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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美人

我接过来,那纸上的字迹不是恋尘的,是一个陌生的笔迹。

字条上写着让我好自为之,既然杀了她的丈夫,就不要再纠缠她的儿子。

我拿着纸的手在不可控制地抖。

龙贞知道我杀了她的丈夫?

她是怎么知道的?

是恋尘说的吗?

恋尘是个乖孩子,他未必会主动说。

但龙贞问了,他自然不会隐瞒,自然会说的。

他本来就想找我报仇,只是打不过我。

现在他的母亲聪明地带他避开,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来找我报仇。

可他什么时候来找我报仇?

二百年?

三百年?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太漫长了……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我醒了过来。

入耳是叮叮咚咚的琴音,琴声悠远开阔,隐隐含着江湖豪气。

我扭过头,看到了一袭白衣。

那背影挺拔至极,宛若青松。

我心中一喜。

是恋尘?

不。

不是恋尘。

恋尘不会弹琴,他只会嘲讽弹琴的人。

无论那人弹得多好,他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挑出一堆的毛病。

感受到我的目光,那人平静地解释。

「这是佛门的《苦海回头》,当年我师父教我弹奏这一曲,是想化解我心中的戾气,可我弹不出曲中的慈悲之意,所以,后来我离家出走了,直到遇到了我义母,我才知道自己渴望的是什么。」

我「哦」了一声,失望透了。

是梵迦。

我缓缓起身,发现身上已经包裹了药物,衣服也换过了。

我眼眸幽暗,神色莫名。

梵迦转过身来,笑道:「是请一位姑娘帮你换的,也不知道她上药的本事是否高明。」

「不错!」

我默了默,感觉身上的伤口好了许多。

我站起来,摸摸身上,不见了我的袋子,里面还装着我的族人。

梵迦道:「你昏迷了七日,我师父空蝉大师将那些妖族送回斩仙门去了,我师父的为人你应该相信。」

「空蝉大师我信的!若是空蝉大师都不值得相信,这仙界真的无药可救了。」

梵迦笑了。「你对仙界的偏见很大?」

我默默地看着他,「我这一生听到无数人骂我妖孽,叫我名字的屈指可数,是仙界对我偏见极大,不是我对仙界偏见大。」

梵迦脸上的笑容淡了。

他微微欠身向我行了一礼。「抱歉,你说得对,的确是我们太过狭隘了。」

我站起身,并没有理会他。

我准备走了。

梵迦忙道:「你去哪里?」

我愣怔。

天大地大,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

我将光明门搅得天翻地覆,仙界不会容我。

妖族已经将我除名。

从前我有恋尘相伴,并不觉得孤独,可现在又去哪里呢?

哦!

我应该去还债,去找那些曾经欠过的债一一偿还清楚。

我翻出地图,仔仔细细地寻找。

上一个去的地方是合阳城。

之后呢?

该去哪里?

我心中莫名,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很努力地想要将地图上的字看清楚。

熟料,眼睛越来越模糊,一滴泪打落下来,将地图泅湿了。

我一把收了地图,上了大青牛。

大青牛疾风一般地冲了出去,风声猎猎,将眼泪吹干。

我一路疾驰,不知道走了多久。

我的心乱急了,思路凌乱,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直到许久之后,我感觉到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是梵迦的,我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墨发墨衣的男子。

男子相貌英俊,眉眼深邃,极有攻击性的一副长相,容色张狂中几分邪气,一看便是惯于发号施令,富贵中养出来的养尊处优,目中无人。

他肩膀上扛着白衣如雪的梵迦,向我露出了有好的笑容。

这笑容明媚,格外晃眼。

「姑娘,这可是你的同伴?他晕在路上,心里还是想着追你,我很感动,就将他扛过来了。」

「不认识!」

我瞥一眼梵迦。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梵迦的身体一动,好像醒了。

梵迦抬起头默默看了我一眼,旋即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身形一纵,跳到地上。

他眸色冰冷地盯着黑衣男人,黑衣男人也似笑非笑,毫不客气地盯着他。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气氛格外地紧张。

那男子笑道:「阁下如此看我,难道是想道谢?」

梵迦平静道:「阁下故意将我拍晕,以此接近她,我为何要谢你?」

那男子唇角的笑容淡了下去,「既然在阁下眼中我是如此无耻之徒,看来我该把你继续扔在那里,让你被车撞死。」

梵迦:「你造了口业,不怕报应吗?」

我:「……」

看两个不会吵家的人吵架,真是没意思。

我想念恋尘了。

我转身就走。

没想到,两人不再吵架,同时追了过来。

黑衣男子道:「狐烟姑娘,留步。」

梵迦一把将他拦住。「你不得放肆。」

两人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功力相当,看样子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梵迦没了亲生父母的心头血,如今功力平平。

而那黑衣男子看起来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克制着自己的功力,一时之间也很难取胜。

我没再多管,而是身形一纵如一道白光一样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去哪里,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的手上还有从洛正松那里抢来的储物袋,袋子里面有一枚解开星云仙石的钥匙,我该找到恋尘给他送去的。

可如今,想送又不能送,我已经寻不到恋尘的踪迹。

玉鼎火龙蛇隐匿行迹的本事果然高明。

我犹豫着,迟疑着,比自己从人变成妖的那天还要迷茫。

我掌心托着钥匙,这钥匙仿佛烫手。

良久,身边一个声音道:「姑娘何必犹豫,想去就去了。不去怎么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呢?」

我不用回眸,就知道,又是那个黑衣男人。

男人笑道:「在下季飞星。」

季飞星笃定一笑:「我看姑娘有难言之隐,在下不才,略精通一些算命之术,姑娘可要试一试?」

我默了默,不一样的套路。

多少有一点儿新奇。

「梵迦呢?」

「我以为姑娘和他不认识,所以将他打发走,送到了他方才待着的地方。」

季飞星刚说完,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传来。

我看向声音的来处,就看到梵迦浑身带血地走了过来,眸色发狠地盯着季飞星。

季飞星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眸色阴晴不定,似乎处于爆发的边缘。

我看着梵迦身上的伤,面色也沉了下来。

我三次救过梵迦的命,若说对梵迦的命毫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毕竟,我前期付出了那么多。

这个孩子,几乎是在我的护佑下长大,虽然,也是我亲手毁了他的一切。

我问道:「他将你打伤的?」

梵迦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故意缠着你,不怀好意,狐烟姑娘,你走吧,我来拦着他。」

我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就朝着季飞星打了过去。

逼人的罡风,让季飞星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全神贯注地应战。

季飞星很快被我痛扁一顿,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

我收了拳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你刚刚说给我算命,那你算到我会给你带来血光之灾了吗?」

季飞星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我根本就没有将他打伤,是他自己折腾的伤口,为的就是不让我接近你,梵迦,你刚才还说造口业要下地狱,你就不怕说谎下十八层地狱?」

梵迦冷哼一声,「你不怀好意,我只能用非常手段。」

我倒吸一口冷气。

好家伙,两个居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打季飞星一顿,的确让我心里的郁气散了许多。

我淡淡道:「你们走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季飞星从地上一跃而起,他用了一瓶药,身上的伤口一下子愈合,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你大概是想自己的男宠了。」

「他不是男宠!」我动了真怒。

季飞星冷笑,「那他是什么?弟弟,朋友?养子?还是仇人?」

我的怒意瞬间冰结,到底是什么。

我自己其实也不清楚。

我和恋尘相伴这么多年,陪着彼此一起长大。

我们之间有过磕磕绊绊,有过吵吵闹闹,可生死时刻,依旧能做到不离不弃。

这样的情谊,是什么?

从前,恋尘的母亲没有回来,我很笃定这感情会一直维持下去,可现在恋尘的母亲回来了,亲手戳破了那一层和平相处的幻象。

我在恋尘心里的排序,从唯一的一个,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一个。

作为恋尘的杀父仇人,我有什么资格去找恋尘呢?

去找他,被他杀吗?

还是让他母子反目?

恋尘的心那么柔软,我怎么能让他左右为难?

我回过神来,静静看向他。

「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就是想找我说这些?」

季飞星笑了。

「狐烟,我有一事相求,你若是肯答应我,我就带你去找那小子,你有什么话不如当面问问他,该死心的时候就死心,若有误会也正好一并解开,如何?

「玉鼎火龙蛇是一种绝世大妖,他们有隐匿自己行迹的本事,之前那个叫做恋尘的小子有意透露自己的行迹,所以你能找到他们。可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感受不到他们到了哪里?」

这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

我的的确确感受不到恋尘的方向。

恋尘在我的世界里,丢了!

「正好,我有一种法宝,可以找到玉鼎火龙蛇,你想光明正大地去见他,或者悄悄摸摸的去见他,都可以。」

我心动了。

「你想要什么?」

季飞星笑得诡异。

「在下想问狐烟姑娘要一具尸体,敢问姑娘诛神殿殿主的尸首在何处?」

我挑眉。「诛神殿?你是费银河的什么人?」

季飞星讶异:「费银河?」

不等我回答,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张扬而嘲讽。

「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笑得前俯后仰,不可抑制,眼泪都涌了出来。

我静默地看着,觉得他疯狂又肆意,又从中听出来点儿悲伤和嘲讽。

我静静地等着。

季飞星笑够了,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这件事情说起来实在可笑,在下万万想不到堂堂诛神殿殿主竟会做出冒充自己手下长老的事情来。

「实不相瞒,当年姑娘杀掉的人并非诛神殿长老费银河,而是诛神殿殿主季峥嵘,在下不才,正是季峥嵘之子,今日特来向姑娘讨还季峥嵘的尸首,还请姑娘赐还。」

我:「……」

当年,我杀的是季峥嵘?

这怎么可能?

我目光诡异地打量着季飞星。

实在不明白,他自称季峥嵘之子,我和他就该有杀父之仇,为什么他会这样的从容自若,对我无丝毫恨意?

他此时难道不该如林火、梵迦、洛冰河、恋尘一般对我恨之入骨才对吗?

我试探着问道:「你如何确定我杀的人是季峥嵘,而不是费银河?万一,你弄错了呢?」

老天保佑,千万是他弄错了。

细细算来,我已经杀了四个人的爹,实在不想再多来一个人。

熟料,季飞星收敛笑容,正色道:「我当然有证据。」

「一个证据便是,费银河还活着。」

他招了招手,一个人自暗处飞了出来,跪在他脚下。

「属下费银河见过少主,请问少主有何事?」

季飞星大大方方道:「无事,不过想让你认识一下狐烟姑娘。」

费银河站起来,目光端正地看着我,不见丝毫情绪。

「诛神殿长老费银河见过狐烟姑娘。」

我:「……」

我仔细端详着费银河的面容,真的是一个不算英俊的大汉,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和当年的仙界第一大美人梅君谦谈情说爱。

难道季峥嵘真的假冒了费银河的名字?

我真的杀的是季峥嵘?

季飞星摆摆手,费银河又如同影子一样消失。

他笑吟吟地欣赏着我变幻多姿的面色,继续道:「在下还有另一个确定的证据,就是,当年姑娘杀季峥嵘的时候,在下正好亲眼看着。

「在下亲眼看见狐烟姑娘一刀挖出了季峥嵘的心,手法奇快,刀法绝伦,在下一直铭记在心,这许多年来,在下时常能在梦中见到姑娘杀人的刀法。」

他微笑着比划了一下,用的正是当年我杀季峥嵘时的招数。

我心一沉。

当年我倒是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场。

一个小小少年,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杀,给他留下阴影了吗?所以时常做噩梦?

当年的恋尘也是如此。

小小一点儿,时常做噩梦。

我淡淡道:「你要找我报杀父之仇?」

季飞星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

「姑娘说哪里话?在下的修为怎么可能打得过姑娘?在下只想要回家父的尸首,姑娘不会不同意吧?」

「几十年过去,那尸首恐怕早已经化作灰烬,再说你要一具尸首做什么?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找我报仇?」

「一具尸首,换一个恩怨两清,这买卖很划算吧?还是姑娘……一定要我如同这位仁兄一般要死要活地找你报杀父之仇才会心满意足?」

季飞星目光嘲讽地瞥向梵迦。

梵迦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季飞星!」

季飞星又道:「或者向那位林火公子一般,带着整个宗门向姑娘你寻仇?

「亦或者如恋尘公子一般,发愤图强,勤修苦练找你报仇?

「若是如恋尘公子一般,时时刻刻被姑娘带在身边,等功力够了再报仇,在下也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那位恋尘公子乐不乐……」

他笑容中带了几分暧昧。

「够了!」

我凝聚出妖刀指在了季飞星的喉咙,打断了他说的话。

我现了,季飞星挺毒舌的,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可爱,满是戾气。

和恋尘一点儿可比性都没有。

我这辈子都不会将他带在身边。

我收了妖刀,转身就走。

「想要季峥嵘的尸体,就跟我来。」

季飞星笑着跟上。

梵迦也跟了上来,我实在不明白,他跟上来做什么?

不过,他要跟就跟吧,反正已经跟了一路。

早在合阳城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一块可以扩散神识的寻踪石是梵迦买来送给我的。

三人结伴同行,走得很慢。

我身上受了伤,在慢慢调养伤势。

而季飞星很大方,但凡用来治病的灵药,都会想方设法拣好的弄来。

不仅如此,还亲自熬药。

他熬药的手艺不错,熬好药,亲自端给我,还会准备蜜饯。

我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甜丝丝的蜜饯果子,陷入沉思。

我记得,恋尘小时候,也会生病。

那时候,他嫌药苦。

我耐着性子给他熬药,恋尘总是大发脾气不吃。

最后被我硬逼着灌药。

现在想来,我挺粗暴的。

若是那时候,我也准备一颗蜜饯,是不是恋尘就会乖乖地吃药?

跟着我这样一个不懂照顾人的女子,恋尘其实吃了挺多苦的。

季飞星笑吟吟地看我发呆,一点儿也不打扰。

这份贴心,温柔,几乎将天下所有的男子比了下去。

我回过神来,他笑道:「莫非你不喜欢这个口味?我明日换一个!」

我摇头:「多谢,不必费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不用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季飞星惊讶:「这是多余的事情?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不是天性么?不管是人,是妖,是魔都是如此,你辛辛苦苦想要化成人,难道是为了受苦吗?」

我:「……」

这话就接不下去。

我自然不是为了受苦,而是为了过更好的日子。

可惜,我这一生注定没有过什么好日子。

我不再理会季飞星。

我们注定不是同路人。

季飞星这一身贵气,是天材地宝堆积出来的,这风雅涵养,是无数大能教导出来的。

我和他比,是在自寻烦恼。

季飞星笑了笑,得体地退下,不再令我为难。

只是,第二日,他依旧会殷勤地准备好一切。

我喝的药一定是刚能入口的温度,蜜饯一定会准备好几份,窗台上必定会有一束永不会凋零的花。晚间,轻纱灯笼里放着星空石,温暖的光温柔地洒出来。

我从来没有被如此照顾过。

这种温柔乡,真让人心怀沉醉。

若我未曾尝遍人间疾苦,一定会沦陷下去。

可惜,我已经一千多岁,早过了为一点风花雪月就能赴汤蹈火的年纪。

我从容地享用着,一如平常。

季飞星多少有些失望,可梵迦却开心了许多。

我们一路往缠丝门的方向去。

缠丝门当年是一个只收女子的门派,修炼的功法也只适合女子。

缠丝门在我当年很有名气,这名气并非因为缠丝门的功法有多厉害,而是因为门中美女如云。

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号称仙界第一美人,叫做梅君谦。

梅君谦美艳不可方物,偏偏她并不自知,整个人娴静如水,温柔可亲,透着大气端庄,看向人的眼神如盈盈水波,英气中是隽永的美。

我当年慕名而去,想看看梅君谦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一看,就被迷住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那段时日,我常常偷偷去缠丝门,为的是学习梅君谦的身段姿态。

那时梅君谦若是西施,我就是效颦的东施。

我看的次数多了,就发现了梅君谦的秘密。

看起来明艳大方的梅君谦竟然对一个男人的调戏毫无抵抗之力。

那个男人总是夜半而来,悄无声息的,都没有惊动缠丝门的护山大阵,这说明那个男人的功力早就超过了设置护山大阵的人。

男人有时会带来一束花儿,有时送来一只雏鸟,有时收集一堆萤火虫笼在轻纱灯笼里,有时又将漫天星光拘束在寒冰之中,光火照耀处,满屋都是星光。

这样的小惊喜,浪漫而温馨。

梅君谦无法拒绝,也有苦难言。

她知道男人不怀好意。

可她打不过。

师父也打不过。

惊动师父不过是将师门姐妹置于危险之中。

再者,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无论如何都是女子吃亏一些。

她体贴而又勇敢,希望将这件事情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她留书给那男人,让他不要再来了,自己并无意于他。

男人笑笑,不将她的话当回事,三天两头照来不误。

那时候,我以为这是情深似海,后来才明白,那是不屑。

对男人来说,缠丝门不过是自家的后花园,梅君谦是后花园里最美的那一朵花儿。

这朵花儿娇羞又勇敢,美丽又有趣,勾起了他的一些兴趣,他没事儿了撩拨一下让她开得更艳,采摘下来欣赏也可以。

但让他尊重一朵花儿,对一朵花儿言听计从,那真是笑话。

谁会在意一朵花儿的想法呢?

这道理是我很久以后才明白的。

可那时候,我觉得两人的情爱真是艰难,明明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我看出了梅君谦眼角眉梢的喜欢,看她口中拒绝,其实日益沉溺其中。

再后来,男人不见了。

梅君谦瘦了。

女子的情爱总是来得晚一些,等到察觉自己将心交了出去的时候,男人已经走远了。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梅君谦病了,连仙门大会都没来得及参加,更没来得及去帮着同门一起降妖除魔,与魔物战斗。

听着师姐妹讨论如何击杀魔物,她觉得自己是废物。

她花了一段时间振作起来,将永不枯萎的花儿扔了,养大的鸟儿放飞了,萤火虫冻死在冬天,满天星光落入了深渊。

她战斗在和魔物作战的第一线,很快从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师父指定的下一任门主。

师父看重,师姐妹爱戴。

她的人生似乎走上了正轨,男人又来了。

带来一株盈盈的追魂兰,幽幽的蓝色妖异又美丽。

我那时候就有点儿厌恶那个男人,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却又装作深情地来。

我看不下去,恰逢有事,便离开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梅君谦的脸颊明显丰润起来,这是有了身孕。

她的孕相能瞒得过师父和众师姐妹,瞒不过我。

我现身了,我打算和梅君谦做一笔交易:我复制梅君谦的眼睛,顺便掳走她,等她生了孩子再回来继续做她下一任门主。

梅君谦拒绝了,她满是母性光辉的面容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做一个私生子,我已决定向师父坦白一切,他若能光明正大地提亲自然很好,他若不能……」

她没有说下去,其实对男人充满了自信。

男人不可能不来提亲的。

毕竟他们曾经那样亲密过,他们连孩子都有了,他怎么可能会不对她负责。

梅君谦对我温柔地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眼睛你可以复制了去,若能帮到你也是好的。」

感情这件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一个从未有过感情经历的人,岂敢轻易对旁人的感情指手画脚?

我复制了梅君谦的眼睛,留了一句话就走了。

再后来,梅君谦死了。

我亲手杀了「费银河」,给梅君谦和她尚未出世的孩子陪葬……

……

缠丝门到了。

经过这许多年,缠丝门的护山大阵重新被人休整过。

我刚一落地,护山大阵就发出了敌袭的警告。

无数缠丝门弟子从山上赶来,为首之人正是如今的缠丝门门主虞娇娇。

虞娇娇怒道:「天残狐妖,你还敢来?」

无数漂亮的女子将我团团围住。

我注意到,她们身上都有白花,这是又有人死了吗?

「贵派出事了吗?」

「你还敢说,今日是我师父和梅师姐的忌日,当年你杀了我师父,你还有脸来?是欺负我缠丝门无人吗?」

虞娇娇气急,二话不说,就舞动着飞绫向我袭来。

我弯腰姿势洒脱地避了过去。

我有一点儿恍惚,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傅瑛和梅君谦的祭日。

傅瑛是梅君谦的师父。

傅瑛这个人,怎么说呢,为人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因为门中都是女弟子,她怕被人说轻浮,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对门下弟子也极为苛刻,规矩极多。

规矩多,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不过,我总觉得束缚太多,将一颗心绑得死死的,弟子们见识少,将来被诱惑的时候,根本难以抵抗浮世繁华。

便如梅君谦,季峥嵘送些花花草草,满天星光就骗了她的心。

花草虽好,星光虽美,但对季峥嵘来说,不过是俯首可拾的身外之物。

而真正伤筋动骨的东西——名声、地位、财富、权力,这些至关重要的,季峥嵘一样都没有给梅君谦。

梅君谦至死,都不知道和她相恋的人根本不是费银河,而是季峥嵘。

傅瑛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

梅君谦有孕还是没瞒过她。

傅瑛给了梅君谦两个选择。

要么打掉孩子,和季峥嵘断绝往来,从今后梅君谦还是缠丝门的少门主,将来继承她的门主之位。

要么就让季峥嵘放弃自己的名位,光明正大地前来提亲,并且受她三剑,算是对季峥嵘放肆的惩罚。

梅君谦选了第二个。

在她看来,这件事情本就是她和季峥嵘不对,给师父赔礼道歉是应该的,况且,她觉得师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的父亲身死,应该只是小惩大诫。

她去找了季峥嵘。

季峥嵘却让她和他一起私奔。

季峥嵘说,他是诛神殿长老,不可能一辈子在仙界,为了梅君谦滞留仙界,是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

听听这话。

好像他付出了很多,可明明是他勾引在先,不负责任在后。

梅君谦失魂落魄地回到缠丝门。

傅瑛听闻季峥嵘是魔教中人,她连第一条路也没给梅君谦选,出其不意,一剑刺死了梅君谦。

她说,缠丝门只有死在魔教手中的弟子,绝没有委身魔教中人的弟子。

我赶到时,梅君谦已经气若游丝,救不活了。

我的剑立刻指到了傅瑛的脖子上。

傅瑛指责梅君谦不仅勾结魔教,还勾结我这个妖女。

我就觉得离谱。

我剑尖往前一指,戳烂了傅瑛的肌肤。

梅君谦虚弱地阻止了我,让我不要杀她师父,一切是她有错在先,她不该和魔教中人来往,更不该动了心,但她并不后悔和我来往。

她说得心灰意冷,言辞恳切。

傅瑛却只觉得她执迷不悟,将她逐出师门。

那一刻,我真想杀了傅瑛。

可梅君谦坚定地阻止了我。

她说了一句令我震撼至今的话,「是我对不起师父,若有来生……做一只妖也挺好的吧?」

她的手垂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我愣住了。

我是真没想到,我千辛万苦地想要做人,而有一个人,竟然想作妖。

做妖有什么好呢?

妖精的情爱又不值钱。

除了少数的妖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大多数妖都挺混乱的,春风一度的事情极多。

梅君谦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接受?

我愣怔着,却被傅瑛偷袭刺中,短剑上有毒,毒素浸入我的肌肤,让我发狂眩晕。

我想也没想,一掌拍飞了傅瑛。

傅瑛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脸上是仇恨的笑容,她发出了信号,号召全体缠丝门弟子有敌袭。

我以为她要号召弟子围攻我。

熟料,她竟当着我的面,拔刀自尽了……

我瞬间明白她的深意。

她怕我!

她怕我将梅君谦的事情传得到处都是,那样的话,缠丝门就成为仙门笑柄,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我的性命。

而她当着众人的面,死在我面前。

这是荣耀。

从此以后,谁都不可以朝她和缠丝门的身上泼脏水了,哪怕我说出真相,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好狠。

不仅对梅君谦狠,对自己也狠。

我抱着梅君谦的尸身,甩开人群,找了一处她平日里练功的地方,埋葬了她。

然后,我就去杀了季峥嵘……

……

我和虞娇娇斗在一起。

虞娇娇如同一只穿花蝴蝶,美丽非凡。

打了一阵子,我估计面子给得也差不多了,便一把捉住虞娇娇的飞绫,淡淡道:「够了,你不如梅君谦!」

缠丝门没落了。

傅瑛当年算计了我,的确很成功。

当年我一直背负着骂名,被人认为是杀了梅君谦和傅瑛的凶手。

可傅瑛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后代弟子一代不如一代,这样的死亡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能理解,可能我是妖,始终无法理解人的感情。

虞娇娇气红了眼睛。

「天残狐妖,当年若不是你,我们缠丝门有师父坐镇,有梅师姐发扬光大,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你还敢出言嘲讽?」

「你的意思是,你们都是废物?」

我一掌拍开她,认真地问。

虞娇娇被噎住,如鲠在喉。

我笑了笑。

没意思。

不如逗一只猫。

我飞身上了缠丝门的山头,朝着埋葬梅君谦的地方飞去。

虞娇娇大惊失色。

「妖孽,你做什么?梅师姐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你不能玷污她的英灵。」

我:「……」

就离谱……

我怎么就是玷污了?

好人难当啊!

季飞星和梵迦紧随其后。

虞娇娇大急,她大着胆子,一把拉住了梵迦。

「樊宫主,你是我正道中人,为什么也要去帮着天残狐妖?你知不知道当年天残狐妖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她明明知道女子之间不能相爱,依旧纠缠我师姐,我师姐宁死不从,被她害死,如今她还要在我师姐坟墓前捣乱。

「这样惊世骇俗,不容于世的妖孽,你还要帮着她吗?」

我听到这话,差点儿从天上掉了下来。

有毛病吧!

我性别女,喜好一直是男啊,从来没有变过。

缠丝门竟然传我喜欢梅君谦?

太离谱了!

梵迦面上阴晴不定,仿佛听到了惊天大秘密。

不过,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还是沉稳道:「其中另有隐情,我们一起上去看看,我相信狐烟。」

虞娇娇一下子松了手,惊愕地看着梵迦,「樊宫主,你也被蛊惑了?」

季飞星则扑哧一声笑了。

他漫不经心道:「你喜欢梅君谦。」

我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季飞星叹道:「你一定喜欢她,你若不喜欢她,怎么会为她杀我父亲呢?我真好奇,她长什么样子,一定长得很好看。」

「……」我默了默,「梅君谦的美言语不足以形容,美而不自知才格外动人。」

我很快到了缠丝门的后山,落在了一处坟墓前。

那里被修葺过。

梅君谦的墓碑上写着的只是梅君谦之墓,没有宗门,没有身份,只是清清静静的一个人。

我拿出剑,开始动手挖坟。

梵迦被惊住了。

「狐烟……你……」

季飞星则愣住。

但很快,他就开始帮忙。

我阻止了他,「你不知道下面的情况,不要挖错了。」

虞娇娇叫得惊天动地。「狐烟,你这贱人,我杀了你。」

其余缠丝门弟子都很难接受,纷纷围了过来,却被我的法阵挡住,只能软磨硬泡。

「狐烟姑娘,我们知道你对梅师姐情深义重,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们人鬼殊途,如今你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男宠,你就放过梅师姐,让她在地下安歇吧!

「狐烟姑娘,我们求求你,梅师姐她死得惨,她宁愿死了都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们没有缘分的,两个女子在一起终究为世俗所不容,你何必呢?」

「……」

我羞惭到恨不能掘地自焚。

就离谱到家!

梵迦一脸难堪。

季飞星则憋着笑。

我一怒之下,一刀劈下去,坟墓裂开一道缝隙,一口薄薄的棺材露了出来。

我伸手一抓,将棺材弄了上来,在众人来不及反应时,打开棺材,里面露出了一个男人的尸身。

男人的尸身已经腐坏,但的的确确是男人无疑。

缠丝门众人都惊住了。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被埋下去的?」

「这个男人又为什么会被埋在梅师姐的坟墓边?」

「天残狐妖,你为什么在我梅师姐身边埋个男人?」

众人搞不懂!

我也没打算让她们懂。

我看着季飞星。「尸首在此!」

季飞星刚想上前,我却动了动手指,将尸身上一枚戒指拿在手中。

当年,我杀了季峥嵘之后,并没有搜身,故而并不知道季峥嵘的真实身份,他身上的东西也一个没动。

现在我才明白,季飞星这样千里迢迢地寻过来,一定有所图。

我杀了他的父亲,他也不动气,为的自然不是季峥嵘,而是季峥嵘身上的东西。

季飞星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就露出一副感兴趣的神色。

「狐烟姑娘,真聪明!

「不愧是杀了诛神殿殿主的女人。

「东西既然你想要,就先留着吧!等到了山下,再给我不迟。」

我冷笑一声,越是表现得淡然,所图越大。

不过,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将挖开的坟墓重新填了回去,将梅君谦的墓碑擦了擦干净。

我做得认真而自然。

缠丝门众人冷静了下来,看我的目光少了许多敌意。

地上,只剩下季峥嵘的棺材。

我淡淡道:「这是你父亲的尸身,转交给你。」

季飞星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伸出手指,一股魔力自掌心涌出,将季峥嵘的尸身团团包裹住。

很快,「砰」的一声……

季峥嵘的尸身炸裂成粉末,在空中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

季飞星从容自若地挥了挥衣袖,勾起一阵风,将那粉末吹得满山遍野都是。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诛神殿的人没那么多的讲究,死了就随意处置,怎么都好,狐烟姑娘,你不会觉得我行事狂妄吧?或者,你还拘泥于俗世?」

他笑了笑,纵身一跃,流星一般朝着山下飞去。

「我在山下等你,若想找你的小情人,就快一点儿,我的耐心没有那么好。」

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

季峥嵘大概真的不干人事儿吧!

连亲儿子都这样对他。

造孽啊!

我身形一动,就要跟下去。

虞娇娇急忙叫住我,「狐烟姑娘!」

我回眸。

虞娇娇咬着嘴唇,很是踌躇:「狐烟姑娘,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师姐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师父当真是你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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