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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火疑云

我一声唿哨召唤来大青牛,刚一上去,大青牛一道青烟一样的飞了。

而恋尘还没上去。

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大青牛的尾巴,被一颠儿一颠儿地跑,快要被颠吐了。

「喂,死老牛,等等我,我还没上去。」

大青牛一甩尾巴,将恋尘甩到背上,然后飞也似的走了,好像屁股后面有鬼。

我长叹一声,这些仙门中人,真是让人怕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大青牛一路窜出去一百多里地才停下,它大喘着气,一脸惊恐。

我拿出一些仙草,给它压惊。

恋尘扔了一只鸡腿给我。

「赶紧吃,别饿死了,饿死那小白脸就不能找你报仇,你又该心疼了。」

我:「……」

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接起鸡腿,咬了一口。

「我饿死了,你不也一样不能找我报仇?」

恋尘似笑非笑:「那怎么能一样?我可以在你尸体上多戳几个窟窿啊!」

我:「……」

又是被蛇孩子气到的一天。

我吃完鸡腿,看着离火宫的方向,心绪不明。

做个凡人,应该也挺好的吧?

其实,我不确定。

修仙苦。

凡人也苦。

各有各的苦法。

总的来说,世人皆苦,无人能逃。

恋尘挡住我视线,讥讽道:「怎么?还在想那个小白脸?当年,你救他,不会是看中了人家的美色?」

我垂眸想了想,「当年,他刚出生,还是一个婴儿,长得……红薯一样,挺丑的。」

恋尘满意地笑了,「我烧了他的头发,他现在是个秃子,更丑了,你不会心疼吧?」

我看着他脸上难言的笑容,探问道:「梵迦倒霉你很高兴?」

「那是当然,修仙狗倒霉,我都很高兴,她还敢说我是你的男宠,在我心里,他已经是一只死狗了。」

恋尘说完,目光恨恨地瞪着我。

我就觉得特别冤,又不是我说的,再说了,被人说养男宠,我的名声也很难听啊,我又找谁说理去。

哎……

倒霉!

我以为这已经是足够倒霉的事情,谁知道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呢。

几日后,我们到了一处大城。

我在城外的墙上看到了离火宫的追杀令:悬赏五百万,追杀天残狐妖。

旁边的投影石上,轮番放映着我的脸。

我:「……」

太卑鄙了!

我立刻施展了一个障眼法,将自己容貌遮掩了一下。

以我现在的修为,旁人想要看透我的幻术很难,我就是觉得太气愤了。

恋尘一边看告示,一边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幸灾乐祸道:「这些修仙狗就不能招惹,不救他,他找你拼命;救了他,他恩将仇报,真不当人。」

四周,无数修仙中人眸色愤怒地看着恋尘。

恋尘小脸一扬,指了指我,意思这是他靠山。

我:「……」

我急忙咳嗽一声,礼貌道:「孩子乱说话,诸位请勿计较,请问离火宫为何要追杀天残狐妖?那天残狐妖又干了什么坏事吗?」

我刻意压低了声音,用最轻柔的语气说话。

果然,众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立刻就有人笑道:「姑娘竟然不知?天残狐妖杀了离火宫宫主顾西凤啊!」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恋尘不敢置信:「顾西凤死了?」

「此事千真万确,已在仙界传开了,听闻那天残狐妖修炼出来了七窍玲珑心,本来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好的,改邪归正了,谁知,竟又做出这样一桩灭绝人性的惨案,众仙门如今已在计划追捕天残狐妖,你们要不要也出一份力?」

恋尘勃然大怒,「简直放屁!天残狐妖根本就不可能杀顾西凤,这是污蔑。」

我懒得和这些人多说,拉起恋尘一道青烟一样,朝着离火宫的方向去了。

恋尘气急了,「你还敢回去?」

「嗯!人不是我杀的,我自然要回去看看。」

我蹙着眉,其实心里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找到真相。

「去看什么?离火宫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段时日,我们遇到的离火宫的人,有哪一个是好的?做什么还要回去?我看,以后遇见离火宫的弟子,见一个就杀一个,总有一日,他们该知道自己错了。」

我猛地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恋尘。

恋尘一挺胸,倔强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我一字一顿,郑重道:「离火宫屹立数万年,初代创派祖师惊才绝艳,名垂仙史,后代离火宫弟子即便偶有不肖之徒,但瑕不掩瑜,我们这一路走来,没有邪物作祟、魔修捣乱,百姓安居乐业,都是离火宫镇守此处的功劳。」

「你不能因为一个离火宫弟子错了,就杀尽所有离火宫弟子,便如仙界中人也不能因为一个妖错了,就杀尽天下的妖,你若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便和他们一模一样!」

「恋尘,不要走我的老路!也不要心存偏见!」

我一本正经地说教,其实心里很紧张。

孩子不会被冤枉得黑化了吧?

恋尘嘴唇动了动,看样子想反驳我,却不知为何最终安静下来,小声嘀咕一句:「懦弱。」

我长叹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定要把恋尘带在身边好好看着。

我们朝着离火宫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暗中尾随的人慢慢多了,那些人虽未出手阻拦,但隐隐合成了包围之势,看样子,是想把他们往离火宫的方向逼。

我无所谓,我原本就是要去那里的。

几日之后,我和恋尘到了离火宫的山脚下。

无数离火宫弟子倾巢而出,在山下围住了我们,众人一个个手中拿着法宝,目光仇恨地盯着我。

「天残狐妖!」

「快告诉宫主,天残狐妖来了。」

「启动护山大阵,千万不要让天残狐妖逃了。」

「我们誓死与宗门同进退。」

人人脸上都是绝然神色,带着舍身赴死的决心。

我心中无奈,「我要见梵迦!」

一道剑光自山上而来,带着强大的杀戮之意,朝我袭来。

我认出来那是梵迦,我凝聚出妖刀,当仁不让地迎上去,和梵迦乒乒乓乓地打起来。

梵迦和我打了个旗鼓相当,我暗自讶异,几日不见,梵迦的功力竟到了道帝境?

他是吃了仙果吗?

还是另有奇遇?

我心中一沉,凝神正气和梵迦对打,一时间地动山摇,草木飞溅。

离火宫立刻启动护山大阵,以免伤及无辜。

而此时恋尘也被众人围了起来,无数法宝朝着恋尘的身上招呼,恋尘痛呼出声,一口火喷了出去,逼退一群人。

我心中虽紧张,却并没有出手。

恋尘太稚嫩了,需要历练。

这一战,虽然人多欺负人少,但对恋尘来说是极好的修行机会。

我分神他顾,梵迦立刻就发现了。

他俊美面容上一抹怒意,「狐烟,你欺人太甚。」

他大怒之下,不要性命一般地扑向我,燃烧神魂爆发出巨大的威力,带着破碎星河的气势向我袭来。

我打起精神,不得不郑重应对。

蓦地,恋尘那里一声痛呼。

他恼怒之余,化出原型,一只巨大的玉鼎火龙蛇出现在众人面前。

硕大的脑袋上,两只龙角光洁如玉,黑黝黝的身子上是红白相间的花纹,鳞片如同铠甲一般坚硬,它张开血盆巨口,一把火放了出去,毒烟迷昏了无数弟子,更有许多人的衣物、头发燃烧起来。

如此一来,离火宫弟子损伤惨重。

那些年老的长老纷纷对恋尘出手。

恋尘很快抵挡不住,黑黝黝的身子马上见了血,更有一个长老一剑劈向恋尘,几乎要将他拦腰砍断。

那一刻,我慌了。

我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我顾不上梵迦,转身迎向那长老,一掌劈开他的剑,将他远远打飞了出去,抓住恋尘迅速后退,而梵迦抓住这时机,一道法术,打向了我的后背。

我抱住恋尘,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恋尘重新化为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一顿揍,挨得很惨,俊俏的小脸都不美了。

他赶紧扶住我,咬牙切齿地看着梵迦。

「姓樊的,你欺人太甚。」

梵迦一剑指向恋尘的脖子,目光鄙夷又冷酷。

「你一个男宠,没有资格和本座说话。」

「你……」

恋尘大怒,作势就要和梵迦拼了,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咳嗽一声,郑重解释:「我没有杀顾西凤。」

「我义母自然不是被你亲手所杀,而是被你逼死的。」

梵迦咬牙切齿,睚眦欲裂。

「你到底和我义母说了什么?」

我愣了。梵迦的仇恨太过浓烈,以至于我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你杀死我义父,逼死我义母,你该死!今日,我要让你尝一尝心爱之人死在眼前的痛苦滋味。」

梵迦一剑向着恋尘刺去,那剑上带着凌厉气势,若是刺中,恋尘必死无疑。

我眼眸微凝,对梵迦再无任何一丝怜惜,我一把握住他的剑,顺势一连串法术施展出去,整个人如同幻影一般,眨眼间来到梵迦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梵迦一点也不怕我,反而目光中带着赴死的决心和愤怒。

「来啊,杀了我啊,你杀了我。」

离火宫众人纷纷拔剑相向,将我和恋尘团团围在中间。

「天残狐妖,放了我们宫主。」

「当年你杀了我们老宫主,我们无能为力,今日你若敢动我们宫主,便是与我离火宫宣战。」

梵迦眸冷如霜,高声喝道:「传本宫号令,我离火宫只要一人不死,便以诛尽天下妖邪为己任,逢妖必杀,绝不姑息。」

「逢妖必杀,绝不姑息。」

「逢妖必杀,绝不姑息。」

漫山遍野的离火宫弟子纷纷高喊着,那声音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那是一种百折不挠、宁死不屈、坚韧不拔的气势。

那是仙门之所以被称为仙的根本。

那是被人传颂、信仰和崇拜的根基。

我心神动荡,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就走到了这一步……

我只是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赎罪,好好地陪着恋尘长大……

为什么就这么难?

我笑了,笑声犀利而嘲讽,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的确是我杀了秦云天,也的确是我取了秦云天的心头血。你们想知道我为何杀他,我现在就告诉你们。」

我一掌拍向梵迦的额头,两滴金色的鲜血从梵迦的眉心涌出,落入我的掌心。

梵迦的身体快速地衰败下去,体内生机溃散,整个人病恹恹的,他捂着心口,弓着腰,一脸不可思议,想来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体内还有这两滴不属于他的血。

我将其中一滴血液高高地悬在空中,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这一滴就是你们以为被我用来修炼邪功的秦云天的心头血!」

众皆哗然。

目中一片惊疑。

「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我冷声质问,我知道他们在疑惑什么。

仙界之中,只有至亲之人的心头血才能被子嗣吸收,是仙界常用的一种鉴别血脉的方法。

这一滴心头血能够被梵迦融入体内,意味着梵迦是秦云天的子嗣,而秦云天的妻子顾西凤却没有生下一子半女。

这说明,堂堂离火宫宫主秦云天与人私通,他们怎么愿意承认自己的老宫主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之徒?

可今日,我偏偏就要当着离火宫所有人的面,揭穿真相。

他们敢屠妖,我就敢让离火宫颜面扫地。

「不错,当年本座杀秦云天,因为他该杀。他与人私通,生下孩子,却害怕丑事暴露,便逼着孩子的母亲杀自己的亲生子。」

「本座途经此处,正好看到这一幕,就抢走了那婴儿。」

「后来,秦云天号召无数仙门围攻本座,本座万般无奈之下,便将这婴儿扔给了空蝉大师。空蝉大师,本座可有说错?」

我抬头,目光冷厉地盯着不知道何时到达的空蝉大师。

这老和尚若是敢说一句不是,我定不会放过他。

空蝉大师长长的眉毛垂了下来,带着怜悯和慈悲。

「狐施主所言不错,当年万仙围攻,狐施主虽走投无路,却也辛苦护着那个婴孩。反而,当时,有许多自称名门正派的仙门中人,却将法宝往那孩子身上招呼,狐施主因为护着婴儿反遭受重伤。」

「因为此事,禅印门才与离火宫交恶。这些年让老衲常常反思,若身在仙门之中,便自诩为正义,怕是狭隘了。」

「后来,这孩子到了禅印门,却无缘无故被人一掌打得性命垂危,老衲不得不用岁月盘将他护住,又到离火宫来求取大衍丹,可秦云天却闭门不见,如今想来,是做贼心虚吧!」

空蝉大师虽然没有直言,但此时人人心里都清楚,那个追到禅印门去打伤那个婴儿的人恐怕正是秦云天本人。

此事,细思极恐。

秦云天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然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万幸狐施主施以援手,杀上离火宫,取来大衍丹,救了这婴儿性命。这婴儿长大后,又机缘巧合认识了离火宫顾西凤顾宫主,被收为义子。」

「梵迦,老衲一直猜测你的亲生父亲是秦云天,只是没有证据,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你还是回到了离火宫。」

梵迦如遭雷击,他看看空蝉大师,又看看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

「那个孩子是我?我就是那个孩子?」

「阿弥陀佛。」

空蝉大师双手合十。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沉默不语,这个真相不论对谁来说,都太过残忍。

恋尘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仙要杀人,妖要救人,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

离火宫众人对恋尘怒目而视,却再无之前的盛气凌人。

他们多年的信仰在这一瞬间坍塌,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惶惑。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怎会如此?空蝉大师,您是不是记错了?」

空蝉大师并没有理会众人,而是看向我,问道:「想必这另一滴心头血,就是梵迦生母的心头血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将另一滴心头血托起悬浮在空中。

那心头血也是金色,但光泽比秦云天的黯淡许多,说明梵迦生母的修为比生父低。

「前几日,贵宗顾宫主找到本座,说梵迦走火入魔,需要生母的血救命,特来向本座求教梵迦的生母是谁?空蝉大师,本座可曾向顾宫主提起过梵迦生母的名字?」

「不曾!」空蝉大师垂眸肯定道。

「可顾宫主偏偏猜到了,这说明,她早就怀疑过秦云天与人私通,而这私通之人她早有怀疑,敢问离火宫中,除了顾宫主身死,这段时日,还有谁死了?」

我目光清冷地扫过在座所有人。

众人面色大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梵迦面色铁青,目光直视隐藏在人群中恨不能变透明的执法长老。

「执法长老,还有谁死了?」

万众瞩目之中,执法长老垂下头去。

梵迦怒喝:「说!」

执法长老叹道:「狱中有一个叫做季寒霜的女弟子死了。」

「季寒霜……」梵迦念着这个名字,「她为何被关在狱中?」

执法长老:「当年,她趁顾宫主不备,偷袭顾宫主,将顾宫主打下悬崖,她逃回门中后,告诉我们顾宫主被妖族捉走,顾宫主死里逃生,回到宫中后,便将她关进狱中,前几日,顾宫主突然闯入牢中,杀了季寒霜,拿走了她的……心头血……」

心头血……

这三个字如沉重的耳光打在所有离火宫弟子的脸上。

我眼眸低垂,烟尘往事,在脑海中泛起波澜。

当年,季寒霜是秦云天的得意弟子,师徒二人朝夕相处,暗生情愫。

两人背着人做下苟且之事。

季寒霜怀了身孕,想逼宫上位。

秦云天是正道中赫赫有名的大能,与自己的弟子做下如此羞耻之事,将不容于正道,不容于仙界。

他一辈子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舍弃声名?便强逼着季寒霜堕胎。

季寒霜却躲了出去,生下孩子,携子逼宫。

谁料,秦云天不仅不想要孩子,连她也想杀。

季寒霜心狠手辣,便决定杀子保命,而这一幕,正好被我看到……

其后,我抢走孩子,带着孩子逃走,被仙门追杀,身负重伤,逃走疗伤,五年后归来,杀了秦云天,用秦云天的心头血救了被岁月盘护着的梵迦一命……

当年季寒霜杀子的那一幕,给我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以至于后来,我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从而,我也不喜欢小孩子,总觉得他们脆弱可怜又是负累。

可谁知,我遇到了恋尘……

看来,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

我看着梵迦,平静道:「秦云天和季寒霜两人的事瞒得很紧,可瞒不过你义母,你义母定然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不肯相信。」

「那一日,你义母追问本座你生母的下落,本座随口提了一句,她便猜到了真相。」

「你义母杀季寒霜,是为了救你。」

我将那两滴心头血重新还了回去,血滴落入梵迦眉心的瞬间,却被梵迦阻止了。

他一挥手,将那两滴心头血重重挥了出去,砸在山石上,留下两滴血色的痕迹。

他看着那血痕,一字一顿道:「我不稀罕!」

「我不稀罕他们的血,他们生下我,却并不希望我活在这世上,他们的血,我嫌脏!」

「这世上真正疼我的……只有义母!」

他喉头哽咽。一张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此事真是无比的讽刺,帮他最多的人,却是那个被他的生父生母伤害最深的人,此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无法接受。

梵迦漫不经心地拭去唇角鲜血,语气中几分虚弱。

「你不要怪我义母,我义母死前将一身功力给了我,让我好好活下去,还让我不要找你报仇。」

「是我自私狭隘,以为义母被你挑唆用命来救我,所以恨你,才对天下发出通缉令。」

「谢谢你……」

「对不起!」

他说完,转身行尸走肉一般走向山下。

风鼓荡着他的衣袍,显得他无比的纤瘦寂寥,更有一种孤寂的脆弱感。

我愣了一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当年救他,不求回报,只希望他好好活着。

今日却又亲手将他的希望毁灭,让他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我莫名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也凄惶迷茫如丧家之犬。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声道:「空蝉大师当年曾以命护你!离火宫的路并不好走,空蝉大师没有动用修为,而是一步一步爬上离火宫的求仙路,燃烧的是自己神魂。」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年事,不提也罢。」

空蝉大师低叹一声,转动着佛珠。

梵迦顿住。

我继续道:「我不肯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并非故意拿捏你,而是知你无辜,更希望你平平凡凡地长大。」

「我现在选择告诉你,也并非针对你。我是妖族妖帝,我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与妖族息息相关,我不能让妖族因我被人误解,被仙门杀戮。」

「当年,我被万仙追杀,没想过将你扔了;空蝉大师被人折辱,也没想过放弃你,你义母宁愿怀揣真相死去,也要让你名声清清白白。」

「你还没有报我们的恩,你有什么资格去死?」

「你才活了三十多岁,连自己都没有活明白,有什么资格轻言生死?」

「你亲自下达的追杀令,就这样扔下不管了吗?你想让我继续承受骂名,想要仙妖两界再起纷争?」

「死容易,活着面对才难。」

「梵迦,当年我救你时,心里想着,这孩子是无辜的,父母如何,不能选择,可路如何走,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若你一直活在过去,你的寿命也只停在此刻,你若试着朝前走,焉知不会柳暗花明,苦尽甘来?」

「死了,就真的是死了,不会一了百了,只是抱憾而已。」

我言尽于此,不再看梵迦。

而是拽着恋尘缓缓走下山去。

这一次,所有的离火宫弟子纷纷让开道路,人人面露羞惭神色,更有人弯下腰去,无声行礼。

我有些受不了这种场面,想一走了之。

恋尘却拽住我的袖子,拉着我慢悠悠地趾高气扬地走下山。

一直到了山下,他才看一眼山上,无比嫌弃。

「他们自诩正道,却不如一个妖心胸宽广。」

「妖为了一条命,可以不要名声,他们为了一点名声,却见死不救。」

「我呸,算什么仙!」

我笑了:「走吧,仙门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只要不牵扯到妖族,我们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你怎么有了这样的觉悟,我还以为你是烂好人。」恋尘惊奇。

「你不是说,心怀天下是神的事?我是妖,自然只会为妖考虑。」

我一声唿哨,召唤大青牛。

大青牛甩着尾巴,蹄子嘚儿嘚儿地来了。

它看我们都安然无恙,轻轻地哞了一声。

我笑道:「走吧!我们没事,这一次,事实俱在,他们都挺讲道理的。」

恋尘反驳:「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们讲道理?唯一讲道理的只有那个老和尚!我的骨头都疼,下次别让我再遇见离火宫的人,不然我揍死他们,赶紧走吧,免得他们追上来!」

大青牛一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撒丫子就跑。

恋尘差点儿被颠飞,唇角却得意地笑了:「慢点儿,这次他们丢了大脸,应该没那么容易跟上来。」

我回眸看了一眼离火宫的方向,心里沉了沉,不知梵迦有没有听进去……

不过,与我无关了。

大青牛一路狂奔,许久才停下来。

我们入了一座城池略作休整,进去之后,才发现原先关于天残狐妖的通缉令已经撤销。

不仅如此,还多了一份离火宫的声明。

声明上讲明了离火宫上一代和我之间的恩怨,没有含糊其词,说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梵迦是孽种的消息将传得天下皆知。

看来,离火宫是真的知错了,光明正大,并未遮掩。

恋尘冷笑道:「这还差不多。」

我看着那东西,觉得稀奇,随手接了一张,藏在身上。

恋尘:「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没见过!」

恋尘神色古怪,一脸同情又鄙夷看地着我,「你这妖帝当得真是……又没本事又倒霉,我以后绝对不要像你一样。」

我:「……」

欠扁了是吧?

恋尘小脸一扬,傲然道:「怎么,我说错了?」

我憋着气,说道:「没……你说得对……」

我一拐弯,进了酒楼,准备狂吃狂喝一顿,好好抚慰这段时日受到的憋屈气。

吃的终于堵上了恋尘的嘴。

恋尘吃完后,擦擦小嘴,扬起小脸,傲然道:「这一次去什么地方?」

我拿出地图,在兰如镇的地点上打了一个叉,然后瞄着一个地方看了半天,迟迟没有落笔。

那里叫合阳城。

恋尘瞅瞅那地方。「这里怎么了?你杀了谁?」

我摇摇头,「一个人也没杀,不过,当时那个姑娘看起来处境不好。」

当年那个借了眼睛给我的女孩儿,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只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世上有轮回吗?

我说,有!

这世上的轮回路,其实是凡人的轮回路。

修仙之人是断了轮回的人。

与天道夺造化,要么扶摇直上,证道为神;要么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若不想魂飞魄散,要么夺舍,要么掌握肉身重塑之法。

离火宫的洗魄池听闻能修复神魂,重塑肉身。

当年,我灭了秦云天的神魂,便是不想让秦云天重塑神魂,再世为人。

可凡人的轮回路具体该如何走,我却并不清楚。

那姑娘又为何要问我轮回之事,更是匪夷所思!

当初,我走得太过匆忙,现在只有亲自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我们在此地休整一番,补充了一些物资,便继续往往合阳城的方向去了。

路上,关于我和离火宫的传闻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大陆,走到每一处,都能听到关于我的消息。

刚开始我还兴趣盎然地听听,后来发现,距离离火宫越远,传闻越离谱。

「你们听说了吗?妖帝狐烟和离火宫宫主大打出手,听说是为了上一代的恩怨!」

「你们听说了吗?妖帝狐烟和离火宫宫主大打出手,听说是为了一个男人。」

「你们听说了吗?妖帝狐烟和离火宫宫主大打出手,听说是为了一个男宠,那个男宠叫做恋尘。」

我:「……」

就离谱到家……

恋尘勃然大怒,「我呸,谁特么是男宠,他们欺人太甚。」

他开始和人干架。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小爷是男宠,你见过这么嚣张的男宠吗?」

「你再敢说一句,小爷今天就让你当男宠!」

被骂的人,一脸看变态的眼神捂着自己的屁股跑了。

恋尘惊愕地看看众人,再看看我。

「这傻子想什么呢?他想着给我当男宠?」

我好奇点头,八卦欲蠢蠢欲动。

恋尘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他放屁,他那个鬼样子小爷能看中才见鬼。小爷想的是让他给你当男宠。」

我倒了胃口,凭什么他没看中的就硬塞给我?

我摆摆手,「我不行,不合我的审美。」

恋尘:「你喜欢哪种?」

我想了一下,当年我见过最美的男人是那位神的夫君,我好死不死地去抢那位神的夫君,最后,被收了……

后面发生的事,好惨!

我打了个寒颤,摇头道:「没有喜欢的。」

恋尘一点也不信,「骗子!」

「真的!」

「难道你不喜欢我?」

我迟疑,这……不好吧……

恋尘生气,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么好看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那……喜欢?」

「好哇!我就知道你当年收养我,是觊觎我的美色,你这个色狼!」

「……」

我可真是太难了!

……

因着城里的消息传得乱七八糟的,我和恋尘不爱再去城里,只能在野外求生。

我烤青蛙、烤鱼、烤兔子,总算是堵住了恋尘的嘴巴,让他不再因为自己被说是男宠而生气。

如此过了十几日,终于到了合阳城。

如今的合阳城,与当年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找不到当年见那姑娘的地方。

我只知道那姑娘叫宁灵儿。

可那样一个姑娘,想要在茫茫人海里搜寻难如登天。

「我需要一样能找人的法宝。」我想了想。

恋尘眼睛一亮,「我们去哪里找法宝?」

「黑市!」

合阳城是仙界和妖界的边界,故而,这里仙妖混居,见到各种妖精的机会多。

朝黑市去的路上,我看见无数妖精,那些妖精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街道上,并没有仙门弟子喊打喊杀,反而,相处和谐。

恋尘大为惊奇,眼神羡慕。

「总有一日,我要回妖界,我们是妖,妖界才是我们该待着的地方。」

我点头,「妖界最大的门派叫做斩仙门,以后你可以去看看。」

恋尘更惊奇:「斩仙?这么嚣张?」

他语气兴奋,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我笑了笑,大概在他这个年纪,就只想狂拽炫酷叼炸天。但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觉得苟着就好。

我们到了黑市,打听了一番有没有寻人的法宝。

珍宝阁的伙计,立刻拿出来一块亮晶晶的石头。

「这是寻踪石,可以无限放大神识,即便修为低的人也能在瞬间达到道帝境的神识,只是,您也知道,此物用了,对人多有冒犯,故而要买的人不多,姑娘若想要,小的给您算便宜点。」

我将石头握在手中,这东西对我的确很有用。

神识低的人用此物找人,虽然能提高神识,但的确如伙计所言,容易被神识高的人攻击。

我是妖帝,世间比我修为高的人没几个,用这个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这多少钱?」

伙计笑容可掬的比划了两个手指头,「便宜,只要这个数。」

「两千灵石?」我咬牙。

伙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您开玩笑了,是两万灵石,这价格在整条街上是最公道的,小的最低给您便宜到一万九千八,给您带一个?」

我的脸更僵。

打扰了!

我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我拉着恋尘转身出门。

恋尘依依不舍地放下自己挑中的一个法器玉簪。

那一刻,我们都深刻地意识到,我们是穷鬼……

好穷啊!

回到客栈,我们相顾无言,唯有长吁短叹。

我扯着衣带:「想念我的法宝了。」

恋尘捧着脸,「想念卓鸿惟了,不行,我要再找一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我:「……」

卓鸿惟听到该有多伤心……

算了,我也想找一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算我一个,有这样的机会,男的你教,女的我来。」

我们正胡思乱想着,店小二敲门进来,手中的盘子上放了一块石头。

「两位客官,有人让小的送了这个上来,说是您两位买的,小的给您放哪儿?」

那是一枚闪闪发光的寻踪石。

我:「……」

恋尘眼睛放光。

小二说不清楚来人是谁,那人做了伪装,以小二的眼力是看不出来的。

我想了想,收下东西。

恋尘嗤笑,「这东西,看着来路不善。」

「嗯,我知道,可我需要!」我叹道,「要么就去比斗场上赢钱,不过,我去的话,太欺负人了,你去的话……」

我看看恋尘的小身板儿,还正是长身体的孩子。

「算了,也太欺负人了。」

恋尘很快想明白两个太欺负人的含义,瞬间怒了。

「狐烟!!!」

「你什么意思!」

「你意思我去了就一定是挨揍的份吗?」

「你瞧不起谁呢?我这就去打给你看!」

他作势要出门,我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并没有拦的打算。

「你怎么不拦我?」

「你都不拦我?你是不是想我死在斗场上,就没有人找你报仇了?」

「你想得美!」

我:「……」

不行了,顶不住了。

我要学着画禁言符。

不管恋尘怎么反对,我还是用起了寻踪石。

我将石头握在手中,注入妖力,心里想着那个眼睛纯净的小姑娘,展开神识,缓缓笼罩住整座合阳城。

妖帝修为在整个仙界都是数一数二的,有了寻踪石后更是如虎添翼。

我仔细搜寻着城中各处。

有人察觉到了什么,却说不清楚,但大多数的人,一无所觉,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一言一行正在被人看着。

我的目光在一处停驻了一会儿……

在那里,我察觉到宁灵儿曾经存在过的气息……

我睁开眼睛,收回神识,寻踪石的光芒黯淡下来。

我收好石头,站起身,朝着那一处地方飞去。

很快,我停在了一处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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