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的前一天,我约准前夫在老房子里吃散伙饭,隔天一早,他哭着跪在我面前,说不想跟我分开了。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凡林竟然会跟我提出离婚。
虽然,我早就知道,以我的个人条件,根本配不上许凡林这样的男人,可谁让我有个有钱的爹,我爹又只有我一个女儿。
我以为,我们家的财富可以保证我有一段稳定而富足的婚姻。
也不是没有过防备,只是,许凡林从一开始便主动提出要跟我做婚前财产公正,到后来他对我呵护备至体贴温柔,再到后来我爸妈相继病倒他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以为我找对了人,不管他是出于责任感还是对我有那么一点真心,八年光阴,不可能都是装的吧?
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场「婚变」的源头,可许凡林还是走了,他甩开我的胳膊,走得坚决而干脆,我想追出去,却因为头痛不得不蹲在地上,好容易缓过神,想给许凡林打电话,却瞥见茶几上的离婚协议,文书做得很正式,我跟许凡林没有孩子,协议只涉及到财产分割,上面明确分给我的,只有我们现在住的这套公寓,一辆旧比亚迪和二十万存款,爸爸的公司,我名下的房产、商铺,还有老家那套待拆迁的厂房,都只字未提。
许凡林在跟我开玩笑,还是……遇见了什么事?
我忍着头痛,飞快回想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半年前,因为父母相继过世,许凡林怕我在老房子里住着伤心,就哄着我搬到这间不足五十平米的商用公寓。
这是公司收来的顶账房,楼层高,户型也一般,配套更是马马虎虎,可许凡林却说,这里住户多,热闹,适合我这种喜欢宅在家的人调整心情,他还说,公寓离公司近,上下班的路程缩短,能空出更多的时间照顾我。
许凡林说到做到,自从住进公寓,我每天的早晚餐、家里的家务活,他全程包办……其实,即使是从前跟我爸妈一起住在老房子的时候,许凡林也是这样,凡事亲力亲为,结婚八年,他无一日不是温柔体贴的。
这样的他,却忽然要跟我离婚。
一种奇怪的感觉席卷心头,也令我打起精神,开始翻箱倒柜,公司厂房的地契、老房别墅的房产证,以及婚前我妈给我置下的几套房产和商铺……统统不见踪迹,目前为止,我只找到这套小公寓的房产证。
不仅如此,我在翻找的时候还注意到一件事,整个房间,不管卧室还是洗手间,一件许凡林的个人物品都没有。
看来,许凡林说要离婚,不是一时兴起。
自从嫁给许凡林,我便推开我爸在公司里给我安排的闲职,专心当一个幸福小女人。我爸只有我一个女儿,许凡林又承诺我们孩子将来会随我姓,因此我爸慢慢就将公司大事小情都交到许凡林手里。后来,我爸病情加剧,而老厂房那边老早便传来要动迁的消息,为了让许凡林办事更方便,我爸就签下了一张委托授权书。
尽管我已经猜到,有些事情正朝着我无法把控的方向发展,比如,许凡林侵占了我家的公司和财产,且完成了转移,他现在只想把我一脚踢开。可我心底里还是忍不住残存着一丝侥幸,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糟糕,许凡林就是遇见什么事了,他不得已,他有苦衷。
我拨通了许凡林的电话。
谢天谢地,他接了。
可是,面对我小心翼翼的询问,许凡林只轻轻对说了句:「苗苗,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乖,夫妻一场,咱们好聚好散吧。」
仁至义尽?好聚好散?
许凡林的态度令我的侥幸破灭,像是平地落下一块巨石,我很想问问他就算离婚,财产分割是不是遗漏了些什么,却忽然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一声遥远而轻蔑的嘲讽:「嘁……你还挺念旧情的嘛。」
尽管声音很小,可我听得很清楚,那声讽刺,来自一个女人。
像是一道火光划破黑夜,更像是一道苦苦思索的谜题终于得到答案,我出离愤怒,死死抓着话筒,歇斯底里地冲许凡林大喊:「是因为她吗?」
他要跟我离婚,是因为这个女人?
「如果我说不是,你心里会好过一点吗?」许凡林的口气明显有些不耐烦,再度提醒我去民政局的时间,又冲我嘱咐了一句:「不要胡思乱想,对自己没好处。」
可我怎么能不胡思乱想?我像着了魔一样,拼了命的回想与许凡林有过交集的女人,许凡林一向「洁身自好」,他日常生活就是家与公司两点一线,私生活异常简单,如无必要应酬都在家里吃饭,从不在外面过夜,偶尔回家看看父母和一周两次的健身锻炼已经是他的娱乐活动。
健身房……
我脑袋里闪过一丝灵光,想到许凡林离开公寓就去找那女人,说明俩人已经相识有一点时间,这么看来,那个女人极有可能是他在健身房认识的。
我一刻也等不下去,赶忙下楼直奔那家健身房,那时我婚后打算备孕,想要练瑜伽修炼形体,就买了年卡和私教课,可没去几次就因为爸妈相继病倒需要照顾停了课,为了不浪费,就把卡给了许凡林。
如果从那时候开始计算,那他出轨的时间,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长。
我谎称续课,查了许凡林的档案,发现他每周都有两次固定锻炼,而教练栏的名字竟然是……
薛莉莉?
我对那个女孩印象深刻,不单是因为她丰胸翘臀巴掌脸,还因为她在给我上课的时候,示范动作也非常性感撩人,保守如我,每次跟她上课都上得面红耳赤。
我并不知道,许凡林后来找的私教就是她,回想起刚才跟许凡林的通话,我愈发觉得那个女人就是薛莉莉。
「莉莉在吗?我跟她聊几句吧!」我作势向外张望,实则是想要确定她此刻是否在店里。
「真不巧,她今天调休了。」销售的回答,似乎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健身房。
有时候,得到答案并不能让人释怀或解脱,反倒像从一处悬崖坠落到更黑的深渊,让人万劫不复。
我甚至,不敢给他或薛莉莉打电话去求证。茫然地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将我瞬间击垮,恍惚间,只听见耳旁一声惊呼:「有人晕倒了!」紧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床上输液,一个妆容精致的短发女人正坐在我床边的桌子前修理指甲。
女人好像知道我醒了,手指捏起一张化验单递过来:「看看上面的指标,身体缺乏多种维生素,孕酮含量低到无法受孕,身体机能已经严重受损。」
看着报告单上标注着红线提醒的各项数值,我一时有些懵,短发女人甩了甩头发:「你不用怀疑我做假报告单骗你,不信就去医院复查……不过,我劝你再养几天,你这样子抽不了多少血。」话音落,目光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终于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她:「这是哪?还有……你是谁啊?」我直觉这里并不是医院或诊所,她也不像大夫。
「有什么关系呢?」短发女人不以为然,「你在街上晕倒,我救了你,顺便给你做了检查。」她指了指墙上的营业执照:「我是门诊大夫。」
营业执照上的业主栏上显示着她的照片和名字,虞蓝。
「可是……」我还是十分疑惑,想起意识模糊以前,自己的确是在街上晕倒了,但即便如此,虞蓝凭什么自作主张给我做检查?
「因为不检查,我就不知道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虞蓝仿佛看出我的顾忌,有些嘲讽的指着我的手机:「我用你的指纹解开了电话,但你老公一直没接。」
像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地刺中我的心尖,昏迷之前的痛楚爆发开来,许凡林……他果然够绝情,现在就连我的电话都不肯接了。
大概是人在痛到极致的时候,意识都有些凌乱,我想起虞蓝刚才对我说的话,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年,我严格按照许凡林的餐食搭配调养身体,怎么会调出这样的结果?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虞蓝反问我。
我一时语塞,想起许凡林说过自己考过营养师,自结婚以后就给我们全家制定专门的食谱,全家的餐食都按照他的计划严格执行的。
种种猜想在头脑中翻滚,让我不寒而栗。
因为妈妈以前就有过慢性病史,后来逐渐恶化到病逝倒也不算意外;但一向注重锻炼的爸爸在妈妈去世后愈发憔悴,开始缠绵病榻,其实是很让我诧异的。
而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又是一张看起来情况十分糟糕的报告单。
就算我对这张报告单并不能百分百地信任,但我却不得不相信自己的感觉,近几年状态大不如前,尤其是近半年,总是仄仄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许凡林说我是悲伤过度导致的,可我却明显感觉,身体上的萎靡疲倦大于心理感觉。
真相呼之欲出。
尽管我难以置信,却无法在侥幸地认为,一切都是巧合。
哪有那么多巧合,八年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虚伪的阴谋,许凡林用了三千个日夜运筹帷幄,打得是吃绝户的主意。
攥紧的拳头化不开我深深的懊恼与愤恨,我一时急火攻心,竟呕出一口鲜血来。
「我去……要不要这么夸张?」虞蓝险险一闪,躲过了我那口血,又赶紧回头看我:「我说你,别太激动行不行,你现在的身体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是啊,连我自己都能感受到身体的孱弱,不堪一击,许凡林大概也觉得这样的我对他来说构不成一丁点的威胁,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一脚踢开吧!
一想到许凡林道貌岸然的嘴脸,电话里对我说的那句「仁至义尽」,还有薛莉莉的挑衅,我的恨意像野火一样燃烧起来。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到了许凡林说好的时间,我去了民政局。
一见到他,我就故意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冲他喊了一句:「凡林……」
许凡林没有看到我,淡淡说了句:「咱们进去吧。」
「不,我不想去。」我站在原地,小声地冲他哀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许凡林不耐烦地打断我:「有那个必要吗?」
「有,当然有,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我想回报你一次。」我的姿态卑微到极点,许凡林却不为所动:「不需要,你痛快把手续办了,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眼看软的不行,我只好变了脸色,撒起泼来:「许凡林,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家,我就不跟你办手续!」话音落,我掩着脸,痛苦地蹲下来抽泣道:「我只是、我只是……舍不得你,我只想再跟你多做一天的夫妻,你以前对我那么好,可现在就连这点要求也不能满足我吗?」
我哭得极尽伤感脆弱,情真意切,饶是许凡林已经有些不耐烦,可看着我这样子,还是走过来扶起我,而我顺势靠在他怀里:「答应我,再陪我一天好吗?」
许凡林略微沉吟,应允下来:「就这一天,明天我们再来离婚,你不许耍赖。」
我破涕为笑,擦干眼泪,跟着他一起回到家里。
厨房的冰箱里,有我一大早就起来置办的食材,其实我很会烧菜,只是从前许凡林大包大揽,一直没有动手的机会,如今终于可以大展身手,却是一场散伙饭。
或者,我应该称这顿饭为,最后的晚餐。
是的,我千方百计哄骗许凡林跟我回家,就是要跟他同归于尽。
在虞蓝那个小黑诊所里,我声泪俱下地跟她诉说自己走投无路的处境,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跟她求了一包安眠药。
我把它全都倒进了桌上那瓶红酒里。
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的时候,我有片刻的恍惚,猛然坐起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房间摆设,还有,熟悉的……我自己?
床上那个卷着被子睡得正香的身躯,就是我本人没错。
那「我」是谁?
我举手看了看,觉出不对,急忙冲到卫生间,确认了一件事——我跟许凡林,竟然互换了身体。
餐桌上的红酒瓶已然空掉,我举起干干净净的红酒杯,心里一阵诧异,我本以为一场微醺过后,会跟许凡林在睡梦中离开人间,却不想竟发生了这样的转机。
许凡林醒来的时候,花了三分钟震惊抓狂和不可思议之后,忽然一把拉起我:「去医院!」
「急什么?」我松开他的胳膊,眼睛瞟向桌上的离婚协议:「咱们不是还有事要办吗?」
顺着我的目光,许凡林露出一脸慌乱,许久,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语无伦次地说他只是一时糊涂跟我开玩笑。
「真的吗?你不想跟我离婚?」我心中冷笑,淡淡反问他,许凡林愣了一下,赶忙反握住我的手,重重点头:「当然,从来都没想过。」
「可是……」我歪着头,还想再说点什么,许凡林却将那份协议撕得粉碎:「好了,我们别计较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身体换回来!」
许凡林果然聪明,即便发生这样离奇的事,却第一时间想到利害,我们的身体互换,那等于说原本被他占取的财产都将属于我,他分到的,不过是原本要给我的那点零碎……虽然,我们的身体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换回来,可他不想离婚,至少现在不能。
于我而言,这时候离婚,虽然表面看上去可以轻松拿回许凡林从我手里算计的一切,可是,就如同许凡林担忧的那样,我也不知道我们俩的身体还会不会换回来,什么时候换回来,匆忙离婚的确不是最佳选择,我得抓紧时机,把能从他手里抠的都抠出来,这样才不算辜负这天赐的奇遇。
「我饿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我看着许凡林,没再提离婚的事,也没有跟他一起想办法换回身体,像平常一般,指使他去厨房做饭,自己则踱到卫生间的镜子面前,再次端详起许凡林的脸。
许凡林现在应该很庆幸吧,提离婚的时候,没有把话说得太明,有些事没坦白就可以假装不存在,只要稳住我,一切就还有转机。
对我而言,同样也很庆幸没有跟他闹得太凶,不然,现在都没办法伪装和谐。
很快,许凡林做好了饭,我端起饭碗便开始大口开吃,一点也不担心许凡林会在饭菜里做什么手脚——毕竟,现在的我与他身体对调,就算他再不情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继续对我下黑手,甚至,还要对我好一点,毕竟,把我的身体搞垮了,难受的是他。
吃着吃着,心里又有些难过,我倒是还有机会保护自己,可爸妈呢?他们十有八九被许凡林加害过,可现在,已经找不到证据了吧!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眼见我情绪低落,许凡林忙冲我问。
「没什么,忽然想起爸妈了,一会儿我想回老房子看看!」我吸吸鼻子,提出要求。
许凡林动动嘴巴,似乎想阻拦,踟蹰许久,才鼓起勇气冲我道:「我把老房子交给了装修队翻新,本来想等弄完之后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
「装修老房?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男人的力气果然大,那声响吓了许凡林一跳,也让我有些不可思议——原来,拥有远超于对手的力量,是这样一种美妙的感觉。
许凡林做出低眉顺眼的模样过来拉我:「你别生气嘛,我是怕你看到家里从前的样子伤心……」
怕我伤心?那是我从小成长的地方,更有爸妈生活过的痕迹,他不经我允许便动手翻新,怕是以为自己稳坐江山了吧!
我心底冷笑,坚持要跟他回老房,所幸,改造别墅是大工程,装修队的人忙着管道改装,别墅内部的好几个房间还没有来得及改动,我直接把爸妈的卧室书房和我的房间,都留了下来。
做完这些,我故意冲许凡林道:「老房是我的遗产,抽时间找老姚把你的名字加进来吧。」
我睁眼说瞎话,早就猜到他已经用了手段把房子弄到手,故意这么说,只是要试探他。
姚律师是我爸生前一直合作的法律顾问,但我猜想,许凡林在我爸去世以后搞了那么多的小动作,要么是收买了老姚,要么就是连老姚都蒙在鼓里。
许凡林果然一脸焦急,却佯装镇定:「苗苗,这些事不急于一时,我们先回去商量!而且,老姚跟我们解除合作关系了。」
「解除合作?」我心底一沉,许凡林够狠,竟然直接把老姚踢出局了。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他的那些暗箱操作应该不会通过我爸的心腹去办。
我故作黯然:「唉,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姚跟我们合作是看在爸爸的面子,爸爸走了,他另谋出路也算正常。」
稳住了许凡林,我继续假装参观房子,趁着去厕所的工夫给老姚发去求助信息,隐去我跟许凡林互换身体的遭遇,只道出自己怀疑许凡林算计我家的家产,请他帮忙调查。
老姚的回复很快,他是最早发现许凡林对公司下手的人,可当时许凡林派他去外地处理一桩劳务纠纷,回来以后便被许凡林踢出局,还跟他说这都是我的主意。
老姚虽然觉得蹊跷,却也明白大势已去,我爸已经不在,我又不出面理事,纵使他心有不甘,也没有办法跟已经得势的许凡林叫板。
「姚叔叔,很多事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最近才知道真相,许凡林现在有把柄在我手上,但我想要扳倒他,还需要您的帮助,请您看在爸爸的份上,拉我一把,如果成功,我将把爸爸留给我的股份转赠给您当做酬劳。」
我把这番心声描述得情真意切,末了还附上了一张签了字的转赠声明,跟生意场上的人谈感情很可笑,永远不如以利诱之,我这样做,不过是想让老姚看到我的诚意与决心,让他明白帮我就是在帮他自己。
老姚答应了要帮我搜集许凡林侵吞公司和家产的证据,做这些事需要一定的时间,而我心里则盘算起了另一件事。
我谎称身体不舒服,让他陪我去医院做检查。
去医院?许凡林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我执意如此,他也只能帮忙开车。
我本想去虞蓝那家诊所,顺便问问安眠药的事,却又觉得跟许凡林一起去不太妥当,便随便找了家规模一般的健康中心。
这种健康中心主打男女隐私疾病,一般人得了这类疾病羞于去大医院,就会到这种地方来,虽然治疗水平不好说,但至少保住了一些尊严和体面。
而且,就我的需求来讲,这里完全可以满足。
「既然来了,咱们就都查一查吧!」我自作主张地挂了两个号,身边的导诊立刻来了精神,笑容满面地朝我和许凡林涌过来。
「不不不……我就不用了……」看着许凡林奋力抗拒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好笑,便轻咳一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其实,我前几天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大姨妈迟了好几天,不知道是不是怀了,你就替我好好看看吧!」
话音落,许凡林果然消停下来,脸上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我心底冷笑,许凡林当然要不可思议,他一面深情款款地哄我说要跟我生孩子,一边处心积虑地给我吃营养单一又寒凉的食物,分明就是知道,以我的身体状况很难受孕。
但我故意这样说,只是想支开他去做一系列繁琐又羞耻的妇科检查,而我,则打算去男科做另一件事。
我要结扎。
是的,你许凡林既然不打算跟我生孩子,还千方百计搞垮我的身体,那你也别想生孩子。
对健康中心来说,操作这种微创手术再简单不过,只是,基于一般情况下男性很少主动结扎,大夫跟我询问了缘由,被我找理由搪塞过后,答应麻醉的时候让我本人签字。
手术进行得快,也很顺利。
甚至,我已经做完了手术,许凡林还在楼下等待某几项检测结果。
我能想象到这套检查下来,他有多崩溃,以男人的内核身份,去做妇科检查,查乳腺,做内诊……那种感觉,跟被强奸差不了多少吧?
比较遗憾的是不能欣赏到许凡林生无可恋的表情,一来手术过后,我有点痛;二来,许凡林必定不会将检查的真正结果告诉我,我要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说服大夫和导诊帮他隐瞒结果之后,再上来找我。
其实,对「我」来说,结扎手术的过程同样难以言喻,可是,一想到许凡林这辈子都别想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心理上的满足和愉悦便盖过了疼痛。
许凡林终于上来找我,表情是意料中的若无其事,他说自己的身体没问题,只是缺乏锻炼;我则告诉他自己的检查结果是轻微有些疝气,已经让大夫处理好了。
「疝气?」许凡林明显有些诧异,毕竟,他从前并未发现自己有这种毛病,只是,我一口咬定就是疝气,他就算再怎么怀疑,也只能接受。
折腾了一天,晚上回去,我们俩都有些疲惫。还有……尴尬。
虽说夫妻多年,对彼此的身体都很熟悉,但以这样的形态共处一室,对彼此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
我想赶许凡林去睡客厅,但他却坚持要跟我睡在一起,说是万一俩人之间有什么磁场,离得近一些有助于把身体换回来云云。
在我们俩之间,许凡林当然是更希望早点换回身体的那一个。我懒得跟他争,晚饭过后便跟他一起躺在床上,只不过,关灯以后沉沉睡去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考虑到「我」术后可能发生因疼痛难以入睡的情况,健康中心的大夫给我开了几片安眠药,我全都加在了许凡林的水杯里。
这次,应该是真正的安眠药吧!
趁他熟睡,我赶忙摸出他的手机,通过面容解锁,顺利进入。
出乎我的意料,翻找社交和购物软件,里面竟然干干净净,找不到与其他女人关系暧昧的证据。
微信联系人里,甚至都没有薛莉莉。
许凡林心思缜密,但他未免谨慎过头,薛莉莉是他的健身教练,俩人互为好友再正当不过,但他却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这不是赤裸裸的此地无银?
当然,不排除他身上还藏着其它手机,或许就在他的车里,但是,我费尽心思拿到他的手机,可不只是为了找到他出轨的证据。
我打开他的炒股软件,果然有收获,许凡林炒的是美股,手里握着几大科创公司的股份,看时间竟然是跟我结婚那年就开始持有的,大约是觉得这部分财产比较隐秘,行情又还不错,所以没有急着处理吧。
我又看了看交易账户,确定是用他本人开通的之后,立刻下单预约了卖出交易,并取消了交易提醒,做完这一切,就把手机放回到他枕边,自己也在他身旁躺下。
隔天醒来,一切……并没有恢复正常。
许凡林一脸失望,但并没有持续多久,到客厅去发了几封邮件,大抵是跟助理交代自己有事不能去公司。
我并没有留意他具体做了哪些安排,反正,到目前为止,许凡林都还认为公司就是他姓许的,那就让他去操心好了。
拾掇好自己以后,我拉着他一起去健身房。
「去健身房?」许凡林一脸诧异。
「对呀,昨天大夫不是说你缺乏锻炼……」我指着他,又指了指自己,「正好我也不用去公司,不如去健身房练练吧!」
许凡林当然是不愿意的,可如今的我与他体力悬殊,饶是他满口咀嚼,我也还是轻飘飘地将他拖到车库。
上车的时候,我瞥到车库里停着一只老破比亚迪。脑海里飞快划过离婚协议上,许凡林除了给我一套公寓和二十万,还有一辆比亚迪车。当时我满脑子浆糊,从来没有细想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我跟许凡林都没有开过比亚迪,我爸也从没有过那样一辆车,可许凡林竟然在离婚的时候特地提到它,到底什么意思?
答案还没想出来,已经到了健身房。
许凡林的脸色不大好,路上我见他一直摆弄手机,估计是在跟薛莉莉通气,
不过,我更早一步往健身房打了电话,跟前台说的是许凡林要去上课,让他们安排好时间。
没有女人不善妒,我敢打赌,不管许凡林在手机里再怎么劝,也绝对说服不了薛莉莉想跟我见一面的决心。
很快,几个人就见了面。
薛莉莉不知道我跟许凡林换了身份,一进门就朝「我」投来嗔怪的目光,这让我更加确定,她就是许凡林的出轨对象。
为了刺激她,我故意搂着「许凡林」,用宠溺的口气对薛丽丽说:「我把太太交给你了!」
被我一激,薛莉莉果然上套,立刻带着「许凡林」进入状态,不管口述指令还是示范动作,都风骚无比,满是挑逗,比从前给我上课时的表现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在一旁暗自发笑,倒是许凡林先忍不住,几次轻咳,一本正经地打断薛莉莉:「薛教练,你这样子不太好吧!」
我乐得看戏,没想到薛莉莉竟上前一把抓住我,意有所指道:「许先生,我们上了这么久的课,您觉得我的上课风格有什么问题吗?」
哦,原来他们管出轨苟且,都叫上课。学到了。
我面不改色,倒是许凡林冲过来,一把拉开薛莉莉,将我护在身后:「请注意分寸和界限,我先生只是跟你锻炼,而且,他有老婆。」
许凡林说得义正严词,外人看来,倒是很有维护主权的「大婆」风范。
我乐得看戏,可薛莉莉却突然指着我大叫:「许凡林,你不是要跟这个女人离婚了吗?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薛莉莉的话引来不少人跑来围观,刚才我故意把门推开,就为了更热闹些,面对她的质问,我瘪瘪嘴巴看向许凡林,却听「啪」地一声,许凡林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薛莉莉脸上,并在众人错愕之时,恶狠狠地冲薛莉莉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我老公只是找你上了几回课你就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他觉得你小姑娘家不懂事没和你计较,特地把我带来就是希望你能看清状况,可你倒好,给脸不要脸,竟然还要跟我老公对峙,你对什么峙,你妈没教过你离有老婆的男人远一点?还是你天生就是喜欢勾引有妇之夫!」
一番话,把薛莉莉骂懵了,也把我看爽了。我相信,就算是我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发挥得这么出色,引得在场群众立刻脑补出「女教练勾引学员不成,反被学员老婆痛骂」的剧情,还顺便给自己树立了一波「坐怀不乱对老婆忠贞不二」的形象。
我非常笃定,今天之后,许凡林铁定会跟薛莉莉断得一干二净。或许,薛莉莉的性感火辣曾征服过许凡林,甚至让他动过要把她扶上位的心思,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他费力转移的财产还不一定落在谁手里,我们的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这种时候他最担心的就是节外生枝,可偏偏,薛莉莉按耐不住,非得不管不顾地闹脾气,许凡林肯留下她这枚情绪不稳的定时炸弹才怪。
回去路上,我还在回味薛莉莉指着「我」恼羞成怒的模样,心里暗想,如果薛莉莉知道她听到的那些话都是许凡林说的,将会作何感想呢?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遐想,是许凡林的,看到屏幕闪烁的他,脸色异常复杂,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但他纠结到最后,还是跟我坦白了一件事。
是关于老家厂房动迁补偿的,他已经跟开发商谈好了条件,也签好了合约,只是,涉及到执行层面,对方想调整几个细节,便联系许凡林见上一面。
许凡林跟开发商要了共同开发权,以及楼王位置的销售权……涉及到这样大规模的合作,即便是补充协议,也必定要双方到场才能向下进行。
说白了,这些事,如果我跟许凡林没有交换身体,那他自己就可以搞得定,但现在我是他他是我,在没有我配合的情况下,他根本没办法独自完成。
好家伙,楼盘开发楼王销售,许凡林这一票玩得可真大发。
但我有件事没弄明白,就算许凡林从我爸手里弄到了代理权,还把那些厂房据为己有,可那些东西不还是我们俩的夫妻共同财产吗?他是怎么做到,把我一脚踢开,还能把所有财产都转移得一点不剩的?
稍晚一些的时候,老姚给了我答案。
老姚查到,许凡林自从搭上厂房那边的开发商以后,就把公司拆得七七八八,换来的钱都转给老许去跟开发商合作,公司账面已经被他做空了,而老许则得到了共同开发权。对方觉得,让许凡林入伙,既不用掏拿一大笔厂房动迁款,还能带来一笔投资,怎么想都觉得划算。
许凡林笃定,就算我因为财产分割的事跟他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反正他拍拍屁股就可以去给「他爸」打工,开展他辉煌的第二春,而我如果闹得太凶,很可能把我爸一手创下的公司给闹垮了。
好险。这一切终究没有令许凡林得逞。
老姚在邮件里反复强调,许凡林的手续大多合情合法,走正当程序维权,胜算不大。
潜台词是在问我:还有没有后招。
后招?我想了想,自己最大的优势是跟许凡林互换了身体,我可以利用这个优势把他从我身上夺走的再转到自己身上,可不管我怎么转,只要我跟许凡林仍是夫妻关系,我跟他就无法做到真正的切割。
或者,许凡林也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毫不避讳地将与开发商的合作告诉我。
我答应了许凡林,跟他一起与开发商会面,不过,出发那天,我却将车子开到了老许的住处。
许凡林很是意外,也十分警觉:「到这里干嘛?」
「接上你爸一起自首呀。」我说的分外轻松,下了车就往小区里走。
「你在胡说什么?」许凡林在我身后拼命追赶,可「他」现在的体力可比不上我,我快走两步,已经来到老许家门口,毫不犹豫地叩响了房门。
知道许凡林把开发地产项目都落在他爸的头上,有些事便顺理成章地串联起来,老许是我爸的司机,当年因为突发心梗住院,却舍不得停掉工作,便叫许凡林来顶他的班来给我爸当司机,我跟许凡林的「缘分」也在他来到公司以后展开。
现在看来,一切贪婪与罪恶的开始,似乎与老许关联匪浅。
还有件事我也想起来了,车库里的老旧比亚迪。那辆车的车主是老许,那是某一年的公司年会,我爸做了点手脚,让老许抽到这辆车作为奖励,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老许先前跟他借钱还赌债,但我爸没借,过后又觉得过意不去,这才用一辆车补偿老许。
现在看来,那辆车,不仅没有让老许受到安慰,反而引发了他对我爸的恨意,不仅如此,老许还将这份恨意灌输给许凡林,让他在跟我提出离婚的时候,还故意用这辆车来羞辱我。
对于我的突然出现,老许并不怎么意外,反倒是看见许凡林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的时候,冲我皱了皱眉毛:「她怎么来了?」
「她疯了!」我随口一答:「先别说了,家里有绳子没有,先把她绑起来,我们俩得赶紧去签个合同!」
「疯了?你的药下的太狠了吧!」老许眼里涌起一股阴狠,转身就去找绳子,看得我有些胆寒,但也更加确定,爸妈的早逝,跟许凡林脱不了干系。
看着老许凶神恶煞,许凡林歇斯底里地大叫:「爸,我是凡林,她是齐新苗。我们俩互换身体了!」可老许怎么会听他那些胡话呢?三下两下就制服了他,我虽然看着过瘾,但一想到许凡林用的毕竟是我的身体,还是过去拦着老许,在不伤到筋骨的情况下,把他的手脚捆住,嘴巴堵严。
看着许凡林惊恐错愕的眼神,我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放心吧,姚律师很快回来救你的!」然后,便在他绝望又愤怒的注视下,带着老许一起去了警察局。
有勇无谋的老许,路上还忍不住跟我分享起「事成」之后的打算,我学着许凡林的口气引着他深入探讨,看了看正在工作的行车记录仪,心里一阵发笑。
当然,法庭上,最终判处许凡林非法囚禁,侵占他人财产、转移夫妻共同财产成立的,并不只是行车记录仪上那点证据。
老姚手里掌握的材料,和我「自首」的供词,都让这场官司赢得非常顺利。
许凡林被老姚「救下」以后,一直大呼自己才是许凡林,被误以为精神出现问题被送进了疗养院,老姚拿着我之前签好的委托书走完了所有法律程序,他之所以这样尽心尽力,跟我承诺给他的利益是分不开的,他比谁都希望把许凡林彻底锤死。
而镇定下来的许凡林,终于明白了我的决心,竟然还想要补救,可惜,顶着我那张脸去找原来的关系去帮忙,对方的态度可想而知。
尘埃落定之后,许凡林消停下来,来监狱看我。
他的眼睛里竟然满是幽怨和不解,我想起许凡林跟我提出离婚那天,我应该就是这样的眼神吧。
但我跟他,毕竟是不一样的。
许凡林一直都不明白,在我们俩之间,一直在算计利益和得失的人,是他,不是我。
从答应许凡林的追求那天,我想要的,就是跟他好好相爱,一起经营一个家,给他生儿育女。
可是,就在我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依赖他的时候,他却在背后,用尽阴谋,把我弄得家破人亡。
那些旁的,该做的我都做了,给他结扎、教训薛莉莉,把他股票账户的钱套出来全部冻结……至于家里的那些产业,我真的不是很在乎,是不是全都能回到我手里。
这就是为什么到最后,我宁愿以许凡林的身体接受应有的制裁,让他身败名裂,社会性死亡,也不愿与他在扭曲的身体里共享荣华。
对于我的坚决,许凡林笑得猖狂而轻蔑,他摇头道:「可是,苗苗,你还是太傻了,你觉得这么做是在报复我,可真正失去自由的人是你啊,虽然我住在你的身体里,但你信不信,你都不一定适应坐牢的生活,我都已经学会怎么做一个女人了。」
话音落,他站起身来,告诉我,他已经在我提出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看着许凡林远去的背影,我冷冷一笑。
许凡林自诩聪明,痛快的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但他却却没想过,我之所以向他提出离婚,想跟他一刀两断是真的,更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怎么脱身了。
「我」是抱着赴死的决心走进警局自首的,因为我打定主意,即便要代他坐牢,也要走这一遭,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庭审那天,在法官宣判过后,一个一个黑影忽然蹿到我面前,狠狠甩了我一巴掌,还骂了句:「呸,渣男。」
我被打得脑袋嗡嗡响,但眼睛没花,看到那个已经被警卫拦住的身影正冲我神秘一笑,认出是虞蓝。
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力气,除了在我脸上甩了一巴掌,还在我的耳窝里留下了一粒药丸。
我早就明白,当初她给我的安眠药大有玄机,所以我跟许凡林才会灵魂互换,而她现在给我的这颗药丸,不管是什么,我都决定吃下去。
后来,我听说虞蓝这个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终,在给我送了药之后,她又去找过许凡林,可惜许凡林戒心很重,以为她是来路不明的推销员,没等她说几句话就转身走了,气得虞蓝没有把换回身体的药交给他。
结果这一次,就只有我一个人吃了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许凡林则陷入了昏迷。
奇怪的是,后来我去医院看过他,他的身体体征良好,呼吸正常,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但只有我知道,他是罪恶的灵魂迷了路,找不到身体的方向。
我还知道,你们一定很好奇虞蓝的身份,但她不希望我来替她公布,等她愿意的时候,她会自己来说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