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魔心动

17

「师姐,我不能走。」周上听了来龙去脉却是摇头拒绝了。

荣清雪不解之下更有惊讶:「你为何不走?万一宗门当真拿你去换华落师叔呢,你这一去,岂不是有去无回?」

周上冷静解释:「先不说宗门是否要我去换华落师叔,既然此事与我有关,无论如何,我都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此时我若逃了,又将宗门、华落师叔置于何地?」

荣清雪沉默许久后叹了一口气,拍拍周上的肩膀,说:「我原以为你入师门时日尚短,平日里又过于安分,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如今看来,你倒是已长成个有担当的大人了。」

周上笑了笑:「还要多谢师姐平日的教导。」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看的是一旁的秦时月。

荣清雪点头说:「那好,我先回封魔城看一看情况,若有事记得给我传讯。」

周上道谢:「多谢师姐,辛苦了。」

「我是你师姐。」荣清雪抬指御剑,一跃而上,「不必谢。」

等荣清雪离开之后,周上近身抱住一直没说话的秦时月,伸出手指揉了揉她的眉心:「怎么皱眉了?」

「你……你别去,好不好?」秦时月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华落此时身处险境,如果可以,周上是一定要去救她的,但是——有觉离啊,男主一定会救女主的。

说来说去都是她太自私,不想周上以身犯险。

「师姐。」周上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在廊下,让秦时月坐到自己腿上,「我是个男人,不能做懦夫。」

秦时月搂着他的颈子,靠在他肩上:「太危险了,你伤还没好全,灵气也没恢复,叫我怎么放心呢?不如,不如我跟你去吧。」

周上抱着她轻轻地摇晃,像哄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我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春日繁花盛开,一朵桃花随风飘落,周上见了,却觉得像一滴化开的血。

 

封魔城外的临时落脚点,月色隐约,空气宁静。

突然,一道身影从云间掠过,长袍猎猎作响,直奔封魔城中心的幽珑阁。

这时,背后传来明鹤的声音:「觉离!」

早在华落出事之初,觉离就表明自己可以单独去救她,但明鹤劝他此事牵扯甚多,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把周上找来,看一看情况再说。觉离暂且应了。

可他早知觉离不可能坐得住,果不其然,夜里就发现他一人前去幽珑阁。

觉离听见了,却并不回头,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他去意之坚决,仿佛无人可拦。

「觉离,休要妄动!」

明鹤无奈,只得出手,一道柔光如绳冲向觉离,将要缠住他。觉离仍是头也不回,只是反手挥剑将其斩断。

明鹤一见此情,便知言语恐怕难以断绝他的念想,同时心底也暗暗心惊于觉离对华落的关怀——这已到了扰乱道心的地步。

思及此处,他不再犹豫,心念电转间运用虚影分身,将觉离团团围住。

觉离终于停下了,他踏空凌云,眉峰比剑寒,似挂了霜。他看着眼前数不清的明鹤,冷淡地说:「掌门,何故阻我。」

「幽珑阁内魔修无数,情况难明,你此番孤身前往,能救回华落的胜算太小。觉离,你听我一句劝,等各宗门联合压下魔气,我们再做打算!再不济,将那周上找来,与幽珑换人也未必不可……你如今道心不稳,灵气生乱,切不可妄动!小心走火入魔啊!」

每一个明鹤都在说话,他们一齐开口时话音如同山谷回响,一遍又一遍地荡在耳边,加之此话诚恳殷切,叫人忍不住去听从。

但觉离只是静静地转动剑锋,没有半分动容:「我等不了。」

一如明鹤所说,幽珑阁内魔修无数,情况难明,华落在里面多待一时就多一时的危险,要他如何在外安心等待?

这些人这么多天也没能抑制魔气溢散,更遑论压下幽珑阁?况且,周上之事他已明了,魔尊幽珑想要回的不过是另一半的心脉之力,他收回一半力量便已无法抑制,若给了他另一半,岂非更是酿成大祸?

所以,他不能等,心脉之力也不能给……只是关于周上的情况他并没有告知明鹤,每个人立场不同,明鹤若知周上身份,恐怕会立刻除掉他,而他,毕竟勉强占个师尊的名头,怎么会将弟子交出。

此事,于他而言,只是一人之事。

明鹤痛心切齿:「你当真半分不肯听劝吗?!」

觉离将剑竖起来,沉声道:「还请掌门赐教。」

明鹤也终于动了怒,他切齿拊心地点了点头:「好啊,那我今天就来领教一下我门下觉离上仙的剑法!」

明鹤的虚影归身,一瞬间,只有一人立在觉离面前,还不等人反应过来,他便立刻瞬移至觉离身侧,出剑横斩,觉离迅速后撤,明鹤的剑锋划破了觉离的外衣。

但觉离却并未还手,他一步退出数丈远,却是再度转身冲进了封魔城。

原来,他根本就无意与明鹤相斗,从始至终,他只想去幽珑阁救华落。

明鹤一见更是气急攻心,正要再追,却被忽然出现的荣清雪拦住:「掌门!」

明鹤:「你来作甚?凭你也敢为你师尊断后?」

「掌门,弟子有自知之明,不敢拦您。」荣清雪抱剑行礼。

明鹤:「既然知道,还不让开,你也要眼睁睁看着你师尊以身犯险吗?」

「掌门,弟子有一言敬上。」荣清雪抬头说,「我知道掌门心中所虑,您只是担心师尊此时心境紊乱,恐怕会受魔气侵扰,失了道心。但是,掌门,您已看到师尊对华落师叔的情谊,此时一味阻止根本是无用,反而会使师尊郁结于心,何不如让师尊前去,或许能救华落师叔出来呢?」

明鹤看着她——一张清丽的脸庞带着女儿家里少见的英气,此刻神情真挚,语气诚恳,倒让人细思。

「那若不成,我九天玄宗岂不是要再折进去一个觉离?你们啊……」明鹤长长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里流露出一个长辈的深切忧虑,「我何尝不知觉离的心情,作为九天玄宗的掌门,我又如何能弃华落于不顾,她亦是我门下弟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只是,你可知眼前的状况么?九初大陆大劫在即,我们这些老骨头已是不管用,一切都得仰靠你们年轻一辈,尤其是觉离,他这样好的天赋、道心,九初大陆多少年了才出这么一个?若是他为了私情而半路夭折,再想有人飞升更是难上加难了啊!」

荣清雪未料到掌门所想竟是如此深远,一时间也是讷讷无言:「掌门……」

「……罢了罢了。」明鹤见此耽搁,明知已追不上觉离,便挥袖回身,「由他去吧,我叫各位同道一齐设阵,为他助力,能救回华落最好。只是这阵耗时耗力,恐怕要等到明天早上,希望觉离和华落能撑过这一晚。」

荣清雪:「掌门,我先去幽珑阁外守着,师尊若出来,也有个帮手。」

「你要小心,注意防护。」明鹤这样说着就准备离开,又停住了,「你那师弟呢,他可来了么?」

荣清雪当然摇头:「还没来,此事,师尊没让我告知师弟。」

「叫他来,万一用得上呢。」

「……是,掌门。」

 

实际上,就在当晚,周上便一人悄悄来到了封魔城外,他趁着秦时月熟睡,强行运起灵气前来,一路上,走走停停,噬骨钻心的疼。

他打听到觉离一人前去幽珑阁,掌门明鹤劝阻不成,回来联合众人设阵,但设阵就要入城,需冒风险。

周上自知此时连御剑都难,无力帮忙设阵,便暂且没有露面,若明日师尊能带回华落师叔最好,若是不能,他就出面前去交换。

「喂,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突然,一个高大的灰衣男子叫住了他。

「我是个……散修。」周上反应很快,一边笑着一边说,「近日听说各大宗门在此为封魔城出力,我也想来凑凑热闹,顺便……看一看名动天下的觉离上仙,还请道友容留。」

灰衣男子本是一个普通弟子,所在门派也不算一流,听他说得这样客气,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你小子想得还挺美,那觉离上仙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吗?不过也是你遇上我,在上仙那儿还有几分薄面,你暂且待几日吧,等觉离上仙办完事回来,到时领你远远地看一眼就是了。」

「是是,多谢道友,多谢道友。」周上当然不吝笑脸,与他道谢,同时递上一个瓷瓶,「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启元丹,与道友有缘,还请你收下。」

灰衣男子打开一闻,果然是启元丹,品级很不错,也多了几分真心:「那你随我来,先在空房里住下,但千万别乱跑,尤其是夜里……魔气扩散得太快,有许多弟子都是被迷得晕头转向,自己进了那幽珑阁,被吸成人干。」

周上闻言心头微沉,他昏迷了这些时日,竟不知事情已经发展到这般田地。

那小女孩儿当时逼他剖出心脉之力时曾说吃了他能涨修为,又说他本是个空壳,不是人……

如今魔尊幽珑点名要他,其中一桩桩一件件,他其实已大概明了,自己恐怕有异,近日来虽身在小春山,但心中越发有了某种感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呼唤着他。

他没了灵气,即使能够吸收也留不住,却并没有什么担心,好像冥冥之中,他自知有退路。

只有一点,周上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那种……暴戾的欲望似乎莫名地勃发,他看着秦时月,时时刻刻想靠近,想触摸,想深入……但这种感觉与从前不太一样,不像疼爱,倒像是某种毁灭。

他担心自己某天做出伤害她的事,只好独自悄然离去。

希望再见面,他是一个原原本本的周上。

 

「有人来救你啦。」

黑洞洞的室内,铁链已不再发着微光,只剩一片沉凝的黑。

幽珑坐在中央,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地板,瞬间,一团莹莹蓝火飘浮在空中,焰火清寒,如同一朵盛开于幽冥湖畔的莲花。

华落正被吊在半空,血从她的衣裙里渗出,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萤火飘到她的面前,映照出她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庞,幽蓝的萤火在她眼底轻轻跳跃。魔气蚀体,她的灵气一点一点被吸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已经三天过去,她犹如身在地狱。

但华落的神情仍是温柔的,她看着湮灭在一片黑暗中的幽珑:「你不怕吗?」

「我……怕?」幽珑轻笑,「我怕什么?仙子恐怕说反了。」

「来救我的那个人……是……我师兄……」华落说话的声音虚弱得听不清,「我师兄——是觉离,最、最厉害……的剑修……」

「哈。」幽珑只是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他被关在这里的时间都比觉离修道的时间长,于他看来,觉离真是……太嫩了。

幽珑指尖绕着一缕发丝,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感受到那越来越近的剑修气息:「不如仙子同我说一说那个孩子,唔,他今年……似乎才十七?」

「周上……?」华落在最开始见到幽珑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发疯了,怎么会在幽珑阁里看到与周上一模一样的脸,后来才断断续续从幽珑口中知道,原来,周上竟是他的心。

幽珑:「是,原来他叫这个名字么?」

「他很、很好……懂事,听话……」华落说着话,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幽珑却听得饶有兴致:「啊,听起来是个好孩子,还有呢?他平日做些什么,又同什么人玩儿呢?」

「他练剑,师姐……和他的师姐……很好……一起出门……」华落几乎是凭着下意识在回答,她只告诉自己要坚持,一定要坚持,师兄马上就会来了,来救她……出去……

「他喜欢师姐吗?」幽珑其实也不知道师姐是谁,他只是好奇,想知道那一个是他又不是他的少年过着怎样的人生。

不过,目前听起来,似乎跟自己完全不同呢。

华落缺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这时,幽珑忽然弹灭了火焰,有些遗憾地说:「哎呀……下次再聊吧。」

话音刚落,一柄剑从头顶刺下,剑光如雪,驱散魔气,照亮整个顶层。

幽珑轻轻偏头,剑锋如水般从他脸侧滑过。

他一抬手,两根纤细的手指便夹住了这锐气难挡的剑身。

「还是小孩子啊。」

 

18

觉离感到自己的剑尖像是刺进了泥沼,慢慢陷落,却伤不了幽珑半分。作为整个封魔城的中心被镇压七百年,他居然还能如此轻松地接下已入化神境的自己的一剑,这是何等修为!

难道魔尊幽珑真是天道所钟爱之人么?

觉离没有再多想,他飞身而起,带着剑在半空中划出半圈,剑芒如星,竟是划破了幽珑阁的房顶,一片坍塌之中,幽珑稳坐如山,待烟尘散去,他微微抬头,看向幽珑阁外的天空。

七百年,他已有七百年未见到外头的月色了。他被关在里头七百年未变,月亮,似乎也没有变。

「你带不走她。」

幽珑因为看到许久未见的月亮心情愉悦,说话时还带着笑。

觉离扶住了跌倒在地的华落,探指按在她的灵窍处,发现已被魔气侵蚀了大半,将人抱在怀中,望向浅笑安然的魔尊幽珑:「你对她做了什么?」

「一颗魔种。」魔尊幽珑活动着手腕,「其实你带走她也无妨,魔种已在她体内生根、发芽,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走火入魔。」

幽珑说话一直很轻柔缓慢,似乎十分周到客气,「她说你是最厉害的剑修——那么请问,到那时,你会除掉这个……魔头吗?」

觉离鲜见地动了怒,眼里闪出几分暴怒的寒光,他单臂抱着昏迷的华落起身,另一只手往外伸出,剑自动回到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一根根将剑柄握紧,吐字如冰珠:「在那之前……我会先除掉你。」

幽珑微微抬手,带起铁链的碰撞轻响:「你可以试试。」

一朵莹蓝的焰火如花般绽放,紧接着,又是一朵,一朵,一朵。小小的莲花轻轻地飘浮在空气中,如同一盏幽微的灯。

而脚下的魔修们感知到魔尊的召唤,全都嘶吼怒号着想要冲上顶层,每一层楼上的封印符阵接连亮起,甚至连楼板都开始震动。

幽珑眉间的魔纹开始显现,变得鲜红。

华落的手垂在身侧,有血从她的指尖一点一滴地砸下,在死寂的顶层,发出无比清晰的水滴声,回响在觉离的耳畔,如同催命。

觉离自入道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华落需要他,而他现在……动不了魔尊幽珑。

「要走了吗?」幽珑看着他,「那孩子好像来了,叫他来见我,我可以为这位仙子取出魔种。」

 

秦时月一脚踏空从梦中陡然惊醒,还没来得及回神,她下意识地伸手朝身边摸去。

没人。

空荡荡的被子,已没了温度。

她立刻撑起身来,四处张望,房里也是空的:「周上?」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雪白的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连衣服都没披上,急匆匆地往外走。

「周上?」

「周上?!」

「你在哪儿?」

天光已然大亮,院子里空无一人,春日清晨空气微冷,吹起她凌乱的发丝。

她立在原地,恍惚中明了,周上已经走了。

华落被抓,周上去换人,觉离肯定也要去救人,那……跟在后面的是谁?

犹如被电打了一下,秦时月浑身都震悚起来,她立刻跑回房里,随便穿了件衣服,抓上剑就往外走。

她怎么这样迟钝!

如果一切都朝着原有的剧情点在走,而当时悄悄跟着觉离去救人的是秦时月,那么,现在又是谁?为什么原本的剧情里后来没有周上?因为说不定就是这个时候,周上……就不在了。

是谁在冥冥之中推着剧情往前走?!

她越想越心惊胆战,御剑腾空,朝着封魔城的方向飞去——她没去过封魔城,但是作为一个修士,她能很清楚地感知到那冲天的魔气,朝着那里走绝对没错。

午时,她一路疾行到了城边,落在一座小院之外,却发现这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院门上竟挂着一段血淋淋的肠子,腥臭冲天,血从院内淌到了院外,像是被什么野兽暴力撕扯过。

正要进去查看情况,刚一推开门,一个只剩了半颗的人头从门头孤零零地落下,那枚眼珠正好瞪视着秦时月。

秦时月倏地停了脚步,与他对视半晌,终究没忍住,扶着墙捂嘴发起了干呕。

她没再进去,只是转身朝更靠近城内的方向行进。她从未到过封魔城,如今乍看铁楼林立,魔气森森,倒有一种进了但丁《神曲》的地狱篇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她遇上一个同样赶往城内的弟子,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穿着蓝衣。

她飞快地跟上他:「你好,我是九天玄宗的弟子,刚从宗门赶来,麻烦问一下,这是怎么了,大家、大家都去哪儿了?」

「九天玄宗?」那弟子将她看了一眼,「你还不知道吗,这事儿就是你们九天玄宗惹出来的!」

秦时月追问:「是谁,谁?」

「你们九天玄宗的那个女修被幻境所迷,进了幽珑阁,昨夜,觉离上仙去救人,结果……引起魔气暴动,外头那个院子看见了么?有一个弟子深夜发狂,把整整一个院子的人都杀了!」

弟子越说越激动:「本来所有修为深厚的修士都被聚集起来,在幽珑阁下设阵,没有留意城外,那弟子杀人如魔,竟是、竟是——」

弟子忽然发出一声低泣,竟是悲痛难忍:「竟是到了今天早上才发现。我的至交好友……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剩下……」

「那个弟子抓住了么?」秦时月不知为何,心头一阵又一阵地发慌。

她觉得太奇怪了。

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居然还能走向原本的结果。

在小说本来的剧情中,也有这么一段。

觉离救人的时候,因秦时月趁乱下黑手,差点把华落杀死,觉离一时疏忽,致使一个魔修逃脱。那魔修能蛊惑人心,引发人的内心最深的嗜血欲望,为了报复九天玄宗,他故意冒充九天玄宗弟子,侵入各大宗门,使人互相残杀。

人人都说是九天玄宗的弟子走火入魔杀了人,为证清白,觉离和华落前去查探,他们的感情也是在此时有了极大的进展。

现在,虽然时间地点完全不对劲,可是……又隐隐约约和原来的剧情相印照。

两人已走到最靠近封魔城的山头,可以看到,最外层的一座铁楼下围满了人,各色衣衫都有,应该是剩下的所有弟子都在此处了。

方才还在低泣的弟子忽然抬头指向那座铁楼的最高处:「就是他!受了魔气引诱走火入魔,杀了所有人!你们九天玄宗的弟子!」

秦时月顺着他的指示看去——然后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场混战,本来觉离已占上风,毕竟幽珑被锁七百年,哪怕拿回一半的心脉之力,但能发挥出的力量也不过十之一二。

他的剑锋已经抵上了幽珑的颈侧,那些幽幽萤火也几乎熄灭殆尽,可是就在这时,荣清雪忽然从外头扑来,将他推开半步:「师尊小心!」

下一瞬,一柄黑雾缭绕的弯刀穿透了她的肩膀,若不是荣清雪,恐怕这弯刀刺进的就是觉离的心脏。

荣清雪痛极,仍下意识地挥剑,想要挡开那弯刀,这刀上的魔气极具侵蚀性,她的伤口立刻青黑发脓,眼看有极速蔓延的趋向,她眼睛也不眨地反手削去那一大块血肉。

而觉离却将荣清雪推到身后,提着剑凝视着幽珑——他一向是坐在地上,像尊石像人偶似的,而现在,他双脚悬空,黑袍黑发翻飞交缠,一双眼睛刹那血红,不见丝毫光亮,连额间鲜红的魔纹此刻也暗得能滴出血。只是身周的锁链仍然尽职尽责,不断收紧,死死地将他牵制住。

底下的魔修终于还是冲破了符咒,尽数灌入了魔尊幽珑的身体,无数魔物在尖叫,都想争夺这具身体的主控权。

原来,这些魔修并不是受到了召唤,而是一直在窥视着幽珑,时刻准备着在他最虚弱的时候,鸠占鹊巢。

但幽珑只闭了一下眼睛,他伸手按住胸口,心脉之力瞬间流淌至全身,那些猖狂张扬的魔物立刻静若鸡雏,不敢再动。再睁开眼,幽珑的一只眼睛变回了干净澄清的黑白分明。

他如魔神降世,但笑容却温柔,脸颊上绽开一个圆圆的梨涡,遮住他另一半脸,就是活脱脱的周上。

荣清雪方才没来得及细看,此时看清他的脸,忍不住惊讶:「周上?!」

「他不是周上。」觉离抬剑,语气倒还是冷静,「你带华落立刻走,我留下来。」

荣清雪并没有说什么「我不走」之类的话,她很是干脆:「师尊,我把华落师叔送出去,马上就回来……」

「不必再回来。」觉离脚步轻动,盯着仿佛戴上微笑面具的幽珑:「将华落安全送走,这就是你在我门下做的最后一件事。」

「师尊?!」荣清雪张着嘴,不知他为何要说出这种话。

觉离淡声道:「荣清雪,有些事,你做得并不聪明。」

 

中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觉离抱着华落走出了封魔城,而他门下弟子荣清雪不知所踪。

当人们终于在最外层的铁楼下设好阵法,暂时稳定住破败的幽珑阁时,才发现,城外已是一片尸山血海。

而那个酿成大祸的弟子竟然没有逃跑。

他浑身被鲜血浇透,从发丝到脚跟,每一寸都凝着厚厚的血浆。

明鹤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立刻质问:「你到底是何人!」

他抬起手看见每一根手指都沾满了血,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被埋进了那数尺厚的大雪中,漫天的阴云愈堆愈厚,好冷啊……

他像是跋山涉水三千里的羁旅之臣,连骨头里都浸满了疲惫,声音轻微到不可察觉:「我是……周上。」

「你就是周上?」明鹤也是在这一瞬间明白,觉离为何执意要问清楚魔尊幽珑当年之事,为何迟迟不叫周上露面,为何非要孤身一人前去救华落……

「原来你就是周、上。」

秦时月看见那被绑在铁楼最高处的人时,居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果然是周上。

果然、果然是他……

秦时月也不知是如何跟着那弟子走进人群,听着他们悲愤填膺的声讨——

「要他偿命!」

「还我、还我师弟的命来,我师弟今年才十三!才到炼气……早知今日,我就不该劝他来修道!」

「杀了他!」

「杀了这个魔头!」

铁楼下守着人,不让人靠近,免得这些修士们激动之下冲上去将那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怎么、他怎么会杀人……他怎么会杀人?」

秦时月发起抖来,她不敢再抬头看一眼,怕看见血淋淋的周上,只是抱着自己低声喃喃,耳里充斥着咒骂、愤慨、悲痛之声……

她抓住一个弟子:「我要见觉离,我要见觉离上仙!」

那被她抓住的弟子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是哪个崇拜者,随手指向另一座铁楼:「觉离上仙自出来后就一直待在那楼里,你要见就去见,虽然人家未必肯见你。」

秦时月见到了觉离,华落躺在一张玉石床上,看着生机微弱。

他守在华落身旁,低头擦剑,白衣染血,竟然也没换。

「师尊……」秦时月走上前去。

觉离微微停手,然后抬头看她:「是你。」

秦时月:「师尊,他们说,是师弟杀了很多人,这是真的吗?真的是他吗?」

觉离的眼睛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是他。」

「……我不信。」秦时月坚决认为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师弟为人我们最清楚,您也该知道,他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事?」

「他自己认了。」觉离又低头去擦剑,他的样子不紧不慢,仿佛是块石头,无心无情,半点看不出他为了华落与明鹤与魔尊幽珑对抗的坚定不移,看不出他为了华落暴怒的神情。

「不对,不对,是魔气暴动……」秦时月使劲敲了敲脑袋,费心竭力想要理清楚,「魔气暴动,他失了心智——他和魔尊幽珑到底是什么关系?」

觉离倒是有问必答:「他是他的心。」

其实,周上发狂杀人并不是因为魔气暴动,而是那个时候,魔尊幽珑正处于万魔附体的混乱期,冥冥之中影响到了周上的神智。

他的所有嗜血、毁灭、撕碎的欲望尽数爆发,那是深藏在他血脉之中的东西,来自那永恒黑暗和弱肉强食的幽珑魔域。

秦时月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觉离擦剑。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师尊,你知不知道秦时月爱慕你?」

她突然发现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觉离擦剑的姿势、动作和荣清雪十分相似。或者说,荣清雪曾在她床边擦剑,那姿势动作甚至擦拭的频率都与觉离一模一样。

是谁,一直在背后跟随?

是谁,在冥冥之中推动着这一切?

觉离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华落,点头:「我知道。」

「所以……」秦时月开始有些口干舌燥,甚至手心出汗,她扶住墙,缓缓坐下,自言自语般低喃,「根本不可能自己吃药,秦时月再蠢,也不可能自己吃药……有人让她『不小心』吃下,又『正好』碰上了来找她的周上……」

 

19

秦时月像一个忽然重见天日的盲人,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差一点就要跌入万丈深渊。而那一直搀扶着自己,牵引着自己的人,却远远地站在一旁,只等着悲剧发生。

为什么之前没发觉是荣清雪呢?她对秦时月尽心尽力,谁会想到那种呵护和关爱也能装出来?

因为她遗忘了一个定律:女配注定会爱上男主。

她以为自己成了秦时月,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这场爱情故事里只剩男女主两人甜蜜,却不料,没了她,还会有人重新顶上。

所以,荣清雪成了那个女配。

「……是我的错。」秦时月呆坐在墙角,只觉得身上发冷。

在原剧情里,秦时月是在男主面前吃的药,但谁知男主竟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做师弟的周上无意撞见意识不清的她,才阴差阳错有了孩子。

她若不穿来,荣清雪也许只会做她的大师姐,一心向道,端正清白。可是,因为她的穿越,事情便悄然发生了变化,变成了荣清雪给她下药,荣清雪引她入局……

换句话说,荣清雪成了秦时月。

秦时月觉得有些窒息,如同陷入蛛网,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这是一场命运的迷局。

「荣清雪没错,周上没错,大家都没有错……」秦时月喃喃,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师尊,大师姐去了哪里?」

觉离将剑擦得雪亮,轻轻地弹了一下剑身,听到一声铮鸣,才收剑入鞘回答秦时月:「她已离开。」

秦时月又问:「那周上呢?他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觉离起身,长身鹤立,垂眸无情:「他活不了。」

秦时月盯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若是一定要他活下来呢?」

觉离忽然笑了。

秦时月从没见过他笑,他向来是不言不语,冷冷淡淡,哪怕天地崩散也能处变不惊,唯独与华落在一起时,他身周的气息能温和许多,但是这份温和也只接纳华落。

可现在,他竟然笑了,唇角牵起,悠然清浅。

只是——「你凭什么?」觉离的笑容冰冷而讽刺,「蜉蝣朝生暮死是宿命,周上的心脉之力一半给了你,一半被魔尊幽珑收回,秦时月,他这只蜉蝣已经走到尽头了。」

「心脉之力……」秦时月下意识地抬手摸头上的簪子,微凉的流苏在她掌心晃动,牵出一阵痒意,像一个久久不曾落下的亲吻。

她才来没几天,收到一个弟子送的银簪,周上拿走后又在晚上见面的时候还回来……

他说:「如果有人伤害你,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元婴以下,它能保你一命。」

他说:「不难。」

他说:「师姐,我也记得你的生辰。」

那时周上未必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得难听一点,他和秦时月只是一夜露水情缘,但是……他居然就那样不动声色地给出了自己一半的心脉之力,插在她发间,做一枚银簪。

秦时月只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后立刻稳住了自己。她看着觉离眼角的一点红痣,轻声而坚定:「我要这只蜉蝣——朝生无死。」

我要周上,一直,一直,一直活下去。

说罢,她甩袖转身离开。

而在她身后,觉离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角那一点红痣忽地隐没,如一颗种子埋入肌肤之下。

周上被绑在铁柱之上,绳索将他绑得很紧,而且这绳子看似普通,实际上是一种名为绞仙索的灵器,但凡被绑缚的修士体内有一丁点儿灵气都会被它吸收殆尽。因此,周上真是连一点儿灵气都吸收不了。

他的眼睫上有暗血凝固,沉重而黏滞,他所见这春日晴空也蒙上了一层血影。

身上原本重伤未愈,灵脉枯竭,绞仙索又竭尽所能地搜刮着最后一点灵气……

他现在真如一个空壳了。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天地一片血红,到处都有人惨叫,他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想得起来自己离开了秦时月,却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

大概是在地狱吧……否则怎么会有这般浓重的血腥味,怎么所有人都在号啕痛叫,就像是润都的幻境。

所以,他出手时,并不知自己杀的是活生生的人,心中无数的虐杀、嗜血、恨意倾泻在无辜的血肉之躯。

等他清醒,却已经晚了。

他试图为自己找个理由,但他找不出来,他确确实实做了。

 

「掌门,觉离上仙门下弟子秦时月求见。」

明鹤放下手中的书:「……让她进来。」

秦时月跨进门:「掌门,我是觉离……」

「不必说这些。」明鹤抬手阻止她,说,「直接说吧,你所来为何?」

秦时月顿了一下,俯首弯腰行大礼:「掌门,我来是为了我师弟……周上。他犯了大错,但是错本不是因他而起,请掌门暂且留他一命。」

明鹤:「你知道他犯了大错,你可知他的身份么?」

「我知道。」秦时月又马上接上,「我师弟虽是魔尊幽珑之心所化,但他一直以来向善修道,从未有过伤人之举,此事皆因魔尊幽珑而起,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受魔气影响杀人!请掌门明鉴!」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明知他的身份还敢为他诡辩。」明鹤边摇头边叹气,但语气仍是长辈般的温和,「那我问你,若此次轻易放过,你如何保证下一次他不会再因魔气影响而犯错?即使你保证了,那这一次数十条人命……你拿什么去偿还?」

明鹤话锋一转,忽然凌厉起来:「你只看见你师弟一人,怎么不想想别人的师弟、师兄乃至同门呢!」

秦时月浑身一震,竟是头也不抬地跪下了,重重地磕在地上:「掌门!我师弟自从来到这人世,未曾有过一天好日子,无父无母,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来了宗门,有了师门庇佑,却又卷入这般境地,此事全非他所愿啊!」

「若要偿还……弟子甘愿替他去死!以及,魔尊幽珑一直要他去换人,无非是想收回自己的心脉之力,我知道另一半心脉之力在何处,若掌门愿留他一命,弟子甘愿拼死为天下除去魔尊这一祸患!」

「……秦时月,你可知你这是在要挟宗门?」明鹤闻言并不心软,秦时月只说她知道另一半心脉之力在哪儿,又说可以除去魔尊,却并不说具体情况,这看似求饶,实际上是在威胁。

她既可以把心脉之力交给宗门,也可以把心脉之力还给魔尊。

只因秦时月知道,周上此罪绝不是轻易可以饶过的,她要握着底牌,才能有底气。在原剧情里并没有说魔尊幽珑剜心一事,只是写觉离在最后关头抓住了他的弱点,趁他不敌,灵气倒灌进他的经脉灵窍,最后炸得粉碎,灰飞烟灭。

她不知道在原剧情里那弱点是什么,但在这里,那弱点多半就是他实际只有一半的心脉之力。

她想到这里,一边流泪一边不停地磕头:「求掌门饶他一命,哪怕他以后再不入修真,也请饶他一命!」

「砰——求掌门开恩!」

「砰——求掌门开恩!」

伴随着重重的磕头声的是秦时月一声又一声的乞求。

其实她心里知道,周上杀了太多人,确实应该死,若她是那些无辜死者的同门,恐怕也恨不得将周上碎尸万段。可是,可是她是秦时月啊——她是周上的师姐,她是周上的……爱人。

爱欲可令圣人都变得自私,更何况她一个普通人?

她只是想要周上活着。

「求掌门开恩!」

她对自己毫不留情,不一会儿,额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明鹤摇摇头:「你竟愿意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情之一字,莫不是你们小春山的劫……」

从觉离对华落,再到秦时月对周上,小春山众人从上到下,竟是都陷在情网之中,难以自拔。

 

周上暂时还没被处死,他被关在了一处密室之中。

但是对外,他已是个死人。

秦时月没去看他,反而先在华落所在的那栋铁楼里住了下来。

两天前,华落终于醒了,躺在玉石床上,像复生的花,秦时月时时去探望她。

这天,秦时月坐在她床边:「师叔,我来看看你。」

华落在房内看了一圈:「师兄呢,他去哪儿了?」

「……师尊去压阵了,封魔城的阵法越来越虚弱。」秦时月轻声细语安慰,「师叔你别担心,师尊修为高深,绝不会有事的。」

华落注意到她额头上仍然青紫肿胀的伤口:「时月……你怎么受伤了?」

「我不小心撞的。」秦时月笑着握住她的手,「师叔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就回小春山。对了,我明天也要去帮忙,可能这几天都不能来看你了。」

「没事,你记得跟紧师兄,叫他多看顾你一点,封魔城里太危险了。」说起觉离,华落眼里略微亮起光来,但慢慢地,她又沉默了。

秦时月看在眼里,却也无法劝解,因为她也发觉,觉离似乎出现了一点问题,他的情绪变得很古怪,有时平和有时尖刻,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反复做着斗争,一点也不像从前的他。他甚至开始避着华落,即使到了华落面前,他也不怎么说话或者表达情绪,简直像竭力隐藏着什么。

「我怎么没看到清雪他们?他们也去封魔城了吗……」话还没说完,华落却突然一把扣紧了秦时月的手腕。

秦时月不解:「师叔?」

「……时月。」华落抬眼看她,眼神犹豫复杂,「你知不知道自己……」

「嗯?」

「怀孕了。」

秦时月愣在当场,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最近确实没什么胃口,时不时有点恶心,但那不是因为……魔气的原因?」

华落无奈地摇摇头:「你啊……魔气没有这种作用。所以,你不知道么?」

秦时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却没感觉出什么异常,一时间还在怀疑:「……真的吗?」

华落笑了笑,她的笑容是秦时月见过的最温柔的:「修士有孕很难,先有灵体,再长血肉,长了血肉才算是真正怀胎,如今这孩子恐怕也不过一两个月。时月,你跟我说,这孩子是不是周上的?」

一两个月,是不是那一次?如果算是灵体孕育的时间,也许是最开始那一次。不过不管是哪一次,这孩子除了是周上的还能有谁?

「……是。」秦时月点点头。

真的怀上了?

她真的有孩子了?

恍惚之间,秦时月竟不知是喜是悲。

她之前很坚决地不要这个孩子,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是秦时月,不想要步秦时月的后尘,而且,那时候,她对周上……只是心动,还远不到可以为他生孩子的地步。

而如今,如今……

华落只以为她是惊讶过度没反应过来,所以还在提醒她:「周上呢,他回来了记得告诉他啊,唉,两个人都还是小孩子呢……不过说起来,我从未听说过如此年轻就怀孕的修士,看来,你和周上确实很相合。」

秦时月勉强笑了笑。

是啊,确实很相合,可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明天就要去见魔尊幽珑了,那时候,她是死是活还不一定,谁还顾得了这个孩子?

命运可真他妈弄人啊。

 

当晚,秦时月终于被允许见到了周上,准确地说,是触摸到了周上。

周上被关在一间狭小,黑暗的石室之中——这石室没有门,门口设了阵法,一线之隔,分出了光明与纯黑。

她一步踏进去,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像是站在宇宙中央,四周死寂,连星辰都湮灭,除了自己的心跳听不见别的任何响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剥离感如雾般包裹了她。

周上听见了脚步声,在黑暗中侧脸细听:「师姐?」

「是我。」秦时月朝着发声地走去,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蹲下身去摸:「这是什么……」

但还没摸到,手就被人捉住了。

「师姐,小心一点。」周上靠近了一点,但并不拥抱她。

秦时月有些发呆,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好握紧了他的手:「你还好么,身上有没有受伤?」

周上牵着她在一块木板床上坐下:「我很好,也没有受伤。」

「那就好,他们……不准我来看你,我怕你受刑。」秦时月试探着挪近,在黑暗中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还好你没事。」

「嗯。」周上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许久没说过话,他沉默许久,才说,「封魔城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吗?」

秦时月点头:「挺好的,有师尊在,大家都很放心。」

「师姐。」周上叫她,语气平静从容,好像两人正坐在小春山的院子里,一起并肩赏花。

秦时月应道:「嗯。」

「我们还能……」话到嘴边,周上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等这边事情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小春山吧。」

秦时月应得很爽快:「好啊,我们一起回去,马上就能回去了。」

这一晚,两人相见半个时辰,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个亲吻,连牵手都那么规矩。

可是,在黑暗中,藏着的是彼此都不愿对方发现的……真相。

比如秦时月额头上的伤痕,比如她怀孕了,比如她明天就要去幽珑阁。

而周上想要藏住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他这些日子以来,被关在石室里,能把人逼疯的黑暗和寂静,若是秦时月稍微在那光秃秃的木板床上摸一摸,就能摸到无数的划痕。

每一道,都是周上在快发疯时用手扣出来的,他的指甲翻起折断,十指指尖磨破流血,可疼痛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每一道,都是一弯明月。

每一道,都是痛极的想念。

也许,是他颈子上拴着的绞仙索,从这头拖到那头,秦时月走进来时差点被绊倒。

也许,是他原本挺拔健朗而如今伶仃支离的身体,他甚至不敢拥抱她。

……

两个人都以为自己藏住了。

可是,周上怎会不知在彼此看似岁月静好的对话里掩藏着的汹涌现实。

他杀了那么多人,怎么没死?秦时月这么久都没被允许来看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封魔城真的很好吗?

而秦时月在走出石室,双眼得见光亮的那一刻,无声无息地泪落如雨。

她的周上,伸出来与她相握的手,伤痕累累,肩膀上的骨头几乎要戳破衣服,那根绳子……拴在他的颈子上。

她的周上,是痛极也不肯叫一声疼的少年,如今,像条狗一样被关在黑暗的笼子里——不过没关系,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她不乞求他修为如何高深,多么无所不能,只要他活着就行。

一切真相在黑暗中都无所遁形。

只是,两个人谁也没说破。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魔心动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