓。

此刻他眉头紧锁,与我死死挣扎的白眼对望了一眼,转头问太医:「皇贵妃这是被毒傻了?」

我:「?」

这话着实有点伤人了,我努力撇开太医的手,用力拧了自己大腿一把。

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我一边嗷嗷叫着一边含着热泪飞速甩锅:「陛下……臣妾是冤枉的!」

他叫屋里的下人都出去,然后才如松了一口气一般,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我知道,那盒有毒的糕点都快被你吃完了,没有哪个下毒的人会像你这般蠢的。」

我:「?」

倒也不必。

皇贵妃在生死边缘观了一圈光,回来脑子可能也不大灵光,面对此情此景,她耿直地回答道:「我只吃了一半,还没都吃完呢。」

皇帝:「如果你当时都吃完了,我现在就把那个下毒之人送到黄泉路上与你做伴。」

我一时还真不知该不该谢恩。

我犹豫了半晌,决定做个成熟女人,勇敢地面对「皇贵妃永远在背锅」的命运。

「下毒之人抓住了吗?」我问皇帝道。

「抓住了。」他说:「是你小厨房里打杂的一个宫女,背后主谋还未审出来,她就自尽了。」

我低了低头,听见皇帝还有话要说:「主谋是谁,你心中是否早已有了猜想?」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姐妹们!!!

我心一横,为了不答题,不要脸的话张口就来:「妾侍奉皇上多年,与宫中姐妹们从未有过嫌隙,一直是和和睦睦团团圆圆美美满满快快乐乐的。」

「秋秋,你不必害怕,我是你的夫君,自会为你做主。」

我咬了咬嘴唇,决定实话实说:「先皇后去后,妾的嫌疑最大,因此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陛下听信谣言给妾安上那个罪名。世人皆说清者自清,可却忘了三人也能成虎。妾推己及人,也不想妄自揣测他人,叫人家也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明明没干坏事,却比干了坏事的过的更糟。」

皇帝沉默了半晌,还是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了。

我从小没怎么生过病,还能吃能睡身体倍儿棒,这次中毒也不例外,我将养了两天,已经活蹦乱跳到能上树摸鸟的地步了。

可我终究是没摸成,因为皇帝把我搬去了他的寝宫里,像个背后灵一样,天天盯着我。

我在他的眼皮底下连装两天的贤良淑德,终于给闷坏了,趁着有大臣找他议事,伙同小宫女跑去御花园钓鱼。

御花园里的鱼十分不好钓,我觉得主要原因是因为后宫嫔妃们太闲了,动不动就来池子里撒上一把鱼饵。

久而久之这些肥鱼看见钩子都游不动了。

我在这里蹲了许久,蹲到我看见鱼饵都开始咽口水了,才悻悻然地准备收钩子。

钩子收到一半,淑妃生的小公主跑过来了。

小公主今年三岁,生的冰雪可爱聪明伶俐,刚刚荣获年度十万个为什么大赛一等奖。

此时她瞧见我,先是规规矩矩地给我行了个礼,接着眼睛一亮,问我:「母妃在钓鱼?母妃为什么要钓鱼?」

我说:我没有在钓鱼,我想用钩子喂鱼。」

小公主:「母妃为什么要用钩子喂鱼?为什么不用别的法子喂鱼?」

我:「世间喂鱼之法那么多,我为何不能选用钩子喂鱼?」

小公主习惯了问别人,想来是第一次被别人反问为什么,有些怔愣。

我趁热打铁:「鱼不能说话,可为什么从没有人想过它们或许喜欢自力更生地寻找食物呢?为什么鱼总是得吃鱼饵而不能吃它们自己喜欢的呢?为什么海里的鱼不需要人喂也能活下来可池子里的鱼就得天天着人来喂呢?」

灵魂三连问,我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个哲学家。

趁着小公主还没回过神来,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好想想。」

然后拎起裙角火速开溜。

溜了没两步,听见身后传来了响动极大的「咣当」一声。

我眼皮一跳,僵着脖子回头一看,好学的小公主栽进湖里和鲤鱼共同探讨人生哲学去了。

当时我就觉得要完。

寒冬腊月啊!任哪个三岁小孩都受不住这冰凉刺骨的湖水。

奶娘和宫女们都没有回过神来,我一把扯掉外套,跳进湖里去捞小公主。

冬月的湖水里仿佛夹杂了利刃,一寸一寸地割开我的皮肤,划破我的血肉。

我将这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皆寻了一遍,寻不见人,才从湖里爬起来。

才探了个头,看见小公主站在岸上和我对视,衣服上干燥得很,完全没有落水的痕迹。

「母妃你为什么要跳河里去啊?」

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我。

来不及回答她,我急着问道:「你刚刚去了哪里?」

「那里啊。」小公主指了指身后的竹林:「我刚刚丢了一块石头下去,看没有鱼来吃,便想再寻点竹叶来,看看小鱼们吃不吃。」

我:「……」

小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许久,没有再问我为什么了,而是一锤定音地总结道:「母妃您是傻了吧。」

皇贵妃风评再次被害。

6

次日,「皇贵妃想拿小公主喂鱼却不慎落湖」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彼时我已经没力气撤热搜了。

我正躺在床上和一贴苦药做斗争。

我总觉得皇帝为了惩罚我偷偷跑出去冬泳,公报私仇地让太医院选了最苦的药。

药碗还没进门,便已满院飘香,熏得我神不清气不爽,大有想再跳一遍湖的意思。

可我跳不成,因为皇帝亲自端着药碗坐在我床边。

我好声好气地同他打商量:「不喝不成吗?」

他却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我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身子骨好,用不着喝药,睡一觉就好了。」

皇帝显然不吃我这套,把碗往前一推当作是回答。

我苦着脸撇开头不看他,任凭身后的宫人们将蜜饯果子堆了满桌,我也只当不知道。

熬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我觉着大约是熬不过了,才一转头,就看见皇帝依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那里。

有点瘆人。

我瞥开眼睛不敢看他,悄咪咪伸手去拿药碗,还没碰到碗壁,我听见皇上突然开口说道:「当日给你下毒之人我已查明,是宜修容,你新入宫的糕点师傅,其实是她的人。」

宜修容我知道,她宫里的厨子做箸头春堪称一绝,我曾经想重金把她的厨子给聘过来,被嬷嬷给拦住了。

难不成我想翘她墙角的事情败露了,宜修容为了保住自己宫里箸头春的地位,所以杀我灭口?

我单是想想都感觉自己脑子不正常。

皇上接着说:「她表面上与丽妃交好,实际上听的却是淑妃的指示。」

懂了,原是淑妃想要害我。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妾与淑妃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

皇帝指了指药碗,转移了话题:「你不肯喝药,是因为怕苦?」

我点点头。

他端起碗,仰头灌了一口。

然后趁我没反应过来,他俯下身子,将灼热气息卷着药味送入我齿间。

「我会陪你一起苦。」

老狗比人模人样地直起身子,朝我说:「今后没人再能害你。」

金丝雀儿在枝头找到了初春的第一朵花,它孤零零地盛开在依然凛冽的寒风里,底下是盛满了少女心事的旧秋千。

封后典礼被礼部安排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当天。

皇帝废了宜修容后,将她宫里的厨子大方地赏赐给了我,我无忧无虑地吃了半个月,吃到脸都圆了一圈。

有了吃的,外头又冷,我就不再出去作妖了,天天捂着个糖罐子在床上看话本。

正月初三,离我册封还有十二天,我家里人让我一堂妹来看我。

说是堂妹,其实我也不熟,我早早地入了太子府里做侧妃,五年未曾回家,瞧见堂妹还不如瞧见后厨的宫女来的亲切。

于是我便客气地招呼她坐了,搞些零食小点心与她一起围炉赏雪。

这还是我少女时候闺房小姐们之间流行的活动,我村八百年没通网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小朋友们喜欢什么。

我俩尴尬地聊了一会儿天,我问她答,不亦乐乎。

我:「我以前一到冬天就喜欢吃城北李家烤的红薯,后来嫁入了太子府还着人去买过几次。」

堂妹:「您入宫后第二个月他家就倒闭了。」

我:「……」

我:「城西那家书局开的还好吗?我有好多珍藏的话本都是他家买的。」

堂妹:「还行,就是年前卖禁书被人举报查封了。」

我:「……」

直到我问她隔壁屋那小胖妞后来怎么样了——

堂妹礼貌地回答我:「娘娘,我就是那小胖妞。」

……骚凹瑞。

我着实是聊不下去了,满心盘算着该怎么把她送出宫去的时候,皇帝回来了。

一瞧见皇帝,堂妹像是充完电了一样,双眼迸出七彩镭射光,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两朵红晕。

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有镭射眼的孙悟空一样,十分喜人。

「臣女参见陛下~」

颤音一波三折,起伏跌宕,余韵悠长。让我肃然起敬。

皇帝看了眼我,又瞥了眼她,问我:「这你叫来唱戏的?」

我:「?」

堂妹:「?」

皇帝:「唱得太差,赶出宫去吧。」

我:「!」

堂妹:「??」

皇帝都发话了,我只能万般遗憾地和堂妹道别,并且婉转地表达了我的不舍以及不希望看到她再入宫的心情。

堂妹与我依依惜别,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房间门口,突然回头朝着皇帝喊了一句:

「陛下,先皇后是皇贵妃娘娘害死的,这事儿您知情吗?」

不等我反应过来,她一个托马斯回旋跪「刺溜」一下滑到了皇帝面前,虽然未曾抬头,可我总觉得她在偷瞄皇帝。

「臣女斗胆,大义灭亲,愿意为陛下呈上皇贵妃谋害先皇后的证据。」

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声泪俱下。

要不是我知道皇帝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都得慌。

而现在,我只想:鸭头,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果不其然,皇帝是个有脑子的。

他压根没看小堂妹一眼,坐在榻上,斜倚着靠枕,一手把玩我的头发,一手无意识地在小方桌上敲了两下。

「哦?是吗?」

他语气里带着三分讥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你今天才入宫一天,怎得消息这么灵通?连皇贵妃谋害皇后的证据都拿到手了?」

堂妹眼前一亮:「陛下果然是关心我的!居然连这是我入宫第一天都记得一清二楚!」

「……」

你清醒一点,鸭头。

皇帝对她没有太好的耐心,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作为受过高素质教育拥有极高涵养的一国之君——

他掐着点送了她半句话:

「污蔑皇后,欺瞒君上。」

按律当斩。

他话音刚落,堂妹就被人拖出去了。

一秒也不耽搁。

我向侍卫的速度敬礼,salute。

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决定为堂妹求个情。

倒也不是我圣母,主要是大家都在同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爹和我爹还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天的话题还是「早安晚安多喝热水」,明天就变成了「你女儿死了我女儿害的」。

那多不好意思。

可皇帝仿佛吃定了我的心思一般,我这边刚讨好地给他敲了两下腿,他张口就打断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秋秋,我若不杀她,无法帮你服众。」

字字句句,都是为我着想。

可我又觉得哪里不对。

7

当天晚上,皇帝没在我这里留宿。

淑妃的小公主病了。

因为设局给皇帝下毒,顺带坑了皇贵妃一把,昔日里那个柔弱娇嫩,看起来总是与世无争的淑妃娘娘被一盏鸠酒送上了路。

她的娘家兄弟也因此获罪,在朝堂上丢了官职。

年仅三岁的小公主没了娘,又失去了外祖家的庇护,自此不再如往日般鲜活灵动,反而和她母妃那样,成了一个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药罐子。

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我照例在亥时歇下,宫女给我熄了灯后便退下了。

习惯了往日身边有个暖烘烘可以搁腿的人,今夜锦衾里骤然空旷,我还有点不适应。

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

我披着衣服起来,赤着脚走到窗前,把窗悄悄推开一条缝,听见阶前坐着的守夜的宫女们在闲聊。

那个圆脸的眼睛大大的小姑娘身侧放了一盏灯,我姑且将她称为小风。

另一个鹅蛋脸的身形瘦弱的小姑娘,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我姑且给她取名小灯。

为什么这么取名?

美女的事你少管。

小风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的。

她先是文绉绉地掉了一句书袋:「银烛秋光冷画屏,道是无情却有情。」

我:「?」

「唉。」

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又叹了一口气,用胳膊肘戳了戳自己的小伙伴:「你说我们当真能熬到二十五岁那年,出宫去吗?」

「嘘!小点声!」

小灯似乎是个谨慎的性格,明明廊下就她们两个人,她还是一副东张西望疑神疑鬼的模样。

观察了半晌,确定没有人之后,她才轻声说:「只要你改改这个咋咋呼呼的性子,定能平安活到出宫的。」

她把声音压的更低:

「不信?你瞧瞧小公主的下场,那么小个孩子,往日里多活泼啊,还不是照样活不过四岁。」

「前几日死了,用白布一裹送出宫去,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脑袋里「嗡」的一下。

淑妃娘娘的小公主,前几日就死了?

那么皇帝今晚究竟去了哪里?

我一声没吭,浑浑噩噩地关了窗,梦游一般地回到床上,甚至还给自己掖好被角,刚闭上眼就睡着了。

我以为自己还会梦到家里的那架旧秋千。

但是没有。

他已许久不曾入我的梦来。

睡了一觉醒来,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皇帝那张脸。

他衣冠齐楚,神情却焦急,紧紧捏着我的手,力气大到我都有些疼了。

我一脸懵逼地问他怎么了,他没回答,倒是身侧的宦官细声细气地开了口:「娘娘受了风寒,昏迷了一整日,让陛下很是担忧。」

我也很担忧。

担忧我这双手会不会碎。

「不碍事。」

我强颜欢笑地抽出了手:「年纪大了,小毛病就多,凑合活吧,还能死了咋滴。」

皇帝生气地敲了一下我的脑壳。

「不许胡说,我们秋秋要长命百岁。」

他的深情被我突兀地打断了:「陛下昨夜去了哪里?」

「……」

我或许是睡得多了,浑身犯懒,连带着看他也不大顺眼,这要放在以前,他睡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我都是不乐意多问一句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起那小宫女说「小公主前几日死了」,就总觉得心里难受。

皇帝笑容微僵,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我不是同你说过了,我……」

「小公主是不是前几日便薨了?」

他没有回答。

我巴巴地盯了他好久,他却不再看我一眼。

我们之间就这么沉默了许久,他才起身,对着身边的宦官吩咐道:「皇贵妃病了,就让她好好静养几日吧。」

皇帝没再和我多废话一句,转身就走。

我自此被禁足在这偌大的宫殿里。

足足十日。

外头的人进不来,消息也进不来。

我唯一知道的事情是,我被禁足的第二天,死了两个小宫女。

一个大大咧咧,一个谨慎小心。

她们都没活到二十五岁。

8

还有一日,就是我的封后大典。

狗皇帝虽然敷衍我,却遵守诺言,没敷衍我的典礼,一切仪制,确实是按元后的形制来办的。

短短几日,我的腰身瘦了好几圈,原先按照我身形做好的礼服,倒显得太宽大了。

「无妨。」

我宽慰宫人:「夺大点事,将就穿穿算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落水后,我这副身子骨确实是大不如前了,多站一会儿都会胸闷,吹一次半风能去了半条命。

等回头,再叫人来给我好好调养调养。

不求长命百岁,但求还能上树偷个鸟蛋。

…….馋了。

好不容易穿戴好衣服,趁着仪式还没开始,我顶着一脑袋十斤重的冠子在椅子上偷闲,没偷到多少,忽然殿门被人一把推开。

逆着光,有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头扎在地上,泣不成声。

「娘娘!!!少将军他……」

她话都没说完,忽然身后传来了钝钝的「噗嗤」声。

冰凉的剑锋刺入血肉,教了我一辈子规矩的老嬷嬷瞪大了双眼,嘴巴无力地张了又闭上,最终还是没能说完那句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出奇的冷静。

「陛下这是做什么?」

我把目光从嬷嬷的尸体上移开,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波澜。

他随手接过宦官递过来的帕子,缓缓擦拭着剑上的血迹:「秋秋,你兄长抗旨入京,视为叛变,已经伏诛了。」

「那我父母呢?」

「他们接应你兄长时,被禁军一同剿灭了。」

「那我呢?」

冠子太沉,我每走一步,它都把我往地里压一分。

「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皇帝这回没有逃避我的目光。

他年少时坐上这个位置,靠的是先皇后和我家的力量。

他用先皇后的父亲稳固朝堂,又用我的兄长稳固边疆,而今两方皆太平,一致向外的刀子太过锋利,迟早会伤到自己。

我没恼他。

我从他眼里看到少年的意气风发,杀伐果断,又从他眼里看到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周全。

他说:「我不杀你,秋秋,你要长命百岁。」

他亲手帮我取下了冠子,又帮我脱去礼服,将我抱到床上。

「你身子不好,典礼就不必去了,过了今天,你仍是朕的皇后。」

我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脖颈,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柔声安慰我:「好好休息。」

他一句话,我就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局中人。

我安静地阖上眼。

罢了,睡一觉吧。

只是不知道,我何时能醒了。

第二年春日,又是草长莺飞的时候。

皇帝最宠爱的柳昭仪刚踩着小太监的肩膀把她挂在树上的纸鸢给取下来,迎面跑来了自己宫里的婢女。

「不好了娘娘,皇后薨了!」

柳昭仪漫不经心地拍去纸鸢上的灰尘:「哦,皇后死了啊。」

「娘娘!这不合规矩!该用『薨』字!」

「无所谓。」她道:「不过是这宫里又死了一只雀儿罢了,何苦同自个儿计较。」

「走吧,咱们去灵堂。」

(完)

□ 文:白桃煎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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