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月亮奔我而来

我是总裁的贴身助理,也是他的未婚妻。

他眼瞎。

是真瞎,看不见那种。

他问我,想不想嫁给他,他复明后想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

我拒绝了。

我知道,未来他第一个看见的人不会是我,是他真正会娶的那个女人。

而我只是个炮灰。

1.

我的床头突然出现了一本书。

里面写着我的老板肖逸殊和一个叫韩柒柒的爱情故事。

他们俩是这本书的男女主。

而我,只是一个陪伴肖逸殊二十多年的炮灰女配。

书里将我的结局写得清清楚楚,我是被肖逸殊推出去给韩柒柒挡枪死的。

他们俩还没有结局,大半本书页都是空白。

书的最后一句是一条小 Tip,「我写不下去了,你们看着办吧。」

说实话,无论我相不相信这书里写的,我都无法想象他将我推出去给别人挡子弹的场景。

如果是给他挡,我会主动且毫无怨言。

我从小就跟在他身边,那时候他还看得见,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照顾。

后来出了意外,我跟他一起被人绑架,我差点儿死在那个地下室,而他失明了。

他总是轻松地笑着跟我说:「欢,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你长大的样子应该也很好看。」

而我总是回他,「总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

的确,他的眼睛不久后就会恢复。

他不仅能看见我,还能看见他的真命天女。

他的女主角。

「欢,你在发呆吗?」

肖逸殊的声音让我回神,我茫然地望向他,「怎么了?」

他温柔地轻笑,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向我微微侧头。

「你刚才说,有事情告诉我。」

我一愣,才回想起刚刚应该交代的事情。

「噢,梁医生说那边全部准备好了,让您尽快过去进行手术。」

在机场,会有一个女人撞进他怀里,他会记得她的声音……

「是吗……那太好了。」

太好了,马上就要跟女主角相遇。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庞,突然觉得有点儿陌生了。

明明现在什么都没改变。

2.

或许是我沉默太久,肖逸殊有些疑惑。

他脸上刚才的浅笑消失了,蹙着眉抬起手,「欢?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掌心,有些犹豫,但还是像以前那样握了上去。

「没事,我只是担心你。」

肖逸殊微微用力,将我拉到他身边,我顺势蹲了下来。

任由他侧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抚摸我的头发。

「呆瓜,应该期待我很快就能看见你了。」

期待?

期待我马上就要归西吗?

这怕是很难期待。

我歪头倒在他手臂上,我们像恋人一般依偎在一起。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在书桌前帮他整理需要带过去的书籍,他在床边换衣服。

他现在换衣服已经不需要我帮忙了,但我依旧可以在一旁观赏。

他自己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我很不自在。

明明我才是占便宜的一方。

「怎么样?」肖逸殊穿好衣服,转身面向我张开双臂。

他身材消瘦,套在宽松的白色高领毛衣里看起来就还行。

他的头发在自己套毛衣时弄乱了。

我放下手里的书本走到他面前,抬手抚平那些因为静电而飞舞的发丝。

他察觉到我的动作,便低头微微弯下腰来。

「不穿大衣吗?今天外面有点儿冷哦。」

说着,我又帮他整理起领子,检查衣服正反是否正确。

他牵唇摇了摇头,精准地握住我整理领子的手。

「这样不冷。」

我一时失语,从他手里抽出手来。

转身再次走到书桌前。

他学习能力很强,听力也很灵敏,平时不需要摸索就能轻松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此时也是,他熟稔地来到我背后。

「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头望他,依旧低着头整理书籍,「我们要出发了。」

3.

飞机上,肖逸殊靠着椅子闭眼休息。

我在旁边再次翻看那本小说。

韩柒柒来机场接她的男朋友,也就是肖逸殊的弟弟肖逸伦。

肖逸伦资助她去国外读书,她对他感激又爱慕。

不承想肖逸伦只是拿她解闷,资助她读书那一点儿钱他完全不在乎。

在机场她不小心走错了出口,着急忙慌地撞上了肖逸殊。

她向一个盲人问路,给肖逸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又恰巧,韩柒柒在肖逸伦的帮助下进了肖逸殊所在的医院当护工。

成了他复明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后来,韩柒柒撞见肖逸伦跟别的女人搞暧昧,被告知自己只是玩物,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被肖逸殊撞见……

这真的是……好巧。

也是,毕竟是男女主。

这种事情,应该叫着缘分才对。

我叹了口气,无心再看下去了,随手一翻,发现后面的情节又少了。

好几十页都变成了空白,但那句小 Tip 还在原处。

我只是震惊了一小下,可能是已经接受了我们都是书中人物的事实。

但至于为什么后面情节会消失,这似乎不是我可以搞明白的事情。

我合上书本正想收起来,肖逸殊突然伸手拍在书上,将书本按在我的腿上。

「怎么了?」

我一转头,他恰好倒了过来,靠在我肩上。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他嗓音沉闷,明显有些不开心了。

「你这几天不对劲,是不是遇到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从小到大他都很关心我的心情,以前我叫冷泞,他说这名字不好,所以叫我欢。

他遇见韩柒柒以后就会渐渐疏远我,也不再关心我,最后还将我推出去……

想到这里我就很难受。

他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是他说以后会永远保护我的。

4.

下了飞机之后,我特别留意了一下附近的人,可惜我根本不知道韩柒柒长什么样子。

肖逸殊牵着我的手,紧跟着我的脚步。

「啪嗒」一声,有东西掉落在身后。

他拉了拉我的手,「欢,好像是我的手机掉了。」

我故意没有松开他的手。

但只是一回头,就有人撞进了肖逸殊的怀里。

他闷哼一声,退后一步,我立马转身扶他。

韩柒柒站在我们面前,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是撞疼了。

但还是立马弯腰道歉,她显然没有回过神,说话用的还是中文。

看着她清纯可人的长相和这一连串像小兔子一样受惊的举动,我心里有点儿闷堵。

听到韩柒柒向自己问路,肖逸殊蹙着眉笑了出来。

「小姐,你是在向一个盲人问路吗?」

韩柒柒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看起来完全不像诶。」

「没关系。」肖逸殊笑得如春风一般温柔。

韩柒柒不太相信他这直视前方的眼睛会看不见,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想到被肖逸殊察觉,「不用试,我没理由骗你。」

被发现的韩柒柒似乎更加震惊,收起手笑了笑再次道歉。

十分标准的鞠躬,又看着我鞠了一躬……

原来她看得见我啊。

我还以为她不知道我的存在呢。

事情好像,改变不了。

即使我有刻意加快步调,刻意留意身边的人,可他的女主角还是按照书上的描述出现了。

「我们到了。」

保镖打开我这边的车门,我小心翼翼地拉着他下车,认真地留意他每次落脚的位置。

即使我知道他肯定不会跌倒,但我每次都一样很担心。

5.

梁医生很早就在门口等待了,他领着我们穿过落满秋叶的花园。

他走在前面,正在讲着这次参加手术的专家是谁,以及做了哪些准备工作,并保证手术会完美成功。

肖逸殊明显没在听,脸上总是挂着浅笑。

他轻轻拉了拉我的手,低头与我耳语,「今天阳光很好吧。」

「对,很好。」我也转过头,像他一样压低声音。

除了彼此的掌心因为紧紧相贴而温暖外,阳光洒在手背上也很暖。

前方梁医生发现我们交头接耳,不满意地转身控诉我们。

「你们真的是,这种时候能不能稍微认真一点。」

肖逸殊撇嘴抬头,「哦,那真是抱歉了。」

显然,他并没有感觉到抱歉。

梁医生语塞,半天才无奈开口,「你也是的,自己都不知道着一下急。」

「着急有什么用?而且……」

他顿了顿,接着十分有理地缓声道:「你不是应该劝我不要着急才对,现在怎么反着来。」

随后他又装模作样地转头对我道:「这医生不行……」

「你!」

身为多年的好友,梁医生显然是有点儿被他气到了。

肖逸殊倒是完全不在意,得意地向我调笑,「你看看他那样。」

真幼稚。

我低头忍俊不禁,「好啦,我们走吧。」

我用眼神安慰梁医生,但他只给了我们一个白眼,转身继续向前走了。

我和肖逸殊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到达提前安排好的 VIP 病房,这一层来往的人很少,兼职生更是不会安排到这里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韩柒柒能出现在这里,偏偏书里又不写她在这儿遇见肖逸殊之前的详细情节。

「能不能换个病房?」

梁医生从资料上移开视线茫然地看向我,似乎等我的理由。

「这个病房……外人容易进来。」我有些底气不足。

这个理由听着很不尽如人意,梁医生正想开口给我做担保,一旁肖逸殊出声打断。

「按照欢的意思,换一间光线更好的吧。」

他都发话了,梁医生自然没什么要说的,骂骂咧咧地去让人安排。

到了新安排的病房,我也没有放松多少。

毕竟机场那次也没有改变。

挣扎罢了。

6.

病房里弥漫着清新的淡淡花香,灿烂的阳光穿过玻璃落到房间里。

肖逸殊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光线打在他身上仿佛给他刷了一层瓷白的釉,细腻得几乎透明。

我一时愣在原地,几乎着迷。

蓦地,他微微侧头,「欢?」

我回神,拿着洗好的水果走去他身边,「樱桃还是蓝莓。」

他略微思索,「樱桃。」

「答错了。」

他睫毛微颤,佯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我还以为是选择。」

我也以为我可以选。

其实早就已经被人定好了。

也不容许我改变。

「你没得选。」

肖逸殊对此不在意,也没听出我话中的深意,一如既往地说出蛊惑我的话。

「好吧,反正都是你准备的,是什么无所谓。」

「……」

他说的话,莫名地跟我之前所想十分相像。

我也觉得,只要是在他身边,为他做一切事情。

即使是为他而死。

也无所谓。

手术前一晚,我突然失眠。

不知道是因为伤心他眼睛好了之后跟韩柒柒相爱,还是担心手术会失败。

但其实我早就知道手术会成功……

我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拿起外套走出房间。

病房里,肖逸殊依然像前几天那样坐在窗前。

可我离开前明明叮嘱他要早点休息。

他也答应了。

我推开门走进病房,「怎么不睡觉?」

肖逸殊一怔,旋即勾唇笑了,「被发现了。」

我没有开口再说什么,只是在他身边坐下。

「你又抽烟了。」他脸上笑容淡了,有些责怪的语气。

「这次是因为什么,我的手术吗?」

我不回答,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

知道一切的感觉并不好。

7.

或许是我默了太久,肖逸殊有些不满,蹙起眉抬起手想来探我的位置。

我主动握住了他温热的手掌,「我只是,有点儿紧张。」

触碰到我后,他的眉头有所舒展。

他的手微微用力,我便主动靠了过去,与他的身体相贴。

我们经常这样,忽略了所谓的距离。

即使我在外只是他的贴身助理,而彼时依偎的姿态却像是一对情侣。

就像书里说的,陪伴病人,无形中就容易忽略男女间的界限,侍候得越殷勤,看起来就越像……夫妻。

总之我是这么为自己开脱的。

他的手指微动,不断抚摸着我手背肌肤,声音有些沙哑。

「不用紧张,手术会成功的。」

我默了半刻,松开手起身,「倒杯水给你喝。」

「好。」

我走到几米开外的茶几旁,准备给他兑一杯温水,他静静地坐在那里。

正在倒水时,他骤然开口,「结婚吗?」

我拿着水壶的手蓦然一颤,险些将热气腾腾的开水洒了出来。

「什么?」

我回首,看见他低了低头,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我说,你想不想嫁给我。」

想不想……嫁给他。

多么甜蜜的诱惑啊。

我记得,从我跟着他第一天开始,肖家人就明确地告诉我,我这条命是他们的,更是肖逸殊的。

我可以死,但是肖逸殊不能有事。

一开始,我很害怕,但是为了生存我还是选择跟着他。

反正不跟就是死,跟着说不定能在死之前吃饱几顿,至少不能做个饿死鬼。

那起绑架,我当时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可是醒来知道他失明后,心里的难受完全不亚于身上的疼痛。

肖家人原本是要杀了我的,是肖逸殊保护了我。

他说:「不是说……你是我的吗?那我肯定要保护你啊,以后也会一直保护你。」

「都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你要是真死了,那我就是真瞎了。」

「我很需要你。」

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二十多年,我只有他。

8.

所以在书中,他问我想不想嫁给他,我回答他,很想。

的确,我现在也很想。

想有一个更说得通的身份可以一直这样陪着他。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我阻拦了他和韩柒柒的发展。

让他渐渐疏远我,最终杀死我。

「不想。」

这个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他身子一颤,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握紧。

「我不想嫁给你,肖逸殊。」我再次重复。

也是在提醒我自己,是我太出格了,所以让他在我身上有了爱情的幻觉。

他的求婚就像是一张网,等待我主动掉落陷阱,然后万劫不复。

现在,我的一个谎,就可以皆大欢喜。

「为什么?」他颤声问。

我眼里浮起一层薄雾。

「因为,做人不能贪心,一要再要,最后只会害了自己。」

「所以我不想嫁给你了,只想好好地陪着你就够了。」

如果我现在不要这未婚妻的位置,那他以后是不是会对我少一点怨恨和残忍。

「嗯……」

他半晌无言,低着头让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淡淡开口——

「那就……结婚吧。」

话题到此,我也不再多说。

因为我知道,他这已经不再是刚刚「你想不想嫁给我」地询问了。

他这是通知。

跟书中的一切一样,不给我反抗和选择的权利。

我兑好温水,走回他身边。

「水。」

他舒展握拳的手,抬起来让我将水杯放进他掌心。

我转身望向窗外,月光下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我心里却有一种徒劳的无助感和悲凉。

「记得机场那个女生吗?」

他没有犹豫,「记得。」

「是不是对她的声音印象很深刻。」我尽力让语调保持平稳,毕竟是我先挑起的话头。

他不说话了。

我回头望向他,依旧坐姿干净,喝了一半的水杯拿在身前,没有其他任何小动作。

他哑然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格外清润低缓。

「我的确对她印象深刻,声音,我也还记得。」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来回抚摸着杯身,就像平常在抚摸我的手背一样。

「但我对你的声音更加深刻熟悉,哪怕你只是咳嗽一声,我就知道,在我身边的是你。」

9.

手术很顺利。

这可能是唯一一件我期待跟书上所写一样的事情了吧。

我坐在他床边,再次翻看那本小说。

我以前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身边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女人会怎么样。

也没有考虑过他以后会跟谁结婚,会怎么处置我。

但是现在,我一而再地翻开这本书。

看着他跟韩柒柒的每一次偶然相遇,每一次的情感碰撞,每一次……悄然心动。

后续情节又变少了,已经到了我死亡之前。

真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在空白的情节上改变一些东西。

这个猜想让我静了几秒,随后,我不满腹诽——

什么狗作者写的屎玩意!

就算当个女配,那能不能把我跟肖逸殊相处的时间写短一点!

或者让我从来没有对他动过私心,又或者我跟他在一起是有别的坏心思。

这样的话我就死的心安理得了。

实在不行,就不要让我看到这本书嘛,干嘛非要这么残忍。

我只是他们情路上一个小小的绊脚石,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反派。

我合上书,叹了口气在肖逸殊手边趴下。

「为什么叹气啊?欢。」

我一惊,立马直起身子坐好。

「你怎么这个时候就醒了,不是应该……」

「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感觉很好,虽然我知道你会从医生口中听到手术很成功……」

即使我刚才给他点过水喝,但现在他的嗓音仍然微哑。

「但我还是很想自己告诉你,越想,就越发不安稳,然后我就醒了。」

说实在,听他这种话,心里没感触是假的。

我咬唇低下了头,鼻子不争气地发酸。

「你又知道手术成功了?」我怪嗔道。

肖逸殊微微勾唇,「我听得到的呀,呆瓜。」

10.

我很想笑,但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随即紧紧回握,轻声感叹,「我终于又……可以再看见你了。」

我依旧沉默,说不出话来回应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在仅剩的时间里握紧他的手。

肖逸殊眼睛上缠着纱布,依旧看不见我却还是向我侧头。

语气有些请求的意味,「恢复这段时间,你不要去管公司的事了,好吗?」

他是我老板,他让我不管,我当然得乖乖听话。

「就在这陪着我,我想……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我也很想他第一个看见的是我,很想睁眼之后所有时候陪在他身边的都是我。

但是这个,已经有人定好了。

我无法改变。

但我尽力改变。

「好。」

手术之后缠着纱布明明和以前一样看不见,肖逸殊却说感觉有点儿不太一样。

自己去个洗手间都要小心翼翼地瞄准。

最后还是叫我带他进去。

「好,就这样。」

说罢,我松开手正要走,却被他再次抓住手腕。

我停下脚步,问他,「怎么了?」

他抿着唇,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不帮我吗?」

我???

病号服有什么好帮的?

又不像平常一样需要解皮带和拉链。

「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他一愣,「没有吗?」

我不说话,给他时间仔细想一下,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鼻梁上的纱布,换了个方法闹。

「那……等会儿帮我换衣服。」

他这次倒是找到了好理由,「万一,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

我挑了挑眉,吐出意味不明的单音节,「哦?」

这么多年的相处不是说说而已的,而且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很多次。

恶趣味。

11.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懂得我的意思。

最终,肖逸殊放弃胡闹,松开我的手腕。

「好吧,你出去吧。」

我轻笑一声,走出洗手间顺便带上门,留给他一句——

「我帮你拿衣服。」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他的回应,「好噢。」

肖逸殊越发不对劲了。

好像回到了他刚失明那会,什么都要缠着我。

明明他自己可以完成,或者是这些年已经练得可以自己做好的事情现在却非要让我帮他。

先不说只是在这个单人病房里徘徊需要我带领。

喝水杯子都递到他手上了,还装模作样地撒出来些。

甚至连水果都不能精准地送进嘴里,自己有专用的书不看,非得要我读给他听……

一问他,他就理直气壮地表示,「可能是心态不一样了吧,感觉怎么样都不顺手,判断总是出错。」

然后就是对我的控诉,「欢,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可是我都快好了。」

我又气又想笑,只能像以前一样伺候这位幼稚先生了。

但是——

洗澡这事怎么都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吧。

「松手,上衣都已经帮你脱了。」

肖逸殊裸着上身,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不肯松开。

「不要,我要是摔倒了怎么办。」

「我可从来没见你摔过。」

「万一呢?」

我不说话了,反正现在这种事怎么说都不可能答应他。

但肖逸殊似乎没打算放弃,依旧与我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故作轻松开口:「你是在害羞吗?又不是没看过。」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我赶忙反驳,「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他的无理取闹让我顿时丧失了语言能力,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

肖逸殊再次追击,「哦,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的确不一样。」

我分明没有答应过他,是他自己定的!

最终,这场闹剧以我佯装生气才得以结束。

12.

天天被他这么一闹,我都忘记了什么书和剧情的事情。

直到我被梁医生叫去询问一些事项……

「我外出这段时间,他怎么样了?」

梁医生带着我走进办公室,放下手里的资料后取下衣架上的白大褂穿上。

我在椅子上坐下,回想起他这些天的无理取闹。

「我怀疑你做手术把他的脑子弄坏了。」

梁医生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怎么说?」

我张了张嘴正想告诉他,却又不知道怎么跟他描述。

思索了半天之后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说法,「跟小时候一样。」

一样喜欢捉弄人。

「他不一直都这样?」梁医生挑眉。

对他来说好像的确是一直没变,刚来这里的时候肖逸殊还逗过他,说他这个医生不行。

想到这,我不禁低头笑了。

可能是我平常跟他一起处理公司事务,才让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正经了一点。

梁医生刚拿出肖逸殊的资料,定期帮肖逸殊检查的外国医生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刚帮肖逸殊做完今天的检查。

「梁,你回来得正好,肖先生已经能看得见了。」

闻言,我呼吸一窒,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我迅速起身,将梁医生关心地询问连同自己平日的理智,全数甩在了身后。

带着心里卑微的祈祷朝着病房的方向跑去。

茶几上每日一换的鲜花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和午后温暖的阳光一同盈满了整间病房。

肖逸殊坐在沙发上,前些日子缠绕在眼睛上的纱布已然被取下,长长的睫毛上染了金色,在眼底投下阴影。

他已经适应了明媚的光线,微侧着头看向窗外,有神的瞳孔漂亮得像黑曜石,嘴角仍挂着熟悉的浅笑。

旁边的小沙发上,一个长发女生背对着门口坐着。

她在看肖逸殊。

13.

我在病房门口停下,因奔跑而散乱的碎发拦在眼前,不清不楚地遮挡下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

看着面前虚幻的场景,我站在原地挪不动脚,也发不出声音。

一股巨大的力量攫着我的胸腔,让我无法呼吸。

世界安静。

肖逸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回首,与我视线相触。

随后,对我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一如从前。

肖逸殊站起身,像每次穿好衣服后一样,朝我张开双臂。

「呆瓜,还不过来。」

我正想迈步,那个女生突然转身看向我。

毫无意外。

韩柒柒。

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来,我突然间就冷静了许多。

肖逸殊注意到我的视线,垂下手,也望向韩柒柒。

「可以回避一下吗?」

「啊?」韩柒柒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缓过神。

「好的。」

她从我身边经过走出病房。

我依旧停在原地,就这样与他无声对望。

他的眸光很深,很安定,不起涟漪。

我很想就这样看穿他,想看没有剧情和设定的影响,他会是什么样的。

但,不可能。

没有剧情我们就都不存在了。

房间里一片静谧。

肖逸殊向我走来,步履不自觉加快,直到停在我面前。

他的指尖很暖,温热的触感落在我脸颊上,轻抚去刚才一时失控留下的泪痕。

「真是……好久不见啊。」

我真的,不想在他面前哭。

但是他这一句话,瞬间勾起了不见光明那些日子所有的辛酸和痛苦回忆。

我知道,那时他崩溃的次数绝对不比我少,但他从来不在我面前表现,只有自己独处的时候才一身萎靡,颓然地坐着抬起手。

他看不见自己的手掌。

后来慢慢接触公司事务也饱受争议,他却总是用轻松的语气来缓和我的情绪。

所以我就握住了他抬起的手。

我沉闷地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有些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哎哟,要哭鼻子了。」

说罢,肖逸殊再次抬步靠近,将我揽进怀里。

14.

我没挣扎,哀怨的轻哼一声后在他怀里颤颤地吸了口气,将心里那股由无助和悲凉转换成的委屈按压下去。

胸膛起伏,再度平静。

鼻腔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让我紧绷的神经松懈。

他的声线平和宁静,不带压力,在寂静的室内字字清晰。

「我的冷欢什么时候都是坚强又高傲,以前小小一个就说要保护我。后来一边照顾我一边又往公司跑时也是,现在更是,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都还能忍回去。」

他的话让我有些窘迫,怪嗔地埋怨了句,「什么啊。」

不等我开始挣扎,他就先一步放开了我,神情没有刚才那么轻松。

垂着眸表情有些落寞,缓缓开口道:「好可惜啊,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你,那我只能天天看你来弥补了。」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次只是在检查过程中发现眼睛已经好了,比书里恢复得快。

但是韩柒柒还是准时、准点,出现在这个我已经让人换过的病房。

明明作者让我们自己看着办,但是根本就没有给我这个权利。

我的所有挣扎在这种已经定好的剧情之下,就是笑话。

我们从医院出来入住酒店,还要在这待上几天。

眼睛好了,要顺便去见见几个有合作的老板。

正值傍晚,我正在房间里用电脑发邮件,肖逸殊又来我房里装模作样地看报纸。

为什么说装模作样。

因为他总是从报纸边缘抬起眼眸,寂静地,深沉地,望向我。

我很想忽视,但这有点儿难。

「又怎么了?」我放弃邮件,抬头看去。

他又试图躲避我的目光,犹豫了几秒后放下报纸,「我们明天早上回去吧。」

「什么?」

后面几天的饭局可都是约好了的,现在这是要放鸽子吗?

我蹙眉严肃地问,「为什么突然想提前回去?」

肖逸殊一愣,试探着开口,「一定要说吗?」

的确,他不需要向我解释。

他才是老板……

15.

「行吧,那我订票。」

肖逸殊起身走到窗前看了会,等我告诉他已经订好之后他才转回身。

「欢,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书里肖逸殊在大街上再次遇见韩柒柒。

一个雨夜,我们饭局结束回去的路上。

现在不仅没有雨,也没有饭局。

其实即使到了那个时间,我再怎么样都是徒劳。

所以,随便吧。

有点儿累了。

迟了这么多年,我这条命早晚要还给肖逸殊。

「走吧。」

肖逸殊见我答应得干脆,立马笑起来跟在我旁边。

电梯里只有我们俩并排站着,以往我是要站在他前面的。

肖逸殊突然轻咳了一声,抬起手,掌心摊在我面前。

我瞥了一眼,没有握上去,「干嘛?」

见我没动作,他又将手往我这边凑了凑,「不牵手吗?」

「你都看得见还牵什么?」

肖逸殊有些遗憾地「啊」了一声,云淡风轻道:「那我还不如瞎回去算了,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乱说什么呢。」我蹙眉抬头看他。

他丝毫不在意,歪头看着我笑了笑。

「现在教训我的样子比小时候冷着脸好看。」

我无语。

这个城市的商店关门很早,街上只有路灯还亮着。

我先一步走在前面,肖逸殊跟在身后扬声问道——

「真的不牵吗?」

「不牵。」

「好吧,其实我还有点儿难受。」

我蓦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肖逸殊。

他没料到我的动作,震惊了一下后又转为欣喜,以为我要答应他了。

我问:「难受?」

他轻抿着唇点了点头。

「难受那就回酒店吧。」说着我就要从他身边回去。

他立马抓住我的手臂,不情不愿地低声道:「那,还是算了,我扛得住……」

我无声嗤笑,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将手臂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一路无话。

我不想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独自委屈。

反正只是暂时的。

16.

夜空中闪电一瞬而过,没一会儿便传来闷雷声。

雨是从今天开始下的。

屋檐很窄,挡不了多少雨。

「去前面。」

我闻声回头,刚瞥见他线条利落的下巴,视线就被飞来的衣物遮挡住了。

残留着体温的衣服盖在头上,我正想伸手扯下却被他按在头顶。

我正要抗议,他冷声开口,「听话,快去。」

他很少这样跟我说话。

作为一个大老板,肖逸殊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威严在的。

我不再扭捏,披着他的外套,踏着落叶一口气跑到前面的凉亭里。

扯下衣物回头,刚才那个屋檐下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没来得及疑惑,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男声——

「冷泞?」

我心下一沉,回身看向来人。

「你怎么在这?」

肖逸伦轻蔑地嗤笑一声,「应该是我问你。」

我轻嘲一句,坦言道:「装什么?你早就调查清楚肖逸殊这些天来这里做手术。」

他没想到我会如此直言,愣了一下后笑了起来。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走到我面前,抬手用食指关节抚去从我脸上滑落到下颌的雨水。

「谁给你的底气?肖逸殊?」

我冷眼对抗着他,退后一步躲避他的手。

肖逸伦丝毫不在意地收了手,依旧笑着,「你这样真熟悉,上一次独处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的话一下子将我拉回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我的神经突然被拉扯得很紧,咬牙切齿地开口制止,「肖逸伦!」

17.

三年前肖逸殊接手公司,刺激了肖逸伦。

一场宴会结束后,肖逸伦就跟随着来到肖逸殊的住处。

肖逸殊失明之后别墅里的佣人都被辞退了,只有白天钟点工过来。

现在,整个一楼只有我和他。

我告诉他是他自己的能力比不上肖逸殊。

他觉得我是肖逸殊的狗,没有资格评论他。

随后将我推到沙发边缘,我的眉骨磕在沙发木质扶手上,流了一大滩血。

一晃神的时间,肖逸伦就过来将我翻身按在沙发里。

掐着我的后颈骂我脏,顶着助理的名号,其实就是肖逸殊的床伴。

他这么说我能理解,毕竟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连我自己也觉得同吃同住二十多年发生这种事情算正常。

但是,他一边骂我脏,一边又扯我衣服,想让我陪他睡,这我不太理解。

肖逸伦很有兴致,膝盖死死地抵着我的背,伏在我耳边贱笑。

「记得小声一点,万一把肖逸殊喊下来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把你送给我。」

没想到,一语成谶。

肖逸殊下来了。

在我沉默着思考怎么挣脱肖逸伦的时候。

肖逸伦的气早就在骂我的途中消得差不多了,听到肖逸殊很远传来的声音放开了我。

觉得可惜地用力亲了一下我肩后那道被绑架时铁棍划出来的疤痕。

而肖逸殊下楼的原因是,觉得我宴会前吃少了,现在应该饿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总之他什么都没问。

我看着肖逸伦,真的很想把他的手给卸了。

但是我不能。

今天卸了,明天肖家就会杀了我。

肖逸伦再度笑了,那张跟肖逸殊有几分像的脸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别紧张,我没想过在这里对你做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留给我一个暧昧的眼神后,转身走进雨里。

18.

雨势时大时小,我也趁现在雨还不算大,再度跑回刚刚的路口。

一转弯,在一家便利店街对面看见了肖逸殊。

韩柒柒蹲在屋檐下,抬头期期地望着他。

他站在她面前,眯着眼打量她。

他撑着一把很小的伞,为她圈出一个很小的世界,隔绝了周围的雨水。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肖逸殊的外套,艰难地笑了。

平静的,转身回凉亭。

真不愧是,男女主啊。

突然改变主意居然就完美撞上。

这就是命运吗?真让人难以置信。

没等多久,肖逸殊回来了。

我还以为他会给我打一通电话,然后带韩柒柒回去呢。

肖逸殊走进来收伞,看着我蹙眉责怪。

「怎么不把衣服披着?身上都湿成什么样了。」

我毫不费力地轻轻一笑,撒谎道:「忘记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低着头抽出一张,自顾自地帮我擦起脸上的雨水,顺便将贴在额间的碎发拨开。

「我一直都很容易能察觉到你的情绪,你最近不开心,是因为我。」

「但是,我却不知道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

我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一番话。

的确,自从我看到那本书之后,每次看肖逸殊都是在看书中已经抛弃我的他。

但其实现在我们什么都没变。

在他的视角,只有我的态度突然间改变了。

可是我不可能忽视那个毫无人道的结局,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就这样发展下去。

我要给他一个解释。

「肖逸殊,你不觉得……我们很越界吗?」

他跟韩柒柒相遇几次了,属于他们的故事也开始了,他没必要再跟我纠缠下去。

心里应该也有了些改变,不然就不会今夜停在她面前。

肖逸殊的手在我耳边僵住,垂下眼睫,瞳孔里是不清不楚的黑暗。

半晌,他才笑了一声,收了手侧身看向亭外某处。

胸口沉沉地起伏,开口却依旧是轻松淡然的。

19.

「所以我向你求婚啊,就是怕你有一天问我,我们这样算什么,也怕别人这样问你的时候,你无法反驳。」

雨势又大了,站在亭中间依然会有雨水飘进来落在脸上。

积少成多,顺着脖子滑进胸口处。

凉得彻底。

又濡湿衣衫,黏腻地贴着皮肤,让心口再度沉闷。

其实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正想开口问,他又不给机会,直接打断——

「回去吧,待久了要感冒的。」

他故意避开,我当然不能强迫必须问个底出来,只能顺着他的话回应:

「雨这么大。」

「有伞哦。」他歪头笑着,抬起手里的伞晃了晃。

我问:「哪来的?」

他不假思索,开口乱说:「抢的。」

我怪嗔地看了他一眼。

猜测应该是刚刚在便利店买的。

「太小了,根本撑不了。」

肖逸殊云淡风轻地笑道:「那我背你啊。」

他目光清澈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拧眉低声问,「像话吗?」

他丝毫不在意,底气十足道:「怎么不像话?我背我老婆怎么了?」

我呼吸蓦地一窒,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感到有些窘迫。

一心急,想都没想便开口反驳,「还没结婚呢。」

肖逸殊一眯眼,目光挑逗的凝望着我,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那就是要跟我结婚咯……明天回去就结。」

我正想埋怨他思维跳跃,突然才发觉是我的话说得不明不白,暧昧明显,让他会错了意。

但现在收回似乎又有些晚了。

他肯定不同意。

一堆逻辑不通的歪理,我却总是无法反驳。

我害羞地轻咳一声移开视线,「还是,再等等吧。」

肖逸殊没再坚持,浅笑着站在我身边。

一起等。

其实我几次都想再挑起话头,问问他跟韩柒柒的事情。

但是一转头看见他深沉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脸上,与我四目相对时,我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

有种输得彻底的感觉。

我只能默默地平稳气息,保持一贯的冷静。

这种感觉让我思绪蓦然一颤,回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

20.

肖逸殊带我去见他的外公,他是唯一一个喜欢我的长辈。

那时,肖逸殊刚教会我下棋,外公就兴致勃勃地想找我下两盘,说是想看看我的学习能力。

我不太敢,毕竟才刚记住了规则。

也感觉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求助般地看向在一旁喝茶的肖逸殊。

他对我温柔一笑,扬了扬下巴道:「没事,哥哥给你撑腰。」

那时他还允许我叫他哥哥。

其实外公就是下不赢肖逸殊,一边欺负我,一边说是肖逸殊不会教。

肖逸殊面对外公阴阳怪气的评论丝毫不在意,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

直到我放弃棋局,委屈得瘪嘴向他求助,「我要输了……」

他这才笑着起身,走到我身边坐下。

「有我在呢,你永远不会输。」

他的话对当时年纪尚小的我来说真的印象很深刻。

谁不喜欢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呢,更何况我还没有父母家人,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后来,外公走了,肖逸殊失明。

棋没人下了。

我现在都忘记该怎么下了。

我也好像,要输了。

二十多年说起来简单,但每一天都是实实在在的一同走过来的。

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多到不仔细回想就会忘了的程度。

我在他的保护下赢习惯了。

因为他而活下来,不仅吃饱穿暖,还借着保护的名义跟他去上学。

他教我写字,打高尔夫,品酒,投资等等,一些站在这个圈子里必须要有的东西。

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但我——

还想再自私一点。

封锁许久的记忆在心里如同青苔一般,稍一打开,就像现在的雨一般潮湿。

让躲在角落里的某些晦涩的东西开始肆意蔓延。

21.

终于,雨势渐弱。

「走吧。」

肖逸殊又向我伸出手,没等我反应,也不再给我机会,直接抓起我的手牢牢牵住。

刚拉着我走两步,我蓦地回神,双手拉住他,「肖逸殊。」

他回身望向我,沉默着等待我开口。

我错开视线低下头,深呼吸依旧平稳不了剧烈跳动的心脏。

最终,我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重新抬头对上他的双眸。

我说——

「背我!」

肖逸殊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好呀。」

下雨天让人很容易困顿。

肖逸殊缓慢走在屋檐下,我趴在他背上,感受着他颈间的温热肌肤,感受他走的每一步。

一步,又一步。

沉稳而规律。

他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看我矫情地闭眼趴在他背上。

我就是矫情。

以前跟在他身边就很矫情,现在依旧矫情!

因为他允许。

回酒店的路程并不长,但他走了好久。

我终究还是不甘就此沉默下去。

凑近他耳边低声呢喃道:「哥哥……我好像要输了。」

肖逸殊完全没有意外我再次叫他哥哥,「怎么会呢,我这不是还在吗。」

他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对我也就没多大的慰藉,反而是这话一开口,我就有点儿控制不住了。

咬唇憋了很久,才让自己尽量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是我就是很害怕。」

他蹙了蹙眉,也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你告诉我,谁会赢你?我去解决他。」

谁会赢我?

是韩柒柒吗?

好像不是。

不全是。

在这段不可能的感情里,谁没动心谁不就是赢家吗。

所以我从来都是输家。

在人生命运这方面,韩柒柒是他的女主角,我就是输了的女配。

在跟肖逸殊的感情里,他如果不是因为爱我而想跟我结婚的话,那我就是爱上他的输家。

输得好彻底啊。

22.

肖逸殊见我没回答,又回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怎么跟你说。」

我的确应该好好想想。

把书的事情告诉他,任谁都会以为我发疯的吧。

默了很久之后,我想到了一个好像很合理的说法——

「嗯……我前两天遇到个算命的。」

肖逸殊笑了一声,无情发问,「这个国家还有算命的?」

我这才意识到,窘迫地拍了他一下,「哎呀!」

「好好好,有,冷欢说有就一定有。」

见此,我也没打算再胡乱编造另一通说法了,就着这个说法讲下去。

「那个算命的说,我跟你没缘分。」

刚说完一句,肖逸殊又打岔,「胡说,除了你谁还跟我有缘分?」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不行,这种话就别说了,再有人说你也别听。」

我怎么不听,我也想当那个不知道的人。

可作者都把书放我床头了。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的啊,这些天你不也感觉到了吗?」

机场遇见,病房又见,就连今晚突然提议出来逛也是。

他的每一步都走在关键点上。

只是他自己浑然不知而已,「感觉到什么?」

我没再继续说了,已经走到了酒店,想要他把我放下来。

但肖逸殊却没这个打算,圈着我双腿的力很紧,「你不说,我就不放。」

「我说,回房间就说,先把我放下来。」

因为大堂还有人在看着……

肖逸殊将我放了下来,微低着头看向我,缓声道:「冷欢小姐,你这是在邀请我今晚去你房间吗?」

他带着嘲弄的话语再度点醒了我,不禁腹诽自己今晚说话怎么老是这样。

可能是他说话的声音和信息量都有点儿大,大堂里的几个人纷纷看了过来。

周围静的恐怖,肖逸殊却人畜无害地轻笑着。

我僵在原地,背后冷汗一点点沁出来。

蓦然回神后,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向电梯,肖逸殊紧跟在后面,还不要脸地叫我等他。

23.

上行的电梯里还有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人,肖逸殊这次没再说些什么。

电梯门到了楼层一开门,我几乎是第一时间走了出去。

经过他刚才那么一说,我就没打算真的放他进房间了,所以我要快点进房间,关门!

但他显然没想放过我。

「走这么快干什么?不是你说要来房间说?」

肖逸殊一手撑着门,歪着头笑眼紧盯我。

故意装傻。

我低下头没打算跟他开玩笑。

尴尬的僵持之下,他突然笑了出来,「脸红了诶。」

真的是服了。

我不再管他,转身进了房间。

倒了杯水,想冷静冷静,却被肖逸殊伸手抢过水杯。

「喂!」正想说些什么,却蓦地噤声……

肖逸殊正在喝水,微扬着下巴,从玻璃杯边缘抬起眼眸,澄澈而深邃的黑眸一直注视着我。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每次出行,我原本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

但是他说,这样子他看不到我,容易心慌。

当时我以为他是担心我逃跑。

后来跟他熟络之后,我就一直脚步轻快地在前面蹦跶,他在身后慢悠悠地跟着。

每次回头,转身,都能看见他像现在这样,微抬着下巴,远远地凝视着我……

我莫名心绪不稳,躲避着转身去了沙发旁坐下。

他的目光又跟随而来。

现在这种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

肖逸殊望了一会儿,似乎也察觉到这个问题。

极轻的抿了抿唇后,侧身移开视线再次将水倒满,「继续吧。」

「什么?」我大脑有点儿蒙了。

「继续刚刚的话题。」

「刚刚什么话题?」

我不是装,是真忘了……

24.

肖逸殊也没在意,依旧侧身对着我,视线不知道看向黑暗前方的哪一处。

「你说,这几天我也感觉到了,我应该感觉到什么?」

这,怎么说?

感觉到他和韩柒柒太有缘了吗?

「就是,很顺其自然又违背了原本意愿的事情……」我底气有些不足,越说越低声。

正想开口做点补充,肖逸殊却蓦然回头,「你是说……医院那个女生?」

原来他也能意识到啊。

肖逸殊放下水杯,向我走来,蹙着眉道:「我已经派人去查她了,我总感觉她不对劲。」

「啊?」

等等,他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对她抱有纯粹的好奇心吗?

但是他现在这个表情——

好像是……怀疑?

我试探着问道:「怎么不对劲了?」

肖逸殊在我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抬手环住我的肩。

我很固执地在等待他的答案,没有心思在意他的举动。

「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总让我觉得是在被人推着走。」

我有些费解地望着他,不是不理解这种感觉,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肖逸殊回首与我四目相对,突然松了眉头意味深长地笑了。

「莫非……是吃她的醋了?」

我???

「我才不……」

我的话刚出口,肖逸殊又看向前方自顾自道:「那也不会啊,你不开心在更早。」

肖逸殊神情认真地想着,没一会儿又望了回来。

「哦,机场那次是吧,难怪你手术前会那么问。」

我,什么都没说。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肖逸殊似乎没打算给我说话的机会,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将我揽进怀里半靠着他。

看向他,都要抬头。

「机场那次真不能怪我,她看得见,但我是盲人,这应该怪你。」

我???

「你应该抱紧我,让谁都碰不到我。」

我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更浓的不解了。

明明是他自己弄掉了东西,现在还来怪我?!

再说了,抱着怎么走路?!

他的话明明都是不合理,我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哑口无言。

我这些年以他的名义处理公司事务,开会,做演讲的时候完全不会这样。

只有在他这吃瘪。

歪理!

外公说得对,男人应该找正经一点的。

不正经的还不好骂他。

25.

「还有检查那天,谁都没想到这就好了。」

「我要是能提前知道,你不在我就连检查都不做,医生我都不让他碰我。」

所以说。

谁都怪不了。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

「又叹气,你再叹气我今晚就赖在这里一晚上,不给你机会叹气,正好我打算明年要个孩子。」

我???!!!

「喂!说什么呢!!」

我推搡了一下他的胸膛,怪嗔地瞪他,他却丝毫不以为然。

「肖逸殊,你再这样我就要远离你了。」说着我就想起身,却被他死死按在怀里。

「那不行,不见面这个习俗在结婚前一晚,现在还不到。」

我这次不会再进他的圈套了,「我没说过要答应你。」

肖逸殊拧眉,严肃地看着我。

「那你想怎样,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跟别人结?」

我蓦地愣在原地。

这个,我说不出来。

也不想。

不然就不会白白挣扎这么久。

「冷欢,你说不想跟我结婚,就像在说你不爱我一样,这种话,你自己相信吗?」

「我……」我张了张嘴,只吐出来这一个字,被扼紧了喉咙。

他一直都知道。

二十多年,他一直都知道。

我垂下眼眸,不敢再去看他,眼前却渐渐模糊。

肖逸殊的手再次用力,我彻底栽进他怀里。

他侧头,蹭了蹭我的头发,开口却是与他这温柔举动格格不入的无赖——

「反正我不相信,你就是爱我,我不管了,不爱我也要娶你,你永远是我的。」

我蓦地从他怀里挣脱,吼道:「那你呢!」

我很急切地想要,需要这个答案。

最关键。

最重要。

我最不敢确定的答案。

他没有犹豫,但也不见敷衍,很认真道:「我一直在爱你啊,从小到大。」

「一直。」

「都在爱你。」

「只爱你。」

我再次被他揽进怀,也放弃了挣扎。

突然就很难受。

好像也不是难受,就是很矫情地想哭。

26.

肖逸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背,跟哄小孩似的。

他说:「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啊,我的冷欢这么优秀,我怎么会不爱呢。」

可我的优秀,全是基于他啊。

小时候被别人从垃圾场拣出来丢给孤儿院,孤儿院却不收,把我先丢去了肖家。

因为肖夫人觉得肖逸殊正好缺个保护他的人,才有了我活下来的机会。

一开始学的东西全都是因为肖逸殊。

后来学的东西全是他教的。

我跟他的字迹很像,是因为他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

后来他劝他母亲,说想带着我一起去上学,他就开始辅导我的功课。

这对我来说很困难,因为我要跟他同级。

他从来都只夸我,安慰我。

可他越安慰,我就越发觉得是自己不够努力。

纵然这么多年过去,我现在已经可以不卑不亢地在万众瞩目下做出对的决策。

但在肖逸殊这里,我始终是小时候那个从垃圾场出来的冷泞。

那些无法忘却的过去,全都有他。

他永远在我前方。

永远比所有人耀眼,比所有人优秀。

我依偎在他怀里默默整理呼吸,尽力平稳声线,可开口还是哽咽。

「我怎么对自己有信心啊……」

其实我只是想到自己没家庭没家人,有什么都是靠他的,在自怨自艾而已。

但肖逸殊却以为我是在问他。

他轻笑了一声,很认真地开始思考,最终回答我。

「很简单啊。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骂我就对了。」

「如果发现我跟哪个女生不清不楚了,你就把我绑在家里,只给你自己看就好了。」

这??

「什么鬼啊。」

27.

翌日,晴。

雨只下了一夜。

不影响中午的航班。

刚起床推开房门,便看见肖逸殊弯着腰在客厅里摆着早餐。

「早,赶紧过来吃早餐。」

我讶然地望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我清晰地记得我昨晚把他赶出去了。

肖逸殊直起身子望向我,一脸纯粹又无辜,「我是老板,想进就进咯。」

我愣了几秒,回神转头望向电视机下面印着酒店名字旁边的 Logo。

好吧。

的确是肖家的。

我昨天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我刚想叹气,又蓦地将那口气咽了回去,走到餐桌旁吃早餐。

肖逸殊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我只需要,拿起筷子张嘴吃就行。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肖逸殊也低着头,却突然蹦出两句话,「昨天背你,太轻了。」

「多吃点。」

我没回答,默默点头。

再次安静下来。

没过一会儿,他突然放下了筷子,一脸哀怨。

「哎,还是瞎了好,吃饭你还喂我。」

这种话,真的不能多说。

我也学他的模样,放下了筷子,严肃地看向他。

肖逸殊一瘪嘴,「我错了,我不说了。」

上了回国的飞机,刚坐下,肖逸殊的双手就开始在自己大腿上摩擦。

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我转头望向他,「怎么了?」

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很久之后才说出话来,「我好紧张。」

「紧张什么?」

我活这么久还没看见他紧张过。

真是稀奇。

他正要回答,却先笑了出来,「快结婚了,我紧张。」

他这是紧张,还是兴奋?

虽然我也有点儿不自在,但我还是很理智地说。

「还早呢。」

肖逸殊抬手看了一眼表,「明天中午到,直接去民政局,不早。」

我蹙眉,愕然地望着他,「不需要再准备点什么吗?」

他微微一愣,摇头,「你在,我在,就够了。」

「可你不觉得这样很仓促吗?」

「仓促吗?」他怔怔地看着我。

「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多年,欢。」

「……」

28.

肖逸殊喘了几口气之后又说道:「你还想要什么?」

「婚纱照,婚礼,酒席,我全都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只要你说,随时都可以去。」

「但是得先把证领了,不然我不踏实。」

有点儿吓到我了。

真的。

「你什么时候让人准备的这些?」

「很早,来这里之前,准确地说是你告诉我要做手术的那个晚上,我就已经让人安排好了。」

哇……

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他还有——

「连婚礼请柬我都已经让人设计好,写好了。」

「纯手写,每一个字都是。」

「大概七八百张?不清楚,反正都交给那几个老师傅了,一个月,应该已经写完了。」

一般的请柬都只有嘉宾名字才是手写的吧……

他这样安排,那些师傅背地里该怎么骂他啊。

没想到书法学到晚年还有此一劫。

不知道是因为想到这些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笑了。

有点儿不厚道。

我原本的确想着就按照肖逸殊的安排进行,但是很不巧。

下飞机后收到一个大老板亲自发来的晚宴邀请邮件。

好说歹说下,肖逸殊才松口。

先回家休息,等明天晚宴结束,后天就去民政局。

之后很久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为这个决定后悔。

晚宴上,肖逸殊还是决定戴上墨镜。

他觉得,如果彼时就公开眼睛已经恢复的话,宴会上一定会更加难缠很多。

而他现在不想将心思放在这些阿谀奉承的人身上,等结婚稳定后再做打算。

他的想法我很赞同,但是——

「沈总脖子上有小草莓诶。」

我???

「我怎么没有……明明谁都知道你是我的。」

……

「听徐老先生的声音我以前还以为他是个胖子……」

……

「程总怎么跟个高中生一样?」

我忍无可忍,用食指推开他垂在我耳边的脑袋,「你闭嘴。」

肖逸殊轻哼一声,直起身子拿起桌上的鸡尾酒。

「这个颜色很好看,我记得我之前送你的耳环就是这个颜色的。」

之前……

都十几年之前了。

我捏了捏眉心,再次低声对他道:「你少说点。」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哪怕有心一点,估计都能发现肖逸殊不对劲。

肖逸殊耸了耸肩,「噢,又被教训了。」

我???

29.

肖逸殊的姑父端着酒杯来到我们面前,抬起酒杯与我简单示意了一下。

「冷泞小姐,可以把你的老板借给我一段时间吗?」

我失笑,望了肖逸殊一眼,他没有什么举动,即默认应允。

我这才回答,「当然。」

肖逸殊的不正经是不是随他父母这我不知道,反正他跟他姑父很像。

我转身正要离开,肖逸殊蓦地拉住我的手腕。

然后光明正大地俯身凑到我脖颈间,低低道:「去车上拿我的大衣,里面有礼物。」

「是什么?」我好奇地望着他。

他侧头用唇碰了碰我的脸颊,我蓦然一颤,但没有躲开。

「去看看就知道咯。」

我轻笑一声,推开他,「那我走了。」

他点头,「早点回来。」

我正想回应,一旁的姑父不乐意了,「差不多可以了啊,又不是出远差,不至于如此难以割舍吧。」

我脸上一烫,向姑父低头致歉,转身离开时还听见肖逸殊在身后对姑父说着什么。

「十分钟?跟出差差不多了。」

夸张。

宴会刚进行到一半,停车场里进出的人都很少。

就连开的灯也很少,每一盏灯的间距都很大。

高跟鞋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十分清晰。

当上空的灯再次被我甩在身后时,脚边蓦地出现短短的一节人影。

下一秒,一个人从背后上来擒住了我。

我反应及时,但还是被那人按在了墙上。

男人一只手将我的两只手反抓在身后,另一只手臂压着我的肩膀,使我不能动弹。

下巴磕在冰冷的柱子上传来痛感。

他能轻松制服我,我立刻就意识到——

这是我熟知的人。

果不其然。

「小泞,肖夫人有请。」

他是,我的师傅。

我没挣扎,他便放开了我。

我转过身面对他,捏了捏被他抓疼的手腕,「我知道了,今晚会回去。」

每次肖夫人找我都没什么好事。

还来不及细想,师傅再次开口,「现在就跟我回去。」

「肖逸殊还在……」

「你不用管他,自然有人会保护他。」

30.

庞大的黑色车身停在别墅区一栋光线昏暗的院子外。

「你自己进去。」

闻言,我没有犹豫,下了车向别墅里走去。

一路上我都感觉到十分心慌,我很想思考今天肖夫人如此着急地找我是什么事情,但我的大脑有点儿无法思考。

不去就是死。

这我很清楚。

「冷泞?」

熟悉的声音使我抬头望向来人。

肖逸伦眉头紧蹙着,「你来这里干什么?」

现在是在肖夫人的地盘,我即使再讨厌他,也要规规矩矩地低头回答,「夫人的命令。」

话音刚落,肖逸伦便大声吼道:「什么?!」

我依旧低着头,不打算回应他,尽量避免交流。

可肖逸伦还是站在原地,沉沉呼吸许久之后才突然说:「你不能去!」

肖家的规矩他自己不是不知道,我不去,明天可能就没了。

肖逸伦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神色异常严峻,「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

我心下一沉,愣愣地抬头,「什么意思?」

「母亲已经知道你们要结婚的消息了,今天就是要杀你,所以你现在必须走!」

他的话蓦地把我拉回现实。

冰冷的现实。

我和肖逸殊都忘记了肖夫人这边……更加棘手。

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给我崩溃,肖逸伦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就想把我拉走。

我死死地反拉住他,肖逸伦眉头紧蹙地回头看着我。

「你在犹豫什么?!你真的想为了肖逸殊连命都不要了?!」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冷泞?」

我的确,无法相信他。

但是他说的都很让人信服。

肖夫人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知道肖逸殊做了什么。

如果她真的知道我跟他要结婚的话,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我抓着肖逸伦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神经已经紧绷到根本无法思考,耳边是肖逸伦的怒吼。

「冷泞!算我求你!你就信我这一次!!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说完,肖逸伦蓦地转头看了一眼后院,「快走!」

他不再给我考虑的时间,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腕带着我跑出房子。

31.

身后突然变得很嘈杂,我惊恐又高度紧张,完全不敢回头看。

他带着我在错综复杂的别墅区奋力奔跑。

突然停下时——

前方的路口已经被一行人拦住。

很显然,是肖家的保镖。

一辆车在那行人身后停下,车门打开。

肖夫人优雅地下车。

肖逸伦将我拦在他身后,我看见他横在我前方的手在发抖。

「母亲……」他颤颤地开口。

肖夫人浅浅一笑,并没有开口回应,侧头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那两人便向我们走来——

目标不是我。

是肖逸伦。

在他的怒吼下,我看着他被那两个人死死压制后……

被注射了镇静剂。

安静下来。

这是肖夫人惯用的手段。

我望向她,她却始终云淡风轻地笑着。

最终,对我抬了抬下巴。

她的手下都没有动作,她是要——让我跑。

是想告诉我,无论我怎么跑,都逃不掉。

我垂眸看着安静下来的肖逸伦,脑子里是另外一个人。

我觉得,我就算是死。

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我闭了闭酸涩的眼,再次睁开后,利落地转身跑进巷子里。

寂静的夜被几声短促的闷响撕开。

可见肖夫人和蔼的笑容下是深深的愤恨。

在她眼里,肖逸殊,是她最满意的作品。而我,原本是她造就这个作品的一件好工具。

但现在却变成了这个作品的污点。

她不会容许这个污点存在。

「砰——」的一声在身边而过,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痛。

这种距离下,差一点儿,就是心脏。

我迅速转弯,避免与他们在一条路上。

我躲进两个院子之间的狭窄过道里,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变小。

可能是因为出血有些多的原因,额头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意识渐渐涣散,手脚发麻颤抖让我无法站立。

神经一松,直直向外倒去——

没有疼痛,只有一个温热的怀抱。

我蓦地再度打起精神,抬头望向那人。

32.

「肖……逸殊?」

我努力地睁着眼,看见他低下头,吻落在我的额头,很用力。

冰凉的液体滴落脸颊。

「是我,别怕。」

他抱着我躲在一栋毛坯房院子里的石板下。

地上很多石子,他就一直抱着我。

蹲下时也一直抱着,我始终被他按在胸口。

一种绝对保护的姿势。

我能听到他微乱,强有力的心跳声。

眼前时不时地模糊,又清晰。

看见他始终以不变的角度侧着头从石板的缝里望向外面,有人正在搜这栋楼。

他死死地咬着牙关,下颌被绷得很紧,腮帮子不停打颤。

……

终于,外面的人离开。

四周恢复平静,无声无息。

肖逸殊依旧没有放松下来,只是深深埋头将脸颊用力抵在我额头。

他的呼吸很乱,胸膛一直在不规则的起伏。

我半阖着眼眸望着他线条利落的下巴,轻声说:「早知道,就听你的了,先领证……」

我的话好像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显然更加崩溃。

肖逸殊仰起头狠狠咬牙,一低头。

眼泪就砸在我脸颊。

他说:「没事,迟早要领的,不差今晚。」

嗯。

希望吧。

希望没有连累他。

我靠在他怀里,感觉他胸口的衣衫湿润黏腻,不知是泪还是——

血。

「你受伤了?!」我低着声音,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去看他的胸口。

但他始终很用力地将我桎梏在怀。

「没关系……没关系……」

我的力气早就已经耗尽,再度剧烈挣扎让我意识更加涣散。

最终,昏死在他怀里。

好后悔。

我不应该想要跟他在一起的。

如果肖夫人放弃了他这个杰作该怎么办……

我会害死他。

33.

头痛欲裂。

朦胧中好像闻到了淡淡的清香。

意识渐渐回笼,我缓慢睁眼,迷茫地盯着纯白的天花板。

「你醒啦。」

我回神转头望去,一个很眼熟的中年女人从房门口走来。

不是病房。

这人我也不认识。

没等我问,她自己先开口了,「我是姑姑呀。」

姑姑……哦,在姑父那里看见过婚纱照。

难怪眼熟。

我本来想问这里是哪里,但开口却变成,「肖逸殊呢?」

姑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床头柜上倒了杯水。

「他呀,干大事呢。」

我被她扶着坐起,刚蹙眉就听到她安慰道:「放心,有你几个姑父、叔公在,他出不了什么事。」

不是我的姑父、叔公。

是肖家的。

那几个人,平日里对我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我还是有些担心。

但很快我又开始在心里安慰自己。

或许他们只是讨厌我,看不上我而已,应该不会对肖逸殊怎么样。

而且姑姑也都说了。

「那这里是哪?」

姑姑将水杯递给我,「这里是你的海岛啊。」

「我的……海岛?!」

我蒙了一秒,转头看向一边的落地窗——

外面是不着边际的蓝海,和金色的沙滩。

我思绪一颤,回想起十八岁时肖逸殊的话。

「猜猜成人礼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我猜了很多东西,都错了。

然后他告诉我,是一座岛。

就是……这个岛。

只不过当时我没在意,生日过后没再提起。

后来又被绑架,因此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岛。

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给我一座岛当成人礼。

其实仔细回想,除了他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我之外,所有他说过的事情全部做到了。

他说要让我见的人,要送给我的东西,要带我去的地方。

当然,除了结婚……

34.

「哎哟,哭什么呀,等那小子回来得责怪我了。」

姑姑在我身边坐下,丝毫不嫌弃地捧着我的脸给我擦眼泪。

「他什么时候回来……」

姑姑默了好一会儿,让我不安。

最后的回答还是含糊。

「很快的。」

骗人。

他根本没有回来。

较真的话,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等一会儿是多久?

很快又是多久?

唯一确定的只有,马上和永远不会。

回国的飞机上,我说肖逸殊的安排有些仓促,我想准备得完美一点。

而他觉得,最完美就是现在,立刻。

姑姑不允许我离开这里,我也没有办法离开,游艇飞机什么都没有。

别墅里食物和淡水都很充足,医药箱里的药也很齐全。

我不想睡觉,姑姑就给我吃安神药。

即使她知道我听到肖逸殊再也不会来这种话时会崩溃,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用这个说法来逼我。

她让我跟她一起去捕鱼,潜水,骑摩托环绕整个岛。

听说她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会了很多。

她带着我去做那些,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

但这很困难。

这里与外面几乎隔绝,我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同样阳光正好,温度适宜的一天。

我再次一步步走进海里,等海水上到胸膛,就蹲下将整个人沉入海水里。

只剩长发漂浮在海面上。

一秒。

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

不知道到底是多久,直到达到临界点,我才猛地从海里探出来。

呼吸新鲜空气。

或许是这次时间有点儿久,岸上姑姑已经坐不住,放下手里的点心站起来望向我。

她在担心我。

但其实我并没有想死。

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去死,而且我还没有等到。

我只是有点儿……趋于崩溃。

我一边在绝望,一边又在锲而不舍地等待。

至于等什么。

等他,还是等待一个不会来的消息。

都不重要了。

35.

直升机的声音在这种地方并不会特别明显。

但我几乎是第一时间跑下楼。

我看见——

很久没有见过的他,从直升机上下来,一眼便看到了我。

我呆滞地停在门口,没有很激动地奔向他。

是他走了过来。

我就这样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胸腔中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

他直直的将我搂进怀里。

我微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角有液体不可控的流泻着。

我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许久未见的他。

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分开过。

这些天,我才意识到,我的一切都在他那里。

我的感知,情绪,全都在他那里。

在这些日子里,他好像愈发地消瘦了,背脊像嶙峋的山。

我清楚地记得他在那晚受了伤,那黏腻的血液贴在脸上的触感。

推开他后,连忙去扯他胸前的衣服。

他开怀地笑着,轻握住我的手,「别急,姑姑还在呢。」

我简直恨透了他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抓着他胸口的衣衫,额头抵在他怀里控诉,「你凭什么把我丢在这里!」

肖逸殊还是轻笑,默默将我抱得更紧。

「因为我说过要保护好你啊。」

在门口待了很久,我才勉强整理好情绪。

肖逸殊扶着我的肩将我从他怀里捞出,神情严肃道:「冷欢,两件事情。」

「国内已经处理好,我们该继续之前的约定了,你别想反悔,我没打算给你选择的机会。」

「第二,这是什么?」说罢,他将一本书举在我面前。

36.

是那本小说。

不知道里面的情节消失到哪里了。

但是肯定还有。

不然他就不会特地带过来问我了。

我依旧没打算告诉他这是「突然出现」的,于是继续沉默。

「你别告诉我你之前是因为这个才冷落我那么久,还有什么鬼算命的,就是这本书?」

我依旧不作声,等待他继续。

肖逸殊始终垂眸紧盯着我,过了很久之后才继续说:

「别信它。」

「信我。」

「如果你真的认为那是不可改变的设定和命运的话,那我告诉你。」

「我会忤逆我的本能,违背我的天性,永远爱你。」

「只爱你。」

番外

1.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老宅。

那天放学到家,我一眼便看到坐在高高围墙上的小女孩。

听说,是她不小心撞到了肖逸伦,他就让人把她丢了上去。

害怕归害怕,气势不能输。

她气鼓鼓地瞪着肖逸伦,丝毫不怵他。

我被这一幕逗笑。

终归还是个小孩子。

「跳下来,我接着你。」我向她张开双臂。

我保证可以稳稳地接住她。

她看了看我,又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看戏的肖逸伦说:「我不跳,你们俩长得真像。」

我疑惑,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肖逸伦不喜欢别人看轻他,也就不爱听别人同时提及我们俩。

方才又被她不卑不亢的眼神给气到,他这才弯腰在地上捡了个小石子。

吹了个口哨吸引她的目光后将石子扔向她。

他手上没个轻重,石子朝她的头飞去。

她歪头躲避,蓦地重心不稳,翻下高墙。

幸好我反应及时,虽然彼时躺在地上的姿势狼狈,但总归都没受伤。

如果她能够相信我,刚才自己跳的话,也不至于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

我躺在地上,阳光灿烂,干脆闭上了眼。

她从我身上起来后轻轻摇了摇我的胳膊,「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她想问我有没有事。

我微微睁开一只眼瞥了她一眼,抬手制止想要过来扶我的佣人。

在温暖的阳光包裹下,我再次惬意地合上眼。

「我有事。」我轻声说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她什么反应,只是告诉她,「我叫肖逸殊,你要记住。」

「还有,你欠我一个人情。」

原本只是想逗一逗她。

没想到,她居然本就是我的人。

这倒是省事了。

「你想跟我走吗?」我低声问她。

她的答案其实并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我只是想让她做一个选择。

她点了点头。

那这个结果就是她自己选的了。

这么看来,也不是所有决定都身不由己。

2.

人是小个子,性子却倔。

我多少次强调在我这不用太在乎规矩,她听了,却不做。

东西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看着会让人舒适,但人不一样。

她面无表情恭敬地保持距离站在那里,看着真不舒心。

想要短时间将她从肖家教的刻骨死板里拽出来,是件难事。

但我依旧可以保证能够做到。

我让她离我近一点,跟我一起吃饭,一起看书,跟我坐在一起。

我想让她跟我在一起时是快乐的,无拘无束的。

她不用羡慕别人,我会给她最好的,给她想要的。

她不用害怕任何人和事,因为我一直在她身边。

我会护好她。

就像那天在墙下让她跳下来时一样。

我既然提了,那我就保证可以做到。

她给我的反馈很好,不枉费我这么多年的努力。

只是,她的反馈会让我很多时候产生一种错觉,她就像是我的女朋友。

在阳光下奔跑,回身望着我笑的时候。

在书桌前努力,瘪嘴向我撒娇说题很难的时候。

被我的话惹恼,羞涩低头的时候。

我能想到的,每一个有她的画面,都是失明那段时间我的光源。

每次我说,「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其实我是想说,「我好想再看看你。」

原本我想着,失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后来我才渐渐意识到。

我失明,她就要承受更多。

我也意识到,我不能保证可以完美地护着她了。

其实很多事情我都知道。

我知道她在宴会前为了穿礼服好看,会少吃东西。

但她其实已经很瘦了,骨节突兀得厉害,看不见也让人心疼。

那个晚上,肖逸伦在一楼对她做的事情我也知道。

那时候,我很早就已经站在了楼梯口。

陡然意识到时,第一反应是走回房间门口,故意隔着很远的距离叫她。

我知道我在这时候下去了也无法保护她。

如果真的没有能力做到完美的话。

那就保住她的自尊。

这是唯一能做的。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不要她。

只希望她像以前一样,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

3.

很早之前,大概是她刚开始试着不再与我保持距离的时候。

有一次我问她,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欠我的那个人情。

我想要她还我。

聊这个话题的时候,她正好看中了我西装的袖扣,趴在我身边仔细观察着。

她问得漫不经心,「怎么还?」

很简单。

以后嫁给我就行了。

她答应了。

虽然是十几岁时候的事情了,但我觉得这个依旧是作数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发的沉默寡言。

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如果没有接触,我都不会知道她还在。

同样,在面对外界的那些声音时,她总是很冷静地默默承受。

连带着我的那份。

她不该是这样的,她本不该承受这些。

我以为我不会让她这样,但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所幸,那些都过去了。

手术成功了。

虽然有点儿事情不如意,但无所谓。

就算我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她又怎么样呢。

我很早就见过她了,很早就细细地端详过她的面容,早就把她的样子刻在了我心里。

第一眼是谁,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这个呆瓜陪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让她吃完苦就离开。

不都说苦尽甘来吗?

之后,我会是她最稳固的依靠,只要在我身边,她可以随心所欲。

她永远都是那个最大的赢家。

胜利和奖品,都属于我的小孩。

所以,多依靠我吧。

回国前一天的晚上,我根本睡不着。

一直在思考除了领证外,比婚礼更重要的是什么。

应该是求婚。

对,我早该这样的。

我早该告诉所有人,是我先喜欢的她,也是我先爱上的她,是我主动要娶她。

原本我在这晚约了公司的一个股东,谈谈关于罢免母亲董事长职责的事情。

但他说要看其他董事的意见。

这无所谓,外公走之前早就给我指出了路,如今我已经将路打通,只等回国开会就行了。

剩下的,只有我的私事了。

4.

我跟好友打了一晚上的视频通话来策划求婚和检查婚礼的筹备。

朋友的爷爷,也就是参与写邀请函的老先生之一。

他在屏幕那边指着我骂,说等下去了之后一定要跟外公告状。

求婚定在酒会上。

根本没什么酒会,那是我的求婚仪式。

下飞机后,我还假惺惺地让她推掉酒会,其实就只是想听她哄我。

这感觉很好。

姑父是肖家最后一个跟我和她亲近的长辈了,其他的都自认为高人一等,守着那些死的家族利益。

所以我请姑父来帮我。

我让她去车上拿大衣里的礼物。

一张纸条,一个戒指。

纸条写着:亲爱的冷欢小姐,你毫无悬念地赢得了一切。

但是,她终是没能看见。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每每回想,我都会后怕。

绑架那次,至少我跟她在一起,而且那拨人是冲着我来的。

可是这次……

母亲会杀了她。

我从来没有哭过。

那晚,我紧紧地抱着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非法持有枪支,这个好解决。

但是被罢免,这个她绝对逃不了。

肖家,要换人了。

还有肖逸伦。

他也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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