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葬礼上,死对头竟然哭得悲痛欲绝。
突然他低头亲了下来,然后我……醒了。
四目相对,我擦了擦嘴:「要不我再死一次?」
1
我的坟被刨了。
葬礼结束后,江虑连夜拖了个行李箱,把我的尸体偷走。
还是粉色的行李箱。
我怀疑他在蓄意报复。
这个神经病,竟然在我的葬礼上哭得跟死了老婆一样。
我稀奇得不得了,晚上就入了他的梦。
没想到是白天的场景重现。
周遭乌泱泱的一群人假惺惺地哭,只有江虑一人格格不入。
他笔挺地站在棺材前,像是要把我盯成个筛子。
眼底却凝了真切的泪。
他哭了?!
「不是,哥们!你在演我吧?」
眼泪汪汪的神经病帅哥一枚呀。
我整个鬼都飘了。
要说我和江虑,那可是打小就互看不顺眼的关系,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怼死对方,这种宿敌关系一直持续到我俩长大。
家人们,就我俩这关系,我看到江虑给我哭坟的震惊,不亚于听到 2022 年疫情彻底结束的广播!
「真哭了啊?让我看看。」
仗着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我特意凑近他,360 度欣赏猛男落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乐极生悲就是这样。
我还没「哈」完,身体突然一重。
再睁眼,就对上一张越来越近的脸。
不不不!
梦境不再由我控制,我惊恐地「躺尸」,眼睁睁地看着江虑亲了下来。
还是软溜溜的。
下一秒,我猛然睁眼。
而江虑正好撤开距离,长长的睫毛耷拉下垂,那双黑涔涔的眼睛就直直撞入我的眼里。
这一刻,空气都安静了。
我擦了擦嘴巴,「要不,我再死一次?」
江虑神色空白几秒,随即咬牙切齿地伸手,那表情分明是打算亲自再送我一程。
然后我就被吓出了梦境。
再然后,我尴尬地躲回墓地,就见他刨了我的坟。
这是刚做完梦就来了。
多大的仇啊。
江虑穿了一身黑色冲锋衣,整个人融入夜色里,他还站在我的墓碑前观摩很久,指不定心里怎么破口大骂。
接着,他从车里拎出个粉嫩的超大行李箱,就这么就把我的尸体塞了进去。
我紧紧跟着他,脑子里全是杀人越货、抛尸海里的场面。
可能因为身体被带走,我的鬼魂也得跟着江虑飘。
「虽然你亲了我,但肯定不是故意的。」
「我又不嫌弃你,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你冷静啊!」
絮絮叨叨一路,我就指望他能意会点,放过我。
没想到跟着跟着,就进了一栋别墅。
这是江虑的私产,附近方圆百里没有人家,我以前来过,没待多久就被吓跑了。
完了。
江虑提着行李箱,一步步走近走廊最深处的房间。
终于要被分尸了吗?
我做足了心理建设。
门被推开。
我看到了一张——无比舒适的床?
2
江虑就是个神经病。
他抱着那个行李箱睡了一夜!
我惊悚地扑向他,魂体却一次次穿过去,根本碰不到人。
他竟然用一种堪称温柔的眼神轻抚那只行李箱,这比杀了我还难受啊。
我该谢谢他没有直接抱尸体吗!
「陈思渺,晚安。」
我气哼哼想掀开他的爪子,「晚安个屁!」
江虑当然听不到,他还贴心地给行李箱垫了个枕头,然后用我生前从没听到过的温柔语气又说了句,「晚安。」
屋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摆在床头,我看到了他眼底淡淡的乌青。
这是多久没睡了?
不对啊,那我怎么入梦的?
「陈思渺你个傻叉。」
我的思路被打断,这一看江虑早睡着了。
不愧是他,做梦都不忘了骂我。
3
江虑给了我家一大笔钱,刨坟的事轻易被私了。
我那见钱眼开的父母,早就想给我那废物弟弟买套房,一听有这好事,眉开眼笑地祝我「一路走好」。
「陈思渺,这就是你家里人?」
江虑一口评定,黑眸沉沉,「真拉。」
我第一次这么赞同他的话。
见过卖女儿的,卖女儿尸体的可少见。
江虑直接去了火葬场办火化手续。
我的好家人嫌火化费钱,直接土葬完就万事大吉。
说起来,连我的墓地钱和棺材钱,还是从我自己的钱包里抠出来的。
那么大一个人,火化完就是一抔骨灰,被装进一个小小的坛子里。
江虑捧着我的骨灰坛出来时,我都觉得这个世界玄幻无比。
家人不亲,朋友不明,我的丧事竟然由我的死对头完成了。
我以为走完这一程,我就能安详地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但没有。
江虑把骨灰坛埋进墓地,但这小子暗搓搓留了点,最后打造成一条项链挂在他脖子上。
我就这么被锁在他身边。
他去哪里,我就得跟去哪里。
甚至,连浴室都得跟进去……
我也不想的,但这是他逼我的。
密闭的空间里水汽氤氲,整块镜子都被模糊掉。
我低头就瞅见江虑的八块腹肌,再往下,没想到啊没想到。
连这张脸都是如此的俊。
这就是女流氓的快乐吗?
他的腰侧还有个奇怪的文身。
我还没多看第二眼,「啪」地就被甩出了浴室。
就跟当初不受控的梦境一样,我的魂体再次不由自己掌握。
与此同时,江虑的卧室门被从外推开,一个熟悉的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是江虑的好哥们,陆丰。
「江哥,我怎么听说你还去了陈思渺的葬礼?」
江虑围着浴巾出来,闻言挑眉,「不行?」
「千古奇闻。」陆丰拿出手机,啧啧感叹,「朋友圈都传疯了,都说陈思渺死了你太高兴,跑人家葬礼上嘚瑟去了。」
「这多损啊。」
江虑擦着头发嗤笑,「他们知道什么。」
陆丰说,「圈子里谁不知道你最讨厌她啊。」
我跟着点头,确实,这才是死对头的正确打开方式。
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我往陆丰身上引。
我控制不住地一头栽过去。
「你发什么愣?」
我下意识抬头,「我?」
——是陆丰的声音。
我顿时止住声,不可置信地对上江虑皱眉看过来的眼睛:「听到没,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陈思渺。」
我竟然附身陆丰了,浑浑噩噩地张口就来,「关你屁事。」
这是我以前怼江虑最常用的一句话。
这话刚放出去,我的脑子就瞬间清醒了。
「你?」
果不其然,江虑擦头发的动作停下,眯起眼睛。
要完。
4
我现在看到江虑,就想到那个粉色行李箱。
这得多变态啊,才能干出那样丧心病狂之事。
打死我也不能被他认出来!
不就是演戏吗?
我心一横,学着陆丰吊儿郎当的样,嘿嘿一笑,「嘴瓢嘴瓢,江哥你也知道我以前的德性。」
跟江虑当死对头久了,秉着知己知彼的态度,我对他的一些朋友,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万幸,陆丰就不是个什么文明人。
江虑一手攥着毛巾,眼神盯得我头皮发麻,「哦」了声,「是吗?」
他把毛巾扔过来,颐指气使,「过来给我擦头。」
也没说信没信。
我狐疑,这哥俩关系还挺亲密的哦,帮忙擦头?
江虑倒是一脸坦然,说完就坐回去,等着我伺候他。
我伸出爪子,「业务不熟练」地故意扯他的头发,还擦头发,疼不死你。
我当然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江哥,我特意学了新的擦头手法,保准你满意。」
可惜还没再扯几下,手腕就被一把抓住。
江虑眉头下压,「你今天吃错药了?」
何止吃错药啊,连芯子都换了。
我装傻,「江哥你说什么呢?是我学的这个手法不行?」
说完我就想挣脱他,「我给你试试别的。」
但没能挣开。
我不信邪,再试,还是挣不开。
要说陆丰这个大老爷们力气也是不差的,我用他的身体竟然挣不动?
这时一股阴影从头顶压迫而来。
江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抓着我的手,指骨冰凉。
然后他就笑了。
就像那天抱着粉色行李箱时同款温柔的笑。
温柔到瘆人。
他薄唇轻启,「今晚留下来?」
「……」
我大脑当时就宕机了。
他他他!跟陆丰?
怪不得这么多年江虑身边就没见过任何异性,我还嘲笑他像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害羞什么。
他当时什么表情来着?
——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敢情是一切尽在不言中!果然我就知道他亲我只是为了膈应我!
我被吓得差点跳起来,「不早了,哈哈……我有点事先走了。」
江虑说,「这里又不是没你睡觉的地方。」
你可真贴心啊。
我绞尽脑汁找理由,眼见江虑越逼越近。
这时候外面响起急促的挠门声。
我的手腕这才被放过,见江虑开门,我立马跟着挪过去准备跑路。
「喵!」
尖锐的猫叫声刺耳,我刚迈出一步,就见一团黑色的毛茸茸朝我扑了过来。
那一瞬间,我的意识剧痛。
而陆丰的身体也「嘭」地倒下。
5
我舔了舔爪子,下意识就想抬起后腿挠痒痒,反应过来后艰难地克制住这股本能的冲动。
没错,这次我附身到了那只黑猫身上……
黑猫招阴,我竟然直接被吸到了它体内。
而倒霉蛋陆丰就惨了,后脑勺着地,人事不省。
倒是没出什么意外,就是睡着了。
以黑猫的视角来看,此时江虑在我眼里就是个巨人,他所有的神情都被放大。
我突然发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陆丰昏迷,我以为他该露出心疼的表情。
但竟然没有。
江虑架起陆丰的胳膊,就把人扔到了隔壁客房。
我跟着去看了眼,那力度,甚至还带了点嫌弃。
扔完人,他就跑卫生间疯狂洗手。
水哗哗地冲洗,他都快要搓下一层皮。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还有洁癖呢?
像是感应到什么,江虑突然回头,视线精准落到我头顶,他显然想起了这次的罪魁祸首。
「喵喵喵?」
我的身体骤然悬空,跟江虑大眼对小眼。
后脖颈被他捏住提起来,想跑也跑不了。
造孽啊……
江虑一双眼睛生得黑涔涔的,好看也摄人,我几乎以为他在透过这副皮囊看我的灵魂。
但怎么可能?
刚有点动容,我的身体就被 180 度一转,背对江虑。
「这猫是公的还是母的?」
我还一脸蒙,就听到江虑嘟囔,然后罪恶之手伸向了我。
「!」
他果然还是那个变态!
连猫都不放过!
我拼命挣扎,奈何被捏住命运的脖颈,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
「母的啊。」江虑愉悦地笑。
啊啊啊我发誓我要鲨了他!
我抬起爪子就朝他的那张俊脸挥了过去。
但有句话是对的,当你弱小的时候,连反抗都是在卖萌。
这只黑猫是家猫,它的指甲早就被修过,压根没有杀伤力。
江虑轻而易举抓住我的爪子揉捏,他甚至爱不释手。
「粉色的肉垫,还挺配你。」
我眼前一黑,又想起了那个粉色行李箱。
这该死的直男审美癌,真不怪我以前怼他。
他还撸我的下巴!
连晚上睡觉都把我箍怀里。
呸!狗男人。
6
大清早,陆丰就跟见了鬼似的狂锤门。
「江虑!江虑!」
他连「江哥」都不喊了,门开后就满脸惊恐地捂自己胸口,「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江虑咬牙切齿说,「没有。」
「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你要 gay 我。」
「还让我晚上留下。」
陆丰每说一句,江虑额角的青筋就跳一次。
我快要笑死。
怎么还不承认了呢!
见他否认,陆丰如释重负,「哥!你是我亲哥,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对我的。」
他扭头,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江哥,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猫,连卧室都让它进了。」
我踩着江虑的床跟他对视,高傲得不得了。
那是,我可不是一般的猫。
但就在陆丰凑近几步时,我竟然又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吸力。
像是随时可能脱离黑猫,再次附身陆丰。
奇怪。
「喵!」
骤然间,我浑身炸毛,黑猫的身体不再受我控制,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别墅的走廊很长,黑猫速度也快,导致我的意识也随之颠簸。
等彻底清醒,我竟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昏暗的地下室里。
怎么跑这里来了?
猫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毫无防备地,我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满室照片,拍的全是我。
各种各样的我,有些甚至是偷拍的角度。
猫的身体实在太矮,我奋力仰头,窥到的也只是其中一角。
隐约还有血腥的味道,被浓厚的檀香掩盖只泄出一丝。
铺天盖地的寒意把我笼罩。
地下室的门悄无声息被推开,一只冰凉的手摸上我的脑袋。
「被看到了啊。」
7
在江虑碰到我的那一刻,我四肢都软了,整个身体匍匐下来,这是黑猫本能地在惧怕他。
他身上还穿着在卧室时的睡衣,赤脚踩在地上。
不,也许不是没穿鞋,而是在匆忙赶来的路上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江虑拍了拍我的脑袋,漫不经心说,「不要乱跑。」
我不满地「喵」了声。
不会轻点吗?害我差点脑震荡。
我被他抱在怀里,一步步走近那些照片。
越是靠近,越是心悸。
最中央的照片上甚至还有血迹,而我很快就知道这些血迹怎么来的了。
江虑掀起上衣,我再次看到那个奇怪的文身。
当时在浴室匆匆一瞟,今天才真正看清。
血红色的纹路弥漫着不祥的意味,但我竟然对它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下一刻,江虑拔出一把匕首,面不改色就沿着文身刺了进去。
他平静得不像是在刺他自己。
江虑疯了!
随着他的动作,熟悉的意识剥离感出现,我终于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复活我!
难怪我莫名其妙被锁在他身边,难怪我莫名其妙能附身别人。
全和这个文身脱不了干系。
黑猫「喵喵」地叫个不停,我的魂体被彻底弹出来。
「江虑,你个神经病!谁让你这么做的?」
江虑听不见。
匕首掉到地上,他一手撑着桌子,脸色更加惨白。
我几乎要破口大骂,「我人都死了,你深情给谁看啊?
「你不也把我当死对头吗?啊?你现在脑子进水了是吧?
「拼死拼活复活一个死对头,你可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圣父!」
这个世上再没人能听到我的气急败坏。
可我就是气,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不仅神经病还脑子有问题!
江虑体力不支,躺在一地照片里,还在低喃,「陈思渺,我喜欢你。」
喜欢个屁!
原来鬼魂也会脑仁疼,我恨不得当场去世第二次。
越来越疼了,我蜷缩进江虑怀里。
反正是他害的。
反正他看不见。
……
我的意识昏迷了很久,就在我以为终于要重新投胎时,黑暗中骤然破入一束光。
我睁开眼睛,对上镜子里一张熟悉的脸。
江虑?
我这次附身江虑了?
但感觉又不太对,视角上镜子里的他怎么比我高这么多?
然后我就看见他抬起手整理自己的袖口。
我的视线竟然也被迫跟着动,他往上抬手我的视线就上移,他往下放手我的视线就下移。
等等……
我终于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我这次好像,不是附身了江虑。
而是附身成了他的——手?
8
我附身到了江虑的左手上。
镜子里,江虑一整个人都是漫不经心的,脸色不再像昨天那么苍白。
我想到那个文身,可惜他现在包裹得严严实实。
迟早有一天把他衣服扒了。
第一次有这种变成别人手的体验,我不是很熟练地配合他整理袖口。
结果江虑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盯住镜子里他的影像。
「陈思渺?」他喊了声。
我动了动手指,这儿呢。
「你到底在不在?」他对着镜子又喊了声,这次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傻叉。
把他能耐的,现在倒是找不到我了。
江虑又站了会儿,终于确定我不在,这才走人。
我以为他这一身西装是打算去公司,但他开着车就往墓地跑。
还买了一束花。
但谁会给死人送玫瑰啊?
江虑随意把花放到墓碑前,然后他就坐到旁边,一点没在意昂贵的衣服沾土。
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摩挲我的照片,用的还是我附身的这只手!
自己摸自己的遗照是种什么体验?
冰凉得要渗入骨子里。
我头皮发麻地想缩回去,但哪抵得过江虑的意识。
「陈思渺,我快撑不下去了。」
他突然出声,把头靠到墓碑上。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颓废的样子,低头抵住我的照片,然后安静了很久很久。
我几乎以为他要一睡不醒。
直到太阳落山,他终于动了。
在他安稳地坐上车后,我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彻底咽下去,江虑又作妖了!
他飙车!
车里开了扇窗,狂风不断涌进来,吹得江虑的头发飞扬乱舞。
这已经超过了限速!
他是真的不要命了!
我拼命控制他一只手打转方向盘,可恨不是附身他的腿。
刹车,快刹车啊!
前面就是一个路口,江虑一点转向的意思都没有。
要撞上去了!
「江虑!」
我摁住方向盘嘶声喊他,「你要死别死我面前!」
巨大的震荡后,轮胎高速摩擦地面。
车停了。
江虑抬手,我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护栏。
只差一点点。
江虑仰头靠在座椅上,一只胳膊挡住眼睛。
半晌,他突然笑了下。
这一刻,我想咬死他!
9
江虑拿着罚单回家,我一点都不意外。
最好罚得他倾家荡产,这就是个法外狂徒。
他一进门就开始解扣子,我本来还没觉得不对劲,专心看着他腰侧那露出的文身。
直到他摩挲了下左手的手指,之后接二连三地、状似无意地碰一碰,再碰一碰。
我忍不了了。
在他下一次扒拉我的时候,「啪」地打开那只手。
下一秒,我就被举起来跟他面面相觑。
江虑挑眉,「陈思渺?」
我装死。
一只手机怼到我脸上,我听到江虑说,「打字。」
我不情不愿地控制那只手敲键盘,「有事?」
我以为被认出来后免不得一通嘲笑,毕竟我们已经维持这个相处模式很多年。
却见江虑盯着手机屏幕上多出来的两个字,认真地端详很久。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
「陈思渺,陈思渺啊。」
他不停地念,一遍遍把我的名字绕在舌尖上。
「你终于肯出现了。」
他说,「你怎么才出现?」
「……」
就算没有身体我都鼻头一酸,死对头煽什么情啊?这是我们之间该有的对话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敲了个省略号。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他,但看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我很难不怀疑他哪天就会把他自己送下去。
我问:「你那个文身怎么回事?」
江虑看了眼,满不在意,「随便文的。」
不说实话,我毫不犹豫地掐了把他的胳膊。
他「嘶」了声,反问:「葬礼那天,梦里是不是你?」
我顿时想到那个吻,果断敲了个「不是」。
开玩笑,我一生要强怎么可能承认。
江虑不说话了,我眼前一黑,因为他用另一只手把我捂住。
这家伙干什么啊?
直到我感受到一股潮湿的水汽,江虑进了浴室!
「我警告你啊!你最好不要干什么。」
手机被我摁得「啪啪」响,江虑看都没看一眼,他还摁灭了屏幕。
这个该死的不要脸的男人!
他把手搭在拉链上,我忍辱负重地闭上眼睛。
算他狠!
10
为了防止事态朝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我不甘不愿地打字:「是我,我入了你的梦。」
「不早说。」
江虑立马收手,一副怕我占他便宜的样子
我气得控制他的指骨「咯吱咯吱」响。
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江虑打开监控看,我也好奇地凑过去。
竟然是一张谁都没想到的脸。
——我的废物弟弟陈建,以及跟在他身后的、我所谓的爸妈。
「别开……」
我连字都没打完,江虑就开了门。
「江大哥!」
陈建怀里抱着个大纸箱子,见到江虑首先就是洪亮的一声喊。
「你还记得我不?陈思渺是我姐。」
他兴奋地别过头,「就算不记得我,我爸妈你也应该记得。」
我爸妈立刻应了声。
江虑神色淡淡地倚在门口,没让他们进来,「找我有什么事?」
陈建激动地上前,指着纸箱子说:「这是我姐的遗物,我给你送过来了。」
我大致扫了眼,还真是我的东西。
但他们有这么好心?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陈建邀功:「听说你花了大价钱带走我姐的骨灰,我立马把这些东西也整理出来,你买不买?」
我爸妈立刻附和:「对啊对啊,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在乎渺渺那孩子,那这些东西你肯定想要!」
这是要把我的价值榨个干净。
我要是有身体,都得指着他们的鼻子笑出声。
江虑一下一下轻敲左手安抚我,他抬眼问:「多少钱?」
「五百万!」
一听真能拿钱,陈建激动得脸都红了,「我可是把我姐都完完整整送给你了。」
我的骨灰、我的所有东西,在先后的时间里,全部被展示到江虑面前。
真是我的「好家人」。
「五百万?」
江虑笑,「你说这些东西值五百万?」他眼底却是冷漠的,「陈思渺有你们是她的福气。」
陈建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还在兴致勃勃地推销:「东西是不值钱,可这是我姐的啊!」
江虑嗤笑,终于拿出手机。
我「啪啪打字」,并且跃跃欲试:「介不介意我拿你的手打人?」
江虑扫了眼门外几人,「当然不介意。」
于是巴掌下一秒就甩到陈建脸上。
我用力之大,整只手都颤抖着发麻。
爽了!
打死陈建应该也料不到这个发展,他顶着深红的指印,一脸呆滞。
江虑突然皱眉,「用什么巴掌?」
我刚敲出一个问号,就听到他说:「用拳头啊。」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尖叫着去捂陈建的脸,「我的儿子啊!」
「你怎么能打人呢!」我爸连忙冲过来一把推向江虑。
可惜,江虑连动都没被推动一下。
身体素质倍儿棒!
江虑转头就叫了保安,别墅区的保安工资不是白拿的,三两下就能把他们打包带走。
推搡间,陈建抱着的纸箱子掉到地上。
江虑蹲下去捡,我一动没动,因为他用的是另一只手。
不过他这个时候也没空看我打字了,捡得特别专注。
我突然真切地意识到,他喜欢我啊。
11
最后那个纸箱子被放到江虑的卧室,他实实在在把我的东西观赏了个遍,我有种戳他双目的冲动。
但手指不是很有力气。
其实从扇完那一巴掌后,我就有种力气被逐渐抽空的感觉。
江虑躺在床上,眼睛一点没从他手上移开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恋手癖,恋的还是自己的手。
我忍无可忍敲了几个字,举起手机挡住他灼热的视线:「关灯睡觉!」
江虑居然听话地照做了,听话得我都有点不习惯。
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床头一盏小夜灯亮着微弱的光。
恍惚有种回到葬礼当晚的感觉。
一模一样的配置,不过他怀里的粉色行李箱变成了他的左手……
我还是得问问他文身的事,但刚敲出这俩字,手指就开始痉挛。
江虑注意到了,神色竟然毫不意外,安抚一般揉了揉,「疼不疼?」
我动不了。
他自顾说:「陈思渺,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对不对?」
「陈思渺,我快活不下去了。」
至此,我的种种猜测都被证实。
他真的要复活我,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他把小夜灯摁灭,我彻底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这是魂体即将被抽离的征兆。
但我阻止不了。
最后的最后,江虑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紧紧捂住左手,就像紧紧捂住他最后的一线生机,牢牢藏起来。
「江虑!」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江虑低头亲吻指尖。
他纤长的睫毛颤抖着,那么虔诚。
「陈思渺,我们明天见。」
12
「咚、咚、咚。」
是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
我茫然地站在街头,整个人浑浑噩噩,循着声音来处看去。
皮球滚到马路中心,一个小孩毫无预兆地冲过去。
我的脚步动了动,但就在即将踏出去前,一只手攥住了我。
是谁?
心跳跳动得越来越剧烈,几乎要闯出我的胸膛。
迷雾遮挡,我看不清他的脸。
「别去。」
他的嘴唇翕动,突然松开我的胳膊,然后一步步朝着那个小孩的方向追去。
他越跑越快,但我就像被某种力量禁锢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突然,一辆货车闯入眼帘。
我的心口一紧。
骤然间灯光大亮,刺耳的鸣笛声响彻整条街。
「出车祸了!」
人群喧嚣夹杂着小孩的哭声疯狂涌入我的耳朵。
可是谁出车祸了?
我为什么在这里?
马路中心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的身体不受控地挤开一个又一个人,里面的场景终于清晰。
满目的红。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人,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江虑?」
我怔怔跪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手都是抖的,「江虑……」
这是为什么啊?
我的头好疼,心口更疼,像是破了一个再也无法填补的洞,有风不断灌入,刮得我悲痛欲绝。
一双手自背后搂抱而来,我被拥入一个冰冷的怀里。
熟悉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叹息,「我在。」
而这一瞬间,我的心空了。
我记起自己已经死了,鬼魂是没有心的。
我也终于记起自己的死因——为了救那个小孩死于车祸。
只是刚刚所经历的幻觉中,死去的人却变成了江虑。
再睁眼,我回到了之前的地下室。
江虑跪在遍地的照片中,腰侧的文身处流出浓稠的血来。
他低着头,发丝垂下遮住一双眼睛。
再没有一丝气息。
……
「江虑,江虑啊。」
我抱住他,想起曾经他也这样呢喃过:「陈思渺,陈思渺啊。」
那时的江虑似笑似哭,他又在想什么呢?
他会想,陈思渺终于还是要被绑在他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我想起幻觉里,他死死抓着我的手说「别去。」
如今迷雾散去,我看清了他的脸,泪流满面。
然后他替我去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他复活我的方法。
从我死后的第一天起,他就在谋划,从刨坟到骨灰项链,到我附身他的朋友、猫,最后是他的左手。
那是因为我的命数已经和他绑定,会不由自主被与他亲近的人或物吸引。
最后在他为我构筑的幻觉里,他从容赴死,我的命数被改变。
「江虑,你成功了。」
一滴又一滴泪砸在地上,我轻轻抵住他的额头,闭上眼睛。
我们彼此拥抱,再不畏生死。
「陈思渺这辈子都要绑在你身边了。」
「哪儿也不去。」
13
我戴着大墨镜踏上漫无边际的旅行,手里还提了个粉色行李箱。
隔一会儿,行李箱的轮子就扭一下。
「江虑你是想随机吓死一个路人吗?」
轮子又扭了一下,我抬手就掐住旁边人的胳膊三百六十度旋转拧,「老实点。」
江虑疼得差点跳起来,终于收回踹行李箱的脚。
「你就不能给我换个行李箱?我一个大男人,你给我用粉色的?!」
我指着他鼻子笑,这就叫报应不爽!
当初他拿这个行李箱装我,今天我也得给他安排一次。
但我没他那么变态,里面只装了一小撮他的骨灰。
笑话,不然重死我怎么办?
没错,江虑没有真正意义上死去,阎王爷不收。
也许是因为我们命数相绑,也许是因为我们情比金坚?
他的魂体凝实,但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他就还时不时犯贱,东碰一碰西碰一碰地吓唬别人。
而我被复活后,魂体凝得比他更实,能被所有人看到。
「姐姐,你为什么自己和自己说话啊?」一个小孩儿跑上前好奇地问我。
我看着他的脸愣了好一会,然后低头「嘘」了声,神秘兮兮地说:「这儿还有个哥哥呢,你没看到?」
小孩儿表情呆滞,「哪儿?」
我音量一下子拔高了点,「就在你身后!你看不到吗?」
这下小孩儿连头都不敢回了,「哇」地哭了出来,说要找妈妈。
等他抽抽噎噎跑远,我终于笑出声来。
江虑握住我的手,眉头下压,「臭小孩,便宜他了。」
世界如此之小,我们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当初车祸救下的小孩。
其实说不上值不值,只是那时候想救所以救了。
我拉着江虑回头,「走啦。」
他「哼」了声,扭捏配合我十指相扣。
以后的我们依旧会有热烈的爱、自由的灵魂。
至于能活多久,谁知道呢?
谁在乎呢?
【完】
□ 尔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