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大叔九年,日夜受世俗眼光折磨。
上周我和他表白,他拒绝了我,这周他就找了个女朋友,带到我家参加聚餐。
我趁他上洗手间,单独堵住他,质问:「你是为了让我死心才找的女朋友?」
他平静回道:「因为空虚。」
1
我暗恋梁远,是从大一开始的。
那时,他三十五岁,孑然一身,来去自由,背着单反,走南闯北,拍摄出一张又一张引人追捧的作品。
我也学摄影,听说了一些他的传奇,生了仰慕之情,想拜他为师,又不敢明说,怕他觉得我是在用人情捆绑他。
于是只得用最蠢的方法——一有空就抱着相机去找他。
他不爱理我,大多数都是我自说自话,自娱自乐。
如此三个月后,不知哪句话恭维到了点子上,他终于肯和我聊一聊摄影方面的事儿。
不过那天,他好像心情很差,一直低垂着眼皮,神情淡漠。
头顶冷白的灯光打下来,落在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上,他整个人都充满了被岁月打磨过的韵味,像是过往里藏满了的故事。
我不知怎地,被深深吸引,步步沦陷。
那之后,我真心热爱摄影,潜心研究,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
纵使没有天赋,也锲而不舍。
他从没夸过我,也没承认我们的师徒关系,但能和我多说几句话了。
共同话题来之不易,我格外珍惜。
可没多久,他突然放弃摄影,改行从商,原因不明。
「真舍不得你也一身铜臭。」
我爸接到消息,感慨颇深,和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久。
他转头看向我,目光无波无澜:「席杉天赋不错,在这条路上,应该比我走得长远。」
我受宠若惊,心如擂鼓,唇角扬起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其实那会儿,我真以为自己是有胜算的。
2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也可以……」
我情绪有些失控。
这些年陪在他身边最多的是我。
对他最上心的是我。
可为什么,他要在我等他的时候,选择爱别人?
还没说完,我爸从楼梯拐角处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梁远,你先走,我有家事要处理,外人不便在场。」
我求助地看着梁远,不是害怕。而是想听他说点儿什么。
维护我也好,斥责我也罢,参与一下,不要让我的喜欢,彻彻底底变成独角戏。
可看都没看我,牵着刚到场的女友,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爸气得脸上的肉都在发抖:「你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我还没死呢!」
我无从狡辩,但也不肯认错。
我爸抽出皮带要打我。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有种恨不能踹门而入的架势。
我一颗心揪起,热切地冲去开门。
但不是他。
失望似汹涌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来人是我爸之前一直搞不定的客户,这会儿来约我爸出门去聊合作。
这凑巧的背后,到底有没有某人的刻意安排?
我小心翼翼地守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试图找到某种依据说服自己。
出门前,爸爸严厉地警告我:「给大家都留点脸面,听见没有?」
是,他们都要脸面。
唯独我,自尊折损于一片真心之下,无人问津。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忍不住在过往里,一点一点寻找蛛丝马迹。
太痛苦,索性化了个蹦迪妆出门。
于热闹处,孤单就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却没想到会那么凑巧,遇见梁远。
酒吧门口,他拦住我的去路,嘴里叼着烟,白皙的面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淡,语气慵懒:「太晚了,回家去。」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麻烦让开。」我暗暗咬紧牙关,满腹怨气。
四十岁的人,这个点不睡,迟早得秃顶。
说着我就要越过他,往里走。
他后退一步,继续拦我,这次相隔距离比较近,我能清楚地闻见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味。
他极少碰酒的,这我知道。
所以,他又在失意什么?
梁远吸了口烟,在灰白的雾气中,轻眯起眼睛,有种颓废的美感。
下一瞬,他脚步微动,贴近我,呼吸滚烫:「小朋友闹脾气要怎么哄?」
我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神,慌忙别开眼睛,稳住心绪:「梁远,你到底在干什么,不要反反复复搞我心态。」
他嗤笑了声,罕见地动了怒:「席杉,这个社会很危险的,你不要满脑子只知道情情爱爱。」
梁远做摄影师那会儿,整个人都是掩藏不住的锐利冷酷,一个眼神就能唬住人闭嘴。
在旁人眼中,他就是危险本身。
而这些年从商,他变得温和内敛,很少显露出戾气,虽然还是话少,但待人待物十分宽容随性,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失态到近乎死缠烂打。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在乎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似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慌张。
「不要多想,我是长辈。」他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发顶,摆足了长辈安抚一个不懂事后生的谱。
「哦。」我不领情,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满脑子情情爱爱,你还是离我远点,我怕我缠住你。」
缠住你这三个字,许是吓住他了。
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阴冷地睨着街景,让我走了。
灯光幽暗不定,音乐振聋发聩。
我坐在酒吧吧台,喝了一杯又一杯,离开的时候,人有些醉了,肢体不协调,走到门口绊了一下,摔在了一个男人怀里。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另一股力道迅速拉开。
我睁大眼睛看去,模糊的视线中,有个人影格外熟悉,虽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谁,但就是忍不住想靠近,再靠近。
那人呼吸一重,声线沙哑:「别乱动。」
「那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我勾起他的下巴,毫无预兆地贴了过去,一触即分,「哪怕就一天。」
「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你就做我一天男朋友,好不好?」
再后面的事,印象就很浅淡,
但我内心一直坚信,那人就是梁远。
第二天醒来,是在酒店的大床房,我揉着发胀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就听见了一道男声。
「你醒了?」
「梁远。」
我应声坐起,却在看到那人时,彻底呆住了。
不是梁远,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心一路下沉,我的指尖都在发颤:「昨晚是你……」
后面的话,我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递给我一瓶纯净水:「你昨晚喝了很多酒,又吐了好几次,先喝点水吧,会好受一些。」
3
直到最后离开酒店,我还是懵的。
昨夜种种,成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难道我就那么渴望梁远了吗?
「我送你回去吧?」
默默跟在我身后的男孩,见我险些被台阶绊倒,连忙冲过来扶住我。
我飞快避开他的接触,警惕看向周边一张张面孔:「不要,你……别跟着我。」
他领会到我害怕被人瞧见的意思,没再说什么,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慌乱稍稍平息一些,我加快步伐往马路边上走去,临上车前,才敢匆匆再看一眼那男孩的长相。
五官清俊,干净简洁,唉……莫名有一种糟蹋了好人家孩子的罪恶感。
到了家门口,我才发觉自己的钥匙不见了。
进不去,敲门也没人应答,只得坐在楼下的花坛边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暗影从头顶笼罩下来。
我怔怔抬头望去,日光晃眼,那人轮廓深邃,眉骨高挑,眼睛微微眯起,带动几条的皱纹,有种不真实的缱绻柔情。
好一会儿我都说不出话,就呆呆地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等回过神时,他已经弯下腰,与我平视,探手查看我额头的温度。
「怎么了,不舒服?」
几个字让我有落泪的冲动:「没有。」
梁远顿了一下:「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熬夜,别喝酒。」
我胡乱地应和了两声,不想再开口。
可他偏偏视而不见我的冷淡,甚至还坐在了我旁边。
「我中午和你爸妈吃的饭,刚送他们回家,你爸已经不怪你了,我和他都说清楚了。」
我呼吸一滞:「哦,是吗,你怎么说的,说我死缠烂打,你恪守本分?然后又给他让几个订单哄了他?」
他笑笑,像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反讽。
又坐了一会儿,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同我告别:「快上去吧,下面晒。」
不知怎地,这句话让我觉得格外伤感,我特别想拉住他的手,让他再陪陪我。
可一想到我昨晚的经历,我就难以启齿。
内心斗争了好一会儿,我趁着一股冲动的劲头,小跑追上他:「梁叔叔,我不任性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称呼他叔叔了,要么是师父,要么偷偷喊梁远。
这句话所代表的寓意,我想他懂。
我不任性了,不想瞒着所有人,偷偷爱你,不想再为了一轮够不到的月亮,不辞万里,也不想再为了一场没终点的旅程,负重前行。
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梁远纤薄的肩膀绷得很直,淡淡嗯一声,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没多久,他的身影就彻底走出了我的视线。
只一刹那,所有景致都因他的缺失,而褪去了色彩,世界,乏味又枯燥。
回到家,我本想立刻钻进房间躲起来,我妈拦住了我。
「昨晚怎么没回家?」
我僵硬地挤出笑容:「和朋友聚会去了,玩得太高兴就忘了时间。」
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再追问。
晚上一家人吃饭,我继续装无事发生,风平浪静。
我爸突然端出一家之主的架势,用通知的口吻下达命令:「明天打扮好一点,和我出门去参加个饭局,我有个朋友的儿子,很优秀。」
我夹菜的手僵硬在空中,我爸继续说道:「席杉,你也该懂事了。」
是啊,懂事吧,也不能真的活成一个笑话。
他们该多失望?
他们不过是希望我在无法预料的未来里,安稳地遵守规则。
我继续平静吃饭,连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懒得流露:「好啊。」
4
相亲并不顺利,有两件事,让我无法再克制自己待在包厢里表演知书达理,婉婉有仪。
我爸给我介绍的对象,束迎,是那天酒店里的男孩。
更离奇的是,这场相亲局,真正的中间人是梁远。
当着一屋子人摔门而去后,我立刻掏出手机,翻出了梁远的电话拨了过去。
等待接通的铃声,像刺一般,扎得我难以忍受。
终于,铃声结束,那边接通了。
我脱口而出:「梁远,你在哪儿,我要见你,现在,马上!」
那边沉默了一瞬才开口,是一道很温柔轻缓的女声:「你别急,遇见什么事了,阿远这会儿在洗手间,我帮你转告。」
心一瞬间跌落谷底,四肢百骸泛起冷意,我不得不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好一会儿,我才成功发出微弱的声音:「没事。」
我掐断电话,而后关机。
是机缘巧合也罢,是蓄意安排也好。
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意义了。
徒劳。
我颤抖着双腿,走出饭店,顺着人潮一路前行。
等我再停下时,撞进了一双温润晶莹的眼眸。
那人白皙隽秀的脸庞上写满了担忧,薄唇紧张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他问。
不是他,是他父亲提了梁远。
他父亲说:「梁远这人一向很少夸人的,他既然能对 你有这么高评价,那肯定错不了。」
我靠着路边的柱子,欲盖弥彰地换上了一副轻松口吻:「梁远怎么夸我的,你知道吗?」
束迎回得小心翼翼,大概在他眼中,我是个反复无常,敏感多疑的怪胎。
「梁叔夸你聪明漂亮,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儿。」
我笑弯了腰,边笑边反问:「那你觉得我是吗?」
他沉默了,眼神里蒙了一层隐晦的光。
等到我停止笑了,他才开口:「席杉,我想亲自了解你,不想听别人说。」
「呵……」我撩了撩头发,恶劣地凑到他身前,仰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啊,恶心到了可别怪我。」
距离太近,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5
接连几天,我都没有回家,而是窝在工作室,没日没夜地修图。
当生活被琐碎的事情填满,也就没时间去回忆里抽丝剥茧,自讨苦吃。
抛去对爱情的渴望,我亦有世俗的野心——赚钱。
束迎的好友申请,一直挂在消息栏中,我既没通过,也没拒绝。
爸妈问过,我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可能束迎也觉得我是在吊着他。
其实不是,我只是懒,懒得去应付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懒得给生活制造麻烦,懒得让梁远多一份消遣。
周五,有个投诉一直没能妥善处理,我迫不得已出门解决。
迈出大楼第一步,久违地见到阳光,我有一刹那晕眩,还生出了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咖啡厅坐了一个半小时,喝了三杯咖啡,客户才姗姗来迟。
「你的作品我很不满意。」一见面,她就斜靠座椅,跷着二郎腿,抛出一句强势的攻击。
面对财神,我还是很能克制住自己脾气的,哪怕她前前后后已经让我改了五六遍。
我拿出电脑,调出她的那套写真集,礼貌而冷静地询问:「请问是哪方面呢?」
她颐指气使地指指点点:「你看看你修的图,哪里像我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是她告诉我要热巴的鼻子,刘亦菲的眼睛,现在却怪我不像她?
多少有点把我当大怨种了。
见我不说话,她态度越发嚣张,甚至能感觉到她想把面前的咖啡泼到我脸上。
「您是要图片好看,还是要像您?」我侧过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她一瞬间爆了粗口。
我目光冷了下来,看向她:「我到底只是个摄影师,不是个设计师,对吧?」
那杯咖啡泼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心里想好了怎么问她要赔偿。
却不想一道修长的人影挡在了我面前。
「我很闲,要我和你打官司吗?」他语气慵懒,但周身流淌的杀伐之气将气氛凝结到了零度。
从小到大,梁远护过我太多次,我喜欢他,很大程度是慕强,这一点我清楚。
我记得大学时,有一个女孩拿尖锐的纸盒划伤了我的脸,因为她一弄伤我就马上道歉了,我虽生气,也没好意思再计较。
是梁远在一旁,轻描淡写地发表意见:「席杉,别人欺负了你,你就该还回来,而不是简简单单就被人糊弄了。」
说完,他就拿过女孩手中的纸盒,在她脸上相同的位置划了一道。
一开始我认为梁远小题大做,直到后来,对方父母来校讨要公道,我才通过监控记录明白,女孩是故意伤害我的——她嫉妒我拍摄的作品,永远被老师当做范本。
「你可以内向孤僻,但不能懦弱无能。」
梁远那时的一句话,被我深深记住了很多年。
这回他又轻松化解了我的麻烦,甚至还逼得对方给我道了歉,付了尾款。
「没关系,这段撒泼的视频不会流露出去的,毕竟我们还是很注重客户隐私的。」梁远低着头,随意地抽出纸巾擦拭西装上的咖啡渍,流畅好看的脖颈线条在阳光中,泛着玉一般都光泽。
我强迫自己压下内心泛滥成灾的情绪,站起身,送客户出门。
经过梁远身侧时,他拉住了我,「姿态不用这么低。」
我笑笑:「赚钱啊,不砢碜。」
这个工作室,我和合伙人维持得很艰难,不拼尽全力,就养不活梦想。
送完客户后,我去卫生间,却突然一阵眩晕,心律不齐,若不是及时扶住了马桶边缘,只怕就一头栽地上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又忘记吃饭了,我懊悔不已。
不该这样的,生活再怎么不顺,也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眼泪越急,胸口钝痛越明显,那颗心仿佛不堪重负了一般,每一下都跳得很艰难。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我听见有人喊我名字,那般慌乱,那般无措,又那般深情。
6
沉沉睡了很久,困在一幕一幕反复无常的梦境中。
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冷漠绝情的背影。
从不肯回头。
醒来时,是在医院。
阳光刺眼的窗前,真的有一个背影,肩线利落,身形挺拔。
梦境和现实重合,我有些恍惚:「梁远?」
那人身子僵了一瞬,转过身,看向我,表情藏在光影中,无法分辨他的喜怒,但通过声音,好似能感受到他的克制:「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上次见面,他也是问我有没有不舒服,我是不是该骗骗自己,他其实很关心我?
想到这里,我自嘲一笑,仰头看向床边挂着的吊水瓶,不知名的液体正缓缓流进我的身体。
「很抱歉又麻烦你了,以后我会管好自己的。」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他问。
「不为什么,就是一直不觉得饿。」我淡淡回道,尽量把那段混乱迷茫的日子,说得云淡风轻。
「别熬夜,好好吃饭,身体要紧。」
他又转过了身。
接下来就是无尽的沉默,我们都默契地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终于熬到出院,我像逃离一般率先往前走,把梁远远远地扔在身后。
可不知什么时候,他放弃跟上我,等我再回头时,已经找不到他了。
我骤然转身,更快地往外走。
好像这样就能多保留一点骄傲。
在大门口准备叫网约车时,却意外地撞见束迎。
「席杉。」他打开车门,朝我走来,在灿烂的阳光中,笑得明媚耀眼。
我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是梁远喊束迎来的吗?
所以这是他悄无声息离开的原因?
「梁叔说你病了,没事了吧?」
束迎站在我面前,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灼热的光线,使得我心神稍稍平定了些。
「没事啊。」我笑笑,直勾勾地盯着他,「束迎,我现在对温柔没什么抵抗力,你还是离我远点,免得我对你动什么歪心思,不喜欢你,又吊着你。」
除却梁远,我对其他异性,着实缺乏耐心和温柔。
可惜,这份与众不同,他永远不懂。
束迎低头,与我四目相对,赤忱坦荡:「今天我又多了解了你一点儿。」
我一愣,气笑了:「随你便吧,你上赶着做备胎,我也犯不着拦你。」
说完,我就越过他往前走。
他喊住了我,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你上次遗落在酒店的,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你。」
我回过头,却正好与一道隐晦的目光对上。
梁远站在束迎身后两步远,双手插兜,下颚微抬,似笑非笑。
一瞬间,我就口干舌燥了起来,想解释,却又找不到立场。
真相如何干他屁事,他怎么想,我知道了又如何?
束迎注意到我的反常,转过身,看到来人后,恭敬喊道:「梁叔。」
梁远淡淡点头:「照顾好她,医生说她胃病很严重。」
我咬着下唇,没有作声,也不愿承受他这份委托他人关照我的好意。
束迎却十分认真地回道:「我会的,您放心。」
呵……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我走过去,亲昵地挽住束迎的手臂,贴着他的手臂仰头看他:「怎么好好照顾,要不我直接去你家?」
这话完全是气话,没过脑子,但我就是想用这种越界,不讲礼仪和分寸来刺激梁远。
抑或是哄骗自己,某些东西不是我得不到,而是我不想要罢了。
7
束迎有些被吓到,一抹艳色快速从脖子蔓延至耳根,吞了几次口水,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以啊,我家还有空房间。」
我语气越发暧昧:「我们之间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有没有空房间不重要吧?」
束迎飞快眨了好几下眼睛,整个人写满了手足无措。
我挑衅地看向梁远,期待他的反应。
但他只是快速越过我,阔步走到越野车前,打开车门:
「席杉,我送你回家。」
我沉默片刻,牵住束迎的手,软软甜甜地娇笑:「不了,梁叔叔自己回去吧。」
说完,我就牵着束迎走到了另一个方向,坐上了他的车。
关上门好一会儿,束迎都有些游离,好像在想什么很复杂的事情。
我一边调整座椅,一边解释:「别怕,我就是开个玩笑,不去你家,你送我回工作室吧。」
束迎望了我一眼,没有接话。
白色小车在马路上平稳前行,每一个刹车都恰到好处,不疾不徐。车内干干净净,一如他的人,还隐隐散发着好闻的木质香。
我不由感慨,这个男孩真的很不错,我还真有点配不上人家。
起码我的车里,就没这么干净过,开车也暴躁,遇见不懂规矩的,总要骂几句,才舒坦。
一个等红绿灯的间隙,束迎突然打破沉默,声音轻缓温柔,像是怕吓到我一般。
「你脸色很差,是不是胃还痛?」
这种态度让我更内疚了,刚利用完人家,人家不仅不怪罪,还想着关心我。
唉。
纠结了一番,我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毕竟对待有心之人,最直白的拒绝才是最大的善意。
「束迎,我有喜欢的人,谢谢你的好意。」我认真地望着他。
他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笑笑回道:「我知道。」
我一愣。
「是梁叔。」他说。
这下轮到我手足无措了,脸上滚烫一片。
直到车子停稳,我都没从这种局促中缓过来,束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然地提醒我下车。
看着陌生的停车场,我有些疑惑。
束迎笑得有几分狡黠:「你自己说的,要住我家,让我照顾你的。」
我……
这人怎么回事啊,我拒绝得明明白白,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怎么还来这一套?
「算了,不吓你了,刚才在车上,你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响,我给你煮个清淡的面条,你吃了我再送你去上班。」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发顶,目光中带着得逞的笑意:「你吓了我一次,现在我们两清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但很多的是感恩。
束迎的家有个很大的阳台,左侧种了很多绿植,在阳光下,一派生机勃勃,旁边还有一个投影仪,中间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茶几,上面摆放了一整套茶具。
每个角落都很干净,收纳得也很整洁。
随便打量了几眼,我就羞愧地坐立不安了。
一个男生,竟然可以活得这么精致,两相对比之下,我简直可以称之为糙汉,而我那房间,也可以叫狗窝。
正出神时,突然,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从角落里冲出来,张嘴就要咬我,我吓得一声尖叫,窜到一旁,却不小心撞到了鱼缸,水渍四溅。
金鱼在地上扑腾,白猫在脚边兴奋。
而我,踮着脚,举着手,一动不敢动。
束迎系着围裙出来,看见这一幕,憋着笑道:「你竟然怕猫?」
我怕猫有什么稀奇吗?难道我一看就是那种能上山打老虎的人?
「快弄走。」我小声催促。
他直接笑出了声:「好好好,你再保持一会儿投降的姿势。」
将猫抱进房间关起来后,他拿着抹布细细捡起地上的碎片,我准备弯腰去帮他捡,他却不让,「你裙子湿了,要不去厕所换一下,我给你找套干净的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裙摆,安全裤的轮廓都显露出来了,确实不雅。
于是同意了,还顺便洗了个澡。
颓废的那几天,一直没洗头,照镜子的一瞬间,我的羞耻心被唤醒了。
再也不好意思顶着油头在这样一个干净整洁的屋子里待了。
那只猫,可能就是因为我配不上它家,才发怒的。
唉,混得连猫都看不起了。
等我再出来时,竟然看到了梁远,他端坐在沙发上,眉目间一片阴冷,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看着我。
一旁的束迎像是没察觉出空气中的箭拔弩张,自然而然地递给我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擦头发,我去拿吹风机。」
我接过,笑了笑表示谢意。
梁远却突然站起,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我面前,一把捞起我的手腕,就半拉半拽地带着我往外走。
「梁远,你干什么?」
我不停挣扎,但他箍着我的手,半分不松。
束迎跟在身后,目光有些沉重。
梁远甩上门的一瞬间,他猛地抵住了门板:「梁叔,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8
梁远身形顿住,回过头,望向束迎,突然笑了,仿佛是轻蔑,又仿佛是警告。
我讨厌他这份高深莫测,掌握全局的姿态,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更紧地桎梏在身边。
进入电梯的这段路,几乎是他生拉硬拽的。
密闭的空间里,他背对着我,肩头起伏很大。
我知道他是在隐忍,可我就是要他失控,好看一看他隐藏在理智之下的真实情绪。
「梁远,不是你要撮合我们的吗,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吃醋?」
我字字句句吐得极为缓慢。
梁远教过我,在与人谈判时,语速能助长一个人的气势。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把这一招用在和他的对峙上。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握成了拳头,愤然侧过头瞪着我:「席杉。」
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我一瞬间就被震慑住。
什么语速能助长气势,都是假的,我喜欢他,我就是能轻松被他拿捏。
一路无言,我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他让我上车,我就乖乖上车。
我准备坐后面,他却拽着我坐副驾,还强硬地给我系上了安全带。
刚洗的头发还在往下淌水,落在束迎给我的宽松运动裤上,浸出大片湿色。
梁远脱下外套扔给我,又打开了车内的暖风:「自己擦。」
他衣服好贵,我摇头不肯:「等会儿就干了。」
梁远眉头微蹙,直接拿过衣服,探过身,亲自动手了。
嗯,符合他的个性,懒得废话,直接办事。
可是他是不是忘了,他有女朋友了,而我对他又别有用心?
我推开他,背往后靠,贴着车门,与他在车内保持最远的距离:「梁叔,你这样不合适,我没办法像你那么理智,你低估了我……」对你的渴望。
后面几个字,我深知说出来丢人,于是立马咽下,转过头看向窗外,顺便忍住眼泪。
梁远没再说话,开车上路时带着浓重的戾气,好几次导航都提醒他超速了。
窗外风景不断后退,拐过几个弯后,环境变得熟悉起来。
这是去梁远家的路?
我一颗心在胸腔里跳个不停,大脑混混沌沌,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一下。
车子在小区大门停下,梁远扔给我一串钥匙:「你自己先上去,记得把头发吹干,我去趟超市。」
我傻傻看着他,不敢动:「我去你家?」
「你房间我没动,这两天我照顾你。」他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表情一如往常冷漠。
让我几乎疑心他是在完成一件非做不可的任务。
以前为了更方便商讨作品,他给我准备了一个客卧。
后来他不做摄影师了,我就再没理由去住了。
他竟然还保留了?
「为什么?」
我必须得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不然我会被折磨疯的。
他又不说话。
我干脆去拉他的胳膊,想要他看我。
可刚一触碰他,他就像被烫到一般,反应很大地甩开了,望着我,喉结滚了好几滚才开口,带着些许哄骗的意味:「听话。」
我险些败下阵,幸好适时提醒了自己利害关系:「梁远,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你拒绝我,却又要接近我。
为什么你有女朋友,却又来撩拨我。
午后的光从玻璃窗照进来,模糊了他的表情,我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后,他低沉说道:「就两天,两天后,我回答你。」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就拒绝了。
九年时间,已经耗费了我太多心力,我没有办法再等两天。
而且他有女朋友了,我又能等来什么?
一份没有礼义廉耻的暧昧吗?
「梁远,我对你的喜欢,可以不被接受,但不应该被玩弄,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想照顾我,现在的你,都没有资格。」
说完,我火速下车,就怕下一秒又会发生什么,而动摇我的决心,击垮我的理智。
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在后悔,如果当时我能多猜想一下梁远突然固执留我的原因,我们之间是不是就能圆满一点。
一直没吃饭,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打车到工作室楼下随便吃了个快餐,我就准备上去继续工作。
却不想合作伙伴守在门口不让我进去。
「前辈交代了,这段时间要让你好好休息,你都累住院了,再折腾下去只怕花呗都得我帮你还了。」
他哭丧着脸,说什么都不松口。
工作室待不了,我也不想让父母看见我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于是临时起意,买了张机票,背上相机,准备去采风。
不是说痛苦是创作的根源吗?如果能拍出好作品,那我这些痛苦还能值点钱呢。
我把这番说辞告诉合作伙伴,他笑得前俯后仰。
「咱可是艺术家,你提钱可就庸俗了。」
「那你前辈不也是从艺术家变成了庸俗的商人吗?」我嬉笑着回道,心中泛起丝丝疼痛。
说走就走的旅行,在我这个职业中稀松平常,我爸妈什么也没多想。
他们兴许都不知道,梁远这件事,对我的冲击有多大。
第二天一大早,我收拾好行李,赶往机场。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直到飞机起飞前,我收到了梁远的一条微信消息:「将毕生热爱扔掉,是因为后来遇见的更爱。」
不到两秒就撤回了,望着聊天窗口,我突然大脑嗡嗡作响,血液沸腾,想拔腿跑出飞机,可是晚了一步。
乘务员在和我解释什么,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莫名地不停掉眼泪。
那句话,是他的答案对不对?
9
飞机落地时已是深夜,查过所有返程方式,最快也要再等上八个小时。
我坐在机场的椅子上,内心反复咀嚼着梁远发送又撤回的话。
各种念头不断闪过,灵魂之间的自问自答拉扯着情绪,让我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甚至病态地觉得,周边走过的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同情怜悯的目光审视我。
等待让时间变得漫长,我想找个出口,正好此时束迎又一次发来了好友申请。
好像也确实只有和他才能正大光明地聊当下这种复杂的状况。
年龄相仿,又是唯一一个知晓我心事的局外人。
算局外人吗?
还未想出结果,我就已经被感性操控着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还没休息吗?」第一次聊天,我谨慎试探。
「没有,听说你出游了,那地方我去过,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他的热情从一方小小的屏幕中传达过来,让怀有目的的我,十分惭愧。
见我迟迟没有回复,束迎又发来一条语音,声音磁性温柔:「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身体。」
最终我的理智还是被感性战胜,像深陷迷雾中的人,着急求救般,哪怕没有希望,也想要抓住:「梁远应该是喜欢我的。」
「将毕生热爱扔掉,是因为后来遇见的更爱。」
「束迎,这就是他的心意对不对?」
……
我不停问他,期盼得到肯定。
那肯定之后呢?
我不知道。
我讨厌优柔寡断,反反复复的自己,我厌恶我骨子里的卑鄙和占有欲。
束迎突然没了任何音信,我不停打开和关闭手机,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如此五十分钟后,我的手机终于又来了一条消息。
是束迎。
「梁远要结婚了,那句话是他发错了人,本来应该发给他女朋友的。」
说来可笑,我第一反应是问他为什么直呼梁远的全名,以前你不是很敬重他吗?
束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语中的地揭露我不愿意承认的真相:「他要结婚了,席杉,他刚才在酒桌上亲口说的,他还说你如果需要一份单独的请帖,他也可以给你写。」
梁远和束迎在一个酒桌上吗?
我视若救命稻草般的一丝希望,就这样以玩笑的方式轻轻松松打碎,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出神之际,我爸突然也给我发来一条视频。
视频中,梁远坐在主位,身边一侧坐着束迎父母和束迎,另一侧坐着我爸和我妈。
每个人都是一副酒酣耳热的模样,我爸还搂着我妈的肩膀,冲着镜头打招呼:「你梁叔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和束迎也抓点紧啊,我今天可都喊他家父母亲家了。」
拍视频的服务员在镜头后方恭维:「叔叔阿姨真幸福,您女儿肯定也能和你们一样幸福。」
我怔怔看着手机,任由视频反复播放。
一切都是个笑话,梁远怎么能那么简单就搅弄得我天翻地覆呢?
我怎么就把自己活得那么没有骨气?
我发现这种时候,我更多的是气自己,对自己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恍惚中找回一点神智。
手机在几分钟前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属于束迎的。
我没有气力说话,把手机关机了,又休息十分钟,起身快步逃离机场。
10
在酒店昏天黑地睡了两天,再出门时,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让我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晕眩。
一直没开机的手机,再开机,上面涌进了十几条未接来电和几十条微信消息。
大部分来自于同一个人——束迎。
其中有一段话改自陈奕迅歌词: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成答案,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勇敢,一次次失去又重来,我不离开,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而梁远不过只发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关心:「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这次,我没有再玩删除拉黑的把戏,只默默把备注从「我的师父」改成「梁远。」然后取消置顶。
做完这一切后,我又点回束迎的聊天窗口,打下一大段话,又删除,重复编辑了数次,最后我只发出一句:「谢谢。」
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能回应。
随便买了些徒步爬行的装备,走出商场时,我突然接到了爸爸的电话:「席杉,我不管你和束迎有没有谈恋爱,但现在束迎千里迢迢去找你了,你不能问都不问一声。」
「来找我了?他来找我干吗?」我有些吃惊。
这一反问倒把我爸给问住了:「他没跟你说?你们这代年轻人到底扭扭捏捏什么?都老大不小的人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讲点效率,就非要我们老家伙跟着你们操心?」
等听他催完婚,我的耐心早已经成了负数,挂断电话后,我立马拨通了束迎的视频通话。
没一会儿,通话就被接通了。
手机那端的他,似乎在一个茶馆,周围很安静,穿着灰色连帽卫衣,额前的碎发有些许乱,暗影笼罩着眉眼,整个人都是一种放松的状态。
「嗨,玩得还开心吗?」他歪头一笑,流露出几分少年气。
「还行,你呢?」我回。
「我很好啊,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极具耐心,似乎我不主动捅破,他就永远不会开口告诉我,他来找了。
我冷下脸,沉沉看着他。
他察觉到不对劲,正襟危坐:「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为什么要跑来找我?」我责怪道。
他的自作主张,让我觉得是在给我找麻烦。
一阵沉默后,他语气突然变得十分认真:「我没想要打扰你,只是想离你近点,以防你需要我。」
「……」我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束迎真的没想打扰我,他离我很远,也没打听我的具体出游计划,好像只想着和我在同一个城市待着就可以。
在去找他的出租车上,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真心用在了错误的人身上,得不到回应不说,还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麻烦精。
原来我在梁远面前蠢了那么多年啊。
可能是淋过雨的人,会懂得给别人撑伞吧,见到束迎的时候,我忍住了抱怨两个小时的车程有多远,只是问他:「你来都没查天气吗?这里昼夜温差很大,你穿得太少了。」
他挠挠头,少见地露出几分憨气:「忘了。」
我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年轻人,不要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一说完,我就后悔了,这曾经是梁远告诫我的话。
束迎耳尖有些红,不自然咳了一声:「我平时还挺……」
挺什么?
我好奇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却不想他的脸越来越红,半天才瓮声瓮气地憋出两个字:「成熟。」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随意找了家当地的小餐馆吃完饭后,我背着相机四处游荡,让束迎带着我的东西先回酒店。
途经一个小桥流水的巷子时,我刚准备进去,一个醉酒的男人突然摇摇晃晃朝我撞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我当即警惕地抱紧相机,扎稳下盘,预备自卫。
然而还不等我动手,束迎已经扛着大包小包冲过来,挡在了我的前面,呵斥道:「你想干吗?」
我没被醉汉伤害到,但却被束迎身后的包撞得一踉跄,险些倒栽到旁边的沟里。
……这不是个愣头青的大小伙子吗,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平时很成熟?
醉汉哼哼唧唧转了个弯走了。
束迎回头露出轻松的笑意,安慰我:「我把他赶走了。」
那你可真棒啊,我苦笑两声,当做回应。
「你还是让我跟着你吧,这会儿太晚了,一没看见你,我脑海里就全是社会新闻。」
后面的路程,束迎就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我,笑开了花。
我随手按个快门,他都能想出词汇来夸赞我的成果,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夸赞。
简直就像带了个小迷弟出门。
拍完一张路灯下的猫,我又将照片递给束迎看:「这张你又打算怎么夸?」
「整体色调很和谐,把这只小猫拍得特别霸气。」他一本正经道。
我叹了口气,收起相机:「这构图明显有失误好吧,你这属于无脑粉。」
他嘿嘿一笑:「反正我就是觉得你每一张都拍得特别有感觉。」
他好喜欢用特别一词。
好吧,我承认……特别受用。
以前跟着梁远,我是扮演无脑粉的角色,现在轮到我享受恭维,别说,真舒坦。
信马由缰逛了很久,回酒店时,束迎还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
我以为他是真的很开心,很兴奋,直到他放下背包,衣领被肩带带开一点时,我看到他白皙的肩头有一块皮肉被磨破了,我才知道这过程他并不好受。
默默吞下想说的话,我继续装不知情,笑着说道:「束迎,我累了,你也回房间早点休息吧。」
束迎细心检查了一圈酒店的环境后才离开。
他一走,我整个人都蔫了,承受别人的深情,原来会产生那么大的负罪感啊。
想着想着,我竟然有点同情梁远了,可怜他被我不知深浅地困扰了这么多年。
好在我现在都懂了。
第二天清晨,我醒得很早,收拾好后,准备去敲束迎的房门。
却不想一走到门口,听到了梁远的声音。
「她是很招蚊虫的体质,上山之前多买点防蚊虫的用品。
记得提醒她多喝水,带点糖,时不时让她吃上一颗,要荔枝味的。
再备点饼干,她拍照的时候,你不要打扰她,离他远点,拍完记得夸她……」
气血上涌,我恨不得冲进去撕了这对狗男人。
他们两个人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把我当大冤种吗?
11
用力敲了三下门,里面顿时鸦雀无声。
几秒后,束迎用一副刚睡醒的口吻问道:「谁啊?」
「开门。」我耐心用尽,又连拍了几下门,「现在,立刻,马上。」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束迎贴近门边,可怜兮兮道:「我还没洗漱,衣服也没……」
找个鬼的理由,我压低声音吼道:「是你没穿衣服还是梁远没穿衣服?」
不知道他们在磨蹭什么,又等了两分钟,门才从里面打开。
束迎像是错做事等待责罚的小孩子,靠墙站得笔直。梁远岔着双腿坐在床尾抽烟。
升腾的白烟,缭绕在他的面容上,让他看起来深沉又冷漠,领带松松垮垮地套在脖子上,又加了几分戾气。
我默默收回视线,逼迫自己不过分关注他。
「刚才你们不是很能聊吗?现在怎么都哑巴了?」
气氛很压抑,我只敢捡软柿子捏,瞪着束迎凶道。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露出讨好的笑意:「杉杉,你别生气。」
我也真是欺软怕硬,他怂,我便更刚硬了,阴阳怪气道:「哦?我生气了吗?我哪敢和你生气,你不是有军师吗?他随随便便教你两招,你不就可以把我拿下了?」
束迎悄悄向梁远发出求救信号。
而梁远毫无义气,只专心抽烟。
我被气笑了,转身就走。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往后看去,梁远十分有压迫性地站起身,微微蹙着眉头:「我出差,顺便来看看……」
他瞟了束迎一眼:「束迎。」
哦,来看束迎的啊。
他可真是个大忙人,又要拒绝我,又要给我介绍对象,介绍完对象还要尽心尽力教人家怎么和我相处。
「梁远,你不用这样刻意防着我,怕我对你贼心不死,我不是恋爱脑,我只是突然死心眼了,想撞撞南墙,现在我撞明白了,你懂吗?」我用力抽回手,语气毫不客气。
他微微一愣,竟然笑了。
这无疑让我觉得他在嘲笑我,于是我抛出更狠毒的话:「你年纪也挺大的,做点正经事吧,孩子都没有一个,这放老家,大家都会猜你有什么毛病呢。」
他笑意止住,目光骤然一沉,语气却很是漫不经心:「嗯,我是年龄很大了。」
束迎大概想打圆场,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今天不是要上山拍照吗?我们出发吧?」
「你这细皮嫩肉的还是别跟我吃这种苦了。」我冷声拒绝。
背着大包扛着相机走出酒店时,梁远也跟着出来了,他快步越过我,径直坐上一辆黑色商务车。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我有一肚子国粹想说。
「梁叔他怕我对你不好,又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对你好。」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懒得回头,讥讽道:「我好不好,干他屁事,他这么大年纪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已经在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和他再无可能了,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做出这些引人遐想的事情来?
束迎没吭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可这句话,心里还有点好奇——他对另一个男人的态度,也能看出他在感情里的三观。
其实我的直觉是,束迎这男孩挺纯情的,他的感情观也应该很简单。
算了算了,我都不要了总可以吧,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男人。
越想越烦闷,我直接拦了一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贯喜欢人迹罕至的自然风光,极少走已经被旅游开发区规划好的路线。
虽然行程会艰辛很多,危险很多,但也更有乐趣。
一路走走停停,到达山顶时,暮色正好。
橙色的夕阳将天地万物,山川湖海渲染得温柔多情,虎斑霞绮,林籁泉韵。
我置身其中,如梦如幻,举着相机上蹿下跳,拍得不亦乐乎。
一直到红日被拽落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隐匿,我才停手,收拾行囊返回。
走夜路下山,比上山更凶险,说不怕那是逞能。就着手电筒的光,我一步一步走得都很小心翼翼。
在即将接近半山腰的盘山公路时,我看到了一辆闪着双闪的黑色越野车。
车内似乎还在播放着轻缓的音乐。
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大半夜我不会是撞到了什么犯罪现场吧?
「是我。」
车窗缓缓下降,一个人探出头来喊道,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
「梁远?」
我疑惑道。
他嗯了一声,打开车门,阔步向我走来,不由分说地把所有行囊夺过去了。
我舒展了下僵硬酸痛的四肢,跟在他身后:「你怎么找到我的?」
直到坐上车,他才回复我:「你想拍什么,我清楚。」
「那你干吗不爬上去找我?」我又问。
「年纪大了,爬不动。」他倒是直接,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紧接着,他熟练地操控档位器启动车子,鬓边到下颌一线紧绷,神情专注。
我忽然想起那时他让我去学车,我问他学手动挡还是自动挡时,他跟我说:「玩车就学手动挡,享受那种操纵感,很爽的。」
「我可以不学吧,坐你副驾驶不就可以了吗?」我矫情地试探。
他:「握着方向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指望别人干吗?」
细细想来,他真的已经拒绝了我很多次,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承认。
「梁远,你是不是一直拿我当女儿啊?」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对我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只能胡乱试探,自我说服。
梁远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少见地十分宠溺:「操不完的心。」
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我拿人家当男神,人家想做我爸爸。
「你不是要撮合我和束迎吗?怎么不让束迎来接我?」我又问道。
「他车技我看不上。」他转动方向盘,转了个急弯后,侧头看了我一眼:「你要不喜欢这一款,就算了,我再给你挑几个。」
这怎么说出了一种给我充实后宫的感觉。
「梁远,其实我想过一个很有心机的可能,你那么费心撮合我和束迎,是为了拉拢束家和我家,换取更多资源。」我笑得漫不经心,余光却在偷偷打量他。
「那你一开始就不应该问我是不是把你当女儿,你应该直接问我是不是在利用你。」
他面颊上染了些笑意。
「女孩子懂点心机是好事,下次可以再沉稳一点,这种心里话就不要当面说出来。」
他的态度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高兴什么?
「你不会真是在利用我吧?」
他斜觑我一眼:「你猜?」
我放倒座椅,索性装睡:「算了吧,无所谓,也有点累。」
回到市区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了,束迎等在酒店大厅,脸色有些焦急,一看见我们的车,立马迎了过来。
但却不是来关心我的,而是来搀扶梁远下车的,还轻声细语地问人家累着没有。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夸他尊老爱幼,还是心地善良。
「累不累?」束迎在我下车后,才走到我身边,眼圈有些红。
我隐隐感觉事态不太对。
放好东西后,梁远突然提议去大排档喝喝酒。
内心不安更强烈了,我了解梁远,他很少因为一时兴起去做什么,他是个很珍惜自己精力和情绪的人。
「你是出了什么事吗?」我问。
他发出一声慵懒的轻笑:「要结婚了,感触比较多而已。」
12
大排档吵吵闹闹的,烟火气十足。
我们三个人选了最里面的小桌子入座。
刚开始大家很沉默,几杯酒下肚气氛才活跃起来。
梁远看着束迎每次都实实在在一口闷,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他看向我:「束迎很适合你。」
我撸串的动作一顿:「我爸妈也说过这样的话。」
并且我自己也认可这个事实。
我偏爱冒险,他趋于安稳,很互补,但就是难在相吸。
适合不等于爱情,反之亦然,可很多人觉得,适合比相爱重要。
比如,梁远和我爸妈他们。
梁远又干了一杯酒,眼神亮得惊人,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都年轻很多:「我的想法很自私,我就希望你永远是被宠着的那一个,无论是在哪种关系当中。」
我微微一愣:「梁远,你喝多了吧?」
梁远看向束迎,高举酒杯:「你懂我意思吗?」
束迎笑笑,和他碰杯:「我喜欢她,愿意永远迁就她,以为她中心。」
梁远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一直一个人喝闷酒,一杯接一杯,像想把自己强行灌醉一般。
我不愿越界和他聊什么心里话,怕徒增误会,索性冷眼旁观。
倒是束迎,沉默地在一旁陪他对饮。
喝完酒已经凌晨一点多,梁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安排了司机。
出门的时候,车已经候在门口了。
他扶着车门,摇摇晃晃凑近我,声线低沉:「你也要自私一点,让他多爱你一些。」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不能说。」他眨了眨眼,睫毛忽闪,突然多出几分破碎感,「我是长辈。」
一整晚我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梁远。
他一边指点束迎怎么和我相处,一边又告诫我自私一点,让束迎多爱我一些。
明明自己马上就要结婚了,还在我的这种事上浪费精力,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么回顾过往到了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有浮尘在光中舞蹈。
束迎来敲门,说是给我送早餐。
「梁远的意思,你真懂吗?」我一边吃着皮蛋瘦肉粥,一边故作漫不经心随口发问。
束迎本来在看我昨天拍的照片,听到这话立马停下动作:「知道啊,永远优先考虑你的感受呗。」
「你是不是傻,他在教你做舔狗。」我有些急了,梁远到底怎么跟他洗脑的?
束迎眨了眨眼,挤出笑容:「我知道。」
这天聊不下去了。
接下来的旅程,我坚持一人独行,让束迎先回去,还嘱咐他若是我爸爸问起来,麻烦他给我一个五星好评。
「叔叔最关心的是,我们到底谈没谈恋爱?」束迎立马抓住机会,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当然……」我背着包转身就走,「没有。」
忽然,束迎追上来,拉住我手腕,用力将我带进怀抱。
他头埋在我的后脑勺,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好一会儿后,他说:「杉杉,早点回家。」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好。」
13
可能潜意识里我是想等梁远结完婚,再回去面对,所以才一直找各种借口,拖着回程的日期。
可没想到,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催我。
合作伙伴:「没事,你带薪玩儿,大不了我多喝两年白粥。」
我爸我妈:「你不回家我舒坦多了,反正你花你自己钱,爱玩多久玩多久,别忘了给我带礼物就行。」
束迎:「你旅程中拍的照片太好看了,你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在路上。」
……
一开始我没觉得有啥不对,但渐渐地,我发现,每次聊天都是我在找借口不回去,他们在找借口不让我回去。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问了很多人,都没有结果,最后我找防守体系最弱的束迎试探:「最近可有大事发生?」
束迎:「有。」
我心下一紧,果然。
「我家猫发情了。」束迎发来一张白猫趴在他臂弯撒娇的照片。
我耐着性子,继续问:「除了这个呢?」
「还有……」他故意卖关子。
「嗯?」
一分钟后,他发来一张毛笔字的照片,上面用瘦金体写着:「我想你。」
好吧,这个人嘴里套不出什么,他已经会魔法攻击了。
想来想去,我还是选择杀回去,一探究竟。
飞机一落地,我直奔家门,可房间里空无一人。
从家具上堆积的灰尘,和冰箱里一看就放了好几天的剩菜来判断,他们要么是很多天都没有回家,要么是这几天在脚不沾地地忙什么重要的事。
我给爸妈打电话问他们在哪儿,他们吞吞吐吐不肯说。
心中不安骤然放大,脑子里各种场景变来变去,我打开了家里车的定位系统,最后发现他们在梁远家。
原来是因为在梁远家才这么吞吞吐吐啊,我爸格局小了,我已经接受心动没有结果这件在感情中稀松平常的事儿了。
我松了口气,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泡面,吃完就埋进被子里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格外沉,再醒来已经临近下午,爸妈在客厅正襟危坐,看到我时,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竟然都红了眼圈。
我妈拉着我的手:「这次玩尽兴没有?」
母慈子孝不到三秒,我爸就打破了气氛:「也该回来了,总不能让束迎老等着。」
「您这还替人家儿子委屈上了,怎么不说心疼心疼自己家闺女。」我苦着脸抱怨。
谁知我爸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特别沉痛,他深深望着我:「这也是梁远的遗愿。」
「关梁远什么……」我猛地停住,瞪大了眼睛,却发现我妈已经捂脸在哭了,我爸背过了身,「遗愿?」
怎么会是遗愿?
梁远检查出了肝癌晚期,就在我出游那几天。本来不想做手术的,准备痛痛快快活几个月,但不知道怎么了,出了一次差,回来想通了,要做手术搏一把,五天前死在了手术台上。
我爸几句话就解释完了,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
他说梁远已经让这一天晚来很久了,他不想再演戏骗我,长痛不如短痛,让我自己受着。
我妈拍拍我的手:「梁远的葬礼是你爸办的,他们两个男人,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无法思考,无法发声,只是呆愣地看着我妈一张一翕的嘴,天地都好像在转动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他看着我,眼里满是痛意:「对不起,杉杉。」
我忽然想起上一次分开时,他也是用这种语气对我说早点回家。
一下子回过神来,我冲过去,提溜着他的衣领,吼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没有闪躲,低头与我视线相对:「是。」
「有多早?」我眨了眨眼睛,希望视线里大团大团的雾气能消散一些。
「你同意我好友申请的那一天。」
他刚一说完,我就指着大门,喊着让他滚。
他明明知道我对梁远的感情,为什么要瞒我那么久,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我和梁远阴阳两隔?
我以为,他是可以信任的朋友。
他喉结滚了两下,温柔地圈住我的背,将我揽进怀中抱了一瞬,又快速放开,退后一步:「杉杉,我答应过梁叔,你需要我我就在,随时随地。」
这也就是梁远一直想撮合我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吧,在这段关系中,他确实是个主动且坚定的角色。
我妈面露不忍,似乎想替束迎辩解。
我惊恐地看着她,连连摇头,她上前一步,我后退一步,就怕她说出那人的名字,说出那个冰冷残忍的事实。
我不想在此刻去分析谁对谁错。
我不想在此刻去参悟人生真理。
在巨大的悲痛面前,其他的任何存在都多余,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
我突然很想很想睡觉,说不清是困,还是累,反正就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14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躺在梁远公寓里度过的,浑浑噩噩,无谓白天还是黑夜。
他将名下所有财产都转给了我。
他之前的女朋友果然是假的,那人真正身份是他的助理。
交接遗产时,我见过她一次,她对我说:
「以梁先生的身份地位,他没有继承人,应该是要把财产捐献出去,博得一个令人尊敬的身后名,但他说,这个世界上,他只想偏心你一个人。」
我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他很爱我?」
她淡淡道:「他没有留下答案。」
他只字未提爱不爱我,又事事透露出爱的痕迹,可偏偏没有最后的答案。
真是残忍。
不对,那天撤回的消息——将毕生热爱扔掉,是因为后来遇见的更爱。就是他的答案。
应该是吧?
她还告诉我,梁远让所有人瞒着我他生病的事,就是怕我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甚至串通其他人弄假结婚这样的骗局来推远我。
她说,梁远在手术前的一刻,还在交待我父母一定要瞒住了,无论手术成不成功,都不要说。
我咬着牙,边哭边笑:「嗯,什么都得在他的掌控之中,是他的脾气。」
从前我很喜欢梁远带领我前进,事事替我做决定,可这一刻,我突然生出了鲜明的恨意。
他为什么那么坚决,连告白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为什么那么痛苦,却还要为我去苦心谋划?
我要的,不过是一份简单直接的爱意,我可不可以不权衡利弊,不计算得失,不考虑舆论,不在乎世俗……
未尝过太多苦难,过得顺遂平安的我或许真的可以凭借一腔孤勇,有情饮水饱。
但自小失去父母,在孤儿所辗转长大的梁远做不到。
他比我清楚太多,任性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是爱冒险,但他不愿意拉我入险境。
所以他精挑细选了束迎,送到我身边,想给我富裕的财产稳定的家庭,和睦的关系。
15
二十八岁生日这天,束迎向我求婚了。
我看着他眼底赤诚坦荡的爱意,拒绝了:「除却你对我好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其实我想过无数次和束迎在一起,他爱我多一点,我爱他少一点,这样的关系对我而言,很安全。
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
我不缺一个安稳世俗的关系,我可以单枪匹马,自由如风,一如梁远这一生。
做野花,做玫瑰,在当下,活得尽兴。
束迎将戒指盒闭合,缓缓站起身,眼底波光荡漾:「没关系,我还有很多耐心。」
我不敢看他,坐在窗前,抱着蛋糕,毫无形象地徒手大快朵颐,甜腻的奶油弄得身上脸上全是。
面前的淡蓝色玻璃投射着我的野蛮粗鲁,以及束迎挺拔如小白杨的身姿。
「杉杉,你一直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发生了什么,其实没有,那天是梁叔喊我来酒店照顾你的,你喝醉抱着马桶说是你传家宝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他忽然开口。
我动作顿了一瞬,而后又继续往嘴里塞蛋糕。
「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认识你,很早以前,我就在梁叔的镜头里见过你了,只是后来我才明白,镜头是有感情的,能把你拍那么好看的人,一定很爱你。」
束迎说,梁远放弃摄影后,只拍过我一个人,他有一个小暗室,里面全是我的照片和我拍的照片。
我有一组名叫仰望的作品,束迎说他很喜欢,虽然里面拍的全是梁远的背影,但其实有一张,他的背影也在其中。
我塞蛋糕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眶里的眼泪混着奶油流进嘴里,味道怪怪的。
「那些照片……」
不待我说完,束迎就哑声笑了:「梁叔让我烧掉,他说那些有碍你的清白。」
我僵硬地扭头去看他:「那你告诉我,他清白吗?」
束迎伸出手,用温软的指腹擦去我嘴角的奶油:「不算。」
简简单单两个字,将我所有伪装都击垮了,我从未哭得这么放肆,发泄得这么彻底。
束迎沉默退场,给我留下足够私密安全的领域。
我很感谢他,帮我肯定了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答案,结束了我漫长的猜忌与怀疑。
半年后,我把梁远留我的财产以他的名义都捐了出去,然后背着相机去贫困山区任教。
这也曾是梁远年轻时候干过的事。
束迎会辞掉工作追上我,这倒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看着操场那头,陪小朋友玩小鹰捉小鸡,晒成小麦色的男人,我突然感觉阳光从某处缝隙直接照进了我的心底。
再仰起头时,澄净如洗的天空上方,似乎有云朵汇聚成了梁远的模样,刮在耳畔的风中藏着一句深情呢喃。
「不急,时间会给出答案。」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