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亲了。
洞房当晚,我和夫君却不是行洞房之事。
林知逾说:「你若扮好她,我许你陈家平步青云。」
我问:「需要献身吗?」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她不会说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点了点头,那就是不需要了。
1
说起我和林知逾的婚事,这还是一段孽缘。
太子生辰,我被好友宁曦柔拉着去参加宴席,好巧不巧撞见了太子殿下领着林知逾他们往正殿走去。
我和曦柔正要离开,素不相识的林知逾却叫住了我。
「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这种场合我不经常参加,多少还是有些怯场,半天答不出话来。
「她是刑部侍郎陈大人的嫡女陈苏苏。」
曦柔握住我的手,替我回了话。
「抬起头来。」
林知逾很不客气地开口。
我愣了愣,没忍住抬头看他。
黑漆漆的瞳孔闪着晶莹,他眼中的急切和期望毫不掩饰,在看清我后更甚,那双眼仿佛透过我在看某个人。
林知逾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我能感受到他手掌的炙热和颤抖。
我忍不住皱了眉,有点反感这样的触碰,可却挣不开他。
「林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曦柔拉开我,挡在了前面。
「不如一起去正殿入席吧。」
林知逾身后,一个清正明朗的声音缓缓道出。
我闻声看去,穿着惨绿罗衣的贵公子,那张如雕如刻棱角分明,染着桀骜不羁的脸,看向我时眉眼微扬,双眼弯弯,蛊惑人心。
四周忽然寂静,我听见了自己狂跳的心,感受到了耳根的滚烫。
太子齐承霖身边有两个伴读,一个是皇后母家林家嫡长子林知逾,另一个是裴大将军之子裴昀知。
想必,他便是裴昀知。
「好主意,一起吧,宁大小姐?」
齐承霖看向宁曦柔,眼底泛起波澜。
曦柔没回话,反而是看我,随后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苏苏,走吧。」
她侧身挡住了我的目光,拉着我错开林知逾。
齐承霖在前,我们四人在后,一起往正殿走去。
我和裴昀知离得近,风吹过来,我闻见了他身上的香风,总觉得在哪里闻见过,却不知是什么香。
我和林知逾最初的交集仅仅如此,本以为此后不会再有交集,可第三天宫里却来了赐婚旨意。
前有我和曦柔同太子殿下等人进正殿,后有皇上赐婚我和林家嫡长子林知逾,陈家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成婚当日,父亲红着眼眶将我推进了花轿,娘早早就离开了人世,他没有另娶他人,而是独自一人将我带大,我走后,陈家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待流程走完,林知逾早早就回了喜房。
他掀开红盖头,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悦,我却看不出任何对我的喜爱。
「我娶你,是有原因的。」
我不语,等着他继续。
「你若扮好她陪在我身边,我可保你父亲平步青云。」
果然,我只是别人的替身而已,哪怕我不愿意,眼前看来,也没拒绝的可能。
林家权势如日中天,他的姑母是皇后,父亲是人人尊敬的丞相,如今他又是太子伴读,日后太子登基,他便是新帝的左膀右臂,他有这个实力。
「需要献身吗?」
我问他。
如果要献身,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林知逾一顿,脸一阵红一阵黑:「她不会说出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明日我会亲自教你怎么做。」
如此,那就是不需要了。
2
第二日,林知逾让人送来许多新衣裳,全都不是我喜欢的轻装。
想来是那位喜欢的风格。
「先从穿着改变,再到吃食,习惯,你最好尽快学会。」
「好。」
我顺从地点头。
可林知逾却皱起了眉头:「她不会这样,她……她是宋家嫡女,自有傲气,你往后不要一副委曲求全小心翼翼的模样。」
宋家嫡女?原来是她。
听说宋家有位嫡女名叫宋栾茵,十六岁那年在郊外游玩不慎跌下马儿,死了。
见到林知逾的父亲母亲时,他们也和林知逾一般,先是让我抬起头来,随后瞧了许久,表情凝重。
「虽然陈家同我们林家有所差距,不过你毕竟是陛下赐婚的,以后安分守己,林家不会亏待你。」
林大夫人接了奉茶,很是心胸宽大的同我说。
我笑了笑,俯身言谢。
林父接了奉茶什么也没说,只是他无法舒展的眉头示意了他的心情并不美好。
林家乃皇亲国戚,我小小陈家的确是高攀,林知逾原本可以娶名门贵女,却偏偏娶了我。
听丫鬟说,婚事是林知逾自己连夜去求来的,旨意下来之前,林父林母亦是不知情。
如今他们见到了我,大概也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林知逾新婚也不过在家待了一日,第二日他就去了太子东宫。
他给我布置了许多课业,每日回来就要检查成果。
宋栾茵喜欢的吃食我也要喜欢吃,她喜欢的衣裳我也要喜欢,她说话的语气方式我也得学个七八成,她不会琴更不会舞,我便也不能弹琴不能跳舞,她爱下棋,我便也要爱下棋。
宋栾茵不喜欢读书写字,偏爱骑马射箭,我生怕林知逾也让我去学,不过他却没提这件事。
宋栾茵喜欢吃云片糕,可我觉得太甜腻,总是吃了几口就浑身难受。
林知逾却说,多吃就习惯了。
听闻父亲近日在刑部过得不错,所有人都一改往日态度,对他敬重有加,也不再把那些麻烦事推给他。
我心情好了些,特意做了点心想感谢林知逾,然而他看到糕点的时候脸色却变了。
「陈苏苏,她不会这样,你也不许这么做。」
是了,高高在上的宋小姐不会下厨做吃食,也不会讨好林知逾,从来都只有林知逾讨好她的份。
我什么也没说,将糕点分给了院里的下人。
替身就要有替身的觉悟,在他面前,我不能做出和宋栾茵不同的事。
……
回门那天,我和林知逾刚出门一会儿,就有人骑马追来。
「知逾,殿下急召。」
林知逾掀开车帘,我便瞧见了来人。
来人一身利落红黑的劲装,发髻高束,骑着高大赤马,双目清澈。
是裴昀知啊。
林知逾回头看了我一眼,还未开口,裴昀知率先出声:「我可代你送她回去。」
齐国风俗,新娘子回门,若是夫君不能送,可由夫家兄弟代送。
他们二人同为太子伴读,感情深厚,也可算是兄弟。
「好。」
林知逾片刻都未停顿,下了马车就和裴昀知换了马,太子的事在他这里永远排第一。
裴昀知选择了步行跟随。
我掀开车帘,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裴公子,不如你坐前边来。」
裴昀知转头看我,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弯成了月儿:「林小夫人不想慢一些看看这都城的景色吗?」
这一声林小夫人,斩断了我所有荒唐的想法,他和我终究是隔着太多跨不过去的东西。
他这般好,我连想想都是罪过。
我扬唇极不自然地笑了笑,扶着帘子看向外面,用着余光看他,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万般惊艳,偶尔四处看看周围的小贩,见到有意思的便眉眼带笑唇角微勾。
我放下帘子,心绪凌乱。
若是早些遇见裴昀知,我一定会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可如今就算我有那个胆子,这份不该有的心意也终究是玷污了他。
如他这般的人,就算是公主也配得起,我又算什么呢?
见到了父亲,他红着眼眶跟我说这几日我不在他是怎么过来的,我既难过又想笑,最后只能给他多夹些菜让他停止哭诉。
裴昀知有些无措,他也学着我的样子给父亲夹菜,随后又转头朝我笑。
我忽然庆幸来的不是林知逾,要是他肯定没什么好事,不是臭着脸惹人不痛快,就是折磨我这不许做那不许做。
天快黑时我不得不回林府了,父亲又是红着眼把我送上马车,走了很远时我回头看去,他还站在门口不动。
「陈大人倒是和我父亲有些相似。」见我频频探头回去看父亲,裴昀知忽然说,「我娘身子不好,父亲又经常出征,每次他走时都红着眼叮嘱我一遍又一遍照顾好娘,还要记得给他写信,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和他说一遍才行。」
裴大将军赫赫有名,是齐国将士的主心骨,受无数人爱戴,连太子见了都要行礼,没想到是这样感性的人。
我看着他的侧脸,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几个月来的沉重忽然间也变轻了不少。
他不经意间侧头,恰好与我对视,随后又匆忙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我倚在车窗,忽然想问他:「裴公子,我和宋小姐很像吗?」
我从来没见过她,裴昀知却一定是见过的。
「不像。」
他垂眸轻笑,天蒙蒙黑,我看不清他双眼的情绪,想再追问,却已经到了林府正门,恰好林知逾的马也紧随而至。
「抱歉,下次再陪你一起回去。」
因着这副容貌的原因,林知逾对我还是好的,至少他知道自己今日所为道理上是有愧于我。
「没事,公事最重要。」
我大度的原谅他,本也就不在意他去不去。
林知逾抿了抿唇,似乎心生不悦。
我想起来,那位宋小姐受尽宠爱,从来都觉得自己最重要,不会像我此刻不计较的。
「以后不许再放我鸽子。」
我叹了一声,装腔作势地看着他。
林知逾表情有所舒缓:「好。」
裴昀知骑回自己的马,冲我二人作揖辞别,笼灯四起,一身红装的飒爽贵公子策马离去,我愣了许久。
这个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3
林知逾找我下棋,可我总赢不过他。
他倒是没说什么,反而耐心地教我怎么走才会更容易赢,早知这笔交易要受这种折磨,我就应该多提点要求,比如直接给父亲升官。
这么想,我也真的这么说了。
林知逾表情严肃,最后和我砍价还价道:「赢我一次,我就去办。」
赢林知逾太难了,我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林知逾声称我可以用任何手段,于是我想到了裴昀知。
曾听闻他们二人下棋林知逾没赢过。
我差人送信给裴昀知请他回信指点一二,可第二天他却直接来了林府。
裴昀知说,他刚和林知逾打了赌,一定能教我赢了林知逾。
我结结巴巴,最后手足无措地让丫鬟搬来了棋盘。
和裴昀知对弈一局,比和林知逾还糟糕,甚至还有几次落错了棋子,裴昀知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提醒我不要走神。
我抬眼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黑棋从容不迫的落子,犹如春风,宛若明月,美好得让人无法静下心来。
「身体不舒服吗?」
棋子久未落下,裴昀知倒了一杯温茶给我,风带来了他的香。
鬼使神差地,我问道:「裴公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裴昀知一愣,低头闻了闻自己。
我连忙摆手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香味我好像在哪里闻见过,闻着心情很是舒畅愉悦,不知是何种香料?」
他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停顿了片刻,忽然没忍住似的扬唇笑了起来:「我不曾用香料,只是沐浴时小厮会往水里加入一些养身的草药,或许是这个味道吧,晚些我差人送一份到林府来。」
我更加窘迫了,耳根发烫,只能呆呆地点头。
为了不再丢脸,我只能催眠自己如今面对的不是裴昀知,而是林知逾。
如此,效果真的明显好转起来。
裴昀知待了两个时辰便走了,他走后不到一会儿,果真有人送了草药过来。
我兴致高昂地拿来闻了闻,可却不是那个味道,只是普通的草药香而已。
丫鬟说或许是没有入温水的原因,于是我让人备水沐浴,打算自己试一试。
可结果让人很是遗憾,药草的味道很淡,没有任何奇特之处。
我将药草捞了起来,晾在窗边,正巧林知逾回来,他问我棋学得如何,我模棱两可应了两句就没再理他。
反正他就喜欢我对他这副样子。
但今日他却突然一改常态,竟然伸着脑袋到我一侧,眼睛盯着我宝贝护着的药草。
「你病了?」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没有。」
他不信邪地拿起我刚摆好的药草闻了闻,随后肉眼可见的面色僵硬。
「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很诚实,答道:「裴公子给的。」
他冷了脸色,忽然冲外面的丫鬟说道:「把这些东西拿走。」
我不知道又是哪里得罪了林知逾,也不敢拦着,默默退到一边。
等药草被收拾干净,林知逾才平静下来问我:「你可知那是何物?」
我若知道还用这么苦恼吗?
尚未来得及摇头,林知逾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闻心,闻心的药方。」
我一怔,懵了。
闻心,是齐国独有的一种药。
传闻此药沐浴时加入,如果爱慕之人靠近,便可闻见清甜香气,若是他人,便顶多闻到些
药草味。
夫子说此药难求,只有少许存留在贵族。
那么,我闻到裴昀知身上的香味……
林知逾以为说中了我的心思:「你竟然利用昀知,你想用这个来做什么?试探我?」
我原还想着怎么辩解,林知逾此话一出,我反倒更加凌乱,胡乱地回道:「不是,我不想……」
「痴心妄想!」林知逾忽然起身,带着怒气说道,「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娶得你,你永远也不会是她,你不过是个替身,是个赝品,不要妄想不该想的东西。」
我的确不喜欢林知逾,但必须承认他这话攻击力很强,我气笑了:「既然如此,林公子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林知逾咄咄逼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抬头和他对视:「想必林公子也知道那日我父亲为了拒婚甘愿辞官一事,若你偏要为难,大可以和离。」
他一噎,半张的嘴又合了回去。
圣旨下来时,父亲知我不愿意,当日就要进宫,若不是众人拦着,他便真去了。
「好,那你最好别出差错,明日不许再见昀知。」
林知逾咬牙甩袖离去。
正好,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裴昀知。
大概,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
4
第二日,林知逾没什么好脸色,不同我一起吃饭,也不跟我说话。
丫鬟说让我去哄哄他,我默不作声,在林知逾晚上回来的时候猛地把门关上。
林知逾的身影在外面愣了片刻,什么也没说,走了。
昨夜他睡在书房,今日估计也是。
五日后我找到林知逾时,他正在书房看书,她抬眼看了看我,随后继续看书。
看来是还在气头上不打算搭理我,但这个不重要。
他的书房里放着棋盘,我收拾完毕,想着院里芹嬷嬷说的话。
「阿逾,下棋。」
我撑着下巴,冲他挑了挑眉。
林知逾微皱眉头,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一局定生死,白子与黑子交错,这几日我已经摸清了林知逾的门路,几个回合下来,倒也不虚。
但是,我还是输了。
林知逾抬眼看我,就算他装模作样板着脸,我也看出来了,他在得意。
「你还有两次机会。」
他站起身,遮住了我半边的光。
我没动,反而问他:「她也赢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赢?」
芹嬷嬷说,宋栾茵下棋也赢不了林知逾。
林知逾低头看我,又是那副我欠他五百两黄金的样子,冷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我尽量控制住心情,耐心问他:「你和她的种种过往我一概不知,我怎么学得会?不如你同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正所谓知根知底方能百战百胜,我宛如一只无头苍蝇乱演,怎么可能会让他满意呢?
林知逾又落了坐,沉思半晌,眉目染上忧愁。
宋栾茵是宋家最受宠的嫡女,连太子齐承霖都唤她一声宋妹妹,宋太傅宠爱孙女,总带着宋栾茵一起去东宫,林知逾比裴昀知先一年给太子当伴读,他对宋栾茵一见钟情,太子也总在其中撮合,可宋太傅看上的孙婿人选,却是后来的裴昀知。
我手中的茶杯晃了一下,水洒了一些出去,林知逾并未在意,而是继续说着。
裴昀知婉拒了宋太傅,也是那个时候,宋栾茵说,她喜欢的是林知逾。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人原以为会和彼此相伴到老,可宋栾茵却因意外坠马离世,林知逾几年都未走出来,许是如此,他才迫切地将我娶回来,哪怕是假的,也想留在身边。
可我,终究不是宋栾茵。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林知逾也挺可怜的。
他原本可以和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心上人白头偕老,可却遭此劫难。
我擦干洒掉的茶水,叹了一声:「林知逾,你若真的爱她,就不要把我当成她。」
林知逾红了眼眶,撇开脸去不看我,或许,也说中了他的心思。
沉默许久,我起身出了书房。
这世上最折磨人的有两种,第一是壮志不得酬,第二便是爱人不能相守。
我想起裴昀知,他心里,又会住着什么样的人呢?
5
三日不见林知逾,太子派人送口信来说林知逾在天云楼出了大事,让我前去瞧瞧。
我想也没想,让人牵了马车就直奔天云楼。
没来之前我以为林知逾遇刺,或是摔了碰了,可推开门时却发现,他醉了。
我愣在门口进退两难,因为在房中的,除了林知逾和齐承霖,还有裴昀知。
林知逾听到声音,忽然转头看我,他顿了一瞬,随后几个大步过来,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后退,人已经落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肩膀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其他人,却听到了齐承霖的侃笑声。
林知逾昏昏沉沉,将我紧了紧,小声说道:「你来了。」
他一身酒气,沉甸甸地靠在我身上,我挣脱不开,忍着咬他的冲动,使劲拍了拍他,试图用行动证明我是陈苏苏,不是宋栾茵。
「来人,把林公子扶过来,别摔着了。」
裴昀知起身唤人将林知逾架了回去,我得以喘息,却不敢和他对视。
齐承霖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继续调侃道:「我就说知逾挺喜欢的。」
我顺了顺气,向各位行了礼,随后说道:「既然无事,那臣妾先回去了。」
齐承霖却让人关了门,笑道:「林小夫人就不想知道你夫君的真心话?」
我垂着头,内心腹诽,他的真心话不就是把我当成宋栾茵的替身吗?
难道仅仅这几个月,他就爱上我了?
荒谬。
我垂头不回话,齐承霖继续说道:「听曦柔说陈家小姐性子好,可有时候也倔得很,看来不假。」
我抬头看他,一侧的裴昀知也正看着我,见我抬头,他便垂下眸子,想来也不想和我再有接触。
我内心凄凉,暗自苦笑。
我领着林知逾出来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下人把他扶进车内,身后的齐承霖似笑非笑地出声:「知逾有人接回家,孤和昀知啊,只能自己回去咯。」
我不敢回头看,埋着头就进了马车内。
外面冷风缠绵,林知逾并不是醉地不省人事,他半眯着眼睛,撑着身子靠在车内。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微弱,弱到我以为是我听错了。
「我太想她了,所以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想得到你,可如你所说,我怎么能把你当成她呢。」
冷风吹了进来,我的脊背一阵发凉。
所以,我们到底算什么呢?
因为他的一时兴起,因为他难忘故人,所以赔上了我的婚事,让我也陷进泥潭。
皇上赐婚,可被赐婚的二人,却心各有所属。
我答不上话来,只觉得他可恨又可怜,也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怜。
6
那日后,林知逾便不再扮演宋许我不再扮演宋栾茵,或许他自己也发现,无论我再怎么学,也不是他的阿茵。
林知逾继续忙碌着自己的事,府里的事林夫人不让我插手,我成了最闲散的那个人。
曦柔的人传信来说,她经营的糕点铺子生意火爆,她不想当太子妃,只想做生意发大财,问我可有什么办法。
半月前,曦柔和太子的婚事便已经定下,大婚将在三月后举行,她已经是准太子妃。
我苦笑给她回了信,若我有法子,也不会在这给人当替身了。
圣旨下来以后,我不是没尝试过拒婚或逃走,可普天之下,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我走了,父亲又怎么办呢。
曦柔那日后便没了音讯,大概也是知道我出不了什么主意,但我心里总是隐隐不安,果真就出了大事。
曦柔跑了。
走时她还差人将手里的铺子给了我,说若有急事可通过此联系上她。
我坐在亭子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逃婚,还是逃太子的婚,这是何等罪责?
还没缓过头来,林知逾就先找到了我:「她给了你什么?」
曦柔的人是悄悄来的,但还是被发现了。
「这不是小事,任性妄为也要有个度,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宁家全部都要担罪,你们二人要好,你也不想是这个结局吧?」
我咽了咽口水,想着要怎么说才能不露馅。
「苏苏,不要怕,你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他人是你说的。」
见我慌张,林知逾硬的不行来软的,我刚准备开的口又咽了回去,我不说,并不是因为怕别人知道,而是这是曦柔的选择,我不能背叛她。
见我软硬不吃,林知逾片刻便没了耐心:「陈苏苏,我真没想到你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
我看着他,仍旧一声不吭,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我便不说了。
林知逾是黑着脸甩袖离去的,等他走远了,我才偷偷把曦柔给的东西藏了起来。
入夜后,林夫人突然来我院子,上来便直入主题:「女子当嫁夫从夫,你倒好,和自己的夫君顶嘴吵架。」
我跪在地上,冰凉的地板磕得膝盖有些疼。
林夫人扬着下巴,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哑巴了?」
我轻呼了口气:「儿媳有错。」
「知道自己有错,那就在这跪着吧,你夫君何时回来,你再起来。」
这意思是,林知逾原谅我了才能起来。
没有任何人替我求情,我跪在院子里,所有人避之不及。
所幸没有话本里的狗血情节,没有下雨打雷,更没有下雪,也没有英雄救美,我晕过去之前,都未曾有人出现。
再醒来时,丫鬟说宁家大小姐已经找回来了,人是林知逾找到的。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匣子,跛着脚就上了马车去宁府。
见到曦柔时,她被关在自己的闺房里,原本是任何人都不能进去的,可宁夫人说多亏了我,不然就让曦柔跑了,所以我被特许来见她。
往日神采飞扬的宁曦柔,此刻有些狼狈,她红着眼眶,脸颊有些擦伤。
我再傻,也看明白了。
林知逾偷了曦柔给我的东西,林夫人罚我跪院子,是为了拖住我。
他们合起来抓曦柔回家,然后把罪过安在我身上。
曦柔虽是嫡长女,可宁家当今主母却不是她的亲娘,没人会管她愿不愿意。
我站在门口,膝盖的疼让我发颤。
「苏苏,你来了。」
曦柔眼里无光,同我说话时也异常虚弱。
我没有勇气走进去,扶着门向她说:「曦柔,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不是你。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太子,不想做他后宫千百人中的一个,我想要自由,可为什么这么难?」
为人,哪有自由自在的啊,何况女子,何况你我。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我也很难过,我也做不到。
从我认识曦柔开始,她便偷偷做生意,总想着以后有个可去之处,但这一纸婚书下来,便身不由己了。
她可以不顾宁家,可宁家又怎么会放过她,齐承霖也不会让她走。
从宁府回来,天已经黑了。
林知逾站在林府门口,似乎是在等人。
我下了马车,冲他行了礼就让丫鬟搀扶着往里边走去。
林知逾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上来便将我横抱起来。
「委屈你了。」
这四个字,便是道歉了。
我张嘴咬在他的肩头,他吃痛将我放了下来,扶稳我后才退了两步,皱着眉头捂着伤口幽怨地望着我。
不等他说话,我扭头便跑了,跑得很狼狈,跌跌撞撞。
7
林夫人说让我安心养好身体,林家不想要一个跛脚儿媳,于是让人守在我院外不许我外出。
事实上,我的腿不到半月便好了,他们却守到太子大婚这日。
太子大婚,举国庆贺,大街小巷皆是锣鼓喧天,人头攒动,喜红一片。
进了东宫便见太子一身华贵喜服,平日里总一副笑面虎的模样,今日笑得却有几分真心。
这朝中女眷我认得的没有几个,但一直跟着林知逾也不合礼数,趁他忙着,我甩开丫鬟寻了条路溜了。
东宫很大,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没人顾得上我。
天快黑时,要准备迎太子妃入东宫了,我兜兜转转来到东宫后门,塞给守卫两个钗子和玉佩他也不为所动。
我只能另想他法,灰溜溜地往外走。
「什么?太子妃不见了!」
人群中有人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之间锣鼓声戛然而止。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远处的齐承霖一动不动站着,他手中的酒杯滴下酒来,想来是碎了,却还被他握着。
林知逾最先反应过来,他起身召令守卫,我想也没想跑上去拽住他的手臂:「我也去。」
「别添乱,你先回去。」
他将我推开,随后便领着宫卫浩浩荡荡地往外走。
曦柔这次被抓住定是难逃罪责,这个时辰,皇上怕是已经在来东宫的路上了。
出了东宫,我便从马车后跳了下去,穿进巷子里往城南的方向跑,不出片刻,所有人就会发现我的行踪。
跑得太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正好磕到上次伤的膝盖,身后已经有人追来,我正要扶着墙继续向前走,突然被人长臂拦腰揽进了一扇门后,双眼一黑,随之落到一个怀中。
「刚刚明明看到人在这!」
几个侍卫的声响片刻后出现,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继而又由近至远。
我按住狂跳的心,不用看人,闻着味就知道此刻我身后的人是谁。
他的呼吸散在我的发顶,又热又痒,宽阔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隐约还能感受到他心跳的力度。
院子无光,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人一走,他便松开了我。
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我心慌了慌,双腿有些发颤,回头看去,目光顿住,原来他离我不过一掌之远。
他往后退了两步,一时无声,黑暗中我看不清晰他的表情,可我的表情定然是狼狈的。
院子荒凉,蝉鸣声声,我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挪了挪脚步,总觉得这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望着我,这功劳还多亏了父亲儿时给我讲的鬼故事……
逐渐适应黑暗后,我的心慢慢平稳了下来,方才的惊慌失措因为那股清香而变得淡薄。
「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许是感受到我的慌张,他也挪了过来,我们二人并排站立,他始终保持着与我该有的距离。
「裴公子,我并非故意,喜欢你时我还没有嫁给林知逾。」
趁着月黑风高,我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他没说话,忽然轻笑了一声,随后或许觉得不妥又将声音收了回去。
我不明所以,上次我问他身上的香味时他也是这般笑。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拧紧了手里的衣袖,扭扭捏捏地开口:「太子生辰那日……」
初见,便已经动心。
虽然没去看,但我却感受到了裴昀知的目光,他此刻正在望着我。
夜风吹了过来,他展开袖子挡住了风:「我不是。」
「嗯?」
我一愣,没听明白。
「有人来了,应该是知逾。」他侧身向外听,将门打开了半边,「出去吧,他不能寻不到你。」
林知逾来了,若是他寻不到我,我这罪名可就坐实了。
借着光亮,裴昀知忽然看向我,他就站在那里不说话,嘴角噙笑,眼中映着温柔的星光和我模糊的样子,其中的我,仿佛带着光。
按捺不住凌乱地心跳,我晕晕乎乎地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刚走出去尚未平静,就瞧见了不远处有一抹暗蓝色身影。
「陈苏苏!」
林知逾的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眉头紧锁,几乎是跑着向我而来。
方才站得太久,双脚有些无力,我踉跄几步险些摔倒,颇有些尴尬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忍着气将我抱了起来:「你还嫌不够乱吗?」
我试图挣扎他却将双手收得更紧,绷紧的下颌线和抓在我手臂上的手掌表明了他怒意。
夜风扬起林知逾的青丝,我随着抬眼往后看去,门缝微微打开,虽然看不清,但裴昀知一定都瞧见了。
我将脑袋缩了回去,不再闹腾。
出了巷子就遇到林知逾的属下牵着马车候着,他什么也没说,径直将我丢入车内,自己也随后而来。
「你想做什么?」
他黑着脸,目光凛冽,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生气,大概是因为若我坐实了助太子妃逃跑的罪名,林家也难逃责难。
我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他,曦柔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能帮的,仅此而已。
她为了不牵连我,那日骗我说认命了,我自然是不信的,我明白她知道说出计划,我一定会去助她。
因为我的缘故,林知逾没办法去追曦柔,这个任务便交到了其他人手里。
林知逾的手段我虽不清楚,但我知道若是他出马,曦柔定是跑不了,其他人或许她还有机会。
见我不回答,林知逾平缓了自己的怒气,开始端起架子:「方才侍卫说有黑衣人一直在你附近,你可见到?」
「没有。」
所谓的黑衣人,除了裴昀知不会再有其他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但他帮了我,我也不能出卖他。
林知逾不语,我怕他是看不惯我这随意的态度,但一睁眼,却瞧见他伸手覆在我的膝盖上。
「我知道你想帮她,可这样只会害了她,也害了宁家。」
林知逾垂着眸子,精致分明的睫毛遮住了半边眼睛,他的眉头舒缓,极不正常地轻柔着我的膝盖。
这种感觉,无法言语,让人浑身难受不自在。
我挪开自己的腿,和他拉开一些距离。
「你说过我可以做自己,那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她。」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原本舒缓的眉头又开始蹙起,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抱歉。」他收回手,和我拉开了一些距离,沉默半晌,又继续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事关皇族颜面,相关人员都免不了问责,你回去后好生待在府中,对于此事,无论谁问,都说不知道便行了。」
我跑出来的消息定然是没几人知晓的,林知逾之所以亲自来寻我,当然不是因为担心我,而是因为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林家也逃不了干系。
8
林知逾送我进府后又走了,他总是很忙,这几日怕是要更忙了。
刚进我的院子,林夫人便随后赶来,一行人气势汹汹,踩着重步,还没来得及行礼,她就手起掌落,我结结实实挨下了这一巴掌。
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向来端庄的林夫人就算发怒也依旧保持着仪态。
我的发钗被甩落在地,脑子一时空白,只觉得有些晕头转向,这一巴掌着实不带任何人情味。
待我缓过来一些,林夫人才说道:「跪下。」
前前后后算下来,我已经给林夫人跪过不下三次了,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身在屋檐下,无可奈何。
我跪在地上,等待着林夫人的批判。
「什么错想必你也心知肚明,你如今已经是林家媳妇,那便要按林家的规矩来。」
她一边说着往后退了几步,身后一个嬷嬷手里拿着鞭子向我走来。
「夫人,这、这怕是不行,公子那边……」
身后的丫鬟跪爬着挡到了我的前面,依稀记得回来时林知逾和她说过什么,想来林知逾已经想到林夫人会来找我了。
林夫人让人将丫鬟拉到一旁,对她说却又似对我说:「他若真心疼,怎会只留你来应对我?」
是啊,一个我都叫不上名字的丫鬟,怎么挡得住当家夫人的怒意呢?
丫鬟诚惶诚恐,给林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请、请嬷嬷不要伤到小夫人的脸……」
纵使我再无欲无求不想生事端,这话对我来说也是极大的羞辱,我在林府,全凭这张和宋栾茵相似的脸才被尊重一二。
夜风凛冽入体,我咬着牙,受了第一鞭。
直到第二十鞭落下,林夫人身后传来声响。
「林伯母。」
墨绿圆领长袍的贵公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单手持剑向林夫人行礼,虽然未看向我,我却觉得相当窘迫。
裴昀知的突然出现扰乱了众人,身上火辣的灼痛让我神情恍惚,听不清裴昀知说了什么,依稀能分辨出其中有「林小夫人」这几个字,大概,他是在为求情吧。
也只有裴昀知会为我求情了。
……
我在榻上躺了三天,院子被人围了起来,除了我,所有人正常出入。
丫鬟来时,打开的门卷进一阵风,风里夹带着熟悉的清香,心脏猛地一跳,我抬头向外看去。
「小夫人,院子里的白月季开了,可香了,公子最爱这白月季,等他回来了定然欢喜。」
顺着丫鬟的目光,我才发现院子里种着的白月季竟一夜之间全开了,纯洁无瑕的白月季散发着惑人的香气,不过三朵,就香了一大片。
「他既然喜欢,怎么只种了一棵?」
这院中只有那棵开了三朵的白月季外再无其他花,莫非林知逾重情到这个地步,连花也只取一瓢?
丫鬟的笑容猛然顿住,随后极不自在的支支吾吾起来。
我看着她,再愚钝也明白了过来,大概这又是和那位宋栾茵有关的东西吧。
我正写着字的时候,林知逾带着一身疲惫推门而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先一步开口:「我去了江州。」
言下之意便是解释了我挨鞭子他却消失了三天的原因。
「你……」
林知逾话刚出口,眼睛撇到我桌台上的字,忽然卡住。
杏白的纸张上,是我刚写下的一个「知」字,笔墨尚未干透。
林知逾虽然不厚道,但总归是坦荡的,至少直接告诉了我宋栾茵的事情,我也不能做个遮遮掩掩的人。
「林知逾,我喜欢……」
他突然打断了我:「伤好了吗?」
林知逾面色无常,也是,我喜欢谁,他根本不在意。
「我乃凡人之躯,挨了二十个鞭子,三天恐怕好不起来。」
这会儿都还疼着呢。
「你别怪母亲,她若不这么做,父亲怕是难平怒火,你父亲也免不了责难。」
林知逾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我,是上好的伤药,他眼里布满红丝,想来是累极了。
「嗯,我知道。」
这是我该受的。
「林知逾,曦柔她……」
曦柔至今没有消息,林知逾连夜赶去江州,怕是追她去了。
「走了,殿下许了她自由。」
所以,曦柔自由了。
原来有些事是可以不妥协的,她真的做到了。
我愣神之际,林知逾不知何时已经自行躺到了榻上,鞋袜都未脱就睡了过去。
我看着白纸上的字,想起那夜裴昀知看我的目光,静谧无声却又波涛汹涌。
一切,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9
三天后,太子和太子妃举行大婚,而这次的太子妃,是宁曦柔却不是曦柔。
曦柔后娘所出的嫡妹宁云栖,改名换姓成了曦柔,嫁给了太子。
宁云栖喜欢太子,如此也算是圆了她的执念,可为了一时爱意而做人替身,真的会快乐吗?
我悄悄溜出宴席,躲在了东宫花池的假山后。
「此处风大。」
刚站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挡住了一侧吹来的风,发丝在那一刻平静了下来。
我回头看去,来人正是裴昀知。
他的出现在我的意料之外,上次太子大婚他没有出席,我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忌讳,这么想,我便也这么同他说了。
他听罢笑了起来:「殿下大婚,我负责东宫护卫之责,自然不方便出面。」
「那你那夜……」
我看向一身墨绿圆领长袍的他,正是那晚林府的着装,但巷子时他却是一身黑衣,莫非?
他忽然侧身看我,手指与他的唇靠近:「嘘,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公子目光灼灼,我再笨,也瞧出了端倪。
我忽然想叫他:「裴……」
他看向我,那双眸子泛着涟漪。
我避开他,换了话头:「你觉得殿下爱她吗?」
「爱。」
裴昀知毫不犹豫就给出了答案,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
「就算他身居高位身不由己,也不过是一颗常人的心。」
因为爱,所以亲自去江州寻个答案,因为爱,所以护她周全,成全她的自由。
我叹了一声:「爱着不可得的人,怎么办才好呢。」
裴昀知未答话,却执剑在地上洋洋洒洒写下文字,我低头看去,一字一字逐渐浮现。
罢了他收了剑,冲我坦荡一笑:「人生短短数十载,何不大胆一些?」
长风四起,他的青丝飘扬顺着风与我的发丝交缠,心跳轰然作响,我恍然大悟,或许我和裴昀知的初见,并不是太子生辰那日。
……
林知逾喝了许多酒,他是被人搀扶着送上马车的,可等我上了马车,却对上了他阴森森的目光。
林知逾酒量极好,但他善于装醉,我并不惊讶,自顾自坐了下来。
「陈苏苏。」
那是前所未有的冷意,他生硬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往外挪了挪,不知其意。
他的呼吸粗重,目光暗淡,昏暗的马车中空气逐渐稀薄,我掀开帘子,手却猛地被抓了回去。
「你……」
我挣开他的手,往外又挪了挪:「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知逾的反常来的莫名其妙,他沉默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我耐着性子同他说:「你若是心情不好可以说出来,不要阴阳怪气。」
这么扭扭捏捏的林知逾我还是头一遭看见。
「陈苏苏,你……喜欢……」
他的声音忽小忽大,半天接不出下一句。
「你喜欢裴昀知?」
似是疑问,又似是肯定。
我一时答不上话来,那日我想的也不过是说出我的心意并无其他想法,可如今,已经不同了。
没得到我的回答,他复而又开口:「是吗?」
几乎是不可察觉的,我瞧见了他在等待我的答案时手掌收紧,紧绷。
我想起了十二岁那年,我在长乐湖乘船落水,所有人在岸上看着我,却没有一人救我,我慢慢沉入湖底,窒息濒临死亡时,一位少年破水而来,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再醒来时,丫鬟说人早就走了。
我又想起方才裴昀知在地上写的字,于是抬起头和林知逾对视,慢慢点了点头:「喜欢。」
林知逾先是沉默,随后忽然笑了起来,明明是笑,脸色却并不好看,就好像是听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却还要强颜欢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送你回娘家那日?他教你下棋那日?还是你帮宁曦柔逃跑他去找你那夜?又或是今天?」
他问得咄咄逼人,我愣了愣,原来林知逾全都知道。
「既然你我心中都爱着另一个人,何必互相为难呢?」
林知逾冷笑一声:「互相为难?」
「嗯,不如我们和……」
「闭嘴。」
他合上双眼,睫毛颤了颤,我不明白,不理解。
过了许久,他似乎是睡着了,林府门口,车夫停了车,我没让人打扰他。
「陈苏苏,裴昀知哪里比我好?」
原本寂静的马车内,林知逾忽然开口,我被吓了一跳,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我想起他曾说过,宋太傅中意的孙女婿是裴昀知,如今知道了我喜欢的人也是裴昀知,心里大概是不痛快的,人呀,就算不爱也想要赢。
「那宋栾茵又哪里比我好?」
每个人遇到的人和事于他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意义,又有什么可比的呢。
正如宋栾茵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无人能替的挚爱,但对我来说,宋栾茵只是一个噩梦。
林知逾睁开眼睛,眼角泛红,唇一张一合,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知逾,我也想为自己争一次,我们和离吧。」
林知逾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马车内落针可闻,我几乎是屏着呼吸等待着他的回话。
他嘲讽似的开口:「和离的后果陈大人可承受得住?」
他没回来的那三日,父亲来看我,他坐在我的榻边沉默了许久,临走时告诉我,他不想当官了,想去云州陪陪娘亲。
云州是他们初识的地方,也是定下相守之约的地方,娘亲的归宿落在了那里,那里也是父亲所牵挂的地方。
我回以他笑容:「无须林公子操心。」
话刚说完,林知逾的目光开始变冷,他以极快的速度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出了马车。
我紧随其后,只见他甩开丫鬟的搀扶,在登阶梯的时候踩了个空,众人几乎是一瞬间顿住,连我也愣住了。
向来注重仪表的堂堂林大公子,竟然在自家门口摔了个脸朝地。
「滚!」
想去扶他的丫鬟被劈头盖脸吼了一句,这场面着实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今天林知逾真的喝多了。
「小夫人,您要不要……」旁边的丫鬟犹犹豫豫地提醒我。
他的怒气怕是有一半来源于我,我此刻上去正好撞剑锋上,可此时此刻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意料之外的,林知逾没有挣扎也没有发火,只是那张憋屈的脸多少有点不开心。
我默默叹气,扶着他回了院子。
把人放榻上,我叫来两个丫鬟服侍,林知逾却将人凶了出去,我无语凝噎,坐在一边默默瞧着他。
丫鬟在我一侧,出声道:「小夫人,公子这样怕是睡得不舒服。」
他躺在榻上,鞋袜未脱,一条腿还搭在床边,眉头紧皱衣衫凌乱。
「打水来吧。」
我姑且不和醉酒之人计较。
……
第二日醒来时,林知逾还在睡着,我揉了揉酸疼的腰和脖子,昨夜他又是想吐又是想喝水的,我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夜,天快亮时才得以落个清闲。
太子新婚,作为伴读的林知逾自然也闲着了,我原以为他要睡一整天,可刚将自己收拾好,回头就看见林知逾睁着眼睛。
「何时醒的?」
他揉了揉脑袋坐了起来:「刚醒。」
我点了点头,叫了人来服侍他,清醒的林知逾倒是乖巧许多。
林知逾总是能寻到事情可做,用了早饭他便待在书房不曾出来,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走到了他的书房门口。
门口的侍卫见我来了便开了门,林知逾坐在里面专心致志地看着书,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夜他在林府门口摔的那一跤,和此刻的他完全是两幅样子。
「何事?」
他甚至没抬眼看我。
「昨夜我同你讲的那件事,你何时能给我一个答复?」
林知逾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我的目光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裴家虽是武将,可以裴大将军的身份,绝不会要一个和离过的儿媳,更何况只是一个四品侍郎之女。」
「不用你管。」
林知逾开口便戳中要害,但我从未想离开林家是为了去裴家,只求问心无愧,就算没有裴昀知,我和林知逾亦是要和离,父亲曾说人生苦短,可以求不得,但不能什么也不求随波逐流任命运宰割。
而我所求的,便是自由,爱一个人的自由。
林知逾摇了摇头,好言劝我:「你再想想。」
「不必了,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同你开的口,能仰仗林家对陈家自然是好的,可我所求并非如此,与其我留下来我们二人都难受,不如就此别过,林公子在京都算得上独一无二,喜欢你的世家小姐多不可数,我只是长得像她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爱一个人可以成全,不爱,就只能求他尚有良知。
林知逾听罢,揉了揉眉心:「闭嘴。」
我算是明白了,说到他不爱听的,就该让我闭嘴了。
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天黑时林夫人差人唤我前去正堂,我被两个嬷嬷架着跪在地上,连个垫子都没有。
她坐在主位上,语带嘲讽的开口:「看来那二十个鞭子没有打醒你,陈家本就是高攀我林家,你竟然还想和离。既然你这般不要脸面,那我明日便进宫面见皇后,你这儿媳,我林家是不会留了,和离不可能,我林家要休妻!」
我不做辩驳,只是静静听着,她等着抓我把柄也等了许久了。
我在正堂跪了一个时辰,等回到院子时,林知逾才姗姗来迟,方才他匆匆忙忙离开林府,正好是我在正堂的时候。
他抓住了我的手臂,犹如初见那日,可情绪已然不同:「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和离并不算离经叛道,在齐国是常有且平等的事,可休妻却再也抬不起头,这是林夫人给我的羞辱。
我推开他,内心异常平静:「也好,不用再求你。」
他眼中逐渐染上破碎的光亮,带着怒意开口:「你就这么喜欢他?」
我不想和他辩驳什么,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无论他怎么想,我也不在意。
他又将我拉了回去,这次力度倒是小了几分:「陈苏苏,我不同意。」
我几乎是使尽全力甩开他,忍无可忍:「林知逾,你看清楚,我不是宋栾茵。」
林知逾一愣,整个人僵在原地,我不想再做纠缠,转身将门关上,和他隔绝。
「我没有……」
隔着门,林知逾的声音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明日之后,我就自由了,无论他怎么想都和我无关。
10
第二日,先到我院子里的不是林夫人也不是林知逾,而是我父亲,他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丫鬟,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和离书递给了我。
我鼻子一酸,明白了过来,这怕是他十多年官途才换来的一张纸
他替我擦拭眼角的泪水,拉着我往外走:「咱们回家。」
林知逾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看着,我越过他身边时,他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抬手抓住我的手腕。
「陈大人,让我和苏苏说几句话。」
我父亲冷着脸一声不吭,等着我自己做决定。
林知逾这架势,不说多半是不肯罢休的。
回了院子,林知逾才松开我。
「其实我……我早就没把你当成她了。」林知逾背对着我,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我不作声,等着他继续。
「从成亲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成为她,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你是不是喜欢,但是……」
我愣了愣,就那么顺口的接了下去:「但是你不想失去我?」
林知逾忽然回头和我对视,显然是被说中了。
他到底是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林知逾,我也是人,你仅凭自己一时的喜好就决定了我的一生,凭什么呢?」
因为他想要,所以我就被赐婚嫁进林家,因为他不想失去,他又想让我做什么?
「我不会认命,也不会喜欢你,更不会留下来。」
林知逾眼中的光亮逐渐破碎,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不再看我。
「你走吧。」
话说得那么轻,就像是忽然断了线的风筝。
我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沉默半晌,转身离开了此处。
……
回了陈家,父亲已经差人收拾东西,待两月后国典一过便要回云州。
裴大将军为国典也将在不日便要归朝,听人说,这次裴将军回来,要给裴家公子议亲。
自太子大婚那日后,我便再没见过裴昀知。
国典之日,我收到了曦柔差人送来的信,信中所说,她将在今晚登长乐楼跳鸣鼓舞,让我一定要去。
末了,还另外叮嘱我要好生打扮。
应邀而去,我登船入座时,却发现里面多了一人。
笼灯打在他身上,他站在船头,听见我来便回了头。
「你……」
我愣在原地,心忽然狂跳起来。
盛典即将开始,他拿出火折子,冲我笑着:「该放灯了。」
国典开始之前,万民齐放红灯是固有的礼俗。
长乐楼响起鼓声,他将火折子递给我,让我来点燃红灯。
鼓声响至第九声,烟火骤响,漫天的灿烂照亮了整个京都,也照亮了我和裴昀知。
我回头去看他,他却早就看着我了。
他的眼中映出烟火的光亮,一声声炸开在我心中。
「裴昀知。」
我突然很想叫他,便也开口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随后让船夫靠岸,在他走上去之后,回头向我伸了手。
我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牵了上去。
「我带你去一个视野更好的地方。」
人声鼎沸的长街,裴昀知牵着我穿过人群,我抬头便可瞧见他的侧脸,我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好看,此时此刻,这感觉更甚。
裴昀知带我飞上了与长乐楼对应的暮云楼的楼顶,可待我站稳,却看见早已经有人先一步在此。
那二人听见有人来便回了头,其中一人是一身赤色武将官服的高大男子,另一人则是一袭水蓝华裙的美艳女子,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方才飞上来的红灯和远处的烟火成了他们的衬托,我看呆了去,一时忘了反应。
「父亲,母亲。」
裴昀知冲那二人行礼,似乎也是很意外。
我险些没站住脚,他们竟是裴大将军和裴夫人?
手忙脚乱地行了个乱七八糟的礼,耳根子热了起来,头一次见面,我便如此失礼,实在是……
「哈哈哈,知儿,你说的便是她?」
裴大将军绷着他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裴夫人也掩唇轻笑,那双眸子似弯月柔软,原来裴昀知的眼睛是随了裴夫人。
我没听明白,裴昀知答非所问地回道:「知儿不知父亲和母亲也在此处,一时……」
裴大将军一副明白人的模样打断了他:「甚好甚好,看来我儿得到了为父的真传,心上人嘛,就该带她看最漂亮的景色。」
「注意自己为人父的样子,别把人家姑娘吓坏了。」
裴夫人扯了扯裴大将军的衣袖,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几分虚弱,却又蓄含力量。
「知道了我的夫人,你且离我近些,这里风大,为夫给你挡挡。」
他们说罢,裴夫人冲我们使了个眼色,拉着裴大将军往另一边去了。
从见到裴昀知的那一刻开始,心便没安分过,连同血液都在翻涌,我晕晕乎乎地看向他:「我……」
「我听说,裴将军要给你议亲,你可有人选了?」
裴昀知总归是要成婚的,而我如今的身份,恐怕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
「自然。」他低头轻笑,随后看向我,眼中是无比坚定的光芒,「苏苏,可愿嫁我?」
烟火盛放,我的心也随之炸响,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愣在原地。
他凑近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散在脖颈:「苏苏,可愿嫁我?」
这一次,听清楚了。
几乎是那一瞬,我便红了眼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且不说我爹如今已无官职,就论我两月前才和林知逾和离,这身份的悬殊已然是天与地。
许是知道我心中的所想,他开口说道:「苏苏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只管做自己想做的。」
末了,他抬眼看向长乐楼:「鸣鼓舞开始了。」
我随他看去,长乐楼最顶层,一袭红衣的宁曦柔受万人瞩目仰视,她手持鼓槌,一下一下击打红鼓。
曦柔为此准备了五年,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我靠近裴昀知,深吸一口气,借着鼓声掩盖出声:「裴昀知,我愿意嫁你。」
然而我的声音从裴昀知三个字说完后,鼓声就停了下来,我怕他听不见,是放大了声音说的,如此,我后半句话就十分响亮。
另一边,裴大将军和裴夫人显然也听见了,纷纷侧目。
我羞红了脸,脸颊滚烫,连身体也热了起来,那边裴将军哈哈大笑,「甚好甚好。」
裴昀知回头看我,眼中装着我的缩影,他眉眼带笑,伸手牵住我,温热的手掌与我重叠。
「好。」
番外
我猜到陈苏苏会在国典之日出现在长乐湖,她也果真出现了,我安耐住激动的心,特意理了理衣裳,可再抬眼,她身旁却多了一个人。
……
宋太傅指名要裴昀知做孙女婿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拒绝了太傅,太傅的脸色难看,却什么也没说。
后来我问他原因,他说因为我喜欢阿茵,也因为他心里已有中意之人。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陈苏苏是什么人。
直到那日在长乐湖,我看见他站在陈苏苏旁边,我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么早之前,他已经喜欢陈苏苏,或许,陈苏苏也早就喜欢他。
除了那张五分相似的脸外,陈苏苏和阿茵便不再相似,可我还是想要她,她见我第一眼便惊慌失措,我想着这该是好拿捏的性子。
阿茵生性活泼爱玩闹,总是一身轻便衣着满京都的跑,可陈苏苏却喜欢穿漂亮的衣裙,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练字养花,听下人说她也擅琴善舞,虽然我不曾见过。
可真与她亲近后,我才发现她虽总带着几分谨小慎微,骨子里却是不服的,旨意下达以后,我听闻她想逃走,可不知为何,带着包袱离府不到半炷香,又回去了。
我和陈苏苏成婚那日,昀知滴酒未饮,抱着剑站我院子里的梅花树下,我想,若是那时他知道陈苏苏的心意,大抵是要抢亲,奈何我当时无所察觉。
后来他替太子殿下传召,我抛下陈苏苏便走了,陈苏苏站在林府门口,看着昀知策马离去的背影失神,我却觉得她是在气我没和她回去。
陈苏苏想赢我棋艺,可却没有求我,而是给他写了书信,昀知看信时我就在一旁,他看完扬言定会让她赢我一次,我想也没想便让他去了。
便是那日,昀知知晓了陈苏苏的心意,可我见到闻心的时候,想的竟是她对我有所想。
天云楼那日是我头一次抱她,她小小软软的,气呼呼地想要推开我,我却借着酒劲欺负她,想来,那日好像也是昀知替她解的围。
太子殿下大婚之日,她为助好友跳车,我生怕她真惹出什么祸事,放弃追宁大小姐去寻她,昏暗的巷子里她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那是我头一回儿生了不一样的感觉,不是怕她惹事,而是怕她出事。
我在太子身边遇到了昀知,他经过我一侧时,我闻见了熟悉的淡淡雅香,几乎是未有思考,我便有了答案。
我让他去林府替我转告母亲我即将随太子出京,他果真没有任何犹豫便应下了。
回来后听下人说那夜母亲动用家法,是他替陈苏苏求了情,不然她恐怕会受更重的责罚,那时起我便明白昀知另有所图,可却没想到是这般所图。
他虽待人温和,却是最铁面无私的,当初阿茵犯了错,我和太子都向太傅求情,昀知却说犯错就该受罚,可这次分明是陈苏苏犯了错,他却不惜担上忤逆长辈的罪名替陈苏苏求了情,为此还被裴夫人打了军棍跪了祠堂。
太子调侃昀知为我甘愿两肋插刀,可我二人却都没笑,我看到了她书台上的字,我知道,陈苏苏喜欢昀知。
我以为,昀知不会喜欢她,因为昀知曾说心里早有意中人。
如今再想想,实在可笑。
好巧不巧,他的意中人,正好就是陈苏苏。
我一直以为,陈苏苏会喜欢我,可从始至终,都没有。
那日我就在假山不远处,听见了她和昀知的所有对话,原来那日梅花树下他便想好了今日。
我站在长乐湖的岸边,看着他们二人乘船远去,只觉得全身冰冷,头脑昏沉。
周围人影憧憧纷杂热闹,我忽然想起了阿茵,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想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