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想进宫。
因为当今圣上是个「断袖」,而且同我有仇。
这些本就是整个大陈人尽皆知的事情。
所以,当我接到入宫的圣旨后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
是圣上今日失眠吃错药,脑子抽了?
还是我出门没看黄历,水逆至此?
内侍宣读完后,我接过圣旨横竖看了好几遍,终于从中抠出两个字——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宣我入宫为妃,就是将我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若是暗戳戳地使点儿手段,我还能活?
这不扯呢?
于是我让内侍稍等,忙把爹爹拽过去商讨对策。
彼时爹爹捋了一把山羊胡,高深道:「最糟的一步,便是皇帝借此杀鸡儆猴。」
我爹是大陈的丞相,为国尽心竭力、殚精竭虑,不过当然,这只是明面儿上的表演。
暗地里,我们林家乃是襄王党羽,意图扶襄王登位,是不折不扣的奸佞。
而我,自然是奸臣的女儿。
爹爹思忖片刻:「这件事得暗禀襄王殿下。」
提及襄王,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不妨我去吧?」
即如天下人皆知圣上不喜我一般,我爱慕襄王也是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见我的神色,爹爹叹了口气:「你莫不是忘了襄王殿下还在南方治灾?」
我默然片刻,略略地低下头:「难道我真的得入宫?」
我不情不愿地抠着手腕的紫玉手镯——这是襄王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爹爹看出我的顾虑,安抚道:「圣旨难违。但有襄王在,皇帝想必对你也不敢如何。他既将你封为贵妃,近水楼台先得月,虽危险,但总归也有好处。」
我一想,姜还是老的辣,于是我带着慷慨就义的气节接旨了,那一刻,颇感壮烈。
由此,成为大陈第一位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被绑着入宫的贵女。
(二)
旨是接了,可并不代表我愿意安安分分地入宫。
我先去外散播了一圈儿「皇帝克妻」的谣言,临至夜晚,我撸起袖子,站在襄王府墙外,准备翻墙。
算算日子,入宫也就是在明日。
站在襄王府外思索半晌,我彻底地放弃了襄王府的正门。
倒不是襄王府无人迎客,纯属习惯。
襄王府距我家很近,襄王生性节俭,府邸风格朴素,从墙外看亦是差不多。
小时不识路,又贪玩,上元节跑出去玩,回来太晚不敢自正门惊扰爹娘,只得翻墙。
哪知翻着翻着,翻错了。
当时我还正想着这府中静寂,想是众人皆入眠,还庆幸得不得了。
就在我准备将另一条腿迈入墙内时,忽街上一簇烟火腾空,点亮了整个夜空,手中灯火幽幽,同亭中人对视。
白衣皎洁,恰是九州悬月,无边星辰。
翩翩少年郎,念之不忘,思之如狂。
这便是我同他的初见。
虽然结局是以我脚滑跌入襄王府池塘后被禀告爹娘,回家被揍了一顿而尴尬地落幕,但终究还是值得纪念的。
后来我才去四方打听亭中何人,才知那便是襄王少年时。
四岁赋诗,六岁布阵,十岁名满天下,受封为王,惊鸿初见,不过十四。
至此,我才知道什么叫作一见钟情。
不过他当年的处境尴尬得紧,圣上长寿,熬死了所有的后嗣弟兄。
作为圣上唯二的侄儿,若圣上崩逝,襄王自享有继承权。
唯一问题是其母早逝,外戚势力薄弱,奈何自身又聪慧过人,惹人眼热。
他的堂兄沈弘清着实看他不顺眼,导致他日日都有生命之忧。
但是我这么一个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儿的人,怎忍得蓝颜早逝?
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几晚上列出百条扶持襄王的理由,死乞白赖地赖在我父兄身边没日没夜、苦口婆心地劝。
因我的锲而不舍,那段时间他们二人每日顶着两个黑眼圈儿,看见我就躲。
不过结果还是好的。
我父兄同襄王秘密商议数日,定下了扶持襄王的协议。
其实倒也不是我一厢情愿,当年,圣上大限将至,四方皆有叛乱。
我林家为宦三朝,树大招风,何尝不是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再无攀附,恐不过几年圣上死前要个陪葬,林家也会落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下场。
如此,倒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再后来嘛,借着这来之不易的亲近关系,我天天避着父兄翻墙前来。
如此,也算我和他的小秘密吧。
窄巷中的对门邻居蹲在门槛看了半晌,见我还是没有找到适合翻墙的着力点,体贴道:「姑娘,要梯子不?」
我看着自己布满灰尘的袖子,迅速地审时度势,笑意盈盈:「谢谢您了。」
这才驾着梯子上了墙。
啧,都怪襄王治水太久,连累我翻墙技术都生疏了。
我气鼓鼓地顺着先前的翻墙路线落至院中。
晚风拂过,院内倒还是我熟悉的景致,依旧有我当年坠过的塘子。
不过塘子上加了些防护,估计是怕旁人不慎再掉。
此刻主人不在,院内自是空寂些,没什么人。
我绕着院子逛,忽然就对自己的未来生出无边忧愁。
我先前说我同当今圣上有仇。
为什么呢?
因为他和我曾有一纸婚约。
这在当年,简直就是我同襄王长相厮守的绊脚石。
于是不止一次地,我同当年尚为王侯还未登基的沈弘清闹,闹到鸡犬不宁,乃至于成为当时茶余饭后人们必谈的闲话,他也连带着名声受损,成为人见人嘲的笑话。
我至今还记得沈弘清被吵得极其头疼,半晌说了句:「林昭昭,你有毛病吗?」
啧。
会不会说话?
分明是他自己脑子不清醒,婚约一撕,不就什么都结束了?
我抬手把园中碍眼的几缕新生的杂草拔掉,叹了口气。
奈何当年,先帝崩逝突然,沈弘清早有准备,竟是率先夺获皇位,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出手。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他尚未有所察觉我们的联盟。
我林家没有被擅动,襄王也依旧在其位,尚有拼搏的机会。
这沈弘清自小逛花楼、饮烈酒,没想到现在还成了「断袖」,真的是除了长得好看点儿,再无半分优点。
唯一的问题,就是先皇崩逝太早,自己的婚约还没来得及取消。
这倒好了,沈弘清这挨千刀的倒还记得,入宫怕是真难躲了。
哎,希望能在宫里活得久一点儿吧。
(三)
草草地有了个仪式,我就这么草草地入了宫。
宫里好啊,好山、好水、好无聊。
我曾发誓要想尽一切办法获取情报,奈何在宫中数连跪。
第一日,打麻将。
第二日,逗猫。
第三日,看淑妃做饭,把小厨房点了。
第四日,大晚上听静贵人弹琴,看着她以装神弄鬼扰乱宫闱为由被拖走了。
……
我错了,宫里是真无聊。
看我打牌提不起兴致,淑妃叼着糕点含糊不清地给我出主意:「听说冷宫多秘辛,贵妃您不妨过去看看?」
「哦,」我撑着头,看着自己身前一小堆的银子,兴致缺缺,「早就去过了。」
静贵人前几日刚因宫里加上我就四个嫔妃,实在没有人表演节目而被放出来,此刻正看着我身前的银子艳羡地流着口水:「娘娘为何对这琐碎消息感兴趣?依嫔妾看,银子赚够不就完了吗?」
哎这话就不对了,人生在世,自当有高伟的理想,于是我将视线投向了智囊德妃。
德妃接到我的求助视线,继续百无聊赖地磨着指甲:「嫔妾可不了解这些,只不过听说前几日南方进贡了一些珍珠,美容养颜再好不过,总得想法子从圣上那里讨上一些。」
沈弘清?
我可不敢轻易地往他身边凑。
自我入宫,就没见过他踏入后宫半步。
虽我听淑妃她们说他并非「断袖」,实属谣传,但本质上来讲,登基数年了都没个一儿半女,不是真对女人不感兴趣,就是某方面有问题。
为了不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我还是善意地倾向于前者。
但总而言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思及我现在连冷宫有几只耗子都一清二楚的情况,还得冒着风险去他那儿碰碰运气。
我事不宜迟地一提裙摆,向着圣上寝殿进发。
(四)
像是极少有后妃踏访似的,候在门外的内侍长见我竟是一惊,甚至趔趄了下才慌忙地迎上来;「娘娘怎得来了?」
我看了眼紧闭的殿门,隐隐地传来交谈的声响,他应当还在处理政务。
一时来得匆忙,也未编排好理由,如今我只得笑笑:「啊,就是过来看看。」
内侍长微笑颔首,见四下内侍均未有反应,连忙厉声:「这大日头娘娘一路走过来,你们杵着作甚,还不快拿椅子来?」
这倒也不必。
我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但见他们难得殷勤,还是自觉地选择闭嘴。
单就圣上登基三年都没几个后妃能看出来,他克妻。
瞧瞧,皇后不是也死了很多年了?
人家后妃没事就过来看看圣上?怎么,想不开折寿来了?
坐等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启,走出两个朝臣。
他们见我皆是讶然,行礼开口却哽了一下,半晌才道:「皇……贵妃娘娘安。」
「苏大人,张大人。」我也站起,颔首回礼。
他们对视一眼,再未多说,低头走远。
邀我入殿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分外奇怪。
这二人分明都是偏向襄王的臣属,怎如今……?
莫不是圣上有所察觉?
怀着几分担忧,我入殿行礼。
沈弘清端坐椅上,见我来,掩于案牍的手微微一顿,声线清朗:「免礼。」
我抬首,朝他温柔笑笑。
圣上沈弘清,十九登基,如今已执政三年。
虽我看见他就烦,但实话实说,他倒也当得起「明目朗星,面如冠玉」几字。
尤其是眼睛,亮若星河,让人莫名地想起夏日波光粼粼的池水涟漪。
「圣上,您……」我端正身子,模仿着话本子里大家闺秀的矜持。
他静静地看着我,等我下文。
我深吸一口气:「您想同臣妾逛御花园吗?」
他挑眉轻笑,撑着头低眸看着我,毫不客气地唤我的全名:「林昭昭,你今天吃错药了?」
嗐,臭小子。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如果不是为了套你话,谁乐意跟你逛御花园?
我腹诽,但奈何人在屋檐下,我面上依旧保持着滴水不漏的和煦笑容:「今日天气尚好。」
我指了指外面的天,睁眼说瞎话:「荷花盛放,圣上忧心政事难免疲累,不妨出去看看,舒缓身心?」
沈弘清似是对我葫芦里卖的药起了些兴致,朱笔一放,笑道:「好啊。」
(五)
御花园一直不是个好地方,这是我多年来的感觉。
尤其是对于襄王而言,估计都算得上是阴影。
襄王的母亲虽作为王妃,但因为嫁后家族失势便失了宠。
但有世子傍身,自也可以在位子上安安稳稳地活一辈子。
可惜她的夫君不久之后便因病逝世。
先前仇家顾忌地位不敢轻易下手,如今家族失势,夫家不在,仇家自是一波一波地找上门来。
若是低门小户,好歹有个王妃身份,他们便也罢了,可若是皇权贵胄,便是防不胜防。
襄王的母妃便是在入宫觐见的时候被溺死在池塘的。
听说,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池边的襄王,像是那日的荒凉夜色,徒让人遍体生寒。
那时候,襄王不过五岁。
众人仅说是她失足落水,最后找出来个宫女以「看护不力」为名被杖杀,不了了之。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小,但哪怕长大后随意地听一耳朵都知道这件事绝不简单,更何况当年的当事人。
据说是当年皇后陈氏,因为朝堂家族纷争,一直同她有怨仇。
但又有谁敢说什么呢?
皇帝年事已高,后宫朝堂几乎就在陈家手里,一个没有夫君的王妃,死便死了。
反正多年以后,这不过就是发了霉的陈旧往事,沉淀在历史河流中,渺小到都不值得后人多看一眼。
只不过可怜了襄王。
不过那个时候他也不是襄王,也没有建宅开府,就是个小小世子,因聪敏才学,被寄养在宫廷。
当年宫中尚有太子、皇子,陈家后妃亦是不少,他无父无母,只是他人欺辱的对象。
听之前的嬷嬷说,他经常是伤痕累累地回来,敷上药,明天又是新的一身伤。
这御花园的池塘,他也被推下去过。
但幸运的是,他安然无恙,因为我救了他。
说起来也是巧,那日宫宴,我随爹爹进宫,因为闲来无事便去御花园玩,正巧见他落水。
我不会游泳,但奈何心头一把火起,登时自己便像是话本子里侠肝义胆的侠女,脱下鞋袜「扑通」一声就下去了。
然后就拉着他在池子里喝水。
我当时看着他,就想,这双眼睛真漂亮,就像天上的星星似的,可惜蒙了一层雾,使它黯然失去几分属于生者的光泽。
我努力地不使自己沉下去,又怕他淹死,只得死死地抱住他。
他虽睁着眼,但身体似也没有多少反抗,逐步地下沉,见我箍住他,皱眉便想把我推开。
但我正值侠肝义胆、一腔孤勇之际,绝不会见死不救。
于是趁沉下水的最后一口气,我死命地朝他吼:「哥哥你这么好看,千万别死啊,咕噜咕噜……这么好看的眼睛,咕噜,没了多可惜……」
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总之最后的印象就是我当时又担心他,又觉得自己快淹死了,说话不仅含糊不清,还带着丢人的哭腔。
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
我醒来便就是在自己的闺房,也还听兄长说宫里送来不少安慰礼。
现在想想,估计罪魁祸首也是怕还搭上个丞相嫡女进去,所以赶忙叫人去了吧。
故而,我不喜欢御花园。
尤其是现在。
(六)
沈弘清同我立于池边,默然半晌,手指规律性地轻点汉白玉栏杆,颇让我感觉是生命的倒计时。
半晌,他挑眉含笑,开口:「这就是爱妃口中的……盛放荷花?」
呃……
我看着池塘无精打采的枯枝残叶和那两只乱蹦的青蛙,陷入了沉默。
啧。
御花园果真不是个好地方。
「嗐,」我调整好面部表情,「自古所谓诗情画意,皆来源于内心。」
我强撑着尴尬,伸手指着那几截子枯黄仿佛下秒就会沉塘的荷梗,发挥了二十年来全部的想象力:「陛下您看,虽此刻枯败,但曾也有『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的盛况呢。」
沈弘清低眸淡笑听我胡诌,看得我直发毛。
他饶有兴致地听完这堆废话,诚恳评价道:「若你当时有这么努力,先生也不至于气得晕过去。」
啧。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那能怪我吗?那老头出破题是人能答出来的?」
习惯性地吐槽完,恍然一捂嘴,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基本的礼数。
但是多年来同他相处的自尊令我又不想服输,梗着一口气,偷偷地瞄向他。
沈弘清却似乎并未在意,唇边风轻云淡的笑意始终没有撤下,眸中竟然含着若有若无的些许温柔。
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同沈弘清其实算是老相识,甚至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
同襄王府一般,我们家同沈弘清家也离得挺近。
小时候因为争夺一块桂花糕,我与他彻底结下了梁子。
后来又同在书院读书,他仗着自己聪颖,天天不写作业,气得先生吹胡子瞪眼,到头来,竟反倒连累我同他一起抄书。
再大些,拉着我酒楼饮烈酒,我一姑娘家,硬是被惯成千杯不倒,常常因为这件事情被兄长提溜回去借着练武为名作罚,而他在一旁笑盈盈地饮茶看戏。
故而,我们二人说是青梅竹马,实则相看两厌。
这也就是当我及笄后了解到自己同这傻玩意儿有婚约时,哪怕亲毁自己的名声也要撕毁它。
见他心情好,我给他找不快的想法再次萌生,补了句:「不过倒也真有人可以答出来,比如襄王殿下。」
我沾沾自喜,反倒像是我当年答出来一般。
果然,此言一出,沈弘清面上笑意迅速地消散,微微蹙眉,深看我一眼,背身进了凉亭。
他不高兴了,哎,可我开心。
于是我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陛下,说起来襄王治水已有数月,成效可好?」我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沈弘清凉凉地看了我一眼:「怎么?很关心?」
「襄王此举自也是为了陛下嘛,天下安定,陛下也顺遂。」我笑得滴水不漏。
他冷笑,懒得同我搭话,抿了口茶。
我四下瞧了瞧,忽然觉得如今的御花园池塘倒是可以拉着襄王前来赏景。
曾经我们二人共坠的池塘不知什么时候在外围细致地装上一圈竹栏,不仅雅致倒也安全。
我不禁开口:「陛下,池子旁是什么时候装得竹栏啊?」
若是襄王提议,我先前还未听闻他开口提及过。
沈弘清神色不变,轻轻地扫过我的面颊,低眸,风轻云淡:「淹死过不少人,太过危险。」
「也是。」我赞同道。
因我只听闻过襄王母妃淹死于此,淹死不少人这一理论我并不太理解。
但我看他淡漠的神色,也知这一遭不能提,深宫那些腌臜事儿,估计……也没人比眼前的帝王更清楚了。
懒得深思,桌上桂花糕又恰是我所爱,于是开开心心地吃了几块,准备开始我「套消息」的大业。
怎料,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便见远方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位女子。
仔细一瞧,是位宫女。
她来至凉亭外,同候着的内侍低语几句,对方神色略变,便是躬身过来,声线冷静:「陛下,辰王府来报:辰王殿下,薨了。」
辰王?
称谓好熟悉。
我怔愣,见沈弘清波澜不惊,没有几分讶异:「厚葬。」
似早有预料。
见内侍退远,我犹疑片刻,还是问道:「陛下,辰王……?」
沈弘清淡然地看着杯中茶水涟漪:「耄耋之年,福泽足矣。」
语毕,他自己却是略略一怔,抬眸扫过我:「你……」皱皱眉,他却柔声解释道,「是我的堂兄……极远旁支的。」
哦,那我只记称谓不记人,倒也正常。
不过难为他今日还有闲情逸致地为我解释解释,若是小时候,早不知被他怼到哪里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手上的玉镯,轻声道:「最近几日……我陪你回去省亲吧。」
「不要。」我迅速地拒绝。
咱们可是对家,还是离我家远点儿吧。
沈弘清容色淡然,挑眉笑笑,直接抛出了杀手锏:「朕已定,容不得爱妃。」
淦。
(七)
省亲,就是回娘家。
声势浩大,规格极高,光我看着,总觉得都快要赶上皇后的规格了。
我一脸不情不愿,但奈何沈弘清心情极佳。
他倒也不怕一个贵妃赶上皇后仪制被人诟病。
我们下午回去的。刚一至,沈弘清便进屋同爹爹谈话,我反而成了多余的人。
在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家中乱晃,不一会儿,便已至黄昏。
正当我坐在屋后竹林秋千上掰着指头数襄王的臣属时,忽竹林一晃,凉风席卷,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
脚步相比记忆中轻了不少,似是吸取了原先的经验,小心至极,但奈何伴我长大,自是熟稔得紧。
我保持着姿势不动,极有耐性,待脚步近前,我转身一个飞扑:「兄长!」
来者一个趔趄,却稳稳地扶住我,温声无奈道:「昭昭。」
他轻轻地摸摸我的头,低眸笑了:「看样子得换个招数了。这不,又被昭昭发现了。」
这话听得我着实难受,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是啊,禁军军务忙,兄长都忘了还有个妹妹。」
林思远手顿了顿,还是抚上了我的鬓发,宠溺道:「好,兄长错了。」
我本还想顺势假作生气让他哄,但难得见他这般认错,一肚子的小小怨念顿时烟消云散,半晌,笑出声来。
「这还差不多。」我揪着他雪色的衣角不撒手,就这样笑盈盈地仰头看他。
墨色天际,坠着几颗孤零零的星,却唯衬着他的笑意温软,其间,皆是明目张胆的宠溺。
我兄林思远,大我三岁。
若说襄王芝兰玉树,那我兄便为霁月清风,更同襄王齐名,便是这京城中最耀眼的翩翩少年郎。
虽然小时顽皮,但对武学极有天赋,十岁于金銮殿千里排演边疆兵阵,大败敌军,自此名扬四海。
自那之后,想嫁给我兄的女子都足以从城中排至城外,不过兄长却似从未有心仪之人,不过后来由陛下指婚,娶了太后亲侄女陈家梦岚,倒也算了解一桩心事。
我的这位嫂子性子清冷,明明似乎不甚喜欢我,却还是别别扭扭地送我不少她亲手做的工艺品。
不过,陛下……陛下是……?
我皱了皱眉,总觉得记忆缺了一块儿,不过这也算是从小到大的毛病,想想便也罢了。
我偷眼看他,见他一身白色戎装,想必是从禁军偷溜出来的。
但不知为什么,他身上总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尘与隐约血腥气息,不似校场,倒像是从战场拼杀回来。
林思远向来内敛,这番更是默然,只是像小时候一般,安静地为我荡秋千。
仰面便是万丈星空,像是我如今的心情,飘飘然然,像是要飞到天际一般。
「兄长此次倒是不拘着我练武了?」我含笑打趣。
林思远无奈:「女孩子本应千娇万宠,若非怕你再受欺负,又何必让你练武?」
被人欺负啊……好像确实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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