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嘶拉!」
是衣帛碎裂的声音。
「呀!这可是你前日才送我的香罗记的肚兜……
没来得及说完的抱怨被季云飞悉数吞进口中。
明明是青天白日的,院外还隐约飘出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
我却被我这发了疯的情人按在窗边,听他控诉漫溢的醋意和愤懑。
「是你先招惹我的!萧蔷!」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会给我生孩子。」
「有了孩子,我们就有家了!!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家吗?」
他在我耳边,句句声声,似蛊惑般低语。
而我,只能徒劳地闭上眼。
窗外初升的太阳明艳灿烂,我不敢直视。
2.
我和季云飞,其实只认识数月。
他是朝廷钦定的剿匪将军,铁甲银骑杀进威云寨时,我一袭红衣胜火,身上的嫁衣被剥得只剩一件肚兜,离压寨夫人的宝座只差临门一脚。
而他,一脚踹开房门的姿势如神兵天降,把我那只差一脚的匪首夫婿一刀斩杀。
鲜血喷了我一脸,我当时就吓傻了,一个飞身扑向这银甲红氅、威风凛凛的英武将军。
「将军,救我!」
我一把抱住将军健硕的腰身,直接把自己挂到他身上,哭天抢地抹了他一身的泪。
「我杀了你夫婿,你不怪我?」
「这恶匪强逼我与他成亲。我方才已是准备咬舌自尽了的!」
我边说边将刚刚受惊时不小心咬破的舌尖伸出来给他验伤。
将军眸色微微一黯,一时竟然有点无措。
我被门外灌进来的夜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蜷起身子往他怀里挤。
「将军这身盔甲好凉啊!」
将军喉结微动,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将我囫囵个包严实,一把抱进了怀里。
「你叫什么?何方人士?我派人与你家人联系,让他们接你回去吧!!」
我眸子一垂,伸出雪白光洁的手臂环上他的颈项,长睫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又微微滑动的喉结,幽幽道:
「萧蔷,原籍江宁,是花船上的花娘。原是妈妈们金娇玉贵的养着,准备送进京城伺候王公贵人的。可惜花船行至这一带时被劫了。」
「我还有两个姐妹,因姿色不如我,被这匪首赏给下面的兄弟,竟让他们活生生的凌辱至死。」
我说到这,忍不住抹了把泪,顺便将小脸埋进他颈窝里蹭了蹭。
「他们简直不是人,还特意让我亲自看着她们的尸体被抛入山涧,还威胁我敢有逃跑的心思,就和她们一样的下场。」
这位明明被我撩拨得全身紧绷,肌肉贲张的英俊将军听完这些,却只是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是个花娘啊!」
我立时听出他语气中的轻视意味,当下一挺腰,一抬头,正色望向他,满眼赤诚与崇拜。
「这匪首若论面目也算端正好看,可被逼与他成亲时,我满心不甘,宁死也不愿意从了他。」
「我见将军却恰恰相反了,方才舌头都咬破了,将军却如天降神兵,周身凛凛玉光,我当时便在想,若能为将军这样的男子铺床叠被,端茶伺水,不做妻妾只做侍女也是千肯万肯的。」
他目光明明闪烁几下,冷色尽褪,偏要将头一扭,一副不屑与我多言的样子,只抱着我的腰身,将我更紧地往怀中嵌了嵌。
我于是心中了然,这是位吃软不吃硬的傲娇将军。
3.
我被带回季云飞家中才知道,这位将军,原来与话本上说的那些将军并不一样。
他无权无势,是军营里的苦干派。
威云寨匪众八百人,朝廷却只给了他一百人平乱,也难怪他要亲力亲为冲锋陷阵地斩杀我那短命前夫。
若不是他委实有些本事,我这压寨夫人的威风应该还是能抖上几年的。
见我看着他那间略显穷酸的小院有些发愣,他敏感地皱了皱眉,直接将我扔在了他那张硬梆梆的床上。
「怎么?想攀附权贵发现攀了个穷酸莽夫?后悔还来得及!」
我脸色一怔,蹙眉翻了个身,当着他的面揉了揉摔痛的臀,娇声嗔怒:
「怪不得季将军生得这么好看,居然还是独居呢!对我这种美人尚且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见我全然没有嫌弃之意,依旧爱拿言语动作撩拨他,他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
「我只是暂时收留你,过几日我打听到你那花船的情况,再想办法送你回去!」他言简意赅扔下这句话便回兵马司忙着复命去了。
我自来熟地挽着他的胳膊将他送出门,倚着门挥动手绢时,还不忘业务娴熟地扯下右肩衣料,冲好奇探头的隔壁大爷抛了个媚眼儿。
「大爷,来玩呀!」
大爷像见了吃人的妖怪,吓得白胡子一翘,「嘭」的一声关了门。
走出好几步的季将军去而复返,喉头微动,盯着我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败德伤风,不知廉耻」后,将我衣服一提,拎鸡崽儿般地扔进院里,并喀嗒一声把院门从外落了锁。
「哟,这是要金屋藏娇啊!将军真是会玩!」
我隔着门笑了一声,听得脚步声渐远,看着这间小小的院落,扬起的唇角才一点点收敛。
我烧水沐浴,自己在他的衣柜里翻了件长衫随意套上,便在他的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做了个恶梦。
梦里,匪首满身是血的栽在我身上,脑袋却从我胸前直接滑到床边。
他脸上还维持着笑意,脖梗里却还在汨汨地喷出温热的血。
我被吓得几乎倒不上来气,所幸这时有人在我脸上好一通拍打,把我从梦魇里拖了出来。
「你做恶梦了」季云飞的眼神在昏暗烛火中依旧犀利如旷野的孤狼。
我一个挺身坐起,背心已吓出一层白毛汗。
但下一秒,我眸光一闪,先前无意识抓着他胳膊的手一个推扑,整个人顺势挤进他宽厚的胸膛,不忘调笑地说:「这回还不抓到你,看我今晚不把你吃干抹净!」
「兴致这么好,那我要是不助助兴,岂不是辜负你一番美意?」
他语气平静冷淡,一把寒光凛凛地匕首架上我的脖颈,凉丝丝的刀刃贴在我皮肤上,激起一串致密的鸡皮疙瘩。
我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今天傍晚,寨子里带回的一个俘虏交代了。他说寨子里并没有什么花船里带回来的姑娘。据说,被我杀了的匪首在昨夜大婚时亲口告诉他们,你是他父母在他九岁那年给他订下的妻子。」
「你到底是谁?」
我当场被他周身肃杀之气吓破了胆,丝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抄起匕首抹了我的脖子。
于是一边求饶一边试探着将匕首移开,换了副沉痛面容承认了自己与匪首确实早有婚约。
「订亲不久我家道中落,父亲将我娘与我都卖到花船上成了花娘。上个月有位要进京述职的大人买下了我,打算将我带来京城孝敬上峰,结果车行至京郊林外被威云寨劫杀。」
我说着,给他看我刘海下隐藏的一个旧疤。
「这是我幼年去他家时意外摔伤留下的疤。他当时因为这个疤认出我来了,又见我生得貌美,便将我带回寨中说我原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自然要带我回去让我做他的压寨夫人。可我恨死他了,当年若非他家不肯施以援手,我爹何至于会卖妻卖女?」
我说到这,见他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索性心一横,怆然一笑。
「将军救我,我心中自是感激,但先前说的那些轻佻言语也确实是逗你的。你不信也是应该的,我这心,其实早就死了。这辈子未必会相信谁爱谁!
「能死在将军这样的人手里是我赚了!」
言毕,我主动凑过去,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含泪带笑,趁他怔忡之际,去握他捏着匕首的手便要往我胸口挪。
他呼吸一滞,双眸倏然睁大,看着我的眼神惊愕中又带着几分狐疑。
但我的手却被他结结实实地扣倒按到了床上,他就着我的唇,重重咬了一口。
腥甜的血顺着交缠的唇齿,溢了满口咸腥。
他的大手重重扔开了匕首,转而凑近我,如情人盟誓般将威胁说得温柔却笃定。
「被我知道你还是骗我的话,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4.
因为剿匪有功,季云飞升职了,公务必会繁忙许多。
每日他早出晚归,我便在家给他收拾屋子洗衣做饭,宛如任劳任怨的小媳妇儿。
但一到夜里,我总是不遗余力地以「梦游」「做恶梦」「有老鼠」等借口,坚持与他共处一室。
我知道他这是还对我抱有戒心。所以,我每晚都跟熬鹰的猎人一样,一遍两遍的从床上往他地上的铺盖里滚。然后被没熟睡的他骂一声滚,爬回床上伺机再进行下一次单方面翻滚。
最后他睡着了,老实得像砧板上的肉一样,我才会得意又满足地贴上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安然睡去。
如此坚持了三天,我俩都熬出了乌青的双眼。第四天晚上,他直接把被子铺到了床上,只在睡前警告我再敢乱来就扔我出去。
我见他坚硬的提防又被我击溃一片,心情大好。
谁知翌日便出了事。
那天恰好是军机处某位大人府上的长孙满月,朝中众人无不备礼道贺,季云飞也不例外。
中午临出门前他特意嘱咐我晚饭照做,要在家先吃几口东西才去饮宴。
我将之理解为他对我厨艺的肯定。
「昨天不是还嫌弃我在你院里种韭菜吗?怎么今日便肯承认我的手艺比知府大人家的厨子好?」
大约见我笑得太开心有些碍眼,他走到门边还回头瞪了我一眼。
那晚他吃了我做的饭才走,我烧水沐浴后,刚把洗澡水倒掉,我便听见角落里黑暗中传来一声衣料摩擦的声音。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只滚烫的手便捂住了我的嘴,手上的气息陌生得很,竟然不是季云飞。
我大惊,拼命地挣扎,对方却似乎愈发兴奋,另一只手顺着衣襟探进了我怀中,贴上我皮肤的那一霎,发出一声满足的声音。
我忍无可忍,抬脚重重踩上他的脚尖,趁他吃痛惊呼的同时,大呼救命并试图逃离。
可惜披散的长发被人自身后一把揪住。
「小贱货!还挺扎手啊,居然敢踩我?」
「爷一看你这眉梢泛春的样,便知你是个卖笑出身的,跟爷装什么良家子!」
男人再次捂住我的嘴,用力将我往屋里拽。
我一路与他撕打到房中,最后还是被他按倒在床,扯下了身上的单衣亵裤。
肚兜被他塞进我嘴里,鞋子也在挣扎中掉了,他一边扯着裤腰一边喘着粗气冲我脖子上啃来。
季云飞就是在这时带着微醺酒意冲进屋内的,手里挥着我方才倒水的木桶直接砸在了男人的后脑上。
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在桶子破裂落地声中歪倒,头还不偏不倚枕在了我胸前。
我尖叫着用力扒开他,便想也没想扑进季云飞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僵着身子,一动也没敢动,我却在哭诉的间隙,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抵在了我腿间的某处炙热。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我泪眼迷蒙,手已不规矩的朝他身下探去。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平素清冷嗓音多了一丝喑哑。
「别装蒜,萧蔷!」
我双臂一锁勾住他的颈脖,带着低低哀乞。
「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人们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救我两次,我不给你生两个孩子说不过去吧!」
见他依旧僵立不动,我索性将光洁如玉的双腿直接缠上他的腰,又装似无意轻蹭了一下方才的热源,满意地听他的呼吸一滞。
「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了?季云飞,我想给你生好多长得跟你一样的孩子。你呢?你要不要我,能不能给我个痛快话?」我极度不理智地喊道。
他面色一凛,黑眸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沉地看了我一眼,旋即猛地扣住我的细腰沉声问我:「你这一辈子问几个男人要过家。」
我低笑了一声,最后,在他失控的呼吸和野蛮的冲撞里,红着眼尾交出答案。
5.
季云飞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手上还有一圈干涸的血迹。
我心里一突,打了盆温水给他净面,顺便拿了帕子替他拭去手上的血迹。
见我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的样子,他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
「昨晚那家伙只是前些日子附近路过的,瞧见你冲对门大爷轻佻的举止后动了邪念,好不容易等到你夜里落了单,才翻墙摸进家中。」
我一时不解,狐疑地看着他染血的手指。
「你是说,他只是个一时色欲薰心的采花贼?那你这手怎么伤的?」我很疑惑地问他。
季云飞难得露出些不自在,支吾半天我才明白,他这是听那家伙提起我时满嘴污言秽语,打翻了醋坛子,气急败坏暴打那家伙才弄伤了自己的手。
我心里微软,低头在他已被拭净的手指上依次舔过,犹不忘媚眼如丝冲他娇笑如花。
他一把捏住我的脸,胸口起伏得厉害,语气却四平八稳。
「你记着,是你要留在我身边的。他日,若让我发现你对着旁人这般春情泛泛,我就……」
「你要如何?」
我不畏反笑,如蛇般缠上他,跨坐在他腿上,挑衅地在他凸起的喉结处轻咬一口。
季云飞轻嘶了一声,眸光幽深如焦渴的兽,下一秒,直接将我扛进了房。
「我先前就说过的,被我发现你骗我,我就亲手杀了你!」
我身子一僵,方才被他搓揉得发烫的身子一瞬间冷了下来。
见我果然被吓破了胆,他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大掌扣住我的后颈深吻了一番,直到我娇喘微微,几乎透不过气来,才松开我,似占有又似威胁。
「我这一辈子,无父无母,所有军功都是自己一刀一剑杀回来的。但我这么拼命,也只是为了有个自己的家。所以,别怕,萧蔷,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这才收敛心神,将吓凉了血的身体蜷作一团缩进他怀里。
那夜临睡前,我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时,听他幽幽叹了一声。
「其实我还要感谢那个威云寨匪首,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认识。」
我筋疲力尽地将腿搭到他身上,哼了一声。
「你应该谢我,若不是我死缠烂打,舍身伺狼 ,哪有将军您如今这需索无度的无边春夜?」
他沉默半晌,忽然极温柔地唤我的名字。
「萧蔷」
「呃?」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我眼皮微跳了跳,含糊呃了一声不再说话。
在昏沉睡意中,感觉到有双手牢牢握紧了我。
而我,只是放慢了呼吸,什么也没说。
6.
「我做了你最爱的荷包鲤鱼,快尝尝!」
我夹了块鱼腹放到他碗里,自己则掀了整张鱼皮往嘴里送。
见我吃得津津有味,季云飞也端起碗扒起饭来。
我隐隐察觉到他情绪低落,所以有一句没一句地挑着集市上听来的传言,与他逗趣解闷,说到最后,自己倒先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他眼皮轻掀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便让我笑不下去了。
「我听你昨夜有两声咳,今日下了差,寻思去安平堂给你抓几副药。结果听了个笑话,说与你听听?」季云飞瞄我一眼道。
我心里一沉,隐隐生出种不祥的预感。
「有个女人,死缠烂打的要跟一个男人,没名没份的同他睡了,指天对地说要同他生好多孩子。」季云飞一副看戏的样子。
接着他说:「可她却瞒着男人吃了整整一个月的避子汤。」
他说到这,再次抬起头看向我。
黄昏的光线不足,连带他英俊的脸也阴鸷起来。
「我一个大男人,想破头也不想通,这是为了什么。」
「你呢?萧蔷?你是女人,你觉得,她这样算是什么意思?」
我捧着碗,一时噤若寒蝉。
季云飞却被这短暂的沉默彻底激怒,咣一声踢翻了案几,碗盘菜羹洒了一地。
我吓得尖叫出声,却被他拎着脖梗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答不上来?」季云飞脸色冷漠,怒气汹汹地问,「要不要我替你想个借口?」
「我只是你一时无奈的依靠,你压根没喜欢上我,你心里随时盘算着离开我,自然也不会给我生孩子,对不对?」季云飞失望地质问道。
由于后衣领被拎紧,我喉咙被前襟小盘扣的圆领勒得用尽全力才说出个不字。
「不对?那就是你其实是那吸人精气的深山狐媚,痴缠厮磨的魅惑手段你在行,生儿育女却是不行的?」
他盯着我,赤着一双眼,愤怒得像个受伤的雄狮,见我近乎窒息,终于松开手,放任我跌坐在地。
我呛咳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上前抱住他的腿,泪如雨下。
「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问题!」我思绪乱得不知如何回答他。
「我承认,一开始要跟你回家,确实是觉得自己无依无靠,想寻个攀附。」
我知道此言一出意味着什么,但还是迎着他几欲喷火的愤怒视线,悲恸又真挚地解释。
「我娘被我爹卖了以后,整日对着客人强颜欢笑,对我则以泪洗面。她总是一遍遍告诉我,天下男儿皆薄幸,永远不要想着全身心的依赖一个男人!」
「都说以色侍人不能长久。可我浮萍一片,无根可寄。除了以色侍人,什么也不会。我若怀了孩子,你寂寞了结识新欢,或是觉得我年老色衰,不要我了呢?他朝色衰爱驰,将军像扔旧衣一样扔掉我不打紧。我不想再多个孩子,被自己的父亲像扔破抹布一样扔出去啊!」
说到最后,我面容转作苦涩。
季云飞的脸色,因为我这番话,从愤然到惊讶,最后,只抽动额角,从喉咙里逸出一句恶狠狠的骗子二字。
那天,他扔下一地残羹剩菜和我,决然离去,临走时却像第一次带我回来一样,将院门落了锁,看都不看我一眼。
再回来时,他带了一条长长的铁链子,将一只沉甸甸的镣铐套在我的脚上,声音沙哑的将正在收拾衣物准备离开的我按在窗边进入了我。
最后,在我筋酥骨软的瘫在他怀中抽泣时,他抱着我,第一次那样温柔的亲吻我的发顶。
「萧蔷,给我生个孩子,我们会一起看他长大成人!」季云飞承诺着。
「我是因为决定了要和你有个家,才要了你,懂吗?」
「别想着离开我,除非我死!」季云飞咬着牙命令道。
他说到最后,紧紧地将我圈在怀里,我们交缠的腿边,还有冰冷的铁链在无声见证着。
7.
大夫说我有了身孕后,季云飞挂在脸上很久的阴霾总算散了些。
「以后家里的事都不用你动手了!饭也等我回来做,知道吗?」
我有点恍惚地抚了抚自己还完全看不出已经孕育了生命的肚子,被他往嘴里塞了颗甜丝丝的枣才回过神。
「我没那么娇气,我今日还请对面的阿婆来家里教我烙了韭菜饼呢! 」
我从厨房拿来小竹篓子里还热乎的饼献宝似地端上桌。
铁链很长,但做得只有小指粗细,所以不算重。唯一的缺点是走路时拖出的脆响让整个小院的温暖里掺进一丝初冬的微冷。
「你这个样子,还叫人来家里? 」季云飞垂着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不妨事的,我同阿婆讲了,我早年犯过失心疯,如今虽说好了,却还担心自己哪天犯病。所以不敢出门,只能自个儿在家拿个链子拴着自个儿。」
季云飞看我说到这,胸口起伏得厉害,毫无预警地就红了眼眶。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将我脚上的铁链解开,看到我原本白皙的脚踝,多出青红的一圈淤紫时,眼睫微微颤了颤。
我知道,他这是内疚了。
他到底还是爱惨了我,不管是因为身体,因为孩子,还是因为,他真的爱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伤情,比知道我服避子汤时还要难过。
第二天,终于重获自由的我在城中最偏僻的药房里买回了一包砒霜放进装满肉菜的竹篮里,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我们每日交颈同榻,做世间男女能做得最亲密的事,可我连一句真心话都不曾同他讲过。
威云寨的匪首是我心心念念等了七年,才终于如愿嫁过去的夫。
可是鸳鸯锦被翻红浪,一腔热血此心凉。
我甚至没来得及将我这青春美好的身体,完整地交给他,就被季云飞一刀将一切美好终结。
我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口吐莲花,心中藏了一万句谎话的大骗子。
我将这再也不能在心上人面前散发幽香的身子,视作一柄利器。
我日日夜夜含着一口恨,盼着哪一天,让季云飞的血,也像冬日清晨致密浓稠的雾,泼洒我满身满脸。
唯有如此,才对得起我七年倾心一朝梦碎。
我这样想着,忍不住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咯咯得笑了起来,笑声大了点,有点吓人,肚子里,有团还未成形的血肉,忽然冲我狠狠地踢了一脚。
我于是,如遭雷击般僵住了身体。
8.
季云飞毒发那天,恰好赶上京城的第一场大雪。
他那段时间脸色其实已经一天比一天差,灰败得青黄让他看起来消瘦又憔悴。
我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却在晚饭时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咬着他的耳垂,痴痴昵昵地告诉他,大夫说五个月以后是可以的。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缓慢地巡过,最后落在我隆起的小腹上,微动了动唇,旋即却毫无征兆地一个弯腰,将我打横抱起,扫掉桌上的饭菜碗盘,将我按在了饭桌上。
厨房里暖烘烘的,正对着饭桌的灶膛里,烧红的炭映得我全身散发出烟霞般的红。
约摸是憋得狠了,他初时顾及孩子动作还算轻柔,后来大掌搭在我隆起的小腹上时,不知为何就疯狂的挞伐起来,力道是几欲将我捣碎般的凶狠。
就在我婉转的低吟声愈渐狂乱时,他却突然停下动作。
「我死之后,你是不是不会要这孩子?」
我一怔,只觉全身的血液一瞬冻结,旋即才意识到他知道一切了。
「萧蔷,你到底是在用怎样的心情,一边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虎头鞋,一边往孩子爹的饭菜里下毒的呢?」他说着,似是在与自己较劲般,动作停滞了片刻。
「用恨啊!」我低低笑着,扭过头去看着他。
「这世上再没有比恨更神奇更具杀伤力的东西。」
他看着我的笑,什么也没再说,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大掌自我身下一路滑至颈间,喉间发出失控的粗喘,手掌也随之越收越紧。
我眼前一阵发黑,窒息般的濒死感中,忽然感觉手上一松,背上一热。
空气中,熟悉的咸腥味四散,我雪白的手臂上都开出细碎的暗红小花。
夙愿得偿,我在颤粟中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大夫说,我中毒已深,少说也有两月有余,所以才药石无灵。」
他仰面栽倒,又呛出一大口血来。
「他说错了!我中毒虽深,却是从见到你的那天开始算的!。你往我怀里靠的时候,红着眼,那么伤心,却笑得那么灿烂。我同自己讲,这个女人一定不简单!」
「可是有什么用呢?」
我不可抑制地屏住呼吸,看着他痛苦的抽搐,耳道里都涌出暗红的血来。
「我有过机会杀你的,是我自己下不了手!就像刚才……」
他说到这,忽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断气的时候,他幽幽地叹了一声。
「谋杀朝臣是重罪,你走吧!萧蔷!」
我垂下头,抚了抚最近几天再没有动静的肚皮,低低笑了一声。
「终是傻子遇见了骗子,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腻了!」
说着,我起身,越过他的身体踉踉跄跄朝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我还是亏了!
那些每天加进米汤水的一点点砒霜,让他吃就好了,我干嘛要陪一个仇人去死呢?
到头来,怀着他的孩子,有什么面目去见我那短命的前夫?
思及至此,忍不住喉头一甜,我也软软地顺着门边,滑了下去。
可惜了,冬天到了,也没看见大雪覆盖满城屋瓦的样子,
也没能凤冠霞帔,龙凤双烛,同我爱的人过完这春宵苦短,人生漫漫的一辈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