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了平行世界。
有人想要杀我。
那个人,是我爸。
1.
「别动。」
争执间,有什么东西掉了。
是一张女生每个月都要用到的「小面包」。
「小面包」被他捡起,捏在手里。
我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看着我,露出我最熟悉的笑:「你逃不掉了。」
他,是我爸。
2.
准确来说,孙鹏并不是我亲爸。
他是我妈的第二任丈夫。
在伪装了八年的慈父之后,终于在大一暑假的某天,将手伸进了我的被窝。
我感到恶心又无措,将这事告诉了我妈。
却没想到,我妈竟然让我忍着。
「晓月,这房子和财产都是你爸的,跟他闹翻了,我们吃什么?住什么?」
也正是因为有我妈的「纵容」,孙鹏越来越过分。甚至,想真的全垒打。
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假装喝醉酒,将我堵在酒店房间里面。
而我妈,就在门外面。
无论我如何哀求、痛骂,他都无动于衷。
我终于死心。
抡起地上的酒瓶,猛地往男人脸上砸去。
趁他被打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开窗,从十一层的高楼跳下去。
3.
原以为我必死无疑。
可睁开眼,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门外,是我妈做饭的声音。
难道……是梦?
我松了口气,打算起床。
却在掀被子时,发现了不对劲。
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不敢回头。
因为我认出了这双手。
「醒了?」
伴随着沙哑的男性嗓音,门外同时响起沉闷的剁肉声响。
4.
我妈正在厨房忙活着做早饭。
是每天必备的三碗淮山枸杞猪肉汤。
我的继父,已经四十几的孙鹏,躲在我的床底下。
我一转头,就刚好对上他那张油腻的笑脸。
「晓月,你不乖哦。」
我差点失声尖叫。
掀开被子,迅速跑去开门。
却在碰上门把手的时候被一股大力截住了动作。
厚重的阴影压住我。
就像在酒店时那样。
心脏骤停。
慌乱间,我的手下意识抓住了身旁所有能够着的东西。
是铁架上的花瓶。
身后孙鹏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花瓶已经朝着他的头猛砸了过去。
随着一声脆响,碎片飞溅。
其中一块,飞速跳进我的眼睛里。
「贱人!」
反应过来的孙鹏一把薅住我的头发,揪着我的头就往墙上狠狠撞击。
脑袋像是要被撞碎, 和着眼睛里不断搅动的玻璃碎块,剧痛难忍。
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孙鹏将我拖到大开的窗户边,像丢垃圾一样把我扔了下去。
我们家,住在十九层的高楼。
跌落的瞬间,透过模糊的红色,我看到站在窗口的孙鹏。
顶着血糊糊的脑袋,用很可怖的眼神看着我。
像是在说:
「我们没完。」
5.
从噩梦中惊醒,我仍然心有余悸。
一转头,正对上孙鹏阴鸷的眼神。
眼球里布满血丝,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一样。
我惊得大脑一瞬宕机,下意识抖了抖:「爸?」
孙鹏笑得十分瘆人:「做噩梦了?」
我咽了咽口水,在他的注视下,僵硬点头。
僵持间,我妈来敲门:「晓月,起来吃饭了。」
我没敢应。
孙鹏捉住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手背,笑得意味深长:「是该起床了。」
他的力气太大,我只觉得手骨要被捏碎。
想抽开,却动弹不得。
一直到出了房间,他才终于松开。
饭桌上,他啜了口汤,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晓月上大学后,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只是那眼神,却不住往我这边瞟。
「这丫头要是谈了朋友,肯定会先跟我这个当妈的说。」
我妈乐呵呵的,语气得意,又自信。
我只觉得好笑,一抬眼,正与孙鹏的目光交汇。
那炽热的、令人十分不舒服的目光,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我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食欲。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我忍着恶心,强迫自己喝了两口汤,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回房间了。
门刚反锁,手机铃声就响了。
像是掐着点打来的一个电话。
「晓月,生日快乐呀。」
是我最好的闺蜜,曲晚晚。
我愣住了:「生日?」
「是啊,你不会忘了吧,昨晚上我们可说好了,今天要去水上乐园玩的。」
电话那头,她还在说些什么。
我的视线,死死盯着桌上的台历。
日期刚好停在被划了红圈的数字上。
7 月 19 日,我的生日。
6.
这一整天,我都过得心不在焉。
取消了去水上乐园的计划,在曲晚晚家的空调房待了一个白天。
我妈打电话来软磨硬泡许久,但我并不松口,只说要跟朋友一起过生日,让她把酒店的预约给取消掉。
然后,立刻挂了电话。
只要过了这一天,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不安呢?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
感觉到似乎有什么重物在压着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猛然惊醒。
在暖橘色的夜灯灯光中,孙鹏的脸,在我眼前倏地放大。
我甚至能看清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遍布着的细小血丝。
他十分兴奋地喘着粗气:「你是我的了。」
我惊声尖叫,奋力去推他。
然而,他像是一块巨石,分毫不动。
我嘶声想要呼救,脖子被他紧紧掐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没用的,不会有人来的。」
沙哑的男人嗓音,伴随着灼热的吐息喷洒在我耳边。
孙鹏钳制住我,手脚越来越不安分。
我扭头躲闪,忽然发现一旁的窗户大开,对面的楼层里,有一户人家的阳台正好跟这个窗户相对。
一个男人,正在阳台上低头抽烟。
——救救我。
我无声呼救。
那个男人,却始终保持着低头抽烟的动作。
没办法,必须制造点动静出来。
我艰难地抽出枕头底下的小刀,用尽全力往孙鹏脑袋扎去。
手腕一痛。
孙鹏似乎早有预料,一把抢过小刀,狞笑着扔掉。
然后,一拳拳往我脸上砸。
「同样的把戏,用太多次就不好玩了。」
他笑着猛一挺腰,无比快活。
我心里只剩绝望。
我再一次被扔下楼。
对面阳台上的男人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抬起眼来。
他终于看到了我们。
可惜,太晚了。
7.
再睁开眼,是在饭桌上。
旁边,是孙鹏在跟我妈大声地谈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孙鹏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瞟向我。
我恶心极了,放下碗筷就回了房间。
门一反锁,手机铃声就响了。
「晓月,生日快乐呀。」
曲晚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有些茫然,眼前似乎起雾了。
我抹了抹眼睛,湿湿的,是泪。
今天,是我的生日。
再也绷不住,失声痛哭。
我也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件令我痛苦压抑许久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曲晚晚的声音染上哭腔,「没事了,我们去告他,不让他再有机会伤害你。」
在她的坚持下,我们去报了警。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并不如人意,由于没有证据,孙鹏的猥亵罪名并不成立。
再加上我妈也替他说话,最后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曲晚晚还在不停安慰我。
可我听不进去了,因为我妈就站在我们面前。
我有些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但还是忍不住期待,她会像对小时候的我那样。
至少,抱一抱我。
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妈啊。
可是,她只是给了我一巴掌。
轻轻的、带着颤抖的一巴掌。
她失望地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不过就是摸了几下,又没有少块肉,忍一忍是会死啊?」
我有些懵,捂着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妈又来拉扯我的手,沉着脸,语气不容置喙。
「等下回去跟你爸道个歉,把他哄消气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次。
可这一次,我不想听了。
曲晚晚挡在我的面前,忍着怒气。
「阿姨,你这话就错了,晓月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她去道歉?」
我木然看着我妈,也想知道为什么。
住大房子,不愁吃不愁穿,这样的生活确实很爽。
可是,我是她的女儿!
她这样的做法,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我妈气得嘴唇发抖:「你懂什么?今天她必须跟我回去!」
说着,强硬地拽住我,试图将我带走。
曲晚晚当然不肯,我看着她们两个人的争执,心里只剩下悲哀。
「够了!」我用力推开我妈,一步步往后倒退。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女儿?还是……你幸福生活的牺牲品?」
身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悄悄抵住我的后背。
那是一把尖锐的刀。
「去死吧!」
来不及反应,后背骤然剧痛。
耳边是微微的风声,以及我妈跟曲晚晚陡然惊惧的尖叫声。
我睁开眼,隔着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但我知道,身后的人是孙鹏。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我的第四次死亡。
8.
第四次醒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睁开眼,门正好反锁。
手机铃声响起。
然后是跟之前几次同样的对话。
时间似乎在一次次往后延。
看着日历上画红圈的日期,打开手机某度,开始搜索。
电影里有很多循环的剧情,一般来说,只要找到循环的关键点,破解问题就可以跳出循环。
而我陷入循环,就是酒店那一次——孙鹏想要强迫我,我跳下去之后。
每一次的死亡,都跟孙鹏有关。
那么,关键点是孙鹏?
只要躲开孙鹏,只要不被杀掉,那问题应该就能解决了吧?
可是上上次,我已经躲到曲晚晚家了,孙鹏还是能爬窗找到我,然后……
我不愿再回想。
我摸到枕头底下的小刀。
金属材质的表面,是冰凉的触感。
从孙鹏第一次露出真实面目开始,我就习惯性在枕头底下放防身的东西,否则根本睡不着。
无论在哪里,我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同样的把戏,用太多次就不好玩了。」
孙鹏得意的语气,倏地在耳边响起。
我就像惊弓之鸟,猛地回头。
房间里安安静静,连一只蚊子的影子都看不到。
原来,只是幻听。
9.
这一次,我尝试按照还没陷入循环时的轨迹去走。
除了我提前报了警。
酒店房间被破门的时候,我正被他压在窗口挣扎。
窗户的锁早就被我提前关紧了。
我想活着。
该死的人不是我。
上一次猥亵罪名不成立,那么我就给他们提供证据。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孙鹏的心理素质,和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差距。
他看着门口的警察,脸上笑容更深。
轻轻将我手腕一掰,夺过刀,毫不犹豫抵住我的脖子,迅速一划——
血液喷涌而起。
疼痛感迟缓袭来,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10.
第五次。
我选择再去曲晚晚家里。
白天我跟她表达了诉求后,她二话不说直接给我安排了房间,并且很快叫人给安装上了防盗窗。
「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曲晚晚拍了拍手,转头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晓月,你的脸色真的好差,真的没事吗?」
我摸了摸脖子,勉强露出笑容:「发生了点小事,我明天再仔细跟你说。」
如果,我能顺利活到明天的话。
封闭的空间里,灯开到最亮,还是驱不散心里的恐惧。
其实我真的很需要有人来陪我,可我不敢让曲晚晚跟我待在一块。
孙鹏的目标是我,我不能把她也给卷进来。
我神经紧绷,一夜未睡。
孙鹏没有出现。
早上六点钟,外面有人敲门,是曲晚晚。
「晓月,你起床了吗?」
我甩了甩发昏的脑袋,正想要回应她。
有什么东西,从身后伸来,迅速掩住了我的口鼻。
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我彻底清醒过来。
他还是来了。
但是,为什么?
明明已经安装了防盗窗,他是怎么能做到悄无声息潜进来的?
但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了,孙鹏死死扼住我的脖子,别说发出声音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还没醒吗……奇怪……」
门外的曲晚晚低声嘟囔了一句,停止了敲门。
——别走!
我挣扎着,在心里不断呐喊。
可是门外的人听不到我的心声。
直到一切恢复寂静,禁锢住我的大手,也终于有所松动。
「别怕,这回,是给你看好东西的。」
他将我绑在书桌旁的椅子上,还用黑色胶布贴住我的嘴巴。
似乎,心情不错。
「好好欣赏吧。」
他露出奇怪的笑,打开手机相册,点开其中一个视频给我看。
我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
视频里的内容,每一帧都充满了血腥与暴力。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画面中的那两个人。
都是我最熟悉不过的……
我痛苦地别过脸去,几乎要崩溃。
「别急。」他更兴奋了,用力按着我的头,强迫我继续观看。
直到视频全部播放完毕,他才终于关掉了手机。
「怎么样,要不要感谢感谢我。」
他似乎很享受看到我痛苦的样子。
我死死瞪着他,恨得浑身发抖,却因为嘴上贴了胶布,只能发出尖锐的闷哼声。
「就是这样的眼神。」他狞笑着抬高我的下巴,眼睛像钉子一样,不肯放过我泄露的任何一丝情绪。
另一只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电击棍,二话不说直接往我腹部上怼。
强烈的刺痛感袭来,像是被火烧灼,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
意识即将丧失时,我颤抖着望向窗对面的阳台。
熹微的晨光中,那里似乎多了一道并不清晰的人影。
「不要害怕,这只是一个游戏。」
孙鹏用力拽过我的头发,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
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儿睡觉一样。
11.
第六次。
意识回笼的时候,我打了个寒噤。
那些视频画面强烈占据我的脑海,与我妈这些年对孙鹏的态度串联成线。
我终于明白,我妈之所以纵容孙鹏,甚至还助纣为虐,替他把风的真正原因。
同时,绝望铺天盖地,我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我不明白,原本好好的生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分崩离析。
我妈,又是怎么一点点变成了我最陌生的模样。
头,开始隐隐作痛。
忽然想起,上一次循环里,孙鹏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所说的「游戏」,究竟是什么?
跟我所陷入的循环,是同一种东西吗?
会不会,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我尝试着分析,但已知的信息太少了,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
他,似乎也进入了循环。
如果孙鹏也进入了循环……
那我,又该怎么办?
12.
为了验证猜想,我决定待在家里,观察孙鹏的一举一动。
晚饭过后,我妈将蛋糕端上来。
自从她改嫁给孙鹏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家里过生日。
但取消酒店预约,是孙鹏提议的。
他说,要给我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前面几次循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一家人整整齐齐,多好。」
切蛋糕时,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原本就心不在焉的我,手一抖,蛋糕就被切毁了。
他轻笑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抬眼看他。
孙鹏,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心里这么想,也就问出了口。
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凝滞了一瞬。
孙鹏神色不变,反倒是我妈斥责了我一顿。
「晓月,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还不快道歉。」
我只是死死瞪着孙鹏,执着地等待一个答案。
僵持半晌。
他忽然笑了:「别急,你很快就会知道。」
……
这个晚上,我没敢睡觉。
假装玩手机,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大概在凌晨三点左右,门外响起了细微的开锁声。
我绷紧了心弦,握紧电击棍,躲到了门后,紧张地等待门开的那一瞬间。
门很快就开了。
我按下电门开关,迅速往那人的腹部击去。
短促的惊叫声响起,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抖着手扶住面前那具瘫软的身体,果然不是孙鹏。
这个女人,是我妈。
「在找我吗?」
我抬起眼,孙鹏正居高临下俯视我,嘴角似乎透着笑意。
我僵直了身体,控制不住地牙关打颤。
「你……」
脸颊感受到黏糊的温热湿意,孙鹏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我的脸侧,舌尖轻轻扫过我的耳垂。
痒痒的,像小虫子爬过。
紧接着,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骤然剧痛。
耳朵被撕咬下一半,他吐掉血肉模糊的块状物,露出极其古怪的残忍笑容。
「我说过的,这只是个游戏。」
他果然也进入了循环!
不!
心理防线瞬间被击碎,我尖叫着,疼痛与恐惧都升到了顶峰。
13.
「不要——」
第七次醒来。
我尖叫着睁开眼,脚下一软,踩了个空。
整个人直接往前栽倒,扑到柔软的草地上,啃了一嘴泥土。
也许是磕疼了牙齿,我再也忍不住,嘶哑着放声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遭遇这种事情?
为什么偏偏是我?
血腥可怖的场景历历在目,我怎么都想不到,孙鹏居然会当着我的面,对着失去知觉的我妈,做那种事。
然后,再一点点折磨着,杀掉我。
「你看。」他沾血的手指点开相册,是上次那个视频,「是你妈造的孽,我只是在替天行道。」
我想擦掉软弱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朦胧的视线中,隐约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双白色球鞋,踏过翠绿的草叶,停在了我的面前。
「……你还好吧?」
我没有反应,愣愣地盯着那双白色球鞋。
它的颜色多好看,多干净啊。
「小姐姐,小姐姐。」
眼前忽然多了一只不停挥动的手,阻隔了我的视线。
我愣愣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年轻男人。
他递过来一张纸巾,又轻声问:「小姐姐,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事。」
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鼻涕,向他道谢。
只是刚哭过的表情,估计会很难看。
男人把剩下的半包纸巾都给了我,语气很温和:「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
这种事情说出来,估计会被当成疯子吧。
男人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内心一样,伸手将我拉了起来。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呢。」
他摘下口罩,露出布满疤痕的另外半张脸,平静地看着我。
「不要认输,迎刃而上,总有赢的机会。」
14.
傍晚,窗外飘起了雨丝。
这是前几次循环里,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醒来,除了心理上的不适,身体也变得有点不对劲。
像是疼痛,却又难以用具体的描述去形容。
我妈做好了晚饭,站在餐桌旁发呆。
孙鹏还没回来。
「妈,」我攥紧拳头,终于开口,「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孙鹏?」
我妈没有反应,还在走神。
「……妈。」我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回答我啊。」
她终于看向我:「你说什么?」
我又复述了一遍。
她皱紧了眉头,神色有些不耐烦:「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知道。」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门外却在这时响起了门铃声。
我妈似乎松了口气,走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孙鹏。
他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身上有些湿漉漉的。
笑着对我妈解释道:「钥匙忘带了。」
他走到厨房,将购物袋打开,露出里面崭新的硬塑料包装。
是一把新买的菜刀。
我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于是用最快的速度,临时订了一间旅馆的房间。
却在经过楼下岗亭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孙鹏发来的照片。
照片中,我妈赤裸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瘫在厨房的料理台上。
嘴里被塞了布团,一脸惊恐地看着镜头。
旁边是一把拆封的菜刀。
「你确定不管她吗?」
孙鹏挑衅的话语,好像笃定我绝对不会置身事外。
但那一刻,我真的想要不管。
反正上去也是送死。
可到最后,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转身冲了回去。
无论她过去做过多少伤害过我的事情。
她毕竟是我妈啊……
是我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妈妈啊。
可当我颤抖着打开大门时,迎面扑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浓重的甜腥味。
「你太慢了。」
厨房的拉门被拉开,孙鹏提着一截还在滴血的小腿,晃了晃。
「不过,还能再见最后一面。」
他指着料理台上码放整齐的肉块,和不成人形的我妈,笑得变态又残忍。
他太了解要怎么击溃我的心理防线了。
我干呕着,不断往后倒退,险些跌倒。
厨房地面上淋淋沥沥全是暗红的颜色,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我忽然想起,孙鹏给我看过的那个视频。
——女人抄起菜刀,疯狂剁着菜板上一摊碎肉。
——旁边,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头颅。
——我再熟悉不过的一个男人。
——那是,我的亲生父亲。
「快……走……」
我妈微弱的声音,从厨房隐隐约约传来。
眼前,忽然闪过一抹银色。
那是一根闪着寒光的铁签子。
狠狠刺入我的胸口。
随后,铁签子被迅速拔出,鲜红的血,顿时喷溅而出。
15.
第八次。
我睁开眼,无比疲惫。
脑袋像是被尖锐的硬物刺穿,疼得令人难以思考。
但这些比起逃命都不重要了。
趁着孙鹏不在家,我快速收拾了东西,就要扯着我妈离开。
我妈甩开我的手:「你到底要做什么?」
「妈,我真的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我求求你,先跟我走吧。」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我妈愣住了,然后难得地没有斥责。
由着我,来到了最近的车站。
我匆匆买了最快发车的那一班车车票,还有十分钟。
「晓月。」
等车的间隙,我妈忽然开口。
「妈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你爸想要杀我。」
我愣住了。
「那个梦,好真实啊,」她看着站台,「都能清晰感觉到痛感。」
她又转而看向我,表情有些难过。
「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怪妈妈?」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当年我爸「失踪」后,我妈带着我跟孙鹏重组家庭,我原本以为,她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健全的家。
我还记得,她当时对我说的话。
「月月,你要有爸爸了。」
那时候她恨不得把全部的爱都给我,可后来,一遍遍教我妥协。伤害我的人里,也有她。
她喃喃道:「你说妈是不是做错了啊……」
我别过脸,掩饰酸胀的眼睛。
时间变得很漫长。
直到上了列车,我们谁也没有再开口。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答案。
16.
夏日的天空,是蓝与白拼接出来的奇迹。
然而没过多久,乌云遍布,很快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就是在这样的雨幕里,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从路的那一端,缓缓向我走来。
他说他叫姜立,是来帮我的。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怎样的本事。
但他确确实实帮助了我。
帮助我,设计抓住了孙鹏,还将其五花大绑起来。
当然,是在我妈不知道的情况下。
刺眼的白炽灯光照射在孙鹏扭曲的五官上。
明明剧痛难忍,他却笑了。
一边笑,一边打量我身后的姜立。
「新朋友?」
姜立没有理他,直接开门见山:「就是你开启的循环吧。」
孙鹏显然愣了一下,语气瞬间就变了:「你都知道了什么?」
姜立淡淡一笑:「我知道的,要比你多得多。」
他又转头看向我:「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我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咬着牙,问孙鹏:「循环真的是你开启的?」
「是啊,」不同于面对姜立,孙鹏露出暧昧的笑容,「毕竟,你妈实在太老了。」
「你不一样,你比你妈,要更让人着迷。」
「但只有破碎的样子,才是最美的。」
他似乎在回想什么难以忘怀的往事,看向我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迷恋。
我捏紧了拳头,难堪又愤怒,忍着恶心,继续问:「究竟要怎么跳出循环?」
「你想知道?」他勾了勾唇角,「那就求我啊。」
「求我,我就告诉你。」
我再也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
可我越生气,孙鹏就越开心。
「这游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旁的姜立冷笑:「欺负小姑娘,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痛了孙鹏,他忽然暴躁怒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老子!」
姜立点了支烟,轻轻一笑:「比你算个东西。」
「毕竟,欺负女人这种事,我可不会做。」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正要继续问话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晓——」
后面那个月字变成了气音,我妈僵直站在原地,瞳孔骤缩:「他怎么会在这……」
见到我妈,孙鹏反而冷静下来,沉着脸道:
「丽珍,快过来给我松绑。」
我妈没有反应,直愣愣看着他。
「怎么,你也不听我的话了?还是说,你已经不在意那个视频了?」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不,不是——」她声音发抖,好像想要走过去。
这个时候,姜立忽然说了一句:
「结束循环,其实很简单。」
「只要杀掉那个开启循环的人。」
17.
我愣住了。
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经握紧了防身的水果刀。
对着孙鹏的左胸口,距离只有一指。
我抖着手,迟疑又惊喜:「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姜立沉默着点了点头。
「不可以!」我妈急了,「你不可以这么做!」
但我听不进去。
我实在是太想……太想要结束这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了。
刀刃,抵住孙鹏的胸口,割开单薄的布料。
隐隐渗出了血。
只要刺破他的心脏,我就解脱了吧……
我闭上眼,手上更加用力握紧刀柄,刺入——
冷不防地,面前的孙鹏挣开绳子,迅速把我拽倒。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想杀了老子,」孙鹏冷笑,「做梦!」
窗户被猛地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孙鹏踉跄着拖着我,连人带凳子,一头从大开的窗户扎了出去。
「晓月——」
我妈尖叫着冲过来。
伸长的双手,却连我一片衣角都捞不着。
强烈的失重感伴随着轰轰隆隆的风声,在耳边急速掠过。
这一回,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坠地时,骨头碎裂的声音。
18.
第九次循环。
头好像更痛了。
像是从神经深处传来的疼痛,渐渐蔓延全身。
就连心跳的频率,都快得有些不正常。
雨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蛋糕被端上来,插上蜡烛,点火。
「许个愿吧。」
我妈给我戴上寿星帽,关掉了灯光。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次的她格外温柔多话,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眼角莫名湿润,我难以说明白,此时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直到生日蜡烛被吹灭,我妈将灯打开。
我睁开眼,正对上了孙鹏的眼神。
轻蔑、嘲弄,与极度的兴奋。
一旁我妈开始切蛋糕,长锯齿刀触碰到蛋糕表面的奶油时,她忽然停住了。
「老公,」她笑着看向孙鹏,「还是你来切吧。」
「你是一家之主,这第一刀理应由你来切。」
孙鹏眯起眼睛,接过我妈手里的长锯齿刀:「好啊。」
我悄悄握紧了小刀,等待他露出破绽。
他低下头,就要开始切蛋糕。
我盯着他露出的脖子,绷紧了手——
但我没有想到,我妈会忽然暴起。
她速度极快地将孙鹏的脑袋,狠狠往蛋糕上面按。
刺耳的惨叫突兀响起,几乎要刺破耳膜。
我的心有一瞬的停滞。
看着被毁掉的蛋糕上,露出的冷银色光芒。
那是几把,沾着奶油的、竖直的锋利刀片。
上面,淋淋漓漓落着鲜红的血液。
孙鹏猛然抬起的脸上,扎着细细碎碎的小钉子,血肉模糊。
他大概也跟我一样,没有料到,我妈忽然的发狂。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试图拽住我妈。
可我妈动作更快,早就抄起一旁的实木凳子,狠狠往孙鹏脑袋上砸——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连着两次「重击」下,孙鹏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抓起蛋糕里面的锋利刀片,对准了我妈的眼睛。
男性力气的优势,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像是根本没有受过那些严重的伤,他狰狞着面目,像从地狱爬来的恶鬼。
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将面前阻碍到他的一切事物斩杀殆尽。
18.
墙皮,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速度脱落。
脚下的地板,也摇摇欲坠,延展着一点点裂开。
我握着刀,努力向孙鹏刺去。
一股隐秘的力量,在将我往后推阻。
锋利的刀刃一点点往后卷,最终变成了一块废铁。
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
他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身后的我,猛地扭过头来。
但他的脚步被一双破碎的手臂给制止了。
我妈早已不成人形,死死抱着孙鹏的腿,声嘶力竭地朝我吼。
「快走——」
不,不!
我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我想阻止,却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早已碎裂的窗户边缘,我妈拖着孙鹏,半个人已经跌出了窗外。
地板上,全是猩红的斑点。
「月月。」
是我妈的声音。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我记起来了。」
晶莹的泪珠成串划过她沾血的脸庞。
「是妈对不住你。」
我们隔着这么远,却又好像是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19.
我流下泪来。
孙鹏还在挣扎,想要挣脱开我妈的桎梏。
「疯女人!疯子!」
原来,他也会害怕。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挣不开,一直以来都瘦小的妈妈,在这濒死关头爆发的力量,竟然真的生生将一个成年男性给拖拽着跌出窗外。
世界也在这一时刻彻底分崩离析。
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被一双无形大手,快速拆解成零件,露出最原始的样貌。
剧烈的震动中,无数巨大的碎石块犹如雨点砸落,却全都穿过我的身体,飞速往下坠去。
当一切归于沉寂,坍塌的废墟中,一个男人的身形,在虚渺的烟雾里浮现。
「恭喜你,循环结束。」
他缓缓朝我走来,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但我实在太累了。
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20.
再次睁开眼,是在一间实验室里。
窗边,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和曲晚晚家对面阳台上那个人影,渐渐重合。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男人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微笑:「你终于醒了。」
「身体有感到不对劲吗?」
我摇了摇头。
「那么,正式介绍一下吧。」他顿了一下。
「我叫姜立,是此款游戏的研发者。」
他告诉我,这是他毕业后研发的第一款游戏软件,命名为「无限循环」。
玩家可以带上家人和朋友,一起体验循环的乐趣。
然而这款游戏是还达不到上市标准的第一代版本,并不完善,如果高强度地追求刺激,玩家现实中的身体也会遭到重创。
而且游戏一旦开始,便不能中途强制停止。
「我在后台发现了 bug,打算修复程序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台机器,已经启动了。」
「后面一查才知道,是助手背着我,偷偷将软件以高价售卖。」
而孙鹏,就是那个买家。
在这个游戏原本的设定里,只有买家才拥有记忆。
但因为 bug,导致非买家的我,也能记得每一次循环的经过。
而姜立原先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后来,也忍不住插手帮忙。
只是他到底不是实际参与者,给予的帮助也是有限的。
最后因为买家孙鹏在游戏里的死亡,机器彻底崩溃,结束了循环。
「那他……」
「抢救无效。」他笑了笑,「得了肺癌晚期,本身也没有几天好活的了,何况,还要玩这种高强度的游戏。」
「那……我妈呢?」
既然我能醒过来,我妈也应该还活着才对。
可是,怎么没有看见她。
姜立忽然叹了口气:「你妈妈她,不愿意离开。」
「不愿意离开,」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不离开当然是因为……」姜立看着我,神情有些不忍,「她不想活了。」
「不过,我想你应该是知道原因的。」
我沉默了。
那个原因,我确实是知道的。
21.
此后,过了许多年。
三十岁生日那天,我来到了墓园。
将鲜花轻轻放在墓碑前面。
黑白的照片上,我妈注视着我,温柔浅笑。
手机铃声响起,是曲晚晚。
「晓月,你等下早点回来,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激动。
我正要回应她,眼角余光,却意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至今,我还记得循环结束后那一次对话。
也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交集。
原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可现在,他又站在了我的面前。
十年过去,他却没有一点老去的变化,依旧是同记忆里一样的年轻面容。
大概,时间的流逝在他身上,是不起作用的吧。
好久不见。
我看着姜立,在心里轻声说。
【母亲番外】
我杀了我的丈夫。
我的女儿,从此没有了爸爸。
可是没办法,他酗酒又家暴,如果我不反抗,被杀掉的就会变成我。
我扑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痛哭。
他替我收拾了现场,允诺会给我跟女儿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信了。
直到,他拿出那个视频。
那个视频里,是我行凶的全部过程。
他说:「你好好听话,就不会有事。」
我妥协了。
后来,我又强迫着女儿妥协。
一次又一次。
孙鹏却越来越得寸进尺。
在酒店门口,我不断祈祷。
月月,你再忍一忍。
为了妈妈,再忍一忍。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
可是我忘记了,她是我的女儿,身体里流淌的是我的血液。
怎么可能会一直妥协呢?
她跳楼了。
但好在被塑料大棚给挡住,减缓了冲击的力道。
她被送进了急救室抢救。
但我再也没能等到她睁开眼。
高昂的治疗费用,让我只能依赖孙鹏,更加不敢反抗。
也许是老天开眼,没过多久,孙鹏就被检查出肺癌晚期。
再后来,就是循环里面的事情了。
一开始,我是没有记忆的。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断做噩梦。
那些噩梦惨烈又清晰,目之所及,全是炼狱。
我终于意识到,是我错了。
但我不能让月月也变成跟我一样的杀人犯。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对孙鹏发起了反抗。
就像当年反抗月月的父亲时那样。
后来那个年轻男人要将我带出循环的时候,我流着泪拒绝了。
我的人生,早已千疮百孔,溃烂成泥。
而我的女儿,没有我,也一定能过得更好。
– 完 –
□ 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