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华夏

我去医院找男朋友，素日清冷寡言的人，此刻却眼神宠溺地看着面前笨拙的女人。

「错了，是这样。」他无奈地开口，接着俯身过去。

眼看两道即将贴在一起的身影，我出声打破旖旎气氛：「裴俊。」

他一怔，直起身看过来。

旁边漂亮的女人也注意到我，疑惑问：「怎么了吗？」

我瞳孔微缩。

这张脸，和一直夹在裴俊钱包里的那张照片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1.

「杳杳。」宽大的手掌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裴俊没等我说话，只问，「你怎么会来这？」

我轻吸一口冷气，回：「来看我哥哥啊。」

刚才那女人问的时候，他回我是他妹妹。

「是我的错。」裴俊道歉得很快，语气却没有一丝认识到自己有错的歉意，眉目间的燥意很明显，「只是现在真的还不适合对外公布我们的关系。」

「你是明星，有狗仔拍你吗？」我怼着问回去。

他却抬手揉揉眉心，拉着我往外走，直接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不要无理取闹，我今天有点累。」

刚才倒是精神得很。

来医院看个病还有时间去招惹姑娘。

所以我问：「刚才那个是谁？」

「不认识。」他回答得快，「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帮一下她而已。」

我沉默两秒，还是选择让一步：「你……以后跟别人注意一下距离可以吗，我刚才看到那一幕，真的不好受。」

他牵着我继续走，轻轻说好。

我重新露出笑颜，笑眯眯关切他：「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就让我注意多休息一下。」

「是啊，你别老是累着自己了。」我劝。

他笑得温和，答应着我。

我弯起唇继续跟他聊其他事。

但是男女有时候的相处，总会越过那个界限，而裴俊也压根不会把我的话放心上。

2.

下周三，我跟裴俊说有朋友要举行订婚宴，他在电话停了一下，然后应：「知道了，我会抽出时间。」

停了一下，又逗我：「你说什么时候才轮到咱俩订婚那天？」

这倒是他头一次以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受宠若惊的同时，我笑得腼腆：「你别乱说话。」

「没乱说，杳杳，我是真想早点娶到你。」

我垂下眼睛笑，笑却不达眼底，道：「不跟你扯了，你忙吧。」

「好。」

放下手机后，我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盯着电脑里那张照片。

眉头渐渐舒展开。

白羡订婚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我妈说下得好，洗刷晦气，正好干干净净的。

但是姐夫周劭半路堵车迟迟没到，我发消息问裴俊到哪儿了。

十分钟左右，信息才迟迟回复：「杳杳，对不起啊，我这边临时来了个生意要谈，走不了，实在分身乏力。」

我盯着那行字，半晌，敲字过去：「好。」

与此同时，一个电话也打了进来。

来电人：李释

我微微一顿，按了接听：「李队。」

那边嗯了一声，随后问：「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我点头，李释询问了我地址后，没多久车就停在了小区门口。

我撑着伞和白羡往外走。

雨落着，声音滴滴答答震着伞面，远处主驾驶的车窗摇下一半。

隔着一道雨帘，白羡斜过额头问我：「那是你同事？」

我轻回：「是。」

「长得真帅。」她夸。

我不置可否，李释是我们整个队里的颜值担当，甚至从高中那会儿，他就已经蝉联几届的校草头衔。

上车后，李释单手握着方向盘，右耳戴着无线耳机正在和人通话。

他抽空扫了我一眼，然后驱动车子。

车子在酒楼门口停下时，雨已经歇下来，白羡下车时问我：「轻杳，你不去了？」

我看向她，眼神有些抱歉：「姐，我有事要做，但是你放心，你的婚礼不会出现今天这个情况。」

她点头，说好，然后转身往酒楼入口走。

「李队。」车内，我微微拧眉，「地点就是在这家？」

「是。」他言简意赅，手指轻轻敲打方向盘。又说：「但具体怎么交易我不清楚。」

……

手指轻轻握紧，再抬眼时，我一脸平静：「李队，你送我去北巷路那儿。」

「裴俊在那？」

我摇头：「不确定。我曾经追问过他的工作，他跟我说在这条街一个小公司上班，但也没有告诉我确切位置，所以我想去碰碰运气。」

李释没接话，再次驱动车。

这会儿正是中午时候，我下车后沿着楼梯走，刺眼明亮的太阳打下的光从远处建筑物的玻璃窗上反射下来。

热热的。

还能看见空气中的浮尘。

而处于阴凉的角落，裴俊正和孙柠坐在一家小饭店吃饭，两人交谈甚欢，裴俊脸上的笑意不是假的。

他看着对面的女孩，如同看珍宝，世间挚爱。

我微微眯眼，嘴唇轻翘，然后尽力避开两个人的视线往李释的方向走。

他将车子开到隐蔽处，此时斜靠着车门，长腿微微交叠，一身制服，双手抱着。

听到脚步声后，侧头看我。

我问：「李队，孙柠和裴俊在一起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

「大学毕业那会儿。」他答，「调查过，孙柠的家境一般，又是单亲家庭比较缺爱。在感情方面，执拗……」

说到这他卡了一下：「好像形容的是——」

我接：「恋爱脑。」

「对。」他点头，继续，「所以得知裴俊贩毒后，也依旧跟他在一起，甚至和他一起贩毒。」

这好像不只是恋爱脑了。

我略一思索，又总结一个点：「裴俊这几天都和她待在一块，上次被我撞到过，他没放心上。

「说明他已经对你没什么戒备，做得很好。」

我点头，接着说：「这会儿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离不开爱情的失业女人，他起初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深情得不行。现在倒是越来越敷衍了。孙柠大概是醋性大，即使知道是演戏，仍来我面前示威。

「裴俊也很惯她，真是稀奇，这两人比我想象中还要相爱。」

李释听完我说话，眼神递了过来。

我步子往前几步，微微弯身靠在副驾驶。

裴俊和孙柠……

一个抛弃自己的底线和道德，踏上不归路，只认为爱最伟大，爱能战胜一切。

而另一个，是害无数家庭家破人亡的凶手，也会那么真诚地爱一个人么？

指尖缓缓伸出，我摩挲着车内放着的一把手枪，然后轻轻笑：「这么相爱啊。

「那正好，一网打尽。」

3.

裴俊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饭等他。

房间内灯光温暖，他脱下大衣，低头换鞋。

我坐在桌前，笑眯眯看他。

「今天这么乖？」

我微微疑惑：「什么？」

他步子往这走，笑：「我本来以为你会生气，毕竟我答应好你的。」

没等我回话，他又伸手揉揉眉心：「实在是无法抽身，今天这桩生意谈得我口干舌燥。」

我接水递给他，又伸手去触他的额头，在暖洋洋的灯光下对视，裴俊笑得很温柔。

我语气也轻柔：「起初是有点生气，但工作也很重要嘛，况且，看着你累我也很心疼。」

他紧接着抓住我的手，握在手里：「杳杳，我看着你就不累了。」

大傻比还挺会演。

我把筷子递他：「快吃饭吧，你要再不回来都要凉了。」

裴俊说好，松开我开始吃饭。

我转了转手里的筷子，随意开口：「今天没来的话，等到我朋友婚礼那天，可不能再出现今天的情况了啊。」

他笑着点头：「放心。到时候我保准一天都有空。」

屋内气氛温暖和谐，谁也看不到隐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

裴俊进浴室洗澡时，手机就这样放客厅茶几上。

正如李释所说，他对我的戒备已经彻底放下。

为了这份信任，我花了整整半年。

而裴俊依然要在昭城进行毒品交易，自然也要伪装身份。

我的出现对他来说简直如鱼得水。

裴俊长得清秀，正是他这份清秀让人很难将他和坏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李释摸清楚他的背景也费了一大番功夫。

而我巧妙借助他的人际关系，被动地被介绍给他。

然后我对裴俊「一见钟情」。

我耐心十足地在他身后追赶一个月，他大概正好缺个人帮忙打幌子，于是答应了我。

在一起后裴俊性格仍然冷淡，他爱的是孙柠，自然会与我保持距离，哪怕知道要演戏。

我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让他产生我爱他爱得像个智障的认知。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四个月，裴俊彻底把我当成了满眼都是他的草包。

于是，孙柠耐不住出现了。

我们背后盯着的第二个人物。

白羡的订婚宴我之所以会告诉他，是因为这只是一个幌子。

我很笃定裴俊不会来，因为有孙柠在，而我的目的就是测试他和孙柠的关系。

两人都没让我失望。

收回思绪，我扫一眼茶几上的手机，听着浴室传来的冲浴声。

裴俊的手机密码是孙柠的生日，我将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信息输出去，轻而易举解开。

微信的置顶发来了消息，正是孙柠。

N：「508。」

单单三个数字，其他什么都没说。

我微微凝眉，想往上翻聊天记录，浴室门却蓦地咔嚓拉开。

「杳杳，你在干什么？」

裴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淡定地右滑回到界面，反问回去：「你这个置顶是谁？」

静了一瞬。

裴俊快步走过来，捞走手机，蹙眉：「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密码？」

「我上次无意间看到你输的。」说到这，我抬眼看他，语气哽咽起来，「裴俊，回答我，你这个置顶是谁，女的？」

他愣了一下，垂眼和我对上视线。末了，将手机放回裤兜，摸摸我的头：「你不要多想，这是我的同事。」

我几近发狂：「你哪个同事？你们是要约着去哪儿？裴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裴俊看起来很头疼，仿佛是突然发现和我交往的坏处，伸手烦躁地撸了把半湿的头发，敷衍扯了个谎：「她是我的助手，我们后天有工作上的事要忙而已。」

我紧追不舍：「508 什么意思？房间号？」

「不是，和公司相关的，说了你也不懂。」

我揪住他的衣襟，小声说：「裴俊，我……最近总是很没安全感，所以刚才看到你手机响了就打开，我也希望你不要有事瞒我，不要骗我。」

他叹了口气：「我不会骗你，杳杳，是你太敏感了。」

我抬起头：「那你取消置顶。」

裴俊看起来很不耐，半晌，还是答应我：「好。」

看着人进房间后，我舔了舔唇。

第二天裴俊出门时，我亲手给他打领带，嗓音温软：「记得要跟我打电话，我在家等你。」

他抬手轻刮了下我的鼻子：「好。」

我又想起要下楼买东西，便拉着他一起下楼：「正好送你一趟。」

裴俊笑得无奈。

结果在楼下，遇到了不速之客。

是孙柠，她也没料到我的出现，顿了一下后，视线落在我俩牵在一起的手上。

我率先出言挑衅：「看什么！」

孙柠嗤笑一声：「没看你。」

她大概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挑衅，又出于看我本来就不爽，直接两步走过来，笑吟吟的：「女士你没什么事可以请回了，我和裴先生还有要紧事要处理。」

我怔怔地看裴俊：「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她吗？」

裴俊脸色并不好，压低声音：「杳杳，你要买什么快去吧，我这边工作急着走。」

我眼泪说来就来：「你要站在她那边吗？」

孙柠脸色微沉没说话。

裴俊叹口气：「怎么会，你才是我的女朋友。」

然后抬手拍拍我的后脑勺：「乖，晚上我给你买好吃的回来。」

我看着他，还是点了头。

两人转身离开，背影越来越远后。

我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擦去脸上的泪。

戏演足了，接下来就等着老娘抓你们坐牢吧。

4.

「你确定这是房间号？」许明坐椅子上，抬头问。

我双手抱胸，靠着桌沿：「不管是不是，都要蹲守一把，说不定真有意外之喜。」

「好，这些交给我。」他大致看了眼地图上的路线图，又说，「小白，你跟这个裴俊半年了，有没有了解他的习性？」

我微微沉思：「他在我面前就是个比较沉稳话少的，偶尔会跟我笑着说两句情话。」

听到这句，许明一脸恶寒：

「……辛苦你了。」

我继续道：「这个孙柠是关键，到时候如果局势不对的话，可以从她那儿下手。」

他轻点头，又有点儿疑惑：「你确定裴俊很在乎她？」

我笑，看向他：「是啊。一个毒贩也能有爱情，听着是不是觉得很奇特？」

许明冷笑：「听着就觉得真恶心。」

我垂头理了理袖口，不言语。

抓捕工作启动得很快，是李释带领的，他好像比我还要确定 508 就是房间号。

我俩，还有一名警员，都乔装打扮成路人，去往那家酒楼蹲守。

裴俊和孙柠是在下午六点左右才出现在走廊。

跟在裴俊旁边还有一个高壮的男人。

看到他脸的那一瞬，我微微一愣。

这人叫林晖，当初就是他将我介绍给裴俊认识，他和裴俊关系很好，所以我才会比较顺利。

没想到他也是一伙的……

我垂眼沉思，李释却像猜到我在想什么，微微垂头，唇附在我耳边：「林晖，假名，他叫林哲，也是卧底。」

我再次一愣。

「林晖」这个卧底当得显然比我还要成功，他提着毒品跟在裴俊身侧，几人进了 508 号的房间。

这期间，没有动静。

半小时后，又来了两个人，为首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马仔，马仔提着手提箱。

敲门声响起，门紧接着轻轻打开。

两人进去后，没几秒，李释动了身，我们眼神一个交换，同时冲了进去！

「不许动！」

李释掏出枪高高举着，屋内除了林哲外，全都下意识举起了手。

裴俊的目光在触及到我的那一刻，惊愕万分。

「陈杳？」

随后，又看着身后的林哲缓缓走到我们这边。

裴俊的脸色一下灰了。

我冷漠地看他，上前一步，伸手翻了翻被划开的毒品包装，另一个手提箱里打开则是满满的人民币。

林哲给裴俊戴手铐的时候，裴俊扫一眼他，又扫向我，活生生被气出两个字：「高明。」

我嗤笑一声没搭理，转身递给李释一个眼神。

这次的抓铺行动很顺利，共查获 8 公斤毒品。

主要还是李释率先派林哲去做好卧底工作，而我的出现不过是如虎添翼，说实话，林哲比我还能演，我当初硬是没猜到他的身份。

他一直干的就是卧底工作，是李释最得力的「特务」，而我去年才到禁毒大队工作，所以没见过他。

押送裴俊等人回去的路上，孙柠一直在车上哭，吵得我烦，回头斥了一声：「闭嘴。」

她红着眼睛，竟然开始求情：「裴俊他只是一时受了蒙蔽而已，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现在后悔也太晚了。

我按下车窗，有风吹进来，拂起我的发，眼睛盯着外边，我语气淡淡：「行啊，去牢里改过自新吧。」

孙柠又接着说：「真的，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裴俊、裴俊他真的很好的，他只是……被人迷惑了而已。」

挺好笑的，毒贩哪配被人说好？

我懒得听她废话，回头，直接吓唬一句：「再嚷嚷我就照着你心爱的裴俊脑门上，砰，一枪。」

她真被吓到了，浑身一震，安静下来。

裴俊牵住了她的手，冲她摇摇头。

但押送到半路，意外突生，迎面一辆黑色卡车直直冲我们撞过来。

李释反应极快地拐弯，但那辆车很明显盯着我们的，紧咬着上来。

我险些晃摔离座位，想到了什么扭头要骂时，一道银光闪过，裴俊手里的小刀横在我脖子前。

我呼吸重了几下。

「你果然是早做好防备了。」

他阴恻恻哼一声：「你们这帮警察敢耍我，都别想好过。」

随着这句话落下，车子再次被剧烈一撞。

……

我被李释从车里捞出来的时候，额头剧痛，脖子间有一道刀痕，血顺着往衣领里流。

李释及时拿纸巾帮我压着。

在车上，裴俊是想直接杀了我的，但那辆卡车显然比较急，阻断了他的动作，这一撞，我侥幸活下来。

李释的太阳穴也有血迹，我看到时慌了一下，喊他：「李队！」

他摇头，动作轻柔地捂着我的脖子，低声：「去医院。」

我往前倒，靠在他肩上，重重呼吸好几下，接着说：「不行，李队，得去追。」

李释冷静回话：「车子废了，他们这招自损八百，跑不远，裴俊也受了伤，我会追到。」

我吞了吞唾沫，想说，我呢，我也得去追啊，但我来不及说，一辆救护车就出现。

被带上车时，李释微微握紧了我的手。

……

医生帮我止了血，又消毒，最后擦了药拿纱布贴上。

他回身放东西，感慨着点评：「好危险，险些就划到了动脉，姑娘，惜点儿命。」

我舔舔干涩的唇，满脑子都是裴俊他们逃去了哪，没心思回话。

许明在这时候掀帘进来，他俩手揣兜，语气认真：「小白。」

我抬眼。

「裴俊他们的行踪林哲已经追到，你安心养伤。」

我立即就掀开被子，医生伸手拦住：「诶诶干嘛呢，还嫌命不够大？」

我语气不容置疑：「这事儿比我命重要。」

他噎住了，随后还是挥挥手：「去吧去吧，唉。」

许明也不赞同，张嘴刚要骂，一只修长分明的手指就微微掀起帘，李释那双出色的眉目登时出现在我面前。

……

他要是不让我去，我还真没办法。

想到这，我有些焦躁和无奈。

但李释安静地和我对视两秒，丢话：「走。」

我愣了一下，他已经转身往外走，颀长的背影如松。

我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疾驰，我用食指指尖断断续续敲打着额头，盯着车外飞速滑过的风景。

直到越来越偏僻。

我微微眯眼：「前边是森林。」

躲进森林，这倒是令我意外。

李释说：「林哲带着人跟上去了，森林大，找着难。」

这确实挺棘手，他们往森林里去，视野太广。

车在路边停下，我们得尽快和林哲他们会合。

我和李释绕着整片林子转，天色渐渐黑下来，虫鸣声此起彼伏。

李释直着身子走前边，他个子高，身段挺，穿上制服，身形一览无余。

特有型。

沿着泥路继续走，李释摸出一个小型手电筒打开，光束一下漏出来。

夜晚风大，树叶哗哗响。

我忽然抬手：「嘘。」

步子挨个停下，周围静谧，一股力将我拽了过去躲在树桩后。

身后靠着的是李释的胸膛，我大气不敢出。

直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草，李队他们到底在哪儿呢，自己人都找不到还想找敌人。」

「……」

李释松开我，我俩从树桩后走出来，他重新摁亮手电筒，把面前的人照了个严实。

林哲：「李队！白警官！」

我问：「你们一点儿痕迹都没发现么？」

他摇头，有些头疼，：「找不到，又不敢弄出动静打草惊蛇。」

我沉吟不语，在一片静谧中喊了李释一声，他居然猜到我要说什么，我还没张嘴，就看到他点一下头。

一愣，心像被羽毛轻轻挠了挠。

我撇回头看向林哲们：「再分开找。」

林哲还没说话，他后边儿的一名警员就先张嘴：「白警官，咱们这好不容易会合了，又要分开啊？」

「对。」我点头，视线晃一眼林哲手里的手机，「这样效率快，你们如果发现什么了，就联系我们。」

林哲：「收到。」

几人在这条路分道扬镳。

这样找人我们是处在被动的一方，危险无处不在，很可能敌在暗我在明。

林子里有一条小河，夜晚安静，河流声潺潺流动，听得人心静。

我的耳力天生比别人要好，故而又顿了一下脚步。

「听到了什么？」李释低声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附在我耳边说话一样。

我抬手指了指。

夜空漆黑如墨，月亮躲在云层后边，隐隐约约露出点儿光芒散落下来，又被无数根斜生的树枝割裂开，在地上投下影子。

河边正蹲着一个人。

我微微躬身，凭借优越的视力看出，这是孙柠。

她在河边洗手，起身往回走时，迎面撞上我。

真是得来不费功夫，我一脸冷淡地看着她。

孙柠脚步滞了一下，紧接着往后撤两步，步伐很狼狈，神色后怕：「陈杳……」

「他们在哪？」我直接撂下重点。

她不回答，只问：「你们怎么会找来这里？」

「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抓回你们。」我说，「老实点，带路。」

孙柠沉默着不说话，她的眸子隐隐发亮闪烁着，下一秒，人就迈腿要跑，但她身子刚动就被一颗石子击跪在地上。

石子从我身侧飞出去，挟裹着夜风，准确砸在她膝盖处。

我嘴角一翘，李队做事真的很让人放心。

孙柠坐在地上疼得说不出话。

月色泠泠，我看着孙柠，再次说：「你知道现在的处境，孙柠。不要抱有任何侥幸想法，我们还有其他警员在这片林子里，说不定他们已经找到裴俊那伙，你识趣点带我们去，到时候我还能让你和你心爱的裴俊坐一间牢。」

她额头渗出点儿汗，眼睛盯着我，就这么看。明白自己处在劣势，三秒左右，选择妥协：「好。」

……

李释背着手跟在最后，他敏锐性强，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我视线则落在孙柠的背影上，她整个人比较消瘦，脸长得蛮漂亮的，却走上这条路。

走到一条分岔路时，前边有坐小山，我思索着是不是要爬上去，李释的手机忽然响。

他抬睫，语气低淡迅速：「是林哲。」

而后人往一边走，接。

我双手抱胸，食指缓缓敲着手臂，旁边孙柠的身形忽然一晃。

须臾，我的后脑勺抵上尖锐物。

李释举着电话，眉眼在这一刻变冷，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同夜鹰，冷冷盯着我的身后。

「又见面了，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哪。」裴俊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喟叹着。

我闭了闭眼，说：「李队，你离开。」

李释站在对面，面如白玉，他自身有股浑然天成的冷冽气质，面上却不显。

脸长得特标致，性格却不如相貌那样招摇。

但我亲眼见过他狠戾的样子，追一名逃犯的时候，那时候的李释身量不如现在修长，身手却很敏捷利落，带着人从车上掉下来后又在天桥上滚了一圈。

而后手指截住落下来的刀，反往对方肩胛处一插，眉眼冷厉，殷红的薄唇像刀上的血。

听了我的话，他没吭声，垂着眼很安静，我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代表他不走。

裴俊被他的无视给激怒，冷笑：「舍不得走吗，那你要亲眼看她死在你面前了？」

话落，扼在我脖子处的手用了点力。

李释抬眼看过来，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几分薄怒，内心微微骇然，李队……也有情绪这么不稳定时候。

裴俊手里的短刀顷刻绕到前面，直直横在我脖子那块皮肤上。

冰冷的刀尖触上滚烫的皮肤。

李释总算动身，步子撤得极慢，眼睛盯着这把短刀一刻也不挪开。

直到人撤到远处，裴俊才轻呼一口气，带着几分颤抖，我恍然想起李释说过他受了伤，但不清楚是在哪个部位。

孙柠挡在前面，让裴俊安心扣着我往后退。

紧接着，我被裴俊一把推进一个洞，背脊狠狠撞在石壁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再侧头看，洞里亮着各式手机的电筒。

「你……卧槽你厉害啊，直接搞来这个女警？」其中一个凑了过来，就是先前和他们交易的那个男人。

裴俊眼睛盯着外面，闻言用气声笑：「你喜欢你搞她咯。」

我的心凉了半截。

孙柠则以考虑局势的口吻提醒：「别在这外面，去里面吧。」

侧边的手指呈拳状，又松开，我眼看旁边的男人视线猥琐浑浊起来。

「搞女警，蛮刺激的。」停顿一下，他又谨慎问，「你不怕她那些傻逼同伙追上来？」

裴俊转了转手里的刀，狞笑：「人在我手里，这帮警察最讲情义，绝不会贸然让自己人出事，况且。」

说到这他回头看我一眼，若有所思地笑：「刚才那小子对她不一般，应该很重视她，所以绝对没那胆子冲过来。」

我紧皱的眉头凝住。

被强拖到里面时，我眼神漠然地看着面前人撩衣服。

他伸手使劲拍拍我的脸，笑：「长得蛮不错，放心吧，我很快的。」

我面无表情看他，人彻底放松身体压下来时，我猛地侧身滚开，脚尖钩着他的后脑勺往一边带，狠狠撞在石壁上，抖落一些泥屑下来。

动静惊到外面人，裴俊回头一瞬，被人一脚从后背踹趴地上，他手里的短刀瞬间飞了出去！

李释出现得太及时。

还未回神，脸上又结结实实挨下一拳，拳风凌厉发狠，使他以半死不活的样趴地上。

孙柠大叫一声。

李释收回手，慢悠悠半蹲下，伸指把人的脸掰过来，再举枪指着。

他的侧脸清晰硬朗，仍是一脸冷静的样，眸子却扫了一眼我的方向。

林哲他们也在这时候一窝蜂涌进来，洞里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逮捕。

我拍拍身上灰尘，往外走。

裴俊狼狈地趴着，脸色铁青，咬着牙不说话。

其他几个识趣举起手，认栽。

孙柠朝着裴俊扑了过去，李释侧身避开，手里枪握着没放下。

刚才裴俊逼他后退时，李释退得慢，步子以两小步一大步的规律退着，这是我俩一个暗号，意为攻。

所以被拖着往里时，我没有挣扎，几个人里唯有裴俊身上有利器，我得离他远远的，方便李释出手。

此时孙柠抱着裴俊，一脸凄相：「我们这次老实跟你们回去，好不好？」

说完又不死心，看着我，问出个很离谱的问题：「陈杳，你……难道，就没对阿俊动过心吗？」

「……」

「动过。」我一脸认真点头，回答她，「杀心。」

她不敢说话了。

我眼神从他俩身上晃了一圈，又开口：「别再耍小花样，老老实实回去受你们该受的审，坐你们该坐的牢。」

然后示意林哲：「铐上带走。」

闻言，林哲点头要上前。

裴俊忽然出声，语气阴狠：「想得美！」

我微微眯眼，视线撂他身上，就在那一瞬，动作抢先于意识，接过旁边林哲手里的枪举起。

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响，惊走林间休憩的飞鸟。

裴俊的左手无力地垂下，瞳孔一下涣散，整个人倒进孙柠的怀里。

他的脑门真真切切挨了一枪，血洞吓得孙柠尖叫一声，撕心裂肺：「阿俊！！！」

林哲：「白警官……」

我语气冷凝：「他刚刚想伸手掏东西。」

毒贩通常都是很狡猾且很危险的，裴俊刚才那个动作，谁也不知道他会掏出什么，我本意是击伤他，没想到情势着急直接送他走了。

只能说是他的报应。

孙柠抱着裴俊哭得肝肠寸断。

我冷眼看着她，又喊：「林哲，铐上带走！」

「走开！」孙柠使劲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又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我忽然翘唇笑了，声音缓缓：「孙柠，你今年 26 岁，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爱裴俊爱成这样，但是你俩的爱情，要让别人听了只会犯恶心。

「你觉得你俩现在很可怜么？事实是你们即刻下地狱也不为过，你和裴俊都是触犯法律底线的人，碰了最不该碰的东西，干了最不该干的事儿。」

我语气平静，接着说：「一个毒品能毁掉一个家庭，中国人对毒品都是深恶痛绝的，所以，你该庆幸的是我今天让裴俊死得很轻松。」

她哽咽着，半晌，不死心道：「你……能不能……让我带着他走，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干这些事，只求你们让我带着阿俊走。」

果然是无药可救啊。

我轻轻叹口气，然后垂头给枪上膛。

林哲震惊了，想让我先别冲动：「白警官……」

枪头缓缓举起指向面前人，我歪头，微微挑眉：「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既然你俩这么相爱，我就成全你们，正所谓双死即为 he 嘛，那你俩就去地狱 he 吧。永生永世都给我待在地狱别再来人世害人。」

话落，再次扣动扳机。

子弹穿过胸口，孙柠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往后一倒。

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我弯弯唇，心说：还有啊，我其实叫白轻杳。

林哲喃喃道：「白警官，你这也太果断了，人押不回去真的没事儿么？」

我徐徐地回：「面对这种执拗且狡猾的敌人，就地正法也未尝不可。」

李释接：「尸体，带回去。」

在一旁安静了半天，他总算开一次口。

我握着枪，侧头去看他。

这才反应过来，我拿的不是林哲的枪，而是李释的，所以刚才是他反应极快递到我手里。

身后有警员举着电筒，李释背对着光，一半脸陷入阴影中，他也回看我，眼神平静，又隐有暗潮涌动。

我蓦然想起高三那年，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年眉眼清冷，站在讲台上，视线扫一圈教室内，语气清淡却坚定：「我以后会成为一名警察，忠于祖国，守护正义。」

是的，打倒一切恶势力，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一切。

5.

裴俊在昭城待了三年，贩卖的毒品远不止我们查获的 8 公斤，他和孙柠曾成功躲过两次警察的突击，如今总算死在我的枪下。

我在他的老窝找到了一个小男孩，他说他没有名字。

男孩的皮肤黝黑，很明显也染上了毒瘾，裴俊强行给他注射毒品，让他活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中。

他身上有各种瘀青，床头柜满是抓痕，一个七岁的小男孩需要承担着毒品带来的痛苦和毒贩的暴力伤害。

可杨队却说，他的父亲曾是一名缉毒警察，死在了毒贩手里，而他运气不好，也落在裴俊手里。

裴俊得知他的身份时很兴奋，想了很多折磨他的法子。

一条根正苗红本该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扼杀在他的手里。

我盯着他消瘦的脸庞，两秒后，侧头忍住鼻酸。

然后轻轻说：「我会带你去戒毒所，告诉姐姐，你有信心戒掉这个坏东西吗？」

他一双本该明亮的眼睛此刻很暗淡，认真看着我，然后，重重点一下头。

我又试探地问：「你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儿吗？」

他摇头：「不知道。那个坏叔叔说，我没人要。」

我伸手摸着他的头顶，吸一口气：「你有。对了，你没有名字是吗，那姐姐给你取一个好不好？

「就叫——『风顺』。」

祝你今后的人生，一帆风顺，充满希望和曙光。

风顺的父亲牺牲于两年前的九月中旬。

他是一名很优秀的缉毒警察，办了无数案子，立了无数功，也被毒贩暗地盯着，甚至有毒贩出高价买他的人头。

这位英雄牺牲在一个安静的下午。

我问杨队：「他留下过什么遗言吗？」

杨队抽着烟，眼睛盯着窗外：「他说，他不悔，这是他最自豪的职业。」

所以裴俊孙柠死一千一万次都不足够，这世上任何一个毒贩都该死千千万万次。

我盯着窗外远处的的山峰，眼眶红着。

他有儿子和妻子，他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他是一名缉毒警察，也会是一位好父亲。

但他将毕生献给了他的职业。

他说，他不悔。

＊

烈士陵园，我看着面前一排排无名碑，摘下警帽，敬了个礼。

「时间晃得挺快，又一个春天，我来看望你们了。」

有风轻轻吹，我的声音顺着这股风传向四面八方。

周围的小草轻轻摇晃脑袋，鸟儿在天上整齐绕圈飞着。

缉毒这个工作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而山河大地不会忘记他们的负重前行，人民和祖国亦不会忘记他们的赤胆忠心。

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就不曾离去。

而我，也会将一生贡献给禁毒工作，我会竭尽所能，送无数个裴俊孙柠下地狱。

「吾辈当勤勉，誓以吾辈之青春年华，创造出纯净无毒的璀璨华夏。」

我再次认真敬了一个礼。

然后回身，步子慢慢往外走。

出了陵园，柏油公路延伸至远处，看不到尽头，周围绿绿葱葱，许明蹲路边望我，他听说了这次抓裴俊那伙人的事儿，此刻笑嘻嘻的：「小白越来越厉害了啊。」

我微微一笑，不远处申警官又开始李队李队地喊，我忍不住侧头。

却恰好撞进李释的视线。

……

正如高二那年。

周六，下着小雨。

长廊檐下和少年的第一次对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