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上领着不同的女人侍寝时,宫中人人怜我这个未来的皇后要失宠。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
我可太开心了!
何必要为了一个臭男人争风吃醋而浪费时间呢?
这皇后,谁爱当谁当叭~
问:将未婚夫捉奸在床是什么感受?
答:这莫名地有些小欢喜是怎么回事!!!
1
我闯进御静殿内殿的时候,温华戎正抱着一叫齐婼的小宫女啃得正欢。床榻上的两人都衣衫半褪着,面上潮红浓烈似火。
陡见我来,二人身躯倏地一僵。紧接着,小宫女齐婼一声尖叫躲到温华戎身后,温华戎则半羞半恼地掩衣衫,对我咆哮道:「玉芜,你好大的胆子,朕的寝殿岂容你说来就来。」
我一路跑过来着实累得慌,懒怠听他废话,先急急地给自己灌下一大碗茶水。谁知我前头刚坐下,他身后的齐婼就窜到我脚下给我磕头,惊惶道:「玉姑娘饶命,奴婢不过蒲柳之姿,万不敢与姑娘您争宠。」
这话说的,就似我能现场活剐了她。我深深看她一眼,瞧见她看似瑟缩实则挑衅的眼神,不由得感慨其不愧是在御前侍茶的宫人,茶艺已然炉火纯青。
「皇上。」齐婼被我关注的眼神洗礼,作惊惶状转头求助温华戎。
温华戎赶忙来护,小眼刀凉飕飕向我,威胁道:「玉芜,你今日要敢伤她,朕必要你好看。」
我啧啧,果然爱情使人盲目。我还什么话都没说,他就摆出护犊子的架势,恨不得要将我就地正法。
气氛已然剑拔弩张,我深吸口气,一脚将温华戎踹翻,然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绳,麻利地堵了齐婼的嘴又捆了她的手脚,一气儿推向正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内监总管黄幽处。
齐婼目瞪口呆,反应过来时惊恐地看向温华戎。温华戎保护欲爆棚,一股脑从地上爬起,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找我算账。
我头疼,这个时候哪里有空看他表演英雄救美。我用力一推,将他按坐到榻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嘴里塞糕点。在他奋力挣扎前冷笑道:「你母后我姑母大约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出现在此地,你是想让她看『两虎相斗闹天宫』还是『两个黄鹂鸣翠柳』?」
温华戎一听,瞬间安静下来。待再从黄幽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赶忙命黄幽带着齐婼从侧门离开。我虽不屑,却又不得不纡尊降贵替他将「战场」拾掇一番,而后再将投喂他糕点的动作放得更轻柔些。
片刻后,太后姑母姗姗而来。我一脸娇羞地看着温华戎,他也温情款款地握住我的指尖。
太后姑母拿眉眼一扫,先见宫闱内不似能藏个把人形,又见我俩相处融融,先前还紧蹙的眉倏然而展,热情叮嘱我俩几句后便满意地打道回府。
门被重新关上的一刹那,我与温华戎同时松了口气。他嫌恶地甩开我的手,我也没惯着他,抬脚再次将他踹开。
他自觉丢脸,不过刚刚合作完,他也不好意思立即过河拆桥,只能气呼呼地背对着我整理衣衫。我难得耐心等候,见他衣衫妥帖后才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今儿帮你了大忙,你怎么也得回报我一二。我要求也不高,就是听闻新晋的文渊阁大学士孔老夫子上的课颇为有趣,我想见识一番。」我理直气壮,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这位孔老夫子据传可是当世第一名师,博闻强识的同时又幽默风趣,授课之技丰富多样,讲解问题深入浅出又精辟绝伦,实为答疑解惑第一人。
我心甚是向往,只可惜这样的名师现在专供温华戎一人。我不甘心,正苦苦思索该如何才能蹭上温华戎的课,没想到刚瞌睡就遇上送枕头的。
「你一开始闯我宫里来就为了这?」温华戎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估摸着他是自尊心受挫,可我也没打算否认,我斜眼看他,「怎地,要不你还以为我得过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求你多看我一眼,咱俩再恩恩爱爱把家还?现在这里就咱们俩,能不能开诚布公好好说话。要不然,我将姑母再给喊回来?」
我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决定,今儿要不是我赶在姑母前头到,他丢人可丢大发了。所以,这人情他必须得还。
果然,他露出一脸便秘的神色,半晌才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我旗开得胜,大方地表示不再打扰他与齐婼的好事儿,随后欢快地哼着小曲儿离开。
这年头,何必要为了一个臭男人争风吃醋而浪费我的宝贝光阴,是书卷不香么?是琴棋无趣么?
2
我与温华戎算得上一起长大,只可惜从小便两看两相厌。
当年,先帝骤然驾崩。后庭中,我皇后姑母升任太后的同时,临危受命扶年仅八岁的庶皇子温华戎登基。前朝里,我祖父身为三朝元老,被推举为第一辅政大臣。
至此,我玉家声势如日中天,世人皆传我玉家必再出一位皇后。所以,当六岁的我被太后姑母接进宫中时,我大抵知晓自己此生的命运。
初时,我也有心亲近,指望能与温华戎混上个青梅竹马,图个将来大婚后的举案齐眉。
可这小皇帝实在太菜,我与他同读一本书,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他还读得磕磕巴巴;我与他同下一场棋,我大杀四方,他连抵抗守土都艰难不已;我与他同困一陷阱,我积极思索寻求突围之道,他只想躺平指望我奋发图强……
我真心鄙夷,却又不得不笑脸相迎。可没想到,没甚大用的温华戎居然也看我不上。他嫌弃我无趣、他嫌弃我刚强、他还嫌弃我过于端庄。当然,嫌弃归嫌弃,年幼的他也没胆子反抗我玉家做出的决定。
两个人貌合神离地被绑着,他难受我也难受。终于,在煎熬了好几载光阴后,我忍不住摊牌,与他寻求另一种合作之道:即在人前扮演两小无猜,人后则互不相扰。
他初时诧异后甚是欢喜,立即与我一拍即合。把话说开了之后,没了长辈们恨铁不成钢的审视,少了许多不得不为的虚与委蛇,我俩的相处才勉强算得融洽起来。
光阴一晃而过,如果不是因为我祖母骤然亡故,已然及笄的我与年满十六的他,大抵已被安排着大婚,继续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帝后了吧。
祖母亡故我需守孝一载,他为示对玉家的尊重也承诺要洁身自好。我本还有些感动,可没想到他会在最后几个月的时候破了功。刚才急急忙忙的,也没和那小宫女多照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将还算重诺的温华戎勾搭上手的。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孔老夫子才是永远的神。这样的大师留给温华戎那厮就是暴殄天物,我合理利用才是王道!
我换上男装,顶着温华戎伴读的身份按时到学思堂报到。我敏而多思又勤而好学,对孔老夫子的提问能举一反三,比只会附和的温华戎强得多。他看着孔老夫子对我不加掩饰的赞赏目光又不高兴了,借着皇帝的身份将我指使得团团转。为了孔老夫子的课,我忍!
我见天地往温华戎身边跑,太后姑母倒是很高兴,与我拉家常时满是欣慰,「哀家知你素来刚强,虽与皇帝相处得还不错,可心底一直瞧皇帝不上。你如今肯和婉些,很好。」
她应是从小太监口中得知了我近日的「卑躬屈膝」,就以为我花龄初至情思初萌。她絮叨着,左不过期盼着我的未来与玉家的荣耀。
我只将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她倒是柔顺了一辈子,可先帝不爱重她,妃嫔们调笑她,就连奴才们都敢欺辱她。如果不是祖父的声势足够浩大,而先帝又死得突然,她恐怕都不一定能熬得到如今的位份。
作为一个皇后,可以无宠,却不能软弱可欺!至于温华戎愿意宠幸谁,只要不犯到我头上来,随他!
我将自己定位得明明白白,自认已然仁慈又大度,谁知还是有人不知死活地强行撞过来。
3
又是一日课时尽,温华戎使唤起我端茶倒水。我没客气,直接甩他一杯热茶。他没防备,被烫得吱哇乱叫。我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心里笑得直打跌。
恰在此时,贴心又细心的齐婼进了来,也不知道是谁借给了她狗胆,她见此情景立即向我开炮,「玉姑娘,就算您是未来皇后,也不能这般伤了龙体。皇上是咱们的天、是咱们的主,您怎能如此不恭不敬。」
温华戎听得心情熨帖,闪着舌头一个劲地狂点头。我却皱眉,这小奴婢话里藏玄机,是在指责我大不敬呐。
娇柔做派下暗藏挑拨离间之能,瞧着便有些能成妖妃的潜力。我摸了摸下巴,暗忖着要不要提前行使下皇后的权利,将这朵白莲花给灭了,也省得日后给我添堵。
齐婼瞧出我的面色不善,立刻往温华戎身后躲,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就开始哭诉,「皇上快救救奴婢。」
温华戎不负她望,过来充当护花使者,挺着自己并不壮实的小身板拦住我视线,「你若敢伤她半分,朕定要你好看。」
我无语望天,实在不想和这个弱智说话。可对方都已经欺负到头上来了,不做点儿什么着实不是我的作风。
我肃了神色,正襟危坐于榻边,转了话题郑重道:「皇上,你可知何为君无戏言?」
温华戎一愣,看了眼齐婼,又看了眼我,面色倏然难看。
「那日我尽心为你掩饰,虽也存了私心,可更多的是为了你的声誉考量。你金口玉言陪我守孝,转眼却贪图鱼水之欢,这若是传到外头去,该叫世人如何看你。」
我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握住他的手再接再厉,「咱俩的亲事板上钉钉,你为帝我为后,夫妻一体就该荣辱与共,咱们的名声更要共同来维护。」
好歹相处这么多年,温华戎的软肋我早就摸得透透的。他是庶出皇子,平日里最为在意的便是名声。果然此招祭出,他瞬间偃旗息鼓。
我瞅准时机,立时命候在门外的黄幽进门,指着齐婼吩咐他道:「拖去暗室,行掌刑十下以示惩戒。」
齐婼这才着急,惊恐得声音都变了形,「皇上,救救奴婢。」
「皇上,小惩大诫不过是为了收收她的性子,叫她知晓谨言慎行的重要性。你既想要她留在身边,总不能叫她因胡乱开口而得罪了旁人去。」我横步一挡,拦住齐婼求救视线的同时,再给温华戎一剂强心针。
温华戎浑身一抖,终于默默垂下头去,再不理会齐婼的梨花带雨。我满意地双手抱胸,掀了眼皮瞄了眼正扭着齐婼告退的黄幽。黄幽心领神会,回递我一个恭敬的眼神。
宫中的掌刑可大可小,黄幽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该如何下手。这齐婼太能生事,还是叫她的嘴好生歇息些时日,做个安静的花瓶即可。
我旗开得胜,又见愿望达成,也不愿再与温华戎共处一室。我行过礼准备退下,他刚吃瘪心情不美丽,遂眼珠子一转想出个撒气之法:「这次秋狩你就不必去了。」
帝王三年一次秋狩,后庭中有宠有权的女子都会被选中前往。这是一种脸面,更是一种荣耀。我自入宫起便次次随行,作为未来皇后接受着众人的仰望。
我皱巴了脸,握紧拳头愤愤。他骤然心情大好,威胁我道:「你要是不答应,朕就不让你发落齐婼。」
我只得无奈应承,气呼呼地将殿门重重一摔,而后大步离开。门里传出温华戎重新得意起来的张狂笑声,我作掩面哭泣状,直到离得远了些,才翘起快要掩饰不住的唇角。
比起秋狩,这一次我更想呆在宫里。孔老夫子年纪大了并不会随行,又因暂不用授课便自请留在宫中研读书册。这也是他当初愿意屈尊来宫中教书的原因之一,皇家书馆藏天下书,实是爱书之人心向往之地。
我大可借着阅书的旗号与他在书馆偶遇,能清谈一场更是三生有幸,这种不会被别人打扰的大好机会我绝不能错过。
本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行一把苦肉计将自己留下,没想到温华戎亲自开了口。
这一次有皇帝当挡箭牌,完美!
当然,要让温华戎和我的愿望绝对成真,安抚好太后姑母最为重要!
4
要问姑母最怕什么,就是怕我不得温华戎欢喜,将来会同她一般成为一个被皇帝厌弃的皇后。是以她满心盼着温华戎能与我琴瑟和鸣,这次我哭着从温华戎宫中跑出,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大大的危机信号。
我思虑半晌,还是给温华戎送去了一封信。信中陈词齐婼也不能随他一同出宫,且还要被他再罚上一罚的必要性。
玉家在宫中经营多年,虽然姑母不争气,可也不妨碍消息网的织成。我当时帮着温华戎藏匿齐婼的举动也没指望能瞒得过谁,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些权益。而姑母那日捉奸时的轻拿轻放,其实也只是叫皇帝更能看到我的好罢了。
玉家人退步至此,温华戎不放点儿血也着实说不过去。果然到了晚间,齐婼被禁足去昭华宫,跟着嬷嬷学习宫规礼仪的消息便传了来。
我带着消息找上姑母,立证「温华戎不过一时糊涂才委屈了我,可如今反应过来后悔不迭,又因君无戏言的规矩只能委婉向我道歉」的诚意。
「这次的事起因错在我,我因为吃醋而越过他伤了他的心头好。他身为天下之主,身边怎可能没个莺莺燕燕。不过他还是在乎我的,这不就把齐婼给赶走了么。」我说着违心的话,只为了打消她要向祖父求助的心思。
姑母本就不是个有主见的人,眼见着事已成定局,又被我这般劝解着,遂也就无奈地丢开了手。
我这才长舒了口气,待送走姑母后不由得感慨万千,叹温华戎的宠爱也不过如此。这一切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他当时发话不肯我同行,虽说是一时兴起,可于心中掂量时,到底也是做好了在其他方面让步的准备。
我鄙视他,当知道他还停了我蹭课资格的时候,鄙视得愈发赤裸裸了。我在心底画圈圈诅咒他,他是天子不能动他身体,那就先诅咒他喝水塞牙,早日秃顶。
就这么煎熬了大半个月,温华戎终于麻溜地「滚」了,我假意泪眼相送太后姑母等人,待得随行的长队在远处化成黑点,立刻大摇大摆回宫扮上男装。
我打听的消息没错,孔老夫子果真在书馆内研读。我假装偶遇,露着恰到好处的惊喜给他行礼,又趁机向他请教学问。他很有耐心,细细为我答疑解惑。二人兴之所至,他听闻我习棋多年,遂动了切磋一二的心思。我忙不迭答应,殷殷切切地摆上一方棋盘,执子虔诚对弈。
我有心叫他瞧我的本事,加之自己修棋道几近十载,自认技艺大成,一上场便攻城略地。他淡笑不语,每每细细思索后才肯落子。
转眼棋开过半,也不知从哪一步开始,我开始节节败退。他于前半场放下的每一个子都仿佛有了生命,一环一环地将我的局势打散。后半场快得出奇,我几乎输掉大半江山。
我傻了眼,却还保持着狂妄的自信,只认为是自己轻敌,再来一场必能大获全胜。孔老夫子露着慈祥的笑容,欣然应下我的邀约。
第二场稍稍坚持得久了些,不过也是一片惨败。我一边收子一边咬牙切齿,迅速开启第三战。
就这般且战且败,且败且战地挣扎着,我依旧在输子,只不过叫得棋面稍稍好看了些。
烛火微微摇曳,孔老夫子低低打了声哈欠。我这才回过神来,见月已上枝头,而他也面露疲态,一瞬间羞愧不已。他为了满足我这焦躁的好胜心陪我干耗了半日,可古稀老人又如何能如我这般精力旺盛。
我赶忙躬身告罪,急急唤小太监前来送他平安出宫。他拄着拐杖缓缓出门,又停在门口朝我望来,慈祥的面容露出一丝安抚的笑意,「其实你棋理娴熟,如今缺的不过是对战经验。若能补足短板,日后必成大器。」
我垂首听训,经今日之事也知自己的不足。正当我思索着日后再寻机会与他切磋棋艺之时,他又顿住话头,提点道:「老夫授课五十余载,你之天赋与才学皆可列前茅。可到底经年闭门造车,思想多有禁锢。若能与其他有才之人多做交流,集思广益方是上策。」
「闭门造车?有才之人?集思广益?」我愣怔,被困宫中多年,能与我交流才学的人几乎只有温华戎,可偏偏他还是个脑袋不太灵光的。
「今朝科举在即,各地学子皆已齐聚京师。他们时常聚在各书肆中畅所欲言,你若有机会可过去瞧上一瞧,必能获益良多。虽说勋贵不必走科举之路,可多与科举学子们交流交流,总归没有坏处。」他不知我真实身份,以为我是勋贵子弟,自持贵胄身份不屑与科举仕子来往。
我双眸越听越亮,一颗心波澜丛生。自打六岁入宫,我虽偶有归家之举,可总是循规蹈矩遵大家闺秀之仪,能去的也不过脂粉坊衣饰楼这些女子聚集之地。
坊间书肆乃才子云集之地,如今由孔老夫子这般形容,倒叫我心生向往。
这辈子,恐怕只剩下这唯一的一次能遵从本心的放纵机会吧。我闭了闭眼,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5
宫中无老虎,我能称大王。我要偷偷溜出宫,守门的侍卫就得睁只眼闭只眼。
换上男装,我直奔长安街上最大的书肆。里头果然热闹得紧,一众学子围栏闲谈,说笑间赞叹与掌声不绝。
在这里,一切以学识见真章。学子们时常会为了一个问题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最终败下阵来时却也真心实意地心悦诚服。
初时我还有些拘谨,待加入争辩大军后,才惊讶地发现,自己也能撸起袖子拍起桌案来辩驳着相异的观点,从前那些轻易认定的见解亦能在一瞬间如醍醐灌顶般被推翻。
原来,从前还真是我孤陋寡闻,偏偏又自以为是地狂妄自大!随着相处愈久,我愈发恍惚起宫中那经年枯寂的时光。明明生活能够这般多彩有趣,我却一头扎在最寂寥的阴冷之地里。
头一次地,我迫切地渴望能逃离那高墙大院,去过另外一种自由自在的人生。
可这样的快乐过于短暂,一个多月后,温华戎御驾而归。我只能郁闷地宫里蹲,在心底又默默地诅咒他好几遍。
不过这一回倒也不是全然没有热闹可瞧,温华戎从狩猎场上带回一个女子。据说那女子为救他被熊所伤,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御医谏言需尽快回宫用良药吊命,温华戎二话不说便快马加鞭回宫,又几乎将半个御药房的名贵药材都搜罗了去。
兴许是良药有奇效,又或者是那女子命不该绝。在接连七八日的汤药、针灸轰炸下,那女子渐渐转醒。温华戎欢喜异常,将那女子就安置在御静殿偏殿中,等闲不肯旁人探视。
宫中的风言风语传了一波又一波,都道我未上位便失宠。太后姑母率先沉不住气,义愤填膺着替我喊冤。
她即使生气也是六神无主的,我还没如何,她已然抹起了眼泪,「皇帝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么,明明你才是他要明媒正娶的皇后,他倒是为了旁的女人接连地下你的面子。好孩子别怕,我这就叫你祖父想法子,将那女子给赶出去。」
有事找爹,这是太后姑母这么多年来行事的不二准则。本来这些日子不用去跟温华戎装情深,我正求之不得,哪里能叫姑母去劳动到祖父。我赶忙阻拦,面上一派大义凛然,「姑母不可,近些家中忙乱,爹爹与众兄弟皆守孝在家,朝中全靠祖父一人支撑,万不能用这些小事麻烦他。」
太后姑母闻言又要哭,「可皇帝已被那女人迷了心窍,你是不知道在狩猎场上的时候……」她说不下去,只能示意身旁的嬷嬷开口。
老嬷嬷一五一十以告,那女子名唤秦音,是骠骑大将军秦放家的庶女。虽说是庶出,可也是挂在嫡母名下颇为受宠的娇小姐,竟也能缠得全家同意她参加狩猎大会。她因在射箭驭马比赛中拔得头筹而受温华戎封赏,成日里与温华戎眉来眼去。后来在一同狩猎过程中,她为掩护温华戎逃跑,被突然窜出的熊瞎子狠狠拍了一掌。
美救英雄的故事听起来格外带感,要不是太后姑母始终摆着苦大仇深的脸,我都想抓一把瓜子边磕边听。
「芜儿啊,本来我还是不愁的。你与皇帝这么多年来一直挺好,前些日子那小宫女身份低微,就算得宠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可这秦音不一样,她凭着身份好歹能混上个妃位,如今又叫皇帝心心念念着,你要是再不努力,皇帝可就完全被她抢走了。」
姑母又开始抹眼泪,我这人素来吃软不吃硬,见她这样只能忙不迭地细声安慰,连连承诺必会去温华戎跟前献殷勤、抢关注、刷存在感。
姑母还不满意,立时便叫小厨房准备上软糯香甜的燕窝粥,勒令我亲自送到御静殿去。我撇撇嘴不愿动弹,姑母又要哭天抢地,我无法,只得带着这份「爱心晚膳」,一步一挪朝御静殿走去。
谁知刚走到御花园,假山后忽然窜出一人来。
6
来人娇娇怯怯地往我面前一跪,二话不说便开始狂磕头。我定睛一看,这不是被罚去昭华宫学规矩的齐婼么?
「奴婢拜见玉姑娘,玉姑娘可还安好?」
毕竟学了一些时日的规矩,齐婼总算恭敬了许多。她自报家门,膝行着又给我磕了两个响头:「从前是奴婢不懂事,还请玉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且允了奴婢再去殿前伺候去。」
我不接话,暗忖这齐婼难不成以为是我断了她的荣华路,殊不知她的情哥哥此时正跟新欢调笑,哪里还能有空搭理她这个旧爱。
「若姑娘能帮奴婢这一回,奴婢必为姑娘当牛做马。」她见我不语,神色愈发焦急,汗涔涔的娇弱脸颊我见犹怜。她又磕起了头,抛出筹码,「奴婢知姑娘仰慕孔老夫子,奴婢若能再得圣恩,定能助姑娘一臂之力。」
这话就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温华戎不让我蹭课,他坐镇宫中我又不能与孔老夫子堂而皇之地对弈闲谈。我心底排着小九九,俗话说距离产生美,而且这小宫女瞧着也颇有手段,说不定真能重新将温华戎勾到手!
要是她真能帮我蹭上课,那我便能与温华戎同进同出书房,这样子我不但能聆听到孔老夫子的教诲,又能过姑母那要求「夫唱妇随」的那一关,一举两得的美事,很是心动怎么办!
心动不如行动,我当机立断,隔天便将她安排回御静殿。本是拿捏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没想到她真是个有本事的,不但重新抢回温华戎的一丢丢目光,更吹起强劲枕边风恢复了我的蹭课资格。
我心花怒放,见到温华戎时格外笑嘻嘻。温华戎似颇为享受左拥右抱的幸福,一起听课时都没空对着我使幺蛾子。另外,我还有幸见到了那传说中的秦家美人。
秦家美人来接温华戎下课,其眉眼活泼,窄肩细腰勾着美好线条,见到温华戎后立即脚步轻快地迎了上去。
温华戎眉眼笑弯弯,自动忽略我的存在,迅速握住秦家美人的柔荑。我叹为观止,无限唾弃他的渣狗属性,齐婼的柔弱风、秦美人的活泼风,他倒是来者不拒。
只可惜,这种看似和平的日子没能坚持到一个月。某一日休沐时分,温华戎突然闯进我的殿中。
他双目通红,一上来便要掐我的脖颈,嘶吼道:「玉芜,你这个毒妇,居然敢坑害阿音。」
周遭的宫婢骇得面无神色,竟无一人反应过来上前拉劝。我当机立断拔腿就跑,虽然不知道他听信了什么谗言来发疯,可要是被暴怒的他逮到,不死也得褪层皮来。
可到底男女的体力悬殊,眼见着他便要将我拿下,我咬了咬牙,拔下头上的簪子便刺。他不防被我刺了个正着,捂着受伤的手臂更加暴跳如雷,可不过蹦跶了几下便软软地瘫倒在地。周遭宫人皆目瞪口呆,我眼风扫过正要出门报信的黄幽,命令众人将其拿下。
「皇上被奸人迷惑了心智,你不知劝诫反而跟着一起胡闹,可见是个该死的。」我睁眼说瞎话,庆幸太后姑母今日去皇极寺礼佛并不在宫中,也庆幸怒急的温华戎昏头昏脑地只带了黄幽就敢来找我麻烦,这才给了我反客为主的机会。
我那簪子上可抹了足量的迷药,一星半点儿就能干翻一头牛。前些日子我天天出宫,本来打造了这个簪子用来防狼,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温华戎被药力所制,全身软软地靠在榻上,只剩下一张嘴能骂天骂地。我听得心烦,随后拿帕子堵了,再点明黄幽上前回话。
黄幽已被我行云流水般的彪悍举动镇住,老老实实地给我解释前因后果。
竟是那被我送回御静殿的齐婼作妖,偷偷换了秦音的汤药。秦音一时不察中招,被足量的一碗花红折磨得死去活来。温华戎大怒下令彻查,齐婼做贼心虚,胆战心惊地伏地请罪,言语皆是受了我的指使。
我被气笑了,这种祸水东引的蹩脚借口也就骗骗素来与我不对付的温华戎。我扬了下颚,指使黄幽道:「去将齐婼带过来,就说我已被皇上拿下,特招她来与我当面对质。顺便也将秦姑娘一同抬来,她是苦主,不在现场怎么能成。」
黄幽看向温华戎,见他还是没有反抗之力,只能犹犹豫豫地领命而去。我冷笑连连,倒要看看今天这场大戏能热闹到何种境地。
7
由于我派了人跟着,黄幽也没机会与齐婼和秦音多言。二人一进到我宫中,见我还好端端地坐在温华戎身边便傻了眼。我将无关紧要的一干人等清出,又命大门紧闭。她俩见我还能发号施令,整个人更不好了。
「皇上,如今人已齐全,您想知道什么便问吧。」就在秦音二人来之前,我结结实实地又威胁了把温华戎。如果他胆敢不乖乖配合我,我就不封宫人的口,并让所有人将他今天的惨状传播出去。
温华戎正为刀俎,他又是个最好面子的,只能不甘应下我的条件,这便导致了在秦音二人的眼中,温华戎对我尚有情丝,对此番事件仍旧多有怀疑。
「皇上,您可千万别被这毒妇的花言巧语给骗了。」秦音颤颤巍巍地向温华戎扑过来,瞧着要使美人计。我一连将她推出老远,此刻的她弱不禁风,竟径直摔倒在地。
温华戎心疼得连连皱眉,可他此刻维持坐姿已然不易,自然不可能行搭救之实。这落在秦音眼中,就是温华戎信任爱重我的最佳体现。她不可置信地含起了泪,身子摇摇欲坠。
「皇上,奴婢不敢撒谎,确实是玉姑娘指使的奴婢。玉姑娘害怕秦姑娘将来有宠有子不好对付,便叫奴婢绝了后患。奴婢一介宫人如何能得了那些个红花,那些都是玉姑娘交给奴婢的。就连奴婢能重回您身边伺候,也都是玉姑娘出的力。」
齐婼终于上场表演,她不停地磕着头,身子虽哆嗦,可言语清晰逻辑分明。我这才恍然前些日子她非要三番两次深夜前来寻我,想不到竟是为此备下了后招。这小宫女,不简单!
「你还有何话说,莫非真以为你与她的私下交往就真隐秘得无人能知。」脑抽的温华戎再也忍不住,用仅余的力气拍了拍床榻,将目光扫向我的身后。
我身后的两个贴身宫女常仪常青齐齐垂首,不一会儿,居左的常仪跨出脚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不敢多看我一眼,嗫喏着小声禀报道:「回皇上,一个月前齐婼在御花园中与姑娘私见,而后姑娘便命奴婢想法子调齐婼去了御前。大约半个月前,齐婼深夜来寻姑娘,二人在廊下说了好一会子话。此后,直至此次事发,齐婼共与姑娘碰面过三次。至于姑娘给没给什么,奴婢当时不在跟前无从知晓。」
我淡淡垂眸,面上佯装平静,心底却蔓延起哀伤。我早知常仪偶尔会递些消息给温华戎,是以平日里便多有防备。当时齐婼来寻我时,我为怕常仪又多嘴送出了信,便提前支开了她。可没想到她竟偷偷窥探,更在此刻选择背后捅刀。
「皇上,奴婢受玉姑娘胁迫不敢不从,还请您饶了奴婢。」齐婼听到常仪的回禀愈受鼓舞,忙不迭地将脏水往我身上泼。
「毒妇,你还有何话好说。」温华戎咬牙切齿,再不允许我还能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身侧。
我知自己已落入别人斛中,此刻太后姑母不在,只能自己为自己辩驳,「就算有人证,物证又在何处!红花乃大寒之物,存取皆需宫中记档。我可是记得,那御药房的管事可是皇上您的自己人。」
温华戎稍稍一怔,不过片刻他又激灵起来,「宫里得不到,可不代表不能从宫外运。前些日子朕不在宫中,你可没少往宫外跑。」
我猛然回头看向常青,她羞愧地垂下头去。我心中悲凉,常仪的叛变本就在意料之内,是以我出宫之事也一直瞒着她,可为什么最为信任的常青也不知何时反了水。
「求皇上为我做主,赶紧杀了这毒妇。」
「皇上,人证物证俱在,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皇上,要是太后娘娘回宫,她有了玉家庇护,您便再轻易处置不得了。」
秦音自认功成,骤然出声求温华戎立时处置了我。她的凄切叫喊声声入耳,温华戎听得青筋暴露,面色愈发阴沉。常仪常青目光惴惴,有心为我求情又羞愧得将脑袋缩进臂弯。
一干人中,竟是齐婼忽然良心发现,口口声声言我罪不至死。我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倏地便笑出声来。
「毒妇。」温华戎见我形态癫狂,以为我自恃太后与玉家两座靠山便要狐假虎威,费力积攒了些力气抬手欲掴我。
我拿手挡住,拽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好你个温华戎,这些年来我虽瞧你不起,可待你却从无二心。可你倒好,一意疑我还不够,竟还策动得我的身边人全都心向了你。」
我轻蔑地将他推开,又对着秦音讽笑道:「你本就无法孕育子嗣,哪里值得我浪费红花之毒?」
8
众人皆惊,唯我冷笑不绝。我轻叩桌面,命外头送入二人。秦音一见来人面色骤变,身子僵硬不已。
这二人一为老妇人,一为老郎中。老妇人跪行至秦音脚下,畏畏缩缩地伏地叩首,道:「姑娘,老奴也是没法,着实是证据确凿,便是老婆子我也反驳不得。」
她战战兢兢回话,言及秦音早就在幼年之时因误落寒塘而伤了根本,郎中早已断言,此生再不可能受孕。她原是秦音的乳母,本该能在秦府荣养,便是因了这事儿被远远地发配到庄子上去。
另有人证李郎中,就因为说了实话,便被恼羞成怒的秦家远远地逐出京城,遣到穷乡僻壤里头苦熬。
物证亦被摆上台面,秦音历年来匿名所用的调理药方厚厚一沓,便是如何抵赖都不得。
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温华戎呆愣愣地看着那些脉案,试图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响。秦音眉眼隐入发丝,整个人一动不动。齐婼面色已然灰败,整个人瘫坐在地。
我冷眼相看,暗笑天道好轮回。玉家自有渠道能深挖出秦家密辛,有些个把柄可以不用却不能没有。也正是因为知晓了秦音的身体状况,太后姑母后来才有闲心出宫礼佛去。
可眼下秦音不足为惧,拿下齐婼才是正理。
齐婼自受宠后便总挑拨我与温华戎的关系,伊始我只以为她不过小人得志看不清形势,后来她为了重夺圣恩而对我卑躬屈膝,加之她的身份又毫无疑点,我便也不曾多想过。可今日她使出嫁祸这一阴招后,却又不曾随着秦音的话头而置我于死地,其背后动机着实令人深究。
事有反常即为妖,我笃信她背后的秘密必然危险,若不及时深挖出来怕要酿成大祸。我打量齐婼,猜她的嘴能在各种刑罚下硬上几轮。
似有感应般,齐婼转头与我的目光对上。她冲着我诡异一笑,嘴角忽抿出奇异的弧度。我暗道一声不好,刚要冲上前去,一直伏地的秦音却突然拦住我的去路。
眼见那齐婼快要两眼翻白,我一个气急踹开秦音。这一次我没留情,秦音应声而倒,两眼倒插立时昏死过去。
我哪里有空在意这些,赶忙去看齐婼。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咬碎藏在牙中的剧毒,已然气绝。
我又气又恨,猛一回头,见刚积攒了几分力气的温华戎竟跌跌撞撞地扑在秦音身边,一口一个阿音唤得焦急。
「玉芜,要是阿音有个三长两短,朕必要你偿命。」他咬牙又切齿,全然忘了其他。
我冷哼,笑秦音的苦肉计到位,气温华戎的浆糊脑愚笨。世家贵女入宫伺候,最要紧的便是身体康健。以残缺之身侍奉帝王,直接便算欺君之罪。不但她秦音跑不了,就连秦家也讨不了好去。可秦音福大命大,碰上温华戎这种拎不清的。
最终,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戏码以恢复了些许力气的温华戎横抱起秦音冲出我的大殿而结束。
我懒怠跟去,自有宫人为我送来最新讯息。秦音再次陷入昏迷,被匆匆赶来的御医拿百年老参吊着命。御医言之凿凿,说秦音再受重击,直接牵动被熊拍下的旧伤,近段时间必得静心调养,万不能再受刺激云云。
美人如孱弱娇花易凋零,温华戎的一颗心又软成一摊水,似乎将之前的隐瞒抛诸脑后。御静殿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汤药伺候,温华戎的焦急咆哮声接连不断。
若我不是提前攒下了秦音不孕的把柄,今日之事哪还能留我性命。彼时秦音哀求温华戎处置我时未犹豫半分,我又凭什么做那劳什子的慈悲圣母。
我反手便拘了跟着秦音进宫伺候的秦家小丫鬟,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那说得天花乱坠的老御医。
二人被堵了嘴丢在刑室里,都不是硬骨头的玩意儿,才不过半日便连连招供,左不过是秦音买通御医夸大病情。另外这秦音居然早就察觉到齐婼的不妥,是以偷偷换掉了红花汤,假装出中毒的模样也不过就是为了来陷害我。
新的证据再次被送到温华戎面前时,他再一次呆若木鸡。我提溜着御医院的另几位御医,昂首立在温华戎跟前,似笑非笑道:「先头给秦姑娘看病的御医本事不佳,我替皇上代劳废了他,不若请这几位国手给秦姑娘重新瞧瞧?」
我嘲讽地盯着在里间装死的秦音,道:「也不知晓这些个糟污事儿若正经按宫规来算,要怎么处置?要是被前朝知晓,又该如何?」
秦音周身一抖,可到底没敢睁开眼睛。温华戎双目通红,到此地步,他仍旧想保下秦音。他闷闷道:「直说吧,你到底意欲何为?」
「那齐婼虽死,可背后黑手尚未寻得。在这宫中若无人襄助,她如何真能得了红花。这宫中,也该好好查查了。」
我要来清理宫闱之权,这次事件我很生气。温华戎敢策反我的人,我不拔他几个钉子难消我心头恨。
他约莫也明白我的心思,犹豫良久,才艰难地挣扎出一个好字。
我意味深长地行礼退下,见他这般模样,倒真真像极了一个痴情人。
9
我雄赳赳气昂昂从御静殿而出,待回到自己殿中,才透露出一丝的软弱来。
常青刚被用过刑,素来娇嫩的身子已被刑罚折磨出斑斑点点的血迹。我端坐上首,看着她这个曾经我最信任的忠仆,一丝悲凉溢满眼眶。
常仪的叛变有迹可循,当我发现她看向温华戎的目光里透出光时,我便知情窦初开的少女已被温华戎的花言巧语移了性情。可素来老成持重的常青呢?
常青如木桩子一般不言不语,我蹲身在她面前,不解问道:「常仪为情,你又为了什么呢?」
她颤抖着唇角不发一言,只是不断给我磕头。
我冷笑,「既你执意认温华戎当主,可他又给了你什么。命你暴露出身份,却又不曾及时带你逃离。左不过,你已成了他的弃子罢了。」
她眼底的挣扎汹涌,我回头,叹息道:「常青,你我好歹相伴十余载,我并不愿将事做绝。须知你常家一十三口皆在玉府过活。你若一意孤行,我少不得便要做一回恶人。」
她惶然抬头,见我目光始终坚定如一终于害怕起来。我回坐高位,拿手轻叩桌面等她答复。
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奴婢愿将功赎罪,供出皇上的诸多暗线,还请姑娘手下留情,一切皆奴婢一人之错,奴婢的亲人们并不知晓。」
我不置可否,此时主动权在我,她只有伏地认罪的份儿。她闭了闭眼,颤抖地握住笔墨,在纸上留下一个个人名,而后再恭敬地递送到我的手上。
我一一掠过,越瞧心底越是发麻。温华戎欲在宫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并不奇怪,我玉家忠心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可他不但将手伸到太后姑母的身边,更将暗线悄无声息地埋到我玉家两房的头上。
「我玉家一片赤诚待他,他却行这般魑魅魍魉之举。昏君,简直是昏君。」我攒紧拳头,恨不得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回去。
可此时并不是最好时机,因祖母亡故,我玉家诸人皆因守孝而卸官居家,祖父虽位高权重却也至风烛残年,太后姑母更是个不顶用的。更何况,就算祖父知晓,以他那一心为公的保皇脾性,也不过念叨出「君为臣纲」之类的屁话。
我不是近乎愚忠的祖父,我不甘就这样被旁人玩弄于鼓掌。我捏紧拳头,送走常青后立时安排下去。
温华戎不是给了我清查后宫的权利么,那么我必然得查出些什么来。我准备好人手大肆彻查宫中,在努力搜寻与齐婼相关的疑似人员时,也不忘打击报复公报私仇。没过几日,宫中人人自危,隶属于温华戎的重要暗线被我拔了大半。
这般折腾下去,温华戎率先受不住了,他急急唤我去御静殿说话。明明是有求于我,却偏偏摆着高高在上的态度:「这些日子你也该胡闹够了,朕本体谅你受了委屈容了你些,可你也应适可而止。」
我眼睛都不带多瞟一下,「臣女受委屈是肯定的,但臣女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绝不会乱抓无辜,也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皇上若对所抓之人有所疑虑,臣女立时便将证据给呈过来。」
他又急又气,只能拿之前我迷晕他的事做文章,「玉芜,就算你委屈,当时也不该那般待朕。阿音欺瞒是罪,你大不敬亦是罪。」
我心中火气腾腾,「那我是不是应该痛哭流涕抱着你大腿喊冤,然后看着你是非不清将我杖毙,等着那秦家再用这等蹩脚借口将我玉家诬陷。」
「我玉家拥你上位自问从无二心,可笑你天性多疑,不但处心积虑地安插暗线,还将那虎狼秦家当个宝。如今又这般惯着秦音,不过就是念着人家手中的兵权。就你这样的,就算亲政了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我步步紧逼,他被我的气势所慑,只得跟着步步后退。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你不敬君上,不配为后。」
「谁愿意做你这劳什子的皇后,你爱咋地咋地,老娘不奉陪了。」我气呼呼转身,再不理会他震惊的神情,两脚一跨便向宫门而出。
我存着一股子怨气径直冲出了门,守门的宫卫不敢拦我,眼睁睁看着我扬长而去。待马车嘚嘚抵达玉府门前,守门的小厮惊得几乎瞪圆了眼。
不多时,我负气而归的消息传遍两房。两房主子悉数到场,他们将我团团围住,可我期待的欢喜与慈爱一个没见。他们神色惊惶,看我的眼神略带不满与责备。
我一颗本欢喜的心倏然凉透,不愿为后这样的决定,似乎从来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10
轮番轰炸的最后,母亲接过劝说我的重任,她抱住我哭诉道:「儿啊,如果你不做皇后,如何能为娘争光。你也知晓为娘没能生出个儿子,这些年要不是有你,后院生下你弟的刘姨娘早早地爬到娘的头上来。」
「男人嘛都喜欢听话的,你哄着他跟你生个儿子,回头再熬上几十年,你就是妥妥的太后了。你瞧你姑母,年轻的时候也没少遭罪。可她撑住了后位,现在不就苦尽甘来了么。」
母亲喋喋不休就想劝我回心转意,我捂着耳朵连连摇头。不多时,父亲也加入二次劝说的大军。
他开门见山地说起外头的事,「你兄弟去年中的童生,是为父疏通关系后得来的。你堂兄的官位你也知晓,是走了后门捐出来的。」
他负手在身后,回忆起当年时眼睛里才积攒出一些光,「那时,我玉家不过五品官身,可你姑母入宫选秀入了已故太皇太后的眼,钦点其为皇后。后来你姑母虽不受宠,可咱家凭着皇后母家的身份也得了诸多便利。便是借着这些,你祖父才能问鼎内阁,成就如今三朝元老的美名。」
「但凡家中能有个杰出之辈,咱家也用不着这般费心费力推你上位。可你早慧的伯父早夭,为父只堪守成,下头的小辈资质平庸,而你祖父已然年迈,又还能坚持多少年!」他悠悠叹道,「不是为人父母的心狠,只是你的一己欢喜,如何能与家族的繁茂相提并论。」
他一锤定音,临出门前到底顿了顿,惋惜道:「芜儿,你素来聪慧灵敏,若你能是个男子,该……」
他深深叹息,未尽之言悉数咽回腹中。我不甘地捂住双眼,即使心碎成灰,也死死咬住嘴唇,不肯自己哭出声来……
家中因我倔强,日日都要来上几人来与我说教。我受不得这般狂轰滥炸,只能远远地躲出府去。
不知不觉,我又走进了书肆。书肆中依旧热闹,从前的熟悉面孔仍围坐一团慷慨激昂。我郁结的心稍缓,只遗憾今日身着女装,无法与他们共叙豪情。
不知是谁提起了前朝,赞颂那前朝女尚书崔浩的利民之功。立时便有人嗤笑着反驳道:「那女子不过借着媚主之功上位,虽偶有功劳,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你若叫她参与科举,恐怕连府学之试都难以入选。女子嘛,就算再有才学,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的草包之辈,自抬身价只为了他日择良婿罢了。」
那崔浩记于前朝史书中,本是宫闱小婢,因得帝王之幸而随侍左右。其聪慧善文而得帝王重用,更曾参与决断过群臣奏章,所提惠民之法颇有成效,素有「巾帼宰相」的美誉。
我曾有幸读过那崔浩的治世笔记,其功底扎实、文采斐然,见识见地皆不落才俊下风。我曾不止一次遥想过她的飒然风姿,更曾妄图能如她一般大有作为。可这样一个奇女子,竟被这群区区学子贬得一文不值。
我心中激荡起无边怒火,这怒火推动着我根本无法袖手旁观。我猛地掀帘跨入他们的领地,直视向方才出声的学子道:「这位仁兄,你既认定女子为草包,不若咱俩比试一场,我倒要瞧瞧,你的真才实学又能有几分真。」
众人不妨我一个女子冲出,纷纷避让的同时投来不甚赞同的目光。那学子更睥睨着摆摆手,表示不愿与女子相斗。我高昂起下颚,挑衅道:「是不敢么?怕输我一个女子?」
那学子瞬间被激出了火气,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便要与我一较高下。众人见有热闹可瞧,又纷纷围了过来。
恰在此时,珠帘又被掀起,竟是孔老夫子。他环视四周面色含笑:「老夫购书至此,欲舔脸凑份热闹,给你们出几题如何?」
孔老夫子的名头谁人不知,众人齐齐振奋皆翘首以待。我稍稍侧过身去,摸到面上的轻纱才略略松了口气。
孔老夫子出题有的放矢,从《大学》《中庸》《论语》中提炼三问,那学子率先作答,洋洋得意滔滔不绝。我沉着冷静,另辟蹊径照样给出正解。众人不敢出声,待孔老夫子率先赞叹后,才爆发出阵阵喝彩。
而后第二轮一问一答,我与那学子轮番出题。我自幼苦读至今,连孔老夫子都认证过我的才学,我火力全开,思想狭隘如他,如何斗我得过。
眼见着那学子额间冷汗越来越密,我胸中恶气也终于消散大半。大获全胜后,我得意洋洋着准备离开。珠帘落下时,背后的窃窃私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其中有一人庆幸道:「幸好只是个女子,纵有万千才华,也不过在后院里头红袖添香。」
这样的褒奖却如一盆凉水,瞬间浇熄了我所有的热情。我紧紧捏住拳头,想将腰背挺得更直。可内心的苦涩无限翻滚,我再努力又有何用,一个女子身份,便断了我所有的妄想。
而所谓良婿,呵呵!
我飞快地跑了起来,恨不得远远逃离开那些惋惜之语。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注定是个异类。想反抗不得其法,想沉沦却又不甘。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我撑开已有了些模糊的双眸,看到一张与温华戎颇为相似的脸。
11
温华章,温华戎的堂兄,与我也算得一同长大。
温氏皇族自先帝那辈起便人丁不旺,先帝仅有温华戎这一子平安长大,先帝的唯一亲弟端王也子嗣凋零,只生下温华章一人。
因端王与端王妃去得早,太后姑母怜其失怙,特意接来宫中抚养,也好叫两堂兄弟之间做个伴。
自小,我们三人便在一处学习。他资质强上温华戎些许,算得勉强能入我眼。加之他脾性温和又对我百依百顺,所以比起温华戎,我与他才算得相处融洽。只可惜他三年前就藩,山高路远的便再没见过面。
此时见到他,我欢喜又惊奇,「你怎么回来了?」
「再有一月便是太后娘娘的生辰,我特意快马加鞭回来给她祝寿的。」后又随口补充道,「皇上也是同意了的。」
听他提起温华戎,我欢快的心情立刻不美丽。他察言观色后到底没充当个和事佬的角色,只亲昵道:「我都三年未进京了,此次一路行来见变化颇大。左右你也没在宫中,伴我游玩上几日,如何?」
他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我忙不迭应下。宫中我不愿回,玉府我不愿呆,成日在外闲逛又怕家中担忧,与他结伴倒不失一个暂时摆脱烦扰的好法子。
他见我同意,眉眼舒展如天边骄阳。他说到做到,第二日便邀我同游畅香湖,第三日又下了寒山的登寺帖。
我每每乘兴而去尽兴而归,总算能得几分纯粹的欢乐。只要不对上温华戎的矫情脸,那便处处都是美景,更何况京都之景,本就美如画卷。
这般逍遥的日子短暂,太后姑母终于忍不住发下懿旨召我回宫。阖府欢欣鼓舞,恨不得将我连夜打包送去。我虽不愿,但到底拗不过娘亲的眼泪与父亲的叹息。
马车穿过巍峨的宫门,高耸的朱墙掩去宫外的辽阔,我见着宫外美景渐渐消散,一颗心幽幽沉寂。
也不知姑母如何说动了温华戎,再在姑母殿中见到他,他竟也能和颜悦色地与我打起招呼,还分外赏光地陪用了一顿午膳,临走前还对我展颜一笑。
我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姑母倒瞧得格外高兴,她慈爱地拉我进内室,还没开口就开始擦欢喜的眼泪,「好孩子,那事确实是皇帝不对,他已经对着哀家认了错。」
温华戎发昏的那一日,太后到事毕才赶了回来。虽说当时我已然化险为夷,她还是惊出了一身的病,待后来我负气离宫她都没能缓过来。她的病有大半由忧思引起,如今既已好了大半,约莫是心病得解。
果然,她喜滋滋地与我分享,「皇帝说了,待过了哀家的生辰便下旨昭告天下封你为后。他还答应哀家,一定会给你一个嫡子。」
我嗤之以鼻,温华戎能认怂别无他由,定是怕姑母长病传出流言,说他这个便宜儿子不孝罢了。
姑母话题一转突然严肃,「芜儿,你这小脾气也闹够了,在外头也玩够了,此次再入宫就得谨小慎微,要知道你身上担着的,是咱们玉家的荣耀与未来。」
他们都以为我是在闹脾气,却从不关心我到底为什么不愿做这个皇后。
姑母仍旧念叨着,与我说起她的从前,她说多年苦难磨砺成珠,她如今的尊荣无人可及。她说玉家富贵延续,自己终不负列祖列宗。
我猛然打断她,问道:「姑母,那你快乐吗?就在先帝猜忌你留你独守漫漫长夜时,就在妃嫔恃宠谋害了你的孩子时,忍受百般孤寂,捱下万般折辱,那样的委屈能与谁诉。」
她一怔,忽然笑得尖锐。她捏紧拳头,仿佛这样便能获得无穷的力量。她看着我,坚定道:「委屈与忧伤何足挂齿,咱们身为女子,既享得了家族的荫庇,便要为家族做出牺牲。这是咱们身为玉家女的荣耀,更是咱们身为玉家女的责任。」
又是这狗屁的责任与荣耀!
我想反驳,却又悲哀地不得不承认,古往今来维系一个家族繁荣的手段,无非便是男子的优秀,或者女子的高嫁罢了。一个带着玉家血脉的嫡皇子,足够让家族迈向更加辉煌的明天。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宫中,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拉扯成两半,一半认命地劝服我丢掉所有骄傲,做一个玉家需要的皇后;另一半激昂地扯我回归本心,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灵魂的极限拉扯令我整日都浑浑噩噩,转眼间便又是半月光阴划过。姑母的生辰宴迫在眉睫,我不得不出席。
晚宴上,众人皆嬉笑着,觥筹交错间,他们大声祝福,说着帝后和睦之类的奉承话语。我听得心中发苦,勉强灌下几口酒后便寻了更衣的借口去园中透气。
夜色寂寥,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越走越偏。前方假山洞黑幢幢,如一只噬人的猛兽。我转身欲走,忽而听到里头传出人声。我侧耳细听,那里头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阿音,娶她不过权宜之计,我自始至终只爱重你一人。玉家狼子野心朕如何不知,竟还敢妄想将来有玉家血脉的皇子登位。朕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那玉芜也休想生出孩子来。」
那般咬牙切齿的声音虽压得低沉,却掩不住其中的恼与恨。我惊得几乎站立不住,一个踉跄踩到脚下枯枝。
里头的人声骤停,紧接着便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忽有人伸出手来,拉着我飞快地隐进一侧的阴影里。
12
是温华章,今日晚宴他也参加。他见我离席,遂不放心地跟了过来,恰巧替我解了危机。
待温华戎拉着秦音离开后,我仍旧伏在阴影里一动不动。我本以为劝服自己安生为后,可温华戎却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份惊喜。
温华章甚是体贴,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立在我的身边静静相陪。
就这么静默了良久,我看着那分外眼熟的假山,忽而笑出声来,「温华戎也忒笨了些,这么多年了,说悄悄话的地儿就没有变过。」
当年,温华戎也是在这个洞中疯狂地表达着对我的鄙夷与不满。在那之前,我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是人见人爱的香馍馍。
温华章坐了下来,眸底涌动温柔,「你若是想哭,便哭吧。」
我倔强仰头,我才不要哭,为了温华戎那个狗男人,不值得。可看着他与温华戎相似的眉眼,心底的怨念还是决了堤。我压低声音,咆哮道:「为什么当皇帝的不是你。」
他惊愕抬头,又飞速看向左右。见他害怕模样,我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我打着哈哈,只想赶忙离开此地。
他忽然从身后将我抱住,低吟道:「我也一直在自问,为什么当皇帝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心,更不会让你这般狼狈。」
听到这般暖心的话语,我的泪水终于没忍住。他将我身子掰过来,道:「我父亲也是皇祖父的子嗣,我亦是皇家正统。这天下可有能者居之,他猜忌多心如何能当好皇帝。」
他竟真存了这等想法,我骇得脸色惨白,哪里还敢再听下去。我奋力挣脱开他,匆忙逃回自己殿中。
我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顶着熊猫眼艰难起身。殿中憋闷,我烦躁地去往御花园里散心。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竟与秦音狭路相逢。
她也是个有本事的,三言两语又哄得温华戎待她如珠如宝。温华戎既能痛快地应下与我的亲事,定也是与姑母交换了秦音的安稳与周全。
兴许是昨夜得了温华戎的保证,今日的秦音格外地嚣张,她见我不避不让,甚至趾高气昂地讽我无宠无德。我气得浑身发抖,刚要给她教训,温华戎却匆匆赶来将她护在身后。
我与他的大婚还未举行,他便这般作为。我不期然又想起温华章的话语,他说他若为帝,绝不叫我受下这等委屈。两相对比下,温华戎就是那脚下之泥。
我气愤难当,等到温华章再次来与我悄悄说起此事时,我一咬牙便担起为他游说玉家换主的重任来。
我祖父乃当朝首辅,姻亲故旧遍布朝野,麾下门生盘根错节。若是帝王真有天大的错漏,我祖父振臂一呼,也并非全然不能换掉座上九五至尊。
可祖父愚忠,要说动他难上加难。我一直犹豫徘徊,一直等到温华章即将返程回藩,便知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姑母寿辰过后,我的婚事被提上日程。祖父某日下朝得早,特意送了帖子入后宫来与姑母相见,商议一些婚仪细节。我瞅准机会,特意安排温华章提前藏好,待得姑母殿中再无旁人时才将他唤出。
「玉大人、太后娘娘,若本王能登基为帝,那阿芜定是唯一的中宫皇后,她所出嫡子必是太子,玉家亦能位列诸侯。」温华章揽着我抛出诱饵,他信誓旦旦,举三指朝天,「如违此誓,当受五雷轰顶之罚,万世不入轮回之苦。」
祖父勃然大怒,当场便要拂袖而去。我不服气,拦住他的去路吼道:「那个温华戎到底有什么好,他猜忌并试图打压我玉家,还暗地里培植党羽。就算我给他当皇后,少不得将来也是被废弃的命运。」
「逆子,休要胡言乱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且安生做你的皇后。」祖父气得直喘粗气,大骂我乃玉家的不肖子孙。
我早已红了眼,见他油盐不进立时掏出温华章给我的杀手锏。那是一份伪造的名册,上书玉家通敌的嫌疑。
我冷笑,「祖父,你猜这份错漏百出的名单落到温华戎的案头,他是信还是不信。」
祖父面色突变,凌厉目光从我与温华章面上划过。我稳定心神,再接再厉道:「祖父你就承认吧,温华戎若收到此信,他根本懒得求证,甚至急于将上头的罪名坐实,为的便是除我玉家而后快。这样不仁不义的皇帝,我们又何必愚忠。」
「你竟敢……」祖父气急,扶着柱子不断喘息。
我与温华章心中一喜,都认为事成一半。忽然,祖父停住了颤抖,他霍然抬头看来,狠厉道:「忠臣不事二主,老夫绝不叛主!」
我气他冥顽不灵,正欲拿全家的性命来软化他。他已愤愤瞪向我,决绝道:「这样的你不堪为后,与其等你作恶坏我玉家名声,不若归家守老夫的重孝,也别耽误了皇帝另觅贤后。」他话音一落,便决然地向一旁的柱子冲去。
「太傅,不可。」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影从角落里飞速冲出,并以身止住祖父自戕的冲势。与此同时,另有一群人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奔出,将立在中央的温华章迅速拿下。
形势陡然急转,祖父与姑母目瞪口呆。温华章被压跪在地,待对上来人沉静的目光时,才反应过来,露出一声功败垂成的长笑。他看向我,声嘶力竭道:「玉芜,你竟为了这个不爱你的男人,算计我至此。」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掩饰,我淡漠地走到他的面前,冷嘲道:「在你精心策划这一切来算计我们的时候,便该料到可能会有的各种下场。」
13
齐婼一心求死,以为能凭一己之力带走所有的秘密,可我还是挖出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常青假意认栽,信誓旦旦地挑拨我与温华戎的嫌隙,可我还是抽丝剥茧出她的背后另有其人。
他们最大的错误便是低估了温华戎,温华戎虽与我不对付,却从来不是一个狭隘偏执的多疑狂。我带着证据与他对峙,他确实气急败坏,可还是与我开诚布公。
温华章心思深沉布局多年,真有几分本事将人塞到我的身边。他指着我玉家能与温华戎决裂,再叫我祖父振臂一呼换他上位。毕竟正统的皇家血脉,如今瞧来唯他与温华戎耳。他盘算得当,知晓我祖父在朝中的威望,是以才一意图我到手,好叫玉家死心塌地为他。
桩桩件件的线索串联而成这样的结果时,温华戎仍旧不敢相信。我便与他打下一赌,赌自忖抓住机遇的温华章会千里入京策反早已与温华戎水火不容的我。
温华戎欣然应下赌约,做出只钟情秦音的模样,令得我心死而转投温华章怀抱,叫得温华章自觉时机已大成。
万般猜测在温华章掏出早已伪造好的我玉家通敌文书时得到了证实,那般环环相扣的假证一瞧便知耗费了数载光阴。若不是他需要我祖父来振臂一呼,要真真被递上去,就算要说清也绝非一时之功。
是以,此次计划我半分没肯透露给家中诸人,我也一直允着温华戎的暗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就要叫温华戎亲自看看,我祖父的忠心,我玉家的坦荡,皆无可比拟。
……
「为什么?」温华章不甘地挣扎着,「为什么你们非要选择温华戎,他不过一庶出皇子,而我好歹还是端王嫡脉。」他向我求一个答案,「为什么你宁愿要一个根本不爱你的温华戎,都不肯转投我的怀抱。」
「虽然他才学一般,又耳根子软,脑子不太灵光还风流……」吐槽起温华戎我素来毫不留情,将身后的温华戎听得眼冒绿光。可待我吐槽够了,我话音一转,坚定道,「但是我仍旧相信,比起你他更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他虽才学不足,可在学习治国之道上从未懈怠;他虽优柔寡断,却也能虚心聆听;他是有些好色多情,但却也不一昧沉溺声色犬马。更重要的是,他良善仁慈,对百姓心怀悲悯。
「天下的百姓需要明君,而不是一个整日里为一己私利使尽阴谋诡计的诡谲之辈。」
只要有心,要真正看清一个人其实并不困难。当初温华章故意引我去了那山洞,又故意引导温华戎说出那番瞧不上我的话时,我便在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而后光阴里,他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证明我心中所想。我原本以为,待他就藩便算得尘埃落定,可没想到他仍旧窥伺时机,等待着搅动风云。
温华章还欲再言,可惜现场无人再愿听他分说,等待他的将是永无天日的惩罚。
待众人退下,被我的「表白」震惊到了的温华戎先是羞愧地对着我祖父行了大礼,又过去安慰了姑母,最终忐忑地走到我的身边。他的脸有些红,目光躲闪而飘忽,隔了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你,很好,你做朕的皇后,朕很放心。」
太后姑母喜极而泣,待得无人时将我紧紧搂住,欣慰道:「咱家的芜儿终于长大了,知道自己要担的责任了。」
我靠在她的怀中并未反驳,可与他们的欢喜截然相反,面对未来那几乎能猜度得出的宫闱倾轧与寂寥时光,我于迷惘中夹杂起无尽的恐慌。倏然间,那脑海里回转的,仍旧是从前在书肆里,与众人高谈阔论时的酣畅之景。
14
转眼又是半月,我的封后之仪几乎就只差一道昭告天下的圣旨。时值中秋,皇上宴请诸臣工同乐。我被安排在尊贵的右上首,明眼人一瞧便知其中深意。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诵着吉祥,更有内外命妇殷勤着来与我见礼。我举起酒杯遥遥相敬,忽然注视到孔老夫子的目光。他的目光平和,慈爱的笑容里隐藏着鼓励。
我终于鼓起勇气跨步而出,敛襟跪在地上,大礼对着温华戎参拜。温华戎不明所以,含笑欲扶我起身。
我不等他动作便抬首,高声问道:「皇上昔日曾答应许臣女一个诺,臣女今日便有一愿,还望吾皇坚守诺言。」
「君无戏言。」温华戎一愣,片刻又胸有成竹地欢喜。当初与他打赌时,我说过若我赢了便向他要一个心愿。他定是以为我要的是嫡子,是他的圣宠,是我后位的坚强永固。
我深吸口气,再次跪下,沉着道:「皇上,臣女不想荒废自己的这一身才华,只想求一个参加本次秋闱的科举机会。待得来日有幸立足朝堂,以自身力来为天下计,为百姓福。」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皆被我的言论所震,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后又一同将目光投注到我祖父身上。
祖父脸涨得通红,他拍案而起,怒道:「阿芜,你这是做什么,科举乃男儿报效国家之途径,容不得你一小小女子在此信口雌黄。」
「本朝明端圣祖曾将女子可参与科考与在朝为官写入律法。既律法可行,我自当遵从一二。」
祖父不妨我搬出这条律令来,更加气得吹胡子瞪眼。
本朝开朝之初曾出过一位女帝,女帝在位时便修改过律法,希望能为天下有才女子正名,亦能如男子一般昂立朝堂甚至抛头露面。只可惜律法颁布不久她便驾鹤西去,后来的皇家子孙们虽略觉不妥,见并无女子敢以此律法为例,又见是老祖宗亲下的旨意,便也不曾将其修改了去。
「胡闹,女子应以贞静为要……」户部尚书刘崇是个老古板,见我祖父不敌便跳了出来。
「刘大人这是在质疑我朝先祖的御令?明端圣祖曾言,女子贞静为德,但孤勇自立亦为德。」我胸有成竹地将圣祖语录信手拈来,为了这次辩驳,我准备充分,此刻更是火力全开。
刘崇一口老血梗在胸口,又有旁人再跳了出来。论嘴皮子打架,自经历过书肆的驳斥后,我功力渐长。我引经据典舌战群儒,众人捶足顿胸惊愕连连。
「玉姑娘有此志向自是好事,但科举并非儿戏。广大学子皆是从院试、乡试中脱颖而出的俊杰,历经磨难才有了此次会试的机会。而姑娘……」
吏部的侍郎总算提出了最为关键的一点,众人如醍醐灌顶,跟在后头连连颔首。
「这亦不是什么难事,律法有云,文渊阁大学士手中握有一道名额,每次秋闱可举荐一位真才实学者直接参与会试。」我成竹在胸,众人却笑了,似笃定孔老夫子并不会帮我。
「玉姑娘有大能,如此人才若不能出仕为官,怕是天下之憾。」孔老夫子坚定地立在我的身侧,他郑重与温华戎一礼,环顾四周后缓缓道:「匹夫尚有报国之志,人才又何须分男女。」
我微微扬起头,不让感动的泪水不争气地流出。我本已认命,是孔老夫子寻到了我,他委婉叹息,怜我才华囿于深宫。他拿出圣祖语录,将自己的立场融于书本。就在翻开书页的那一刻,我便下定论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拼搏一把。
「这,这着实离经叛道。」众人呜呼,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温华戎。
我亦看向温华戎,他认真地看我,问道:「做朕的皇后,不好么?」
「心不在此,志不在此。臣女不过一俗人,只求这一生不负韶华、不负本心。」我义正言辞,坦荡看向温华戎,「只愿君心似我心,亦成遵从本心,活出真我。」
他回味着我的话语,猛地笑出声来。而后,他亲自将我扶起,朗声道:「你这个心愿,朕准了。」
一干朝臣目瞪口呆,可圣意已决,他们再是如何便都反驳不得。
我言笑晏晏,抬手握爪成拳。一捧星光似被我抓牢,那光看着遥远,却是我披荆斩棘也要去追寻的未来。
我想告诉祖父,玉家的荣耀可由我担起,却可以不是将自己变成旁人的附庸。
我想告诉天下人,女子不光能操持内宅,亦能闪烁自信光芒,以独立个体而存在。
作者:应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