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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我穿书了,但书里没我这个角色」为开头写一篇小说?

我穿书了,但书里没我这个角色,因为我穿错了。

1.

刚穿过来的时候我是很震惊的。

尤其是当我呆滞地举着个大碗,看着一桌的其他三个人埋头干饭、风卷残云的时候。

我左手边的老头儿精神矍铄、下箸如飞;我右手边的小胖子筷碗齐下,横扫菜盆;我对面那位面容清俊的少年则是见缝插针、无比精准。

只听得叮铃咣铛几声扒饭抢菜的声响过后,桌上只剩下三个干干净净的菜盆。

我不由得呆住了。

「哟,今儿胃口不好啊,不怕,爹来帮你!」

左手边的老头儿眼里精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我的碗里夹走了一个仅剩的鸡腿。

我被他的无耻行径深深震撼到了。

我这厢一口凉气还没有抽完,那厢老头儿已经吐出了一个干净完整的鸡骨头。

这时候,对面的少年和右手边的小胖子开始放下筷碗,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四下阒然无声,叶落可闻。

老头儿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边的油,又不那么斯文地打了个嗝,他环视一圈,开始报数。

「三、二、一……」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哗哗的风吹。

一眨眼,一桌的其他三人都站在三步开外了。

只有我,震惊而迷惘地坐在原地,举着个大碗,筷子还掉了一支。

「哎呀丫丫,今儿又归你刷碗了,刷干净啊!」老头儿幸灾乐祸地摇摇头,随手拔了根狗尾巴草剔起了牙。

少年朝着我温柔地笑了笑:「有劳了师妹。」

小胖子则扯着正在变声的嗓子喊了一句:「李二丫加油!」

我:「……」

李二丫是什么鬼?

还有,现在哪门子的甜宠文里还要刷碗的?

2.

哦,原来不是甜宠。

对不起我穿错书了。

我单知道屋子里关久了,精神有些恍惚,今早阳台上的花向我答话便很不正常,没想到一朝穿书还穿得如此的诡异凄凉。

放眼一望,故事梗概里一片打打杀杀,哪里有半点子甜宠的成分?

不光没甜宠吧,这里随随便便杀个人、放个血,跟家常便饭似的,又暴力又血腥。

它莫不是个武侠文?

武侠文得凉透了啊!

话说这故事讲的是一个少年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在荒山中跟一位隐世高人苦苦学艺,一朝出山,报了家仇,进而挑战各路高手,名震天下的故事。

这是男主的简介。

女主么,她是名门正派之女,却因家破人亡到荒山逃难,结果在那里偶遇男主,并与男主一同历练,重振家门,终成一代女侠。

瞧瞧,这如此相似的命运呐!

当然,这个故事的主角不可能叫李二丫,男女主角都不可能。

李二丫也不可能是其中任何一个重要的正派人物的名字。

李二丫她只能是男主那个好吃懒做、一无是处、拼命作死的师妹,又名炮灰。

现在,我就是这个炮灰。

本炮灰不光成不了大侠,还因为爱而不得,丧心病狂的跟男女主作对,最后投靠邪教,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我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咱能重开一局吗?

3.

很显然,不能。

我正无比悲痛地收拾桌上的菜盆的时候,刚刚抢我鸡腿的老头儿迈着悠闲的步子,从灶房里顺了根黄瓜出来。

我生无可恋地看了他一眼。

「唉,算了算了,看你可怜分你一半。」老头儿咂咂嘴,嘎嘣一下把黄瓜掰成两半,递一半给我。

我有些恍惚,如果我是男主的炮灰师妹,那这个自称是我爹的人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隐世高人?

可是你看这个老头儿他衣着邋遢、头发蓬乱、气度慵懒,怎么看都不像很厉害的样子……

「咋了,还嫌少?」老头把半截儿黄瓜朝我晃了晃。

我心情复杂地接过来,问他:「请问你是不是个高人?」

「我当然比你高。」

「不对,我的意思是,在江湖上的高手里,你是不是还算挺厉害的?」

老头儿瞥了我一眼,很不要脸地说:「当然,老子天下第一!」

我服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看到你如此崇拜你的老父亲,你爹我还是感到很欣慰的。」老头儿双目含笑,咔嚓咔嚓地嚼着黄瓜。

我看了一眼他那苍白的头颅以及那张又沧桑又年轻的脸,开口说道:「是啊,我一直很羡慕您是如何保养的,年近花甲还看起来如此的年轻。」

老头儿很不客气地敲了我一脑袋:「李二丫,口下留德,你的老父亲刚过不惑。」

说完,他很生气地走了。

还顺便把我手上的半根黄瓜也抢走了。

呃,按照我现在十二三岁的年龄,这个老父亲的岁数好像正好能对得上。

4.

好了,现在我们来理一理。

我的师兄,男主同志,他是下一代武林盟主;我的老父亲,老李同志,他是上一代江湖高手。

这么强的背景,那么我四舍五入一下,好歹也能排进高手之列,怎么着也不会混得太差吧?

很可惜,原主李二丫就是一个恋爱脑。她满脑子里只想跟她师兄谈恋爱,完全不练功,好好的资源不晓得利用,每日混吃等死,把自己搞成了废柴一个。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大概她与女主之间差的就是一段悲惨的身世吧。

这样的炮灰,最后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男主女主强强联手、双向奔赴了。

这倒也还好,咱也没必要非要跟男女主过不去是吧,活着就好。

很可惜,在武侠小说里,武功弱就是原罪。按照剧情,五年后的我就要跟随男主出山历练。

依我现在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身子骨,哪怕我不去招惹女主、不去勾结邪教,我也要时刻担心着死于江湖的冷剑之下。

咱也不懂为什么不能好好在屋里头呆着,就是非得背着把剑去江湖上走一遭不可。

可能就是剧情需要吧。

还好,现在离李二丫把自己搞死还有些年头,我还有时间把自己练成一个高手。

成为武林高手,从现在做起!

我放下菜盆,撸起袖子,去找一代宗师老李同志。

5.

老李正把他那色彩斑驳的藤条椅拖到大槐树的荫凉底下,准备午睡。

「你碗刷干净了?」老李没好气地问我。

我摇摇头,本想着尊敬一下,结果一开口就喊了句:「李师傅!」

喊完就有些不对劲了,我家楼下卖煎饼果子的也叫李师傅。但好在老李同志并没有悟到这一丝笑点,也没发现我正在拼命地憋笑。

老李轻悠悠摇着他的大蒲扇:「今儿这么客气?」

我轻咳了两声:「您能不能也教教我练功?」

老李眼一斜:「我没教你?你刚会走路我就教你打拳了。」

我愣了一下:「是吗,但是我现在还是很弱的样子。」

老李翻了个白眼,蒲扇哗啦啦扇起了大风:「可不是?你这天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马步也不扎,剑也不练,还能出息到哪儿去?还不如你五岁以前的劲头大!」

我摸了摸鼻子:「我五岁前很厉害吗?」

老李笑了一下:「当然,你五岁以前骑着小马扎拿着桃木剑大杀四方的时候,我养的一窝山鸡都被你削秃了头。」

我:「谢谢您的嘲讽,我现在决定要好好练武了。」

「哦,那你练去。」老李好像很不在意,偏偏又没停下嘴来,「练或不练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看似随意,但人的一生可能就是你一瞬间的选择决定的。」

呵,还开始鸡汤了。

一只绿头苍蝇嗡嗡飞过来,老李的头偏也没偏,手一弹,苍蝇就吧唧一下掉到了地上。

「好身手!」我恰到好处的拍了拍马屁,「老爹,你作为前一代高手,有没有那种绝世的武林秘籍可以传给我的?」

老李眯着眼睛没说话。

「就那种看上一两个时辰就能练会了,然后练完一下子功力大增,嚯嚯嚯打倒一片人的那种,能教给我吗?」

听了这话,老李从他的藤条椅上很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那只很有些年头的椅子声势浩大的响了响。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没有吗?还是说你也没有碰到过那种山洞,或者是悬崖?」我表示很惊讶。

老李掀起一只苍老的眼皮,他看我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嘴沙硌得牙疼:「丫丫,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还是说中午吃太少饿傻了?」

我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成为一个高手,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

「哦。」老李又放心了似的一头栽回他的躺椅上,「你现在这个水平还不需要指点,先把基本功练完了再说。」

「可以不扎马步吗?」

「那你就别学了!」

6.

老李的教学从每日天不亮就开始了。

山鸡的嘹亮而悠长的鸣叫就是我们的上课铃。

我以为我起得够早,可是等我扛着我的破木剑到练武场去的时候,男主已经流利地练完了一套难度很大的剑法,那个很会抢菜的小胖子师弟也已经扎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步。

苍天呐,一个个有必要卷成这样吗?

我在风中彻底凌乱了。

见我到场,男主朝我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反手挽了个很帅气的剑花。

忘了介绍,他叫常执,是个帅气得一匹的少年。

扎马步的小胖子抹了把汗,很惊讶地望着我:「李二丫你也来了!」

他叫吴大春,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他也是个配角。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很不屑地问。

「你自己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用练武的!」吴大春小胖子很不服气。

我想起来了,大概前面还有一茬故事。

原来的李二丫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觉得自己风风火火的很不像样子,恐怕不能够叫常执喜欢,居然就扔了剑强行学起了女红。

对此我表示很不理解。

改头换面的我卑微地朝大家鞠了一躬:「师兄师弟好,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后我就和大家一起练武了,请多多关照!」

「话倒说得好听!」带着起床气的老李站在一方高高的石台上,居高临下向我表达了他的嘲讽。

山里雾气腾腾,老李衣袖鼓动,白发蓬松,飘飘若仙。

好在我脸皮够厚,便微笑地看着他,等待任务的下达。

7.

老李教剑,有气无力,一把老骨头摆弄几下,招式倒是完全看得清楚。

我一时有点怀疑,这莫不是我家楼下大爷们练的太极剑?

好在我当年在学校也是广播体操的领操人,这套最基本的《霸道剑法》,我只是看了两回,便完全记住了。

练了两三天,我已经能很熟练地用剑做完全部动作了。

动作娴熟,姿势标准,我个人认为非常棒。

「我会了我会了!」我挥着破木剑朝老李兴奋地喊。

老李向我投来十分悲悯的目光。

「常执,你练给她看。」老李吩咐道。

于是我们的男主要亲自给我示范了。

只见他拔出木剑,手起凌厉如风,刷刷刷一阵乱响,大风骤起,木叶狂落,动作之快,我一个招式都看不清。

可以,很霸道。

「你确定示范的是我练的这套剑法?」我张大了嘴巴。

「是的。」常执答。

「请问这两者之间有一处共同点吗?」

「有。」

「请问他们哪里一样了?」

「动作一样,是你太慢了。」常执说。

「你有必要那么快?」我快崩溃了。

「有必要。」常执问一句答一句,十分实诚。

我突然间有点不想跟他讲话了,我怕我一个没忍住憋得猝死,于是我转头向老李求助。

老李一副看戏的表情:「二丫啊,你怕还是不明白,双方交战,对方越看不清你的招式,你的胜算便越大啊。」

我很丧气:「好吧,练成他那样要多久?」

老李抓了抓他那鸟窝般杂乱的头发:「常执可是练了整整半年。」

我突然看到了希望:「那还好!」

「不过你没他那天赋,你少说也要个五六年。」

我一下子绝望了:「五六年!就这一套破剑法要练五六年?」

老李打了个哈欠,白发一扬:「看你这心态,估计得更久。」

8.

天赋这种东西,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老李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两个字,几乎就能秒掉一大半的人。

同样的招式,常执做出来杀气腾腾还能原地起飞,姿势潇洒得向冲天的鹤,翱翔的鹰;偏偏我做出来就像提着翅膀扑棱得沙尘滚滚的大呆鹅。

连吴大春这个配角都很有资格嘲笑我。

我于是不想练剑了,跑去找老李说我想学轻功,能满天飞还能水上漂的那种。

老李正在小厨房忙得不亦乐乎。

他从零乱的灶台抬头看了我一眼,故作深沉地说:「你不行。」

我很愤怒:「为什么?」

老李面露难色:「一流的轻功高手大都身材纤瘦,骨骼轻巧,你太结实了点。」

我顿时感到一股热血在我喉头冲撞:「那我不要满天飞、水上漂,我就要跑得快点、三步上墙总可以了吧!」

「可以。」老李说完指了指墙角的沙包,「绑腿上,每天山上山下跑两趟,跑个五六年。」

我的心好痛:「……还有别的方法吗?」

老李咔咔咔剁着白菜梆子,朝我翻了个白眼:「做梦去,梦里啥都有。」

我沉默了。

「不过你能想到练轻功也很不错,算是孺子可教!」老李很欣赏似的点点头。

「是吧!」我一下子又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看你也没几个能打得过的,跑快些还能活命,不错了。」

我还是闭嘴吧。

老李已经把白菜剁得稀碎,收拾完开始揉面,打太极似的揉了几个来回,再搓成一长条又切成一小块。一边忙活着,又把他那皱巴巴的眼皮子掀开,往我这边一瞥:「晚上吃白菜肉的饺子。」

我又高兴了:「耶,饺子!」

9.

穿过来一两个月,我突然就能够适应这里的作息了。

原本起床总是噩梦,深夜总是无眠。在经历了疯狂而残酷的扎马步、晨跑,以及毫无感情地练剑之后,我悟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同一件事坚持二十来天,就可以成为一个习惯。

是不是习惯我不知道,但是每天一听到山鸡的鸣叫以及老李沙哑的呐喊,我就条件反射的下了地。

你见过凌晨四点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吗?我见过。

你见过凌晨四点雾气弥漫的山林吗?我也见过。

每天一趟下山、上山,老李美其名曰锻炼轻功,成了我们晨间的必练项目。排名最后的要负责劈完柴火,然后才能吃早饭。

由于我总是倒数第一,所以劈柴的重任毫不怀疑地落到了我的头上。

好在我的师兄弟都是好人,他们为我撕心裂肺、哀转久绝的呼号所深深打动,主动帮我分担了大半的工作。

而老李呢,他总是借着训练我们反应力的名号,设计各种刁钻变态的游戏,把刷锅洗碗等等杂活全部用来惩戒每次游戏的倒数第一。

当然,那毫无例外也是我。

但是做饭这一事上,老李从来不肯假手于人,毕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香葱打结,生姜切片。刚宰完的山鸡塞完香料整个下锅,小火慢炖,锅子烧得咕噜咕噜的响。

这只香气四溢的锅子外边还盯着四双满含期待、温柔缱绻的眼睛。

「好了吗?还要多久?」

「快了吧!」

「我瞧瞧……好烫!好烫!」

「好了,开始吃饭!」老李一声令下,我们迅速落座。

饭场如战场。

上方有筷子的激烈搏斗,你来我往;下方有拳脚的推拿反复,力道含蓄。

我就不一样了,卑微如我绝不会率先动手,我总是拿着汤勺在他们激烈酣战时见缝插针的给自己揽上一碗,大快朵颐。

老李很苦闷:「年轻人你不讲武德。」

我咂咂嘴:「是的,但我很饿。」

每天运动量巨大,我的饭量也目之可见的增大了,有时一顿三碗,老李对此表示很忧愁。

「二丫啊,你的轻功很难长进啊。」

10.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是时间真的是在猝不及防间飞窜。它飞窜在一圈圈增长的年轮上,在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的柳条上,在常执和吴大春陡然冒出的胡子茬上,还有我凭空消失的肥肉上。

老李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又苍老又精神。

常执的武功一日千里,俨然有大家之风。

吴大春和我,也就……还好。

我每日上山下山奔波往返,虽然飞不动也飘不起来,但跑得还算很快。

下山时,林间的雾气又浓又厚,像老李炖的乳白色的鲫鱼豆腐汤,那汤热气滚滚,香味弥漫,叫我瞧得嘴馋,脚底打滑,肚子咕噜叫唤。

上山时雾气已经消散了,太阳把沉寂的山林割开一个口子,慢慢撕开、撕大,撕出遍山的金黄色来。这种金黄像老李慢熬的流动着的糖浆,滚油中浮动着的油条,还有噗噗冒泡的南瓜汤。

一般这时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但是这一天,稍微有那么点不同。

我奄奄一息地等着开饭的时候,我们的男主常执抱了个女子回来。

他说那女子身负重伤,倒在山脚下,他恰好经过便带上山来。

好家伙,我天天下山什么都捡不到,他下一回山就捡了一个女主!

女主双目紧闭,惨白的小脸贴在常执长而有力的臂弯里。

常执把她放在药房的矮榻上,她的头偏了偏,袖子里却滑落出一个花纹繁复的玉佩,还有一封血书。

老李恰到时机地捡了起来。

不出意外,那玉佩是老李的旧物,那血书是老李白月光的遗书。

女主一家遭劫,只有她一人逃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凉气。

她来了,她来了,她顶着熊熊玛丽苏之光来搞剧情了!

11.

果然,老李一看到女主带来的血书便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那颗花白的头颅在窗户传来的微风中轻轻抖动着,他好像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常执已经在检查伤口、着力救治去了,吴大春也不容吩咐的帮忙拿药、烧水。

小小的药房已经容不下第四个人下脚了。

我掰了跟黄瓜填填肚子,给我这个可有可无的人找一点存在感。

一直等我啃光了一个黄瓜架子,啃得满口芬芳、舌根发麻,药房里的人才依次出来。

「怎么样了?」我问。

「还好,只是皮外伤。」常执擦了擦手,冷静如常。

倒是打后面窜出来的吴大春兴奋不已。

「师父,咱把这株老参炖了给那姑娘补补吧!」吴大春抱着个药匣子目光炯炯。

老李佝偻着身子出来,扫了大家一眼,缓缓开口:「以后,苏姑娘就是你们的师妹了。」

「真的吗师父?这么漂亮的姑娘要留在我们山上了?」吴大春喜得蹦了蹦,身材魁梧的他蹦起来简直地动山摇。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老李看了我两眼,欲言又止。

12.

女主名叫苏眠,是青城派前掌门的女儿。

据她所说,青城派惨遭邪教毒手,近乎覆灭。她的娘亲把她从密道里护送出来,给了她信物,让她来荒山找李大侠收留,她于是一路奔走流离,才到达山脚下。

「还好我碰到了大师兄。」苏眠含情脉脉地望向了常执。

常执也撇过目光与她对视。

我:「!」

剧情这就开始了?

苏眠长得漂亮,说话也温柔,练起剑来有着和常执一样好的天赋,她走到哪里就成了哪里的焦点。

作为一个配角,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平时寡言少语的常执对她说话时,眼里溢出的温柔;我也能很明显的发现吴大春那个硬汉对她独有的狗腿和谄媚……甚至连老李也似乎对她格外的宽容仁慈。

反正我是没见过老李罚她刷碗要她扫地!

两个女孩子这么一对比,就见出高低来了。

一个美,一个丑;一个乖巧聪颖,一个粗笨愚钝;一个收获了所有的善意和温柔以待,一个却只有大大咧咧的玩笑和捉弄。

我突然间有点理解原李二丫的心情了。

常执也好,老李也好,于李二丫而言,他们都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他们是要永远一起的。

可是苏眠来了之后便不是这样的了,他们原来那种很好很好的关系一下子就被打破掉了。

李二丫会很失落,会很伤悲,会一面埋怨身边人的偏心,又一面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懑。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

我并不像原来的李二丫那样那么的在意常执,我也自认为变得很强大了,可站在这样一个集体关系分叉的路口,我的心里同样很难受。

13.

我的剑法已经好几天都没有长进了,练来练去也是瞎练。

和我同一天开始学习《荒山剑法》的苏眠同志在老李的指点下已经突破了第六层,而我还在第四层卡死。

可是你看,剑谱也摆在那里,动作也就是那些,我每天闻鸡起舞,早晚练个一百遍,木剑都断了一打,还是毫无进步。

悟性啊,悟性这种东西在我身上压根就是没有的。

我突然感到很丧气。我不得不承认苏眠的天赋比我强得太多太多了。

刷完碗,我不想再练剑了。练武场上苏眠和常执眼神火热、你侬我侬,我一时间有点受不了。

我决定去找老李谈谈心。

老李正在一棵榆柳荫下钓鱼。竹竿一端在手,一端垂着根细丝,细丝入水处,荡漾着一圈圈的水纹,水纹边偶尔鼓起两个泡泡。

「钓鱼呢!」我打了个招呼,捡个小马扎一屁股坐下。

老李瞥了我一眼,指了指水面朝我比了个「嘘」的口型,示意我水里有鱼,叫我别吵。

我于是闭上了嘴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没一会儿,老李陡然提了提鱼竿,一条手掌大小的鲫鱼破水而出,一阵扑棱。鱼线牵着鱼滑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准确的落到老李手里。

老李摘下鱼,顺手扔进鱼篓子,然后朝我得意地扬了扬眉骨:「找你爹何事?」

「呃,没事儿。」我抓抓鼻子。

「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老李专心致志的穿他的蚯蚓。

我不由自主的僵了僵。

我该问他什么呢?我应该有好多想要问他的。

比如他和苏眠的母亲是什么关系、比如李二丫为什么从小就没有娘、比如他为什么明明喜欢苏眠的母亲还要娶别人、又比如他一二十年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高手又为什么要躲到荒山避世……

这些一个个念头像鱼吐的泡泡,一个一个连成一串,有的在水里,有的浮出了水面,有的还没有飘远就已经破碎得看不见。

一片叶藏于一座山,一滴水湮没于一片海。

我突然发现我对老李的过往一无所知。

14.

老李朝我打了个响指:「有话快说!」

我回过神,可最终问出口的却是:「你有没有想过要出山去看看的?」

「没有。」老李很果断的起身把鱼钩甩进水里,「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出去做什么。」

「那么我为什么非得出去?你前一阵子说再过一年我们就都要下山去了。」

「因为你们年轻,年轻总归要出去涨涨见识。」老李眯着眼睛调了调鱼钩的位置,然后「嘎吱」一声坐回他的马扎上。

「可是我不想出去,我觉得外边没什么好的,又累又危险,那些江湖恩怨我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而且我现在工夫这么差劲,遇见强一点的就打不过,你就压根儿都不担心我一出门就死在别人的剑下吗?」

老李把他那双沧桑的眼睛朝我一瞥,有点不解的样子:「能够下山历练不是你从小的愿望么,现在又变了?」

我伸手拔了根狗尾巴草绕圈圈:「是的,我现在不想去了!」

「不去看看,你怎么知道世界有多大、天下有多广、你的功夫又排名几何?」老李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而且,你不去看看怎么会知道天底下英俊的男儿多的是,远不止常执一个呢!」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跟常执有什么关系啊!是我自己真的不想下山!」

老李挑挑眉:「这么说你是想在山上待一辈子咯?」

我诚恳地点头:「是的!」

「年轻人,这么无聊的日子你也能待得下去?」

「能!给口饭吃就成!」

老李咂舌:「我说二丫啊,你爹我好歹也养了你们一群小崽子十多个年头,你们现在下去出出风头、扬个名不是对你们师父最好的回报吗?就拿你来说,你长这么大,吃得又多又难养活,你知道你的老父亲在你身上费了多少苦心吗?你就不能自己出去走走镖、当个打手,好歹赚几两银子回来,买点好酒孝敬你的老父亲?」

我挠头:「是……这样吗?」

老李翻个白眼转回头去:「就是这样!我说李二丫你也大了,该学会养活自己啦,还想要你老爹养你一辈子不成!」

我呆住了。

「快走快走,别吵我钓鱼!」老李朝着我甩甩手,一脸的怨气。

我愣着起身,迈着两条僵硬的腿一步一步往回走。

没走两步,背后又传来了老李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己去把架子上第二层第五本心法翻翻去,说了多少回了不要死练剑要看心法,活该你没点长进!」

好吧,是我愚钝了……

15.

下山的日子就在我们一天天勤学苦练的时候迫近了。

由于我的退出,原本复杂而冗长的四角恋现在只剩下了三角。苏眠和常执惺惺相惜,吴大春心甘情愿做舔狗,并且和常执关系搞得很僵。

我劝过吴大春几回,当配角就要有当配角的觉悟,不要妄想着逆天改命。吴大春坚决不听,还骂我不要多管闲事。

行吧行吧,大家都自求多福吧。

这一天是下山前老李对我们最后的考核,一对一单挑,跟我们对打的是老李本人。

常执不愧是新一代翘楚,他跟老李的过招简直就是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整个演武场上就是一黑一白两道残影穿梭来去。就一会儿功夫,他俩大概过了一百来招,最后老李以腰痛为由提前结束了对常执的考核。

「你小子不错。」老李很欣慰地拍拍常执的肩膀。

然后是吴大春和苏眠。

到了我呢,老李就勾勾手:「把本事都使出来,让你爹我瞧个清楚。」

废话,我当然要使出全力啊!

但是老李随手拿个树丫就化解了我的全部攻势,甚至气度雍容、面不改色。

「我有数了。」老李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意思?」我张大了眼睛问。

「就是我心里有数了,你管我什么意思?」老李不多理会,迈着沉重的步子去了灶房,「今天晚上给你们包顿饺子。」

有饺子吃,大家都很开心。

我却死皮赖脸地跟过去,借着跟他打下手的名义偷偷问了老李一个很残酷的问题,他这个天下第一为什么要在荒山避世。

老李跟我装傻:「什么天下第一?你也看到了,你爹我现在连常执都打不过!」

我扶额:「好了好了,你还是很厉害的啦!不过老爹你就不能够对你的女儿袒露一下你曾经牛逼哄哄的经历吗?」

老李继续装傻:「你爹我一个穷酸的山野匹夫,能有什么牛逼哄哄的经历?」

好吧,他就是不肯说。

「那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够和你一起继续在荒山避世呢?」我继续追问。

老李停止了揉面,很认真地看着我:「因为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我有什么路要走?常执跟苏眠是去给父母报仇的,吴大春是去凑热闹的,我为什么也要跟去?」

「嗯,是个好问题。」老李眯了眯眼睛,很无耻地点点头。

我:「……」

我把面一甩,不想干了。刚转了身,又听见老李暗自嘀咕着:「谁晓得日后荒山还在不在呢?」

「什么?」

「没什么。」老李突然摇头苦笑,「丫丫,你爹不可能养你一辈子,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哦,我会养活自己的啦!」我拍拍胸脯说。

听了这话,老李长舒一口气,简直都乐开了花。

下山的时候,老李跟割肉似的把盘缠交给我们,反复叮嘱要省着点花,出了名多赚点钱回来孝敬他。

「尤其是你啊李二丫,以后穷得要饭可千万别要到我家门口来了!」

我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

「还有呐,你们以后犯了事可千万别说我是你们师父!」老李又很无耻地补充了一句。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

老李一路送我们到山脚,便立定不动了,他把双手负在身后,白发飘飘,俨然一代宗师。

「行了,我就不送了,都保重!」

我们一一告别,逐渐走远。一直拐了几个大弯,我还能看到老李目送我们的身影。

远远的老李成了个很小的点,他嵌在漫山遍野的青绿上,像一匹绿缎子上落下的香灰,把缎子烧糊了一块儿,烙成了一个抹不掉的影子。

16.

离家后,举目皆是江湖。

我们轻裘快马肆意奔腾了一阵,又囊中羞涩风餐露宿了一阵;有时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时候多管闲事被人骂娘。

但总体还算好的,我每一顿都把自己喂饱了。

当然,就算饭吃不饱也会被那二位的狗粮塞饱。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镜湖山庄,那里有一场五年一度的英雄大会即将开始。

镜湖山庄翠峰环绕,松柏掩映,很是清幽。

门口几个守门人却很小气,见我们四个不是什么正经门派出身,穿得又低调简朴,便以为我们是来蹭饭的,扬着鼻孔要赶我们走。

说好的广邀天下英雄呢?

吴大春受不了这窝囊气,磨刀霍霍的就要干一场。守门人啐了他一口:「也不瞅瞅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来撒野,不想活了!」

这时候,苏眠上前一步,果断地掏出了一块青城派掌门人的令牌。叫令牌怼到面前,这几个看门狗才傻了眼。

「青城派尚有后人在么?」看门狗两相对视。

一个飞速的进门汇报,再出来时,却是镜湖山庄的庄主亲自迎我们进去的。那庄主和颜悦色,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了朵大菊花,他看苏眠就跟看亲人似的,一口一个贤侄叫得亲切。

苏眠稍微有点不服气的撅撅嘴,到底也跟我们一同随他进门去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那庄主也不会凭空向女主示好,他们暗戳戳打着的小算盘,苏眠恐怕也心知肚明。

青城派几年前被邪教占领了,武林人士纷纷咽不下这口气,几次三番要聚众攻打青城山,结果都不了了之。此次英雄大会表面上是叫后代才俊出个头,其实也是积聚力量准备干仗的。

苏眠的出现就让他们师出有名了,能够借着青城派后人的名号发号施令,镜湖山庄的庄主自然高兴。

只是也不知道这个青城山上有什么东西,叫这么多武林高手趋之若鹜。

我不理解。

我只想好好活着并同男女主保持一定距离。如果我猜得不错,我们这时候应该已经被邪教盯上了。

17.

英雄大会第一天,常执轻轻松松打进了前四强。

在场的武林高手都震惊了,纷纷感慨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荒山派居然这么强。

还有个眼光很好的老头当场就想要常执这个帅小伙当他的上门女婿。当然,常执看了看苏眠,婉拒了。

我在十六进八的时候就被个硬茬给刷了,刷完就在台下胡吃海喝,山庄准备的酒菜甚合我胃口,我还很高兴。

第一天的结果我毫不惊讶,毕竟常执一个能拿第一的人,进个前四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于其他人而言,明日的总冠军却是大有悬念。

于是当天晚上,镜湖山庄聚事大厅骤变赌场,欢迎大家为明天谁能拿魁首下注。

有钱不赚王八蛋。

我一头扎进人堆里,迅速掏出兜里全部的银子押了常执。

害,咱就坐等收钱。我乐滋滋地搓手。

「哎姑娘,英雄大会靠的是实力,可不是看脸的。」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人拿扇子在我押的钱上点了点,「你可不能因为那个小白脸有几分姿色,就断定他会赢啊!」

我瞥了他一眼,不认识,「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姑娘,我好心劝你,押那位神剑山庄的谢少侠胜算更大。你在十六进八的那一场同他交过手,你应该知道他的实力。」那人甩开扇子摇了摇,眉飞色舞,很神秘的来了一句,「偷偷告诉你,他是我大哥。」

确认了,这也是个配角。

「谢谢你的提醒,我押完不想改了。」我随口一说,抬腿就走。

「慢着姑娘!」花里胡哨的谢二又跟过来,很自信很骚包的捋了把头发,手咚在我旁边的大柱子上,「我朝你打听点事……跟你一起的那位苏姑娘,她有什么喜好吗?金银珠宝,珍禽走兽,或者古玩书画,你随便提。」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土里土气的花孔雀,有点被他一身的姹紫嫣红恶心到了。

「不知道,我爹不让我跟傻子说话!」我骂了一句。

18.

英雄大会的最终对决是常执与神剑山庄谢少侠的决斗。那位谢少侠之前能把我秒下去纯粹是因为我学艺不精,到了跟常执对决,境况便大有不同了。

常执的剑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快字,再加上各种神出鬼没的变招,对手根本无法判断他下一步将攻向何处。谢少侠虽强,却也没能强过常执去。

于是乎,常执白袖一卷、银剑一挥,飞身窜得仿佛加了特效,就这么在一众惊呼声中拿下了魁首。

常执潇洒地收回剑,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往台下的观众席一扫,与苏眠遥遥相望。

此处理应来一段 BGM。

「啊——」在场的女侠客们以为是在给她们打招呼,一个个都疯了。

「常少侠无敌!」

「常少侠天下第一!」

「切。」吴大春同志冷哼了一声,抱臂转身,很不屑的样子。

忘了提了,不知道吴大春同志是因为赛前拉肚子拉虚了,还是运气不好碰到了个狠角,反正是连十六强都没进。

我啃了口甘蔗拍拍他肩膀,想安慰一下这个和我一样的配角,谁晓得他一转眼又凑到苏眠那边端茶倒水去了。

唉,没救了。

在现场洪水一般涌动的欢呼声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点了点他的龙头杖:「这位常少侠的剑法果真惊艳,不知少侠师承何人呐?」

「我师父姓李。」常执很恭敬的回答。

老者浑浊的目光中陡然闪了一丝精光:「你师父可是李乘风?」

这话音一落,场上几个年长的不约而同的对视两眼,盯紧了我们荒山派一行人。我听到似乎还有人在窃窃私语:「李乘风还活着?」「李乘风来了?」

常执比较实诚,他还朝那老者鞠了一躬:「师父就是师父,晚辈并不知道师父的名字。」

然后还像是怕说错了话似的看了我一眼。

吴大春和苏眠也转头疑惑的看着我。

我瞪大眼睛,满口的甘蔗渣喷薄而出:「都看我干啥?我真不知道我爹叫啥名!」

19.

李乘风这个名字只在几个前辈当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很快便略过了,年轻的小辈大都是没有听过的。

镜湖山庄的沈庄主走到台上,迅速就把话题引向攻打青城山的事情上去。沈庄主颇有些演说家的风范,他把邪教残忍卑劣的行径与日益壮大的规模一加渲染,很快便激起了一众侠客们的愤怒。

大厅里的杀气像火一样在烧,隐隐冒出的焦糊味都要盖过好些大侠的脚臭味了。

苏眠被迫当了一回工具人,站到台上做了些很官方的发言。作为青城派名正言顺的遗孤,大家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同情,沈庄主更是涕泪俱下的表示一定会为她做主。

很快,大家一致同意要讨伐被邪教占领的青城山,常执理所当然的被推为此次讨伐大军的首领。

常执本人还稍稍有点惊讶,不过当他看到苏眠很依赖的目光时,马上又表示接受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他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要避嫌的样子,下台时把我挤在中间,叫我被迫承受他俩火辣辣的目光去了!

好在接下来就是庆功宴。

沈庄主富得流油,一应费用全部由镜湖山庄包了,当下杀猪宰牛,大宴宾客,庆祝结盟成功。

常执和苏眠都很出名,这种酒宴实在无法缺席,便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众人的敬仰与膜拜。

围堵常执的女侠们环肥燕瘦,又飒又好看。常执很快被围得走不动路,上上下下全部堵死,又不能动手,境况很令人捉急。

苏眠正在被花孔雀谢二搭讪,谢二拿了一大把地契挤眉弄眼的向她示好,苏眠冷着脸很不想搭理,又实在被缠得没办法了,拼命的往人群中搜索常执的位置。

舔狗吴大春恰到时机的出现了,他看到苏眠被金钱羞辱太过愤怒,摩拳擦掌地走过去,抬手就把谢二扇得原地自转一周。

谢二的大哥谢少侠看不过去了,灌了口烈酒气醉熏熏的又来揍吴大春,他把刚才从常执那里受的气全还给了吴大春,把吴大春打得嗷嗷叫。

苏眠过去帮忙,谢二要去拦,然后双双都被误伤了。

这下子常执哪里还坐得住,他当即推开一众红粉佳人,剑一挑就上去干架。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你问我在哪?我上赌场收银子去了呗。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兜沉甸甸的银子。

20.

出赌场右拐,一棵矮柏树下立着个黑魆魆的影子,鬼魅一般。

我认出来那是今日问常执师父是谁的那个老头。他背对着我,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揣紧银子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白胡子老头幽幽转身,两只眼睛定在我身上:「你爹还好?」

我:「呃,好着呢,能蹦能跳吃嘛嘛香。」

「嗯。」老头儿从鼻子里喘了两声,「他也来了?」

我摇头:「没有,他懒得来。」

到了现在,我不可能还推不出来他们讳莫如深的李乘风就是老李。

老李曾经应该是个高手,一个如今在江湖已经销声匿迹的高手。

「他叫你们来攻打青城山的?」老头儿继续问。

「没,他就叫我们出来赚点银子回去孝敬他。」我说了实话。

「哦?他竟愿意叫你们再上山去?」老头儿又问。

我很迷惑:「为什么不能上去?」

老头儿长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件老人家最擅长做的事情——讲故事。

话说二十多年前,天下大乱,青城派第三百八十八代掌门勾结朝廷走狗,欺师灭祖,为祸武林。

当此之时,江湖上一代剑侠李乘风应时而出,单枪匹马杀上青城山,以一敌百,为武林除害。

哦,少年屠龙的故事,然后呢?

老头儿悲哀的摇摇头:「他看到了他不该看的东西。」

我眨巴眨巴眼睛,来了兴趣:「他看到了什么?」

老头儿抬眼盯着我:「青城山的秘籍。」

我张大了嘴巴:「什么秘籍?」

老头儿意味深长:「孩子,你爹没告诉你,我来告诉你。青城山的秘籍再现之时,必定会在武林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我:「所以这是个什么秘籍?」

老头儿继续说:「当年,青城山第三百八十九代掌门曾经向武林担保,此秘籍绝不会再现江湖。可如今青城山已落入邪教之手,秘籍下落不明,武林各派却都对其虎视眈眈。唉,难呐……」

「……什么秘籍这么厉害?」

「所以年轻人,守护秘籍的重任就交到你们一行人的身上了。切记!切记!」

我听得很不耐烦:「不是,前辈你还没说清楚那是个啥秘籍诶!」

老头用他苍老肿胀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没再回答,他拄着他的龙头拐杖走了。

那拐杖拄得健步如飞。

我:「???」

为什么这么吊人胃口啊?要不就别跟我讲啊?

21.

我气鼓鼓的揣着银子往回走,放眼一望,好家伙,方才那庆功宴厅堂里打得是叫个一片混乱。

不光我们荒山派的三个人在动手,其他各个门派的也都霍霍开了。

拿刀的用刀砍,使剑的用剑劈,抽长鞭的被人拽住了一头就跟跳绳似的甩,喝高了没带兵器的就拿酒坛子砸。

我伸长耳朵听了听,有的是不服气常执拿了第一破口大骂,有的是因为常执被骂了而义愤填膺,有的还在为青城山值不值得打争论不休,其中间或夹杂着些秘籍与苏眠怎么分配的声音……总是就是乱糟糟一片,现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在门口看到了扒在石狮子上被揍得奄奄一息的花孔雀谢二。

用剑柄戳了两下,他就像片叶子似的从石狮子上面滑落下来,瘫在地上。

「哎,你知不知道那个秘籍是怎么一回事?」我只好向他询问。

谢二就跟傻了似的,两眼空空,坐着发愣。

我想我真是气糊涂了,才会去跟这个傻子说话。

我气急败坏地转身,却又听到谢二嘟嘟囔囔的:「不就是秘籍的事,谁不知道……」

「真的?」我转回身来,挨着他一屁股坐下,「你知道那是个什么秘籍?」

谢二点点头,继续两眼空空,生无可恋。

这孩子得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

「苏眠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我决定再给他来一点刺激。

谢二愣愣转头,眼前猛地一亮:「当真?」

我微笑:「她最爱吃的水果是香蕉。」

谢二活过来了:「当真?那她最爱看的书呢?最喜欢的地方呢?」

我叉着手挑挑眉:「你先说说秘籍的事。」

谢二精神抖擞,砸咂嘴:「秘籍就是青城山那个秘籍,藏了好多年不能见人的,你看这一屋子的人,几乎都是冲着秘籍去的。」

我有点嫌弃:「得了秘籍会怎样,就练成绝世神功了不成?」

谢二又骚包地摇起了他那破了个大洞的扇子:「姑娘你这就是格局小了……」

我很不耐烦的看着他,捏了捏拳头。

「别打!我直说好了!相传那秘籍能够扭转时空,起死回生,绝对是世间少见的极品!」谢二张牙舞爪地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

22.

英雄大会上短暂聚集起来的同盟军在庆功宴上被打散了,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沈庄主很心痛,开始一个个门派的游说、奔走、呼号。

但是武林人士们大多都很爱面子的,挨了打的咽不下这口气,打了人的拉不下这张脸。一时半会儿那只同盟军居然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如是好几个回合,至今也没个下落。

反正镜湖山庄管吃管住,又安逸,各路豪杰都不急,坐等沈庄主上门调解。

常执少侠现在是名人一个,自然也要跟随沈庄主一起参与谈判事宜,便很少与我们混在一起了。

苏眠身边现在不止吴大春一个舔狗围着她转,还有花孔雀谢二天天给她送红花送香蕉,苏眠很是头疼。

吴大春也不是吃素的,时不时就要趁他哥不在时跟谢二干一场,把谢二虐得一声声惨叫。

我实在不想看这种辣眼睛的画风了,又趁着兜里有好多银子,便捡了个清闲的日子赶集去了。

前几年常驻深山,物资匮乏,现在碰到个集市看啥都觉得新鲜,便搜罗了一堆好玩意想以后带回去给老李瞧瞧。

不过话说回来,见多识广的老李也未必看得上就是了。

逛了两个时辰,便有些不对劲了。

我被人盯上了。

大概四五个黑衣人隐没在人群中,不远不近的跟着我,估摸着是要等一个时机跟我动手。

我下意识就跑。

真动起手来我未必打不过,不过现在我孤身一人,还是要时刻提防着不被暗算的是好。

于是我撒腿飞奔了起来。

我跑得很快,风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树在我的眼角擦成了残影。我跑得无比顺利,无比畅快,就像我在荒山上无数个狂奔的早晨。

不一会儿我就成功的甩掉了那几个黑衣人。

就这?

反派也太没用了吧。我很得意的想。

我擦了把汗,垂眼一看,街角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捧着碗蹲在我面前。

「姐姐,给口饭吃吧。」

我心情大好,摸了一角银子递给她。

「姐姐,给个馒头吧,他们说我的银子都是偷的,不肯卖给我。」小女孩吸吸鼻子,坚决不肯收我的银子。

是了,我先前确实看到过不少欺负小孩子的商贩,不但不给馒头还倒栽一耙说他们偷东西。

我于是摸摸小女孩的头说:「我带你去买吧。」

小女孩泪眼汪汪的点头:「姐姐,你跟我来。」

小女孩带着我拐了几个巷角,人群渐少,入眼一处很僻静的馒头铺子。

等我靠近那间馒头铺子的时候,一阵呛人的烟味扑进了我的鼻口。

23.

千算万算,我还是逃不过被邪教逮到的命运。

我很苦恼。

等我被嘴里一个榴莲味的药丸活生生臭醒的时候,我简直不能再苦恼了。

一睁眼,这本书的超级大反派正站在我面前。他留着个地中海的长发,披着件五颜六色的锦袍,半张脸被长发盖住,阴恻恻地看着我。

「你给我吃了啥?」我很愤怒,挣扎了两下发现绳索完全挣不开。

「毒药。」他笑了笑,挤瘪了眼角的皱纹,「这是七日丧命散,没有解药的话,你只能够再活七日。」

嗯,倒也很直白。

我叹了口气:「请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你很聪明,只要你乖乖完成我的任务,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反派俯身盯着我说。

好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任务估计就是叫我去豁豁女主苏眠吧。

「你还记得你娘吗?」反派突然问我。

我愣了愣,这跟李二丫的母亲有什么关系?

「你不记得也很正常,毕竟十六年前你还太小了,你当然不记得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你爹李乘风估计也从没跟你提过。」

我问他:「难不成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反派抬起头,目光悠远,「你娘抱着你坠落山崖的时候,我和你爹正在同所谓的武林正道酣战。当时我们丝毫不落下风,只要你爹愿意,我们甚至都能把青城山直接拿下!」

「可惜你爹反水了……你知道么,青城派的掌门夫人要生产,你爹就不打了。瞧瞧,自己的女人孩子坠了崖他不去报仇雪恨,他要去可怜别的女人生孩子!所以后来,我替你娘报了仇,把青城山灭了……」他幽幽地说。

我突然哆嗦了一下,觉得有点冷。

他说的掌门夫人应该就是老李的白月光,苏眠的母亲。

「黄莺莺是李乘风惦记了一辈子的人,连她的女儿都要亲自接来抚养,李乘风丝毫都没有把你娘放在心上!」反派咬牙切齿。

我大概知道原来的李二丫为什么会崩溃了。

苏眠的母亲抢走了她爹的心,苏眠又抢走了常执,她和她早已过世的母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最可怜的两个人了。

「你跟你娘长得不像,她比你好看多了。明月山庄的大小姐,还是我先遇见的,可惜啊,她偏偏选了李乘风……」

反派兀自感慨着,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目光柔和了一阵,转瞬又变得狠戾起来。

「你应该想到了,你们一行人里的苏眠就是你仇人的女儿!现在我要你做的事便是回到她身边,把这瓶药放到她的茶水里,乖乖地把她带过来,这点小事你应该不会完不成吧?」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瓷瓶,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我,像紧盯着猎物的鹰。

24.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我揉了揉勒紧的手腕,抬头问他:「我想知道你跟我爹当年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结拜兄弟,按辈分你还要喊我声二叔。」反派很生硬地说,「从最开始攻上青城山,你爹被奉为救世主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好兄弟。」

「后来呢?」

「后来,我们被打成了反派,他们一面散布谣言诬蔑我们将要为祸武林,一面又使尽各种阴谋诡计将我们一逼到底。我和你爹一直都是一路的,是你爹公然向他们妥协退出武林,是你爹先背叛我的!」

反派言辞激动,语句混乱,完全没个前因后果。

「既然你们曾经为武林除害,被奉为救世主,那么你和我爹又为什么会被打为反派呢?」

「因为他们是所谓的名门正派,绝对不可能容忍我和你爹两个外人领导武林!他们掌控着武林的舆论风向,代表着绝对的话语权!他们需要你的时候就把你顶上去,他们觉得地位受到了威胁、权力受到了挑战,就可以随便编一个由头就把你从高空扔向泥底!」反派大声怒吼,目眦欲裂。

「你是不是忘了提一样东西?」我无比平静地问他。

「什么东西?」

「青城山的秘籍。」

反派终于收敛了一下他夸张的表情:「李乘风跟你提过秘籍的事?」

我耸耸肩:「他没提过,不过那个秘籍似乎太有名,山庄里不少人都知道。」

反派眸光一聚:「说说看。」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二叔你现在虽然占领了青城山,却好像并没有把秘籍得到手。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二叔你既然二十年前就知道那秘籍的下落,现在还没到手的话,该不会是因为我爹吧?」

「你找死?」

一个酒杯在他的手中化为齑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我不知是哪个字触怒了他,只好连忙摇头:「没有啦,我还要杀了苏眠给我娘报仇呢,哪能现在就死?是二叔你说话说一半留一半,让我很苦恼才多问了两句。二叔你要实在不想说的话就算了,毕竟我还要完成任务拿到解药活命呢!」

「哼,你知道就好!」他眯了眯眼睛,手一挥,派人给我松了绑。

那药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冷静地想了想,他捉苏眠是做什么呢?恐怕也是为了秘籍吧。

原本的李二丫功夫太差,靠下药才弄晕了苏眠,把她绑过去交了投名状,苏眠就成了反派威胁常执的最佳砝码。

可是落在反派手里的两个女孩子,一个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另一个却带着仇恨永远地堕落下去。

人与人的境遇,还真是天差地别。

「二叔你放心,我七日之内绝对提苏眠的头来见,就不用下药这么麻烦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反派猝不及防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别自作聪明,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

25.

被反派扔回大街上的时候,我的腿还是软的。

太阳已经偏西,东边的天青溶溶的,早有一撇月影。时令还是是夏季,傍晚的干燥的风却吹得我打了个哆嗦。

我又一次感觉到了冷。

冷是一点一点漫上全身的。先是四肢,再到骨骼,最后是五脏六腑,连舌头都好似已经麻木。

我不知道这种冷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喂的那颗毒药。我只觉得胸闷,恶心,浑身冷得瑟缩着,滚滚流淌的热血又烫得我发抖。

我感受到我的两臂的皮肤在一点点的鼓胀又一点点的收缩,它在跳动着,颤栗着,像河水那般不眠不息的奔腾着。

傍晚,农人扛着锄头归家去了。路边嬉戏的孩童也一哄而散,钻进一个个巷弄,钻进白米飘香的小窝里。

街边卖包子的铺子敞着热气,散着咸津津的肉香,门口的队伍已经排了老长。我饿了,却恶心得什么也吃不下。

我往河边捧了把水搓搓脸,夕阳下的河水是金黄的,那河水里映着的脸也是蜡黄的。

搓了一阵脸,我的冷并没有半点的缓解。我起身抱着双臂一边快步走一边吹风,一边听着噼里啪啦叶子摇动的声响,突然有一点想哭了。

你看,我到底还是避免不了要害女主,避免不了做反派的棋子,我最后也终于还是避免不了一死。该死的剧情会一直延续下去,女主在光环里一次次化险为夷,而炮灰李二丫就活该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切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好像就是被迫掉进河流里的一片叶子,挣扎也好,不挣扎也好,就被迫的叫一股看不见的洪流裹挟着奔腾而去,一去不复返。

是不是一定要当一个真正的恶毒女配,坏事做尽,然后死在正道的光芒之下才算终结呢?

可我偏偏不想再这样走一遍。

如果死亡才是时间的截点,那么七天后的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把反派给我的药随手扔到河里,尽量不带一点负担的回了山庄。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山庄里亮着星星点点的小灯笼。夜晚是很安静的,远远的有断断续续的狗叫,还有绵绵不断的蛙声。漫天的星子闪烁着,像一场冻结了的大雨。

走近了,我看到了我和苏眠住的院子门口还守着个花里胡哨的人,那是花孔雀谢二。

「哎姑娘,你上回说苏姑娘喜欢红色,可她一件红色的东西都不收是怎么回事?」

谢二从地上起来,焦急地拉了我一把。我太虚弱了,居然叫他拉了一个趔趄。

「那你就换黄色试试,黄色不行试试粉色,总有一天能试对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怎么行?你怎么一点都不靠谱啊?」

「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嗡嗡的响了。

「你怎么能不知道?你们天天住在一起的呀!如果连你都不知道的话,还有谁能知道呢?」

谢二喋喋不休,我有点头晕,眼前一片花白。

下一刻,只听见「砰」的一声,谢二突然就被飞奔过来的吴大春一脚干翻在地。

「你还敢来!老子说了多少回了,你来一次我打一次!你当我们荒山派的小姑娘都是这么好骚扰的吗!」吴大春气势汹汹,举起拳头作势要再打。

谢二满脸惊恐,闪电似的乱窜着跑出了我们的院子。

我打了个哈欠往门里走,只想钻进被窝里睡上一觉。

「喂,李二丫,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吴大春喊了一声。

「没事儿,就是困了。」我摆摆手说。

「吃过饭了吗?我这儿还有俩馒头你要不要?」吴大春往怀里掏了掏,果真掏出了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大馒头。

「我不饿。」我说。

「喂,李二丫,你不是一早就赶集去了,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买?」

我下意识的摸摸背后,可我背着的包裹早就不知道落哪儿了,我挑拣了一上午的小玩意儿和我的一兜银子全没了。

吴大春提的一盏灯笼发着昏黄黯淡的光,我就在那橘黄色的光下一遍又一遍地翻自己的口袋,翻来翻去总也还是空空如也。

「我的东西全没了。」

我就那么说了一句,眼泪突然就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喂,李二丫,你哭什么啊?」

不过是东西丢了而已,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可是这一瞬间,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

我泄了力似的蹲坐在地上,彻底哭出来声来。

「喂,李二丫,你没必要吧!」

吴大春又气又惊,又惶恐不安,笨手笨脚的拉我起来,把我送进了屋子。见我还在哭,就咬着牙把他兜里的银子全掏给了我。

26.

倒数第六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大中午了。白光四溢的太阳晒得我被窝发烫,枕边还躺着几只吸饱了血胀死的蚊子。

嗯,还活着,睡了一觉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苏眠端了午饭进来问我:「师姐,你今天早上都没有起来练功,是不是病了?」

我抓了两下蓬乱的头发,迅速下地:「没有没有,就是累了睡了会儿懒觉。」

苏眠眼尖,突然就抓起了我的手腕子按了半晌,有点担忧地说:「师姐,你脸色不大好,脉象也有点奇怪,不过我医术浅薄实在查不出什么原因,还是请个郎中看看吧。」

「哎呀没事啦!」我洗洗手塞了个馒头到嘴里,朝她扬扬眉毛,「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的啦,你懂的。」

站在我的角度,我对苏眠并没有多少好感,但她本人是很善良的,也不会叫人讨厌。

苏眠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大师兄说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重新攻打青城山了,师姐你要是身子不适就先留在山庄里休息。」

我摇摇头,一屁股在饭桌前坐下:「没事啦,我也挺想去青城山看看的啦。」

苏眠稍微有点疑惑的看了我两下。

「你别多想啊,我就是很好奇,这么多人都要抢的青城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好地方。」

苏眠停下筷子,有点失落地说:「青城山以前是很美的,比荒山要大,人也很多,我从小就和阿爹阿娘一起住在那里。可是三年前,邪教的那一帮人打上来就全都变了,他们放火烧山,烧了满山的树木和房屋,烧死了大片大片的人。我逃出去的时候,那座山远远的望着还在冒很大的黑烟,火光一直都烧到天上……我也不知道它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我只好安慰她道:「很快就会回去了,你作为下一代掌门还有机会建立一个更好的青城派啊。」

苏眠的眼睛里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来:「师姐你觉得我能够做好一个掌门的吗?可那些怂恿大家上山的前辈们明明就是另有所图,我甚至都不知道攻下来的青城山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

若干年以后叱诧风云、独当一面的苏女侠现在也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罢了,站在命运的分岔口,她也是很没有底气的。

我于是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好啦,你不是已经召集到了不少青城派的弟子吗,正义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常执……呃,和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的!师姐相信你一定会重振青城派!」

苏眠眨巴着她泪光莹莹的大眼睛:「谢谢你,师姐。」

「好啦好啦,先吃饭,来,师姐我夹一块我最喜欢的板栗烧鸡给你!」

我和苏眠热烈而欣喜的干起了饭。窗边有苍蝇在吵,天边有白云在飘,好像这一天是一个再平静不过的日子。

27.

倒数第五天,常执还在为结盟事宜四处游走,苏眠也要作为官方代表到处露面。青城派的幸存者又多找到了几个,由我负责接待与安顿。我的身体暂时还好,头痛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吴大春还是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碰到卸货的就搭把手,碰见闹事的就冲过去一顿打。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会围着苏眠转。

花孔雀谢二也没闲着,换着花样堵苏眠,堵得没法了又来问我:「你觉得她会不会喜欢吃梨?那种又大汁儿又多的大鸭梨?」

我叹了口气:「兄弟,你的眼睛好不好使啊,你没看到她现在正为结盟的事情苦恼吗?你就不能稍微搭把手?」

谢二拍了一下脑门:「对哦!」然后又闪电似的乱窜着跑了。

倒数第四天,讨伐青城山的第五次同盟大会在镜湖山庄聚事大厅召开。

沈庄主的发言还是一如既往的煽情,只是听得多了,人也麻木了,煽动性就一次较一次的弱了。

场下还是有许多叫嚣的,于是常执再一次上台接受所有人的挑战。毫无意外,常执又一次拔剑打服了所有不服他当统领的人。

获胜的常执没有半点倨傲,相反,他向所有挑战者一一鞠躬,目光真诚,言辞恳切,表示这场战役需要在场所有人的帮助。

或许是常执身上果真有种大侠的气度,又或许是大家都被打得没了脾气,再或许是青城派幸存者声泪俱下的演讲感动了不少的人,这一次结盟就这么敲定了。

鼓掌,呐喊,喝酒,摔碗。一时间热血沸腾,慷慨激昂。

正式的攻打日期就定在三日后。

大会散场后,常执跟我们在大榆树底下开了个小会。

常执扫视了一圈,目光平静:「三日后就要动手了,我可能会冲在最前面,顾不到你们的安危。你们切记要小心,一切以安全为上。」

吴大春还是那副屌样:「放心啦,我会照顾好师妹的啦!」

我很不屑:「嘁,就你,你现在功夫是垫底好吧!」

吴大春挥了挥拳头:「怎么了李二丫,你不也没进前八,要不要跟我比一场,我保证不把你打哭!」

我翻了个白眼,脑壳一下子疼得抽抽。

苏眠满眼都在常执身上:「师兄你也要千万小心。」

常执很温柔地朝她点点头:「你放心。」

「哼,常少侠这么强了还不是要我们大家伙一起帮忙!」神剑山庄的谢少侠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过,抱着双臂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谢少侠说得是,仅凭我们荒山派四人是远远不够的,此行有劳诸位了。」常执居然很认真地回答他。

谢少侠愣了一下,突然没话说了。毕竟他事后挑战过常执数回,回回都落败,于是只好从鼻子里哼哼两声,继续迈着二五八万的步伐走到一边去了。

他弟花孔雀谢二偷摸摸过来,朝着苏眠痴笑:「苏姑娘,你放心,我昨儿劝了我哥一晚上,他绝对会帮忙的!你别看他嘴毒,其实他还是很仗义的!」

苏眠很得体地朝他行礼道谢。

谢二得寸进尺,抛了个媚眼:「偷偷告诉你苏姑娘,我今日一早就飞鸽传书去神剑山庄调了一大拨武器来,出发前一定能赶得上!」说罢,眉眼又多抛了两个。

「我靠,你那眼睛是不想要了是吧!」吴大春磨刀霍霍,眼里冒火。

「干什么呢?」谢少侠飞身过来,一手夹住了吴大春的刀。

「哥,哥,救命,哥!」谢二很没出息的躲到他哥身后。

谢少侠放过了吴大春,反手一把拧住谢二的耳朵:「你今早干什么了?你是不是传信回去了?你这个败家子,你可真是我兄弟!娘要知道我把你教成了这么个鬼样子以后在地底下还不得打死我。」

「哥,哥,咱们兵器那么多,稍微运点子过来也算是做好事积德,娘不会怪你的!」谢二又开始很没出息的求饶。

还是苏眠发了话:「谢少侠还请饶了谢二公子吧,神剑山庄如此恩情,我们青城派感激不尽。」

「哥,你瞧瞧,人姑娘都发话了,好歹给点面子!」谢二哀嚎。

于是谢少侠收了手,一根指头往谢二眉头上一戳,谢二就倒退了好几步。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谢少侠骂了他弟一句。

谢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继续朝着苏眠痴痴地笑。

吴大春不甘示弱:「喂,姓谢的,要不咱们就比一比,三天后是谁先到的青城山山顶!」

谢少侠继续鼻子里喘气:「哼,比就比!」

谢二也插嘴:「比就比,输了你别哭!」

谢少侠拧眉:「有你什么事啊,就你那三脚猫功夫!」

谢二卖乖:「哥,不是有你在么,就算带着我,你也比那姓吴的快!」

谢少侠这下满意了,嘴角一勾仰天大笑,吴大春又开始磨刀霍霍。

常执目光温和,全程没有参与他们的争吵,只是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暗戳戳的牵了一下苏眠的小手。

呃,正好被我看见了。

然后他也发现了我在看。

于是常执做贼心虚的撒开手,目光游移,耳根子都泛着红。

苏眠的脸上也浮上了两片桃花。

不好意思,打扰了……

28.

天色向晚,我又一次在矮柏树下看到了个黑魆魆的影子,还是之前那白胡子老头。

他杵着那根龙头拐杖,白发飘飘,背弓得像一座桥。

「年轻人,你面带死气。」老头儿缓缓抬眸。

「哦。」我努努嘴,「前辈你今天是不是又要给我讲故事?」

「你没几天可活了,是中毒?」他问。

我耸耸肩:「兴许吧。」

「解药呢?没想过去找解药吗?」老头儿不依不饶。

「嗯……恐怕没那么好找。」我说。

「或许青城山上会有,青城山的药房,如果还在的话,年轻人你一定要去看看。」老头儿神情严肃。

「哦,如果我那时还活着的话一定会去的。」我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他用那双睫毛都沤烂了的眼睛盯着我,摇了摇头。

「前辈你对青城山似乎很熟悉。」我开始没话找话。

「二十多年前,我是青城山的弟子。」老头儿那双苍老的眼睛似乎又要沤出泪来,「那时候的青城山乌烟瘴气,掌门恶贯满盈、杀人如麻。」

「嗯,然后李大侠横空出世,杀上青城山,干掉了青城山第三百八十八代掌门,一下子成为了救世主对吧。」我掏掏耳朵接了句话,这样的故事已经没有半点吸引力了。

「是李大侠救了我一命。」他说。

「我爹救了你?那是谁要杀你?不会是你们那个恶毒的掌门吧?」我有点吃惊。

「不错。掌门擅自启封了秘籍,就为了给一个死人换命,他不惜叫我们上百人生祭……是李大侠救了我们的性命。」

「什么叫换命?」我瞪大了眼睛。

老头儿缓缓开口:「所谓的青城山秘籍,就是牺牲一干人的性命来换取一个人起死回生。被迫生祭的人未必心甘情愿,所以一次祭法往往要搭上上百人进去。」

我抚平了一下两臂的鸡皮疙瘩:「不是吧,真有这种玄幻的东西?」

「若是青城山的秘籍再现于世,江湖必将大乱。」老头儿神秘兮兮地说。

「不是,我就想问这个法术成功过吗?」我摆摆手。

「当年李大侠因为目睹了换命过程,知道了青城派耻于见人的秘密,他后来才会被武林追杀。」老头儿又开始自说自话。

「我爹看到它成功了?要是成功了你们怎么会还活着?」我很焦急地问。

「所以年轻人,你务必要记住,青城山的秘籍绝对不可公之于众,否则又是一片腥风血雨。」老头儿严肃地点了点他的龙头杖。

「如果都没有成功实验过你们怎么就确信这法术是真的啊?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到时候,恐怕是集众家之力也难以收场,武林危矣……你若有它的下落,绝不可妄自行动,还是交由我们将其永久封印。」老头儿继续说。

「没成功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封印,所以它到底有没有成功啊!」我开始抓狂了。

老头儿平静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走了,杵着他的龙头杖,健步如飞……

无语子。

确定了,这老头儿在把人逼疯上很有一套。

29.

倒数第三天,准备物资,上路。

常执一人在前,快马加鞭,其余高手紧跟在后,旌旗飘扬。

谢二的马跟吴大春的马不止为何瞧对了眼相互纠缠在一起,谢二和吴大春在半路双双人仰马翻。

苏眠捂着嘴偷笑,还示意我快看。我一下子笑得岔了气,还咳了口血出来。

好在没人看见,我很快用袖子抹去了。

倒数第二天,我们在傍晚时分抵达青城山山脚,安营扎寨。

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更怯,苏眠突然紧张起来,一时站起一时坐下,手把剑握得紧紧的,眉头都鼓起了一座小山。

「放轻松点,我们都在呢。」我拍拍她的肩。

苏眠抿了抿嘴唇:「师姐,我就是有点担心明天到底会如何。」

「没问题的啦,你为了这一天都勤学苦练好几年了,老李都说你天资聪颖能成大器,你肯定会重振青城派的!」这么说完,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在安慰一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小妹妹。

苏眠点点头,眼睛亮亮的,谁知道她突然来了一句:「师父是个好人,我娘以前常这么说。」

我的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你是个好人」这句话恐怕是舔狗专配。

一想到生性张狂、洒脱不羁的老李年轻时居然也是个舔狗,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老一辈的三四角恋,到底也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们青城派当年很对不住师父,可师父还愿意收留我,我是很感激的。」苏眠一脸天真的继续说。

我扯了扯嘴巴,没有说话,只想调头出去喘口气。

钻出帐篷时正好赶上日落。

一只橘红的太阳在天上,一只瘪瘪的太阳在水里,整个河流都染成了一片金色,河水成了一片片的,层层叠叠的,它在活泼的跳动着,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拥挤着。

哪怕天要过完了日头要落尽了,它还是快快乐乐地跳动着,一点也不用去担心什么时候会天黑,一点也不会计较再也跳不了多久啦。

只有小孩子才会有这样无忧无虑的心性的。我想。

苏眠和我并排着站在一起,白皙的小脸沐浴在夕阳中,鸦羽般的睫毛上暖融融的一片。

「师姐,这么美的地方,我们以后要天天来!」她很激动的挽了一下我的胳臂。

「好哇。」我笑了一下。

要是我还能活下去的话。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谢二又摇着他的折扇来了,「苏姑娘,你喜不喜欢这句诗?」

我:「???」这人是傻的吗?

苏眠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谢二你丧气不丧气!」吴大春很火速的赶来救场。

「哎,你不懂,这是文化人才有的闲情雅致。」谢二收起折扇无比潇洒的往手心一敲。

「你懂,就你懂!」吴大春抬手就要扇他。

苏眠摇摇头,暗暗的走了,估计又是找常执去了。

我扶了扶额,挪到边上找个清静,吴大春和谢二的斗嘴让我有点反胃。

「喂,你能不能别再坑我弟了,他本来脑子就不好使!」我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个人很霸气地说。

我抬眼瞅了瞅,是谢二他哥谢少侠。大概是我给谢二出了不少追苏眠的馊主意,连他也看不下去了。

「以后不会了!」我慢慢挪到一棵树下靠着坐下,喘了口气,一眨眼发现谢少侠也跟了来。谢少侠立在一旁抱着剑,眼睛黑亮黑亮的,头发梳得跟狗舔了似的。

「……你功夫还不错。」他突然夸了我一句。

「哦,多谢。」我随口说。

「其实……你不用靠欺负我弟来吸引我的注意……」谢少侠突然有点羞赧。

我:「???」

「我们神剑山庄少庄主夫人的位置还空着。」谢少侠的一口白牙在阳光底下亮了一亮。

「切,我们荒山派上门女婿的位置还空着呢!」我怼了回去。

「嗯,你们门派是小了点,难怪非得招上门女婿。」谢少侠支着下巴居然很认真的想了想,「怎么办,我的神剑山庄好像也离不开我啊。」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得肺疼。

「喂,你没事吧?你脸都紫了!」他有点惊恐地说。

我摆摆手,捂着胸口喘了好一阵才好。

30.

倒数第一天,我们攻上了青城山。

这场战争远没有我们想得那么难,却也并不太容易。

青城山地势险要,关塞众多,陷阱无数,谢二就十分呆萌的一脚踏进去一个,还好他哥眼疾手快一把给他捞了起来。

吴大春和谢少侠曾立下赌约比谁先上山,一开始还你争我赶的斤斤计较,结果一到战局不利的关头,他俩突然还能暂释前嫌,合作夺下了一个紧要的关口。

我感到很欣慰。谢二也很神气的在一边鼓掌。

战局有惊无险,由于反派头子并不在这座山上,我们的队伍只花了半天就抵达了山顶。欢呼声一片接一片,传遍了这座山的每一个角落。

登上山顶的时候,我的手脚都有些麻木了。

太阳正当顶空,山里仍旧阴凉。

我站在一块凸出的天然石台上,头顶云蒸雾绕,脚下松涛如浪。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把我的衣袖吹得鼓鼓的,吹得我的耳畔一阵阵轰鸣,我看到无边落木萧萧而下,无数鸟雀一哄而散,我感觉整个天底都在摇摆。

我有一点眩晕了。

这个地方是原文里一个重要的节点。

苏眠将以此为起点开始独当一面,她将会在各种流言蜚语中逐渐成长,她将会力排众议重振青城派,她会成为一代女侠。

常执将以此为跳板名声大震,他会游历江湖行侠仗义,他会毫无畏惧和反派抗争到底,他会习百家之长独创一派成为武学上的一代宗师。

而我将会在这里终结。

由于我没有给苏眠下毒,苏眠将无法成为反派要挟常执的把柄,很多情节很多际遇从此也都没有必要了。

关于恶毒女配李二丫的一切理应到此为止。

我揉了揉眼睛,走回去。

31.

山顶,青城派大厅里混乱一片。

我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好端端的同盟军突然就相互翻脸了。

「秘籍呢,我们辛辛苦苦帮你们打下了青城山,秘籍该拿出来了吧!」

「说好了见者有份,你这时候跟我们说没有,是欺负人吗!」

「交出秘籍!」

苏眠站在最前面,把手往下压了又压,完全控不住场子:「大家听我说,如今山上根本就没有秘籍,我也从未听家父提起过秘籍的事情!」

「屁!个小娘儿们你说没有就没有,当我们傻子呢!」底下一个糙汉子立马怼回去。

苏眠咬了一下嘴唇:「诸位英雄不妨好好想想,如若秘籍当真在山上,为何邪教占领此山多年,仍未搜得秘籍下落!」

阮庄主这个老狐狸马上就开始煽风点火了:「贤侄你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青城山上密道机关无数,若是你们真想藏起来,恐怕我们这些人把青城山翻个遍也未必能找到啊!贤侄你还是莫要辜负大家的好意,把秘籍拿出来公之于众吧。」

苏眠红了眼睛:「本来就没有,这要我如何拿出来!」

「拿不出来?拿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了!」一个人很无耻地说。

吴大春气哄哄的挡过来,越闹越乱:「还要不要点脸了啊,就凭你,别说秘籍没有,就是有,咱们也不会给你!」

常执虽没有说话,却始终紧紧护在苏眠身边,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是难以收场的。

境况正焦急着,谢二突然捅了我一肘子:「哎姑娘,你怎么流那么多鼻血?」

「是吗?」我随手擦了擦,果然一手的血。我没多管,偏头问谢二:「怎么好端端就吵起来了?」

「你不都看到了,为的秘籍呗,打之前一个个正义凌然,谁都没提秘籍一事,这打完了可不得居功自傲一下!如今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咯。怎么样,我这几个词语用得够不够有文化,苏姑娘会不会喜欢?」谢二扬了扬眉毛。

前排的谢少侠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两眼。

我一下子鼻血流了更多。

就在又一场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人迈着雍容的步子从门口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他一来,几个领头的老者纷纷住了口;他一走近,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小辈就纷纷让开了道。

老李披着个黑袍子,就像个大侠一样衣袍鼓鼓声势浩大的一路飘进来。

谁都没有想到老李会出现在这里。

谁也没有想到在荒山避世了一二十年的李乘风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我听到我的耳畔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地响。

32.

老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了台,顿时成了个主角。

他清了清嗓子,平静地扫视一周,缓缓开口:「秘籍的事诸位就不用费心了,苏掌门曾经向武林人保证秘籍绝不会公之于众,是故三年前,苏掌门已亲手将秘籍毁了去。」

「你又是谁?你如何能保证?」一个年轻人喊了句。

「哦,我叫李乘风,看你这副没见识的样子,你不认识我也很正常。」老李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封血书,「我有苏掌门遗书在此,这算不算保证?」

那个杵着龙头杖的白胡子老头儿站出来,颤巍巍地问了一句:「李乘风,你此言当真?」

好家伙,原来他也上山来了。嘴上说着不能要秘籍现世,身子倒是很诚实。

「是啊,不然我好端端的跑这一场做什么!」老李仔细瞧了一瞧,「哟,老哥,你还活着呢,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消停?」

白胡子老头儿气得战术性后仰。

「行了行了,要秘籍是真没有,要点儿别的花花草草还差不多!」老李把血书抖了抖,很傲慢地往台下扫了扫,「还有没有问题?」

镜湖山庄的沈庄主上前来拱了拱手:「原来是李大侠,李大侠这回出山实在是叫我等受宠若惊啊!想当年李大侠单枪匹马杀上青城山,可是亲眼见证过秘籍的,否则后来江湖上怎会传出秘籍为李大侠所盗的谣言呢!」

「你还知道是谣言呢。」老李翻了个白眼。

「既然是谣言,澄清了便是,李大侠何故身居荒山十余年不肯再问世事?如今一听说秘籍将出,又迅速出山了呢?」沈庄主哂笑道。

是啊,我之前问老李要不要下山的时候,老李一脸回绝。结果呢?黄莺莺的女儿出事了,他就巴巴的赶来了。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

站在高处的老李一脸严肃:「我为何身居荒山十余年是我个人的事,无可奉告。诸位若是好奇那个谣言是怎么来的,我倒可以讲一讲。」

「苏掌门是吾挚友,青城派重建之时,我和他一同亲手封印秘籍,他向天下人保证秘籍绝对不会再次现世,青城山绝不会重蹈覆辙。十六年前,我的结拜兄弟为了得到秘籍一念成魔,不惜散布谣言说我盗取秘籍,逼我反水。」

「当时青城派正遭非议,为了秘籍不落于人手,我便与苏掌门约定,借此谣言,引开青城派的战火。所以,我从未向武林人士辩驳,这便是为何我会遭人追杀……够清楚了吗?」

「哥你听懂了吗,我有点懵。」谢二戳了戳他前面的人。

「闭嘴!」他哥说。

「李大侠果真是无私啊,就为了撇清青城派的非议不惜引火上身,这等境界实在叫人钦佩!」沈庄主半嘲半讽的说。

「没办法,除非出现一个共同的敌人,不然就是要自相残杀。江湖中人,自古如此。」老李嘲讽回来。

老李就这么背着手,站在高堂之上,舌战群雄。老李的口舌是丝毫没必要担心的,跟他斗嘴的都要把自己斗得气死,想要动手的又碍着常执在,把剑压了又压。

老李完胜。

33.

没讨到便宜的闹事者气哄哄地撤了。

「真他妈晦气,白折腾一场!」一个糙汉子说。

「打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呢。」谢少侠很酷很拽地抱着剑冷笑了两声。

「装什么蒜!你他妈不是为了秘籍来的!」糙汉子反驳。

「不巧了,我来是看着姓常的面子,什么破秘籍我们神剑山庄还真不稀罕!」谢少侠一把拽住谢二,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我站在门角,脑袋还在一抽抽的疼。我的胸口很闷,门口吹来夏季特有的燥热的风,让我有些恶心。

当我试着理一理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仍旧是一头雾水。

最开始是青城派第三百八十八代掌门,滥用秘籍,为祸武林,李乘风杀上山去,成了救世主。他的结拜兄弟也还是个口碑很好的侠客。

然后是第三百八十九代掌门重振青城山,并与李乘风共同封印秘籍。不过这一过程恐怕没那么容易,秘籍炙手可热,江湖上大多人都想据为己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两年后,青城派又一次被顶上了风口浪尖,一场大战呼之欲出。与此同时,李乘风却被污蔑成了偷盗秘籍的凶手,被整个武林围堵、追杀。期间,兄弟反目,妻子被逼落崖。

再然后,老李归隐荒山,秘籍的事不了了之。老李的结拜兄弟建立了邪教,彻底成了反派,在一场场厮杀中逐渐壮大,并在若干年后一举荡平青城山。

最后是现在,武林正派为了秘籍重新杀上青城山,却得知秘籍在掌门身死之时已毁。

这一整个二十年间的故事无一不透露着荒诞。

两个寒门子弟,一众名门正派,再加一本神乎其神的秘籍,兜兜转转几十年,江湖永远没个消停。

老李牙尖嘴利,说出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至于秘籍的真相是什么,他顶着罪名一路逃亡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全都没有说。

他当年是不是也曾像现在的常执一样,带着众人的期冀杀上山去,又在名门正派的勾心斗角里不知所从?

常执可能会为了苏眠引开众人的战火,李乘风是不是也为了他要守护的人而引火上身?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李二丫那个只在反派口中出现过的母亲,就是这么死在老李的一意孤行里。

我只知道如果没有那位无私的母亲的庇护,李二丫或许早就死在了崖底。

这个没有主角光环的炮灰或许从一出生就是场悲剧。

我突然觉得挺不值的。

就好像在黑夜里摸索出来一根火柴,结果火柴划过,只冒了一阵黑烟,闪出一点点火星子就灭了,眼前没看清的真相一瞬间又滑回黑夜里,我的心也一点点掉回污浊的泥潭里。

人群都散掉了。

吴大春他们围着老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诉说着出山后一路以来的艰辛。

我看了看外边的天,那天有些暗了,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我掰着指头数了数,还有几个时辰呢?会不会到我死的时候就下雨了?

下雨可太叫人讨厌了。

34.

「怎么看到你的老父亲来了还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发呆的时候,老李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还是跟以前一个样,挺着个微微发福的肚子,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神气十足。

「二丫啊,你这下山一趟瘦了好些啊,再努把力说不定就有练成绝世轻功的体魄了!」老李继续笑着。他一笑,眼角的皱纹就挤成一团。

我一点也不想理会老李的玩笑了,我看了看门外,果然下起了大滴大滴的雨来。几棵小树在大风里摇摇摆摆,孤立无援,好像下一刻就要拦腰折断了。两只灰背白纹的鸟也被刮得东倒西歪,拼命往房檐底下躲藏。

「李二丫,这么不给面子的?亏你的老父亲还在山上为你白担心了那么久!」老李做出很不服气的样子说。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眼皮子跳了一下。

「担心你吃不饱饭把自个儿饿死啊!」老李很大声很夸张地说。

我怔怔地看了他两眼,这个人怎么什么时候都能自娱自乐呢?他还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放在心上的吗?

我感到我的体内有股热流汹涌而热烈地奔腾着,从我的胃里横冲直撞到我的脑门上,我的眼睛也灼热得好像要喷出火来,然后我就真的对着老李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血。

我仰面倒下去的时候,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的放大,我听到雨水滴落时尘土飞扬的声音,我听到老李一把拽住我时衣料摩挲的声音,我听见呼吸声像一根绷紧得要断掉的弦,我甚至能听见一屋子人的心跳,响一下不响一下,一点也不整齐。

如果死亡就是向一副躯体永久的告别的话,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得上死亡。

我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飘起来,浮起来,像一具鬼魂。

一道很亮的光芒从这间屋子里穿过,从我指尖掠过,它经过的地方,时间被劈成了两半。

这一半是青城山的药房,陶罐滚动,人声嘈杂;另一半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

这是个什么地方呢?

漫山的杜鹃花没完没了的红,像一场烧不尽的大火。

带着斗笠的剑客骑着白马从山道上踏过,一路匆匆,然后停在明月山庄前。剑客翻身下马,缓缓抬头,目光深邃,眉毛浓得像墨。

我认出来那是老李,一个远比现在年轻不知道多少倍的老李。那时候的老李头发还都是黑的,身段挺拔,五官俊朗,只是浑身都透疲惫。那时候他是江湖人人都知道的李乘风。

等待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站在明月山庄的门匾下,怀里抱着个孩子,满脸都是怒气。

「你还知道来!」

「我不知道……我来晚了。」李乘风说。

「你来晚了?你岂止是来晚了!恐怕你压根就没想着要来!你要去逞英雄当好汉,做什么要拖我妹妹下水,啊?你娶她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要守她一辈子,结果呢?李乘风你他妈就是个烂人!跟你那个无恶不作的邪教兄弟一样,是个烂透了的人!」

「路上……耽误了,我现在来接孩子。」李乘风手臂青筋暴起,脸上却依旧很平静。

中年人满眼通红,两边肩旁一下下颤抖着:「你现在才来……她被你们那些江湖人追杀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李乘风?她从山上滚下去的时候你在哪儿呢?她摔到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就是为了保住怀里的孩子,你又在哪儿呢!」

「是我对不住阿念。」李乘风伸出手来,「我会好好把孩子好好养大。」

「你会养孩子吗?你一个整天刀头舔血的浪荡子,你叫我们怎么放心把丫丫交给你!」

「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不会再不顾妻儿到处强那个狗屁秘籍吗?我们凭什么信你!」

「我在此发誓,此生绝不会再踏进江湖一步。」

李乘风用那双有力的粗糙的大手接过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一落到他的怀里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他抿了抿嘴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凄惨地笑了一下。

孩子很不客气的尿了他一手。

35.

李乘风从此便退出江湖了。

他手上抱着孩子,背上是一瓶骨灰,他骑着一匹白马,哒哒地远去了。

杜鹃花还是没完没了的红,没完没了地落,缠缠绵绵落尽了一整个四月天。

李乘风最终停留在一个荒山野岭杳无人烟的地方,他把骨灰埋在一棵梅花树下,把孩子放在蒲草编织的摇篮里。

他挽起袖子忙碌起来,割茅草,盖屋子,再养两只产奶的羊,小孩子就一天天的长大了。

这地方没有名字,这是个很荒的山,李乘风就叫它「荒山」。

「荒山系什么?」小小的孩子骑在他的肩膀上,张着着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声音脆脆的。

「咱们的家就叫荒山。」李乘风抓住两只脚丫子说,「丫丫坐好了,爹爹要飞了。」

「飞快点!再飞快点!」小小的孩子坐在李乘风的肩膀上,张开两条小小的手臂,就像雏鸟展开了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

李乘风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养孩子就像养猪,他把小孩子喂得圆滚滚的,胖乎乎的,自由又散漫,张扬又跋扈。

小孩子一截截长大长高,长大了的孩子总有很多烦恼,李乘风也难以料到。

「爹,我什么时候可以跟常执哥哥一起下山去?」

李乘风愣了一下:「下山?山下有什么好?」

「山下当然好了!你总不让我出去,我跟你一个老头子待在山上闷也要闷死了!」

李乘风咂咂嘴:「你功夫也不学,下山了碰到坏人怎么办?」

「我跟常执哥哥在一起,他一定会保护我的啦!你就说到底行不行嘛!」

李乘风摇摇头:「过几年,等你大一些再说吧。」

没过两个月,孩子又来找他哭诉了。

「爹爹,你为什么要让苏眠住在山上?她那么讨厌,为什么大家都要喜欢她?你把她赶走行不行!」

李乘风眉头跳了跳:「苏掌门是我共过患难的故友,他就这么一个孩子,托付到我手上,怎么能赶她走呢?」

李二丫开始撒泼:「我不管,就要赶她走!你处处都包庇她,到底她是你女儿还是我是你女儿!」

李乘风感到了头疼:「丫丫,你要懂事!」

「我就不懂事!苏眠一来就把常执哥哥抢走了,她说以后还要跟常执哥哥一起下山,凭什么她能下山,我就不能!」

李乘风捏了捏眉心:「他们都有他们的事情要做,学完功夫自然要下山去的。」

「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我不可能待在山上一辈子!」李二丫说完气哄哄地走了。

李乘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这一生杀过很多恶人,挑战过很多高手,唯独管不了一个叛逆的孩子。

他提了一坛酒,在梅花树下坐了一晚上。

后来终于有一天,孩子们都要下山去了,李乘风一夜未眠,包裹收拾完又打开,东西添来添去,总怕落下了什么。

「哎呀你多给我一点银子就好了,山下什么买不到?」李二丫很受不了他婆婆妈妈。

李乘风点点头,把大半的家当都拿了出来。

李二丫很潇洒地摆摆手就下山去了,一条张扬的马尾辫子在下山的小径上一跳一跳的。

李乘风看着孩子们一步步走远,一下子变得很落寞。

他夜里常常惊醒,他总是担忧孩子们在山下能不能吃饱饭,离了家能不能睡惯外边的床?这个时节蚊子厉害得很,丫丫向来招蚊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驱蚊的药包带上。

他时不时的下山一趟,背着手在镇子里转上一圈,看看镇上有没有人捎了他的信来。如果孩子们有心的话,第一封信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要来了。

李乘风等啊等,等啊等,最后却等到常执汇报的李二丫投靠邪教的消息。

怎么会呢?她是个好孩子啊!

李乘风拿着剑,骑上家里的驴子,踏进了他十多年未曾踏过的江湖。

一路打听,一路奔走,李乘风最终还是来晚了一步,他到的时候正好赶到武林正派围剿李二丫。李二丫本就功夫差劲,就算投靠了邪教也没有多大长进,她很快就死在了正派人士的剑下。

「你是李大侠?」在场有个老人认出了李乘风,「你这是做什么,莫非你认识这妖女?」

「这是我女儿,她是个好孩子。」李乘风抱着女儿的尸身泪如雨下。

「什么好孩子,你不知道她心狠手辣害死了多少人!」老者愤慨道。

「是我没有教好她,是我的错。」

李乘风抱着尸体一步一步的远去,他的脊背一下子弯曲了许多,在夕阳下拉出了一条斜斜的影子。

「喂,李大侠,你这是要做什么?」老者追了过去。

李乘风把他死去的女儿靠在一棵榕树底下,他就坐在对面。老者看到李乘风断然拔出了剑,往自己手心割了一刀,血如泉涌。

李乘风手里的剑开始飞速地舞动。他的剑很老了,他的剑尘封了很多年了,等到终于重见天日的时候,那剑也发出了一阵阵的轰鸣。无边落木从地上飞起,盘旋在半空,一圈圈乌雀受惊了似的,尖叫着四散而去。

他不像是在舞剑,他更像是在进行着某种仪式。

他握着剑时,那只剑好像和他融为了一体。他瞑目屏息,就在一瞬间容颜老去,须发尽白。他的两道漆黑的凌厉的眉毛,就像霜雪过后的秋草,一下子衰败下来。

「这,这是青城山的秘籍?你果然知道秘籍!」老者满面惊恐。

青城山的秘籍就是以命换命的生祭,由于不服者众,一场生祭往往要耗费上百人。

除非……除非自愿,除非是祭法者本人。

一道耀眼的光芒拔地而起,风停止了鼓动,落木停止了飞扬,时间成了一片片的,像陈列在架子上的书籍一般,每一片都有一个故事,每一片的移动都意味着一场不一样的人生。

李乘风站起来,来到了力所能及最远的一片。

在那里,所有的主角都还是荒山上一群无忧无虑的贪吃的孩子。

「我会把她教成一个好孩子。」我听到李乘风说。

36.

时间的碎片开始飞速地流转、挪动,然后啪地一声合拢。一个世界的影像分崩离析,一个世界又在迅速重塑。

李乘风回到了荒山上。

景还是十多年前的景,孩子也还是十多年前的孩子,只是他自己却突然变得两鬓斑白了。

他朝屋子里一望,看到了他的丫丫,活泼明媚的女孩子,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活力。

孩子们打打闹闹,抢肉吃,分汤喝。小胖子站起来一把捞了半边的肉,丫丫就一脚踹了他的椅子,叫小胖子摔了个屁股蹲。常执一边笑一边捡菜,还给丫丫夹了两块。

李乘风轻轻地笑了。

他站在屋边的大榆树下,极力平复着流失大半的内息,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却刮得他脚底虚浮。他扶着树,一阵猛咳,那张已经有些苍老的脸变得发紫、发黑。

李乘风喘着粗气,咽下了喉间一股腥味。粗粝的树皮刮着他的掌心,让他有一种仍活在世间的真实感。

「老李,你再不来可就没了!」李二丫没大没小地喊他。

他抹了把脸,咧咧嘴,走过去。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烟囱还在往外冒气。温热的白粥滋润了他又干又苦的喉咙,他舒展了眉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李二丫无疑是个好孩子,李乘风一直都这么觉得。

她以前固然会使些小性子,好吃懒做,玩儿心重,却也无可厚非。只要稍加管教,这些问题都还能改。

于是,在李乘风「刻薄」的管教下,李二丫笨笨地刷碗,也肯笨笨地练功了,甚至连他故意弄出的些磨砺性子的小考验也都能完成。她无疑是个很好的孩子。

这样好的孩子,怎么会做出那等邪魔外道的事呢?

李乘风想不通。他只能力所能及地在暗处多看着些她。

苏家的孩子来的那天,李二丫便有些不对劲了,白眼和轻蔑总挂在脸上,做什么也不肯带着苏家的孩子玩。甚至连她一惯爱缠着的常执,也不肯搭理了。

老李摇摇头,去找她。

却见李二丫蹲坐在那棵大榆树下,抱着膝盖,埋着脑袋,木剑随便扔在一边。远处的练武场上,常执在演练剑法,另外两个孩子惊呼声不断。李二丫却一个人在这边坐着,一动不动,看着又落魄又孤单。

李乘风看了看地上的剑,无声走了,回屋翻箱倒柜找了两本古旧的心法,放在一排剑谱上。等李二丫自动来找他,再随便那么一指。

「我能不下山吗?」有一天李二丫却这么问他。

李乘风一愣:「丫丫,你总归有自己的路要走。」

「好吧好吧,就知道你惯烦我了,我走就是了!」李二丫不耐烦地摆摆手。

待她走了,李乘风望着漫山遍野的青翠,无奈地叹了口气:「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这山上。」

山没有说话,树也没有回答,只有永远刮不完的风,飘飘荡荡,潇潇洒洒。

37.

孩子们又一次下山了。这一回李乘风却暗暗地跟了去。

他骑了头瘦驴,带着把老剑,在商贩出没的古道上满头白发飘飘。

他不能跟太近,常执耳朵好,一近了就会察觉。他也不能跟太远,小路纵横交错,走错了口子就要绕道好久。

有时李乘风也会停下,在野店歇脚。南来北往的侠客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没有一个人认得他,可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些他年轻时的影子。

李乘风已经很老了。

老到他提着剑去救李二丫的时候,他的结拜兄弟居然愣了好久才认出他来。

「李乘风?你倒还活着,哈哈哈……」

李乘风握着剑,满脸寒霜:「把解药交出来!」

反派斜了斜嘴角,舔着唇:「你来得正好,我也不必费心从苏家后人身上找秘籍了。」

李乘风的脸在烛火下一半明一半暗:「我再说一遍,把解药交出来!」

反派突然大笑:「解药自然在我手上,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拿了!李乘风,你躲着这十多年怕是天天以泪洗面吧,也不晓得你还拿不拿得动你的剑!」

「魏周,有些账,我该同你好好算算了。

李乘风闭上他的眼睛,在昏黄的烛光里缓缓拔出了剑。那把剑出鞘的动静像一口破了的风箱,很老,很旧。」

他再一次睁眼时,双袖鼓圆,纵身一去,长剑凌空而落。

烛火一闪,灭了。

没有预料中的一剑封喉,那剑落下时被反派轻而易举地架住了。

「李乘风,多年不见,你老得就剩这点本事了?」反派嘲讽道。

李乘风没有答话。

他的剑在月色下泛着一片银辉,那剑法跟当年全然不同了,不飘逸,也不潇洒,一剑扫过去就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那剑变得很重,于是他慢下来了,他慢了,浑身的弱点就都暴露无遗。

那是一场惨斗。

李乘风和他的结拜兄弟打了一整夜。在黎明到来之时,他被画戟戳穿了肩头。而他的剑,抹上了对方的脖子。

他张着嘴,喘着粗气,红口白牙,一头白发都松散了。

「解药!」李乘风的剑紧逼着。

反派的喉咙汩汩地往外冒血,他却仍桀桀地笑着:「李乘风,这回你又要赶不上了……那可是,七日丧命散……」

李乘风没有说话,他知道那解药只有一个地方有,那便是青城山。

他缠住伤口,支着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边走,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他带着一身的伤,一路快马加鞭,在众人上山之前抵达山下。他望着那座很多年前他曾征服过的山,寻了条小道,又一次杀了上去。

他要去救他的女儿。

38.

油烧滚了,下菜,刺啦一下,锅瓢乒乓,柴火噼里啪啦的响。

就算隔得很远,我也知道,这是老李在烧饭的声音。

我摸索着起身,雨已经停了,地上还是坑坑洼洼的水潭,太阳已经开始暴晒,喝饱了雨水的绣球花大团大团密密匝匝的开放着。

拐角处一看,果然是老李在灶房忙碌的身影。

他佝偻着身子掀开炉子上的小陶锅,搅了搅炖得烂烂的肉糜粥,撒上一撮绿油油的葱花,喘着气起身时正好看到了门外的我。

「哟,睡醒了?」老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又慢慢转身去照顾噗噜噗噜的锅子。

「我是不是还活着?」我问。

「你当然还活着!」

老李拿着一只大大的漏勺,往油锅里捞一捞,捞出一盘炸到金黄的长条小鱼。小鱼上裹了面团,撒了芝麻,香得不得了。

我收回目光,接着问老李:「我不是中了毒吗?」

「哦,你还知道你中了毒,看你那没事的样子,还以为你自愈了呢!」老李把炸好的鱼放在一边,接着切菜。

「哪儿来的解药?」我接着问。

「恰好就有了呗。」

「难不成你一早就知道我要中毒,提前在兜里装了一瓶?」

「猜对了,其实你的老父亲还会算命!」老李还是满嘴胡话。

「我不信,除非从我们下山起你就一直跟在身后!」

「哦,你这么想你的老父亲?那我还很感动!」老李扬扬眉。

「切。你就不能说一句实话?」我撇撇嘴,伸手拈了只小鱼。

「洗手去!」老李猝不及防把我的手背拍了一把,「你的老父亲嘴里全都是实话!」

「那你的左肩是怎么受的伤?」

「嘶,别提了!一早打鱼碰到条上百年的鲤鱼精,你爹我一介凡人终究打他不过,这膀子就是叫他打的!」老李又开始眉飞色舞地编故事。

「你到底还能活多久?」我站着没动。

老李愣了一下,微微一笑:「你的老父亲长命百岁。」

锅里的青菜嫩嫩的,软软的,老李挥动着手臂把它们盛起来,盛到灰窑盘子里。

「吃饭了!」老李说。

我还是在原地站着,鼻子酸酸的:「你真的会长命百岁吗?」

「当然!」老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还要看你成为一个高手呢!」

「我能成为像你这样的高手吗?」我抽泣了一下。

「当然不能!」老李摆好菜,大大咧咧坐下,「你只能成为你自己!李二丫,再不来就没你的吃的了!」

「我来了!」我揉揉眼睛抱着碗过去。

往日的游戏还在继续。

由于饭桌上只有两个人,我的对手又是老李,他虽比往日慢了些,我还是讨不到半点便宜。我攻他防,我挑他挡,老李很不客气地打回我的筷子,反手给自己夹了一满碗的菜。

「你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你面前的病人?」我很惨地说。

「你病了?没看出来。哎呀,给你给你!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老李顶着一头苍白的头发,嘴里喋喋不休,一边说让着我一边又跟我抢,像一个很无耻的老头。

可我知道,这个折戟沉剑、隐姓埋名的老头,他曾经是一个高手。

(完)

作者:裤子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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