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秦时月第一次进到了封魔城内,她的心情却并不如何激动,只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怅惘,到了这里,如同终于踏进了宿命之地。一直以来,她内心深处都隐隐感觉,无论事情如何偏离轨道,但最后,终究是要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
虽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比原本的剧情更加复杂,但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她见到了觉离,他站在有些破烂的幽珑阁顶,一层又一层的灵光如同水波,将他与幽珑阁罩在里面。
他身侧长剑倒悬,白衣胜雪,与长发一同翻飞,而他的面容愈加冷凝,眉间似覆着霜,秦时月抬头看去,心里竟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秦时月穿着一身普通的弟子服,站在人群中,却仍掩不住面比桃艳的容貌。她的计划很简单,进到幽珑阁,见到魔尊幽珑,然后将簪子交给他,一旦他开始重取里头的心脉之力,那么,明鹤早在其中埋下的暗咒就会爆发,迅速堵死他的经脉灵窍。
这过程说起来不算难。
可主要问题是,她该如何使魔尊幽珑相信她?一旦魔尊幽珑发现不对,她又该如何保全自身?
来之前,明鹤单独见了她,言道此行艰险,但须以天下为重,切不可因私损公。
「魔修之流最善以幻境蛊惑人心,更何况幽珑位于魔道之首,无论你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定记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可轻信更不可深陷。」
「你明白吗,秦时月?」
秦时月当然点头,凭着周上,她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幻境。
她又看了一眼觉离,然后低下头,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孔,自行隐遁,消失于人群之中。
而觉离在阵法运行中似乎若有所觉,眼角余光略微瞟向底下的某个角落,那里只有一个普通的男弟子。
是夜,秦时月走进了幽珑阁。
她从第一层开始向上走,每一层楼的楼梯口都亮着一盏灯,青铜的烛台,半满的灯油如同琥珀,澄明晶亮,一朵稚莲亭亭立在灯油中央,好似古诗里辗转反侧亦不可靠近的那一朵,灯芯正正好好做了莲心。
一朵莲开了七百载,一点萤火明了刹那间。
秦时月看着这烛火,几乎可以望穿这封印七百年的幽暗时光。
与她所想不同,幽珑阁内格外平静,无波无澜,风平浪静。似乎这座幽珑阁里关着的无数魔修消失得一干二净,不过也许是正伏在墙上的阴影里,森然地注视着这年轻的女修一步步走进魔口。
秦时月感到一阵凉意,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灌进了她的衣领。
太安静了。
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一点动静。
独自行走在旋转曲折的木楼里,她似乎也成了幽珑阁的一分子,一片被撕碎的魂灵,一只哀鸣的怨鬼,徘徊于墙与墙之间,在迷雾重重中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出口。
于是,只好顺着烛台照出的那一线光,如蛾扑灯蕊,尽命取暖。
木质楼梯似乎一直向上延伸,永无尽头,转过一个又一个的楼梯转角,看见一盏又一盏的青铜莲灯,迈上一层又一层的台阶,秦时月几乎有些困倦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人影,或者……最开始只是一片衣角。
如同静谧的月夜,一缕遮住弦月的云片,缓缓地聚拢,缓缓地掠过,然后,缓缓地散开,组成梦境里那无边的暗河。烛九阴一样的神灵,在宇宙某处,闭上了眼睛,于是梦息吹至鼻间,陷入睡意安详。
所以,秦时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只是像一个旅人静立着欣赏偶遇的风景,看着那人从更高一层的楼梯转角出现。
玄色长袍比夜深沉,乌发如麻,披披散散铺了满衣,长身玉立,伶仃萧落,踏着莲灯那一线柔柔昏光,出现在人的眼前。
他手上也掌了一盏灯,莲朵如同开在他的掌心。他擎着一点光,来到沉沌生魂身边。
他的脸上含着轻而又轻的笑意,比烛光更昏柔,更深远,唇色并不鲜妍,却带着某种熟悉又陌生的甜蜜,一枚梨涡,若隐若现。
没有一点怨怼,也没有一丝癫狂。
仿佛他脚下踏着,掌上托着,笑里含着的……全是七百载的悠长时光化开的沉寂。
不言不语,却叫人心魂俱失。
秦时月凝望他许久,几近痴了,天知道,她有多久没见到这样平和自然的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周……」
但字音还未吐露完全,她立刻醒悟过来:「是谁?!」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轻笑:「呵。」
刹那间,整个场景立刻变幻消融,眼前不再有走不完的楼梯,青铜的莲灯,含笑的人。
而秦时月自己,正站在一个端坐的人的对面,头顶有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破洞,透过破洞,可以看见如水般的灵光波动,只是没有觉离——不知他去哪儿了,或者又是一种障眼法。
一线天光半明半昧,投在那人脸上。
秦时月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收紧,但她不着痕迹地掐紧了自己的掌心。
这不是周上。
这是,这是……
「魔尊幽珑,你这是何意?」秦时月开口。
「仙子未免奇怪,深夜来访,却问我是何意。」魔尊幽珑轻笑,他抬眼看来,长长的眼睫好似蝶翅染着霜,「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秦时月手上握紧了簪子:「先前的幻境……」
「啊,一个小玩笑,仙子不会介意吧?」魔尊幽珑语气自然,好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人相信,「我已许多年未见过外人,因此,偶有来客,我便开心得不得了,如果失了分寸,还望仙子见谅。」
「不妨事。」秦时月尽力微笑,「我来此并不是偶然,只是……为了与魔尊做一桩交易。」
魔尊幽珑似乎并不意外:「仙子请说。」
「不瞒魔尊,我乃觉离上仙门下弟子。」秦时月说起早组织过上百遍的话语,「这些日子听说魔尊将要出世,我来,是为了助魔尊一臂之力,只要魔尊与我行个方便。」
「哦?我能帮你什么呢?」魔尊幽珑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手腕上的铁链,仍是笑着。
秦时月说话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我要您帮我得到一个人的心,让他永永远远只倾心我一人!」顿了一下,她又补充,「我知道魔道有一秘法……」
「真是有趣。」魔尊幽珑拊掌大笑,「仙子这般容貌修为,竟要靠我一个废物多年的魔修来帮你得到心上人,却不知是哪位修士这样铁石心肠,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是、是我……」秦时月咬唇半晌,却讷讷难言。
「觉离门下弟子……」魔尊幽珑好像想起了什么,「觉离啊,可是前些日子从我这里带走另一位仙子的小朋友?我看他对那位仙子情深意浓,又生得那样一副冰雪心肠……」
说着,他微微一笑,看着秦时月的眼里尽是戏谑的了然:「仙子的心上人该不会……是他吧?」
秦时月像个正好被猜中心事的小姑娘,急得往前走了两步:「是我师尊!我、我爱慕他许久,可是,他眼里只有华落师叔……我也是无法,魔尊您终究是会出去的,不如我先助您一臂之力,往后还望您帮我一帮。」
「哎呀。」魔尊幽珑笑得亲和,眼眸如月,弯成一泓清潭,「仙子这是何苦,哪怕是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人家恩恩爱爱,你又何必强插一脚呢?」
秦时月又走近一点,半跪在地上,几乎与他面对面,一张又艳又娇的脸上尽是为爱痴狂的决绝:「我不信什么不可强求的鬼话!」
她凑近攥紧他宽大的衣袖:「我师尊最是道心无情,却为了她生情,道心不稳,既然如此,为何那个人不能是我?爱与不爱,难道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吗,即使昔日爱过她,焉知往后不能爱我?」
魔尊幽珑问:「那我要你死呢?」
「若可换他爱我一日,死也值得。」秦时月回答得无比坚定。
「啊……」魔尊幽珑低头看她抓紧自己的手,若有所思,「情之一字,当真这样厉害么?叫人生死辗转。」
然后他又抬头看她,见她眼瞳澈亮,掩饰不住的着急惶惑。
「那么,你拿什么来换?」
「心脉之力!」秦时月回答得很快,好像生怕他后悔,她将那枚银簪递到魔尊幽珑眼前,流苏微微摇晃,「我知道您少了一半的心脉之力,所以迟迟不得出,我找到了,这簪子是我从……从我师弟那里得来的。」
「你师弟?」
「是,他叫周上,宗门说他与魔、与您有关联,身上有您的心脉之力……我悄悄得了这枚簪子,专程来与您交换。」
魔尊幽珑盯着那枚簪子看了一会儿,没有接下,只是又将眼神挪向了秦时月。
「你凭什么确定我会守信用?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真的信任一个魔修吧?」
「我信,我真的信!」秦时月很急,是一种纯粹急病乱投医的走投无路,「您是魔尊,不会不守信用的……对吗?」
魔尊幽珑看着她,语息冰凉,但仍带笑:「小姑娘……」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侧脸,她很明显有一瞬间的躲闪,却又在他微笑的眼神里硬生生地止住了,如同一只被毒蛇猛兽盯上的猎物,浑身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你不该这样轻易地相信任何人。」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腕滑动,触感游离,如蛇信微吐,然后一点点上滑,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点,眨眼间,摘下了她手中紧握的簪子。
「如果对别人放心,你就有可能被挖心。」他一边语气自然地说着,好像一个长辈的殷殷劝告,一边动作轻巧地替她插上簪子,手指还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流苏。
「这簪子你戴着好看。」
秦时月的手心空了,她愣愣地杵在他面前,一时间没预料到这个发展。但是别无他法,她只能暂时待在幽珑阁内,每天劝说魔尊幽珑与自己做交换。
秦时月发现,幽珑阁确实是空了,除了魔尊幽珑,她几乎没见过什么魔修。
第三天,秦时月终究忍不住问:「……他们呢?」
「他们。」魔尊幽珑正在研究她储物袋里的东西,随口应着,「他们要么走了要么散了,你的心上人很厉害啊,我都快……哎?这是什么?」
秦时月扶着楼梯的栏杆朝下望,每一层楼的楼梯确实是有一盏青铜灯,但早已结灰干涸了。闻言她转头看去,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只蜻蜓——草编的。
她都快忘了这东西。
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这样的:你平日里根本记不起来,或者早已不再关注,但某一刻,也许是别人的提醒也许是自己的醍醐灌顶,总之,你会突然发现原来很多东西只能收藏,不能遗忘。
比如,这只草编的蜻蜓。
「是……蜻蜓。」她的语气有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迟疑。
她状若无意地转过头去,继续望着楼下,尽力使语气轻快自然:「是草编的,我从前出门时,别人送的。」
刚才有一瞬间,她看着魔尊幽珑拿着那只草蜻蜓,几乎又看到了润都城内,那个坐在桌前,手指灵活为自己编一只草蜻蜓的少年。
她还记得,这草名叫落地生,一年长一节。
少年的怀抱是她最坚定的依靠。
「师姐,你看着我,我永远不会让你害怕。」
他的亲吻……
她暗自咬紧了牙关。
明明是曾几何时的事情,如今却像隔了几个世纪。
魔尊幽珑坐在那里,对此仿佛一无所觉,只说了句:「我也会的。」
然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狗尾巴草,把那早已泛黄发枯的蜻蜓放在手边,有模有样地照着编了起来。
他很认真,时不时还停下来仔细观察,狗尾巴草的草籽落了一地他也没在意。
秦时月控制不住地去看他。
他低头,他眨眼,他抿嘴……都是周上。
其实这也说得通。
若周上是魔尊幽珑的心,那么,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也是情有可原。她忽然间意识到,为什么明鹤一再提醒她「不可轻信」。
若这是虚妄,那她真是,差一点……就信了。
「编好了。」
魔尊幽珑朝她举起一只新做好的蜻蜓,抿唇轻笑。
他的笑叫人几乎快忘了,他身周锁着的无数道锁链,他所处的幽珑阁,他的……魔尊身份。
秦时月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想着仍关在石室里不见天日的周上,又一次提醒自己:他是魔尊幽珑,不是周上。
他,是假的。
21
华落心里不太安定,她已有多日未见过觉离,连秦时月也一去不回。她伤虽然好了大半,但仍是虚弱,不敢随意进封魔城,怕给他们添麻烦。
趁着天还算亮,她走下楼去,正好遇到一个从城内出来的弟子,这位弟子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衣,看起来朴实无华,不是九天玄宗的人。
华落走上前:「你好,请问城内的情况如何了?」
「你……是九天玄宗的?」这位弟子的面色十分疲倦,却不答反问。
华落有些奇怪地回答:「是,怎么了?」
「无事。」弟子摇摇头,「觉离上仙修为了得,出了很大的力,如今眼见着幽珑阁魔气已渐渐消了,说不定,真能阻止魔尊幽珑再次现世。此次……」说着话,弟子看向她,眼神里透出几分光亮,也许是钦佩,「你们九天玄宗,居功至伟啊,如我这般的普通宗门弟子都深感敬谢。」
华落听他这样说,不禁松了一口气,扬起一个笑来:「除魔卫道本是分内之事,何须言谢?况且此事光九天玄宗一个门派又如何做成,自然是少不了大家的通力合作。」
弟子也笑了笑:「说得极是。」然后又低头拜别:「我先告辞了。」
华落看着他走远,笑意微浅,转念又想起觉离,既高兴于他为正道出力,又担忧他多日未曾休息,内里修为可曾受损。
夜深了。
华落本来不是个惫懒的性子,平日里一直都打坐修炼,但如今有伤在身,只能睡下。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在睡意昏沉中仿佛又回到了幽珑阁,那永无尽头的黑暗将她包裹,唯有一朵朵幽蓝的萤火,在身边漂浮,是魔尊幽珑的火。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事情很不容易,如果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下去,她伤得太重,灵气也所剩无几,几乎奄奄一息。
但她并不绝望,即使面对着魔尊幽珑,她仍然坚持着告诉他:「我师兄觉离,是最厉害的剑修。」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不惧魔尊,只因她哪怕身处绝境也依然有着最后的退路,那就是觉离。
她入道多少年,便认识觉离多少年。
从前年少轻狂,多少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是觉离一直都很可靠,哪怕是在他并不名显的那些年,他也从没让人失望过。而两人相伴多年,有些事情不必刻意挑明,彼此都很清楚。比如,低谷时的互相守护,出门历练的并肩作战,甚至是不言不语的脉脉时光……
这一点一滴,构成了共同交织的岁月。
在梦里,魔尊幽珑仍是不远不近地坐着。
他的面容在幽微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像是戴着微笑的面具。他张嘴说了什么,但她听不见,不知为何,心里急得发慌,便挣扎着俯身,想要听清楚。
也许是挣扎过甚,她忽而从梦中惊醒。
这一睁眼,便看见床边立了一个人,这人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在黑暗中像个木偶。
但她第一时间就分辨出他是谁:「师兄?」
觉离没动,只是低头看她。
华落一边撑起身,一边问:「师兄,你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了?」
她坐起来,想要点燃蜡烛,但觉离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低声说:「别动。」
华落不解,但她试探着去摸他的手,轻轻地抓住:「师兄,是不是出事了?」
觉离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华落莫名地感觉到一种沉郁和悲伤,他松开剑,慢慢地俯身,抱住了她。
华落知道,一定出事了。
她没继续追问,只是回抱住他,手掌抚摸着他的背脊,说了句:「师兄,你好像瘦了。」
觉离不是轻易会向人表现出软弱的性子,他的身份、修为、性格,从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是九天玄宗的觉离上仙,是天赋异禀的修士,是众人仰望的存在,是最有可能飞升的希望,没有人能让他俯身依靠。
除了华落——他唯一能寻求一个拥抱的人。
他在华落的肩膀上靠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开口:「小春山的梨花谢了,师妹。」
华落听了这话,嗓音含笑,细心又温柔地安抚:「会再开的,明年我们再一起看。」
觉离的气息在她耳边有一瞬的凝滞,像是突然地屏息,但他立刻放松了下来,轻声回答:「好。」
他来得悄然,走得安静。
但是,他终究没有告诉华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华落也没有再问,因为觉离若是不肯说,任她怎么逼问,也是没有用的。
有些事情,发生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
秦时月又一次躲在角落干呕。
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可是越加忍耐,胃里的痉挛就越剧烈,她已许久没有吃饭,因此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她按了按肚子,完全没有凸显,这孩子还小,因此任性,不能体谅母亲的处境。
在幽珑阁,它会成为一个弱点,一个巨大的弱点。
秦时月不是没想过悄悄打掉,但是……她总是想起周上,他坐在剑上,表情平静,说着「我命中无福,没有孩子也好」这样的话。
所以她想留下这个孩子,倒也未必是出自什么母亲的天性和慈爱。说来自私,她与这孩子相处太短暂,甚至还不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想要留下他,其实大半是为了他的父亲。
希望给周上一个他可以幸福的证明。
她想尽她所能让周上快乐,哪怕是一个孩子。
她不知第多少次来到魔尊幽珑的面前,说服他与自己的交易。
幽珑闭着眼,萤火在他身侧悬浮盘旋,秦时月眉心微皱,发现这些火似乎更亮了一点,已经能照亮这一层楼。
「魔尊,话我已经说完了,说实话,我实在觉得此事对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不过若您仍要多加考虑,那么,我把簪子放在这里。」
她将簪子放到幽珑身前的地板上。
「你要走了吗?」幽珑没有睁眼,手上还捏着法诀。
「……是的,我师尊他在外压阵多日,而我也实在耽搁得太久了,我想见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就是秦时月的脱身之计。
其实她明白,无论如何,幽珑都会同意这桩交易的,因为正如她所说,此事对他没有害处——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所以,她的离开是以退为进,不在他面前,他反而会多一点信任,哪怕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也会尝试着吸取里面的力量。
而一旦他开始就不可能停下,那就是计划成功的时候。
况且,她确实担心这个孩子暴露,也很想周上,担心他的状况。
她说完便转身想要离开,但她刚一迈步,就被一朵莲火挡在了面前,那幽蓝的火焰轻轻跃动,散发着清寒刺骨的温度,秦时月的眉尖眼尾,立刻挂上了白霜,连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好像她瞬间到达了北极。
「魔尊这是……什么意思?」她立在当场,僵持着没有转身。
「秦时月,是吗?」幽珑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拿着那枚簪子慢慢走至她身后,「是谁让你以为,这里是来去随意的地方?你的师尊吗?」
他稍微靠近,用细细的簪子划过她的侧脸,冰凉的触感如同剑锋:「……你的眼睛怎么红了,是思念过甚,还是……」簪子下滑,轻轻地抵在了她的腰腹,「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秦时月此刻已经被冻得牙齿打战:「我不明白……魔尊的、的意思。」
「啊……不明白。」幽珑点了点头,很是好说话,「那你告诉我,第一次见到我,你看到的是谁?」
秦时月正要说话,猛然意识到什么,她勉强侧身转头去看,却看见魔尊幽珑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是周上,你的师弟,对不对?」
魔尊幽珑微笑着开口,他的笑容不再像她见过的那样亲和自然,倒更像一张捏出来的面具,有着一丝不苟的诡异。
而他的额间,是如血般的魔纹——这几日,她从没见过。
这才是真正的魔尊幽珑,除了长相,与周上没有半点相像。
终于,她开口:「你……一直在……骗我?你早就知、知道了,对吗?」
他从一开始就在用周上的身份来骗她,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叫出的名字是周上。
幽珑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对她脸上努力遮掩却欲盖弥彰的慌乱很是满意:「我说了,那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只是,能探出你心底最思念的人。」
所以,她后面编的什么爱慕觉离所以拿簪子来换他一个承诺……这些屁话他早就看穿了!
但他一直在迷惑她,看似轻松的谈话,神似周上的行为,编草蜻蜓……全都是在骗她,他一直没显出额间的魔纹,因为他要尽力贴近周上。
秦时月想到这里恍然大悟:「你在……拖延时间……」
很明显,他已经知道秦时月的来意,只是为了骗他入局,而外面的人也在等待他的失败,所以,他将秦时月留住,都是为了某个目的拖延时间。
那么,他在等什么?
幽珑伸手盖在她的肚子上,仿佛感受到那其实还未存在的胎动,笑道:「你给我送来一个惊喜,我高兴极了。」
秦时月向后猛退一步,想要避开他的手掌。但她此刻浑身僵硬,好像连骨头缝里都在冒冷气,手脚直挺几乎不能转弯,于是不可避免地摔倒了。
幽珑拖着满身的铁链走到她身边,半跪在地,手指灵活,一层层地揭开了她的衣服。
秦时月只能无力地瞪着眼睛,却像具尸体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雪白的身躯如同玲珑宝玉雕成,魔尊幽珑却并无停留,他只是以一种赞赏的眼光看了她一眼,然后手放在了她的子宫的位置。
「我本来还在担心,若是魔种没有去到觉离身上怎么办,现在看来,你的师尊不仅是世上最厉害的剑修,还是个正人君子,竟真的将魔种引到了自己身上。」
「哎呀呀。」他又说起了那句话,「情之一字,当真厉害,叫人生死辗转。」
秦时月感到一股锐利的气息深入肌肤,在经脉里横行,肆意地撞开自己的灵气,同时疯狂地吞噬,如同一头不知餍足的魔兽。
她立刻就脸色煞白了,冷汗像荷叶上的露珠,一颗颗凝结,滚落。
这才是魔尊幽珑——来自魔域深渊,生于嗜杀与血肉。温柔纯善,永远只是他的迷惑人心的表象,内里,他始终是那个化形于幽珑之境,以幽珑为名的万魔之尊。
肚子里像下了一场纷纷大雪,原本鲜活灵动的胎息被渐渐冻结。
「不、不要……」秦时月咬破舌尖,得到一点力量,挣扎着开口,泪水从她眼角滚落,留下一道水痕。
这是我想给周上的孩子,我还没告诉他,我一直希望他幸福,像个真正的少年,不要再无所谓地剖开自己,还说不疼。
这个孩子,是证明。
不要……不要拿走它。
幽珑用另一只手替她擦去泪水:「不要怕,这个孩子来得很及时,我很感谢你。」
他本就不打算重取簪子里的心脉之力——想也知道,那里头肯定是有让他灰飞烟灭的陷阱。可没有另一半心脉之力,他又难以重回巅峰,这一点,是他融合吃掉再多修士都无法弥补的。
不只正道的那些倒霉修士,这幽珑阁里关押的其他魔修都被他吸食干净了。
所以,幽珑阁才会这样空空荡荡,所以,秦时月才能顺顺利利地走到他面前,走到他的幻境里。他在试探出她的真心后便知此事有诈,原本是想吃掉她了事,但某个瞬间,却忽然感应到她腹中的新生——他就开始等待,等待她的孩子真正成熟。
好在他并不用等多久,这一天来得很快,所有的灵气、血肉都生长完毕,它已经是个成形的孩子了。
最干净,最稚嫩,最适合……来自他的心中血,灵中肉的孩子,比那另一半心脉之力更加有用。
饶是幽珑,也忍不住心神激荡。
七百多年的禁锢镇压,日复一日的元神刮离之痛,胸腔里空荡荡的伤口,所有被背叛的仇与恨,日日烧灼着他的怨火……终于,终于要有一个终结。
就在今日,就在此刻。
他笑起来,雪白的牙齿像剑刃——与秦时月曾经梦中的那个周上相吻合。
「我要多谢你啊,秦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