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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千金

元翎采道:「狐烟姑娘,好久不见。」

很快,数十人纷纷落下,一个个自报家门。

「丹心宫赤瑕子领教狐烟姑娘的法术。」

「无上宗顾云峰请教狐妖帝高招。」

「水月宫月蓝衣请教姑娘高招。」

「金刚门大和尚见过姑娘。」

「托月观琴牙见过狐妖帝。」

这里面有和尚,道士,尼姑,仙子,个个都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人物。

我心中说不清楚是喜是悲。

我行善千年,这些仙门没有记住,但一朝做错事,便天下皆知。

这些年,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生而为妖,就是我的原罪。

我冷冷道:「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匡扶正义,顾不上那么多规矩,咱们一起上。」说话的是定天门的莫风。

很快,数十枚法宝向我袭来。

我和他们缠斗在一起,数十个道帝对付我一个,这仗的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很快,我被元翎采的紫薇金钟打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妖力枯竭,身形摇摇欲坠,妖刀明明灭灭。

无数的法宝又攻了过来,我被重重击中,从天上掉下……

在掉下的瞬间,我看到一个身影冲了出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转了几转落在地上。

我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那是恋尘。

我的恋尘!

我心中动容,想说些什么。

恋尘狠狠瞪了我一眼:「别想死,你死了我找谁报仇。」

我:「……」

就不能好好说话。

可我忽然有点儿想活下去。

我死了,恋尘也活不了。

他还是个幼崽,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无数法宝再次飞来。

元翎采喝道:「来的是个小妖,不足为惧。」

恋尘:「?」

「你眼瞎,小爷我是绝世大妖。」

他转瞬之间化身巨妖,将我驮在身上,张开血盆巨口,一把火喷向众人。

那火奇特,遇物即燃,连法宝也能烧了。

可还是有无数的法宝砸到了恋尘身上。

恋尘巨大的蛇身从天上砰地砸落下来。

我从恋尘的身上滚落,眼睛微涩。

这么多的人,欺负一个幼崽……

我咬牙顺势从恋尘的脖子上拿起空间戒指,将里面的法宝精准地砸了出去。

天空中光芒闪烁,无数人被打了下来。

元翎采拼着被法宝砸中受伤,将自己的紫薇金钟重重地砸向我们。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罡风如细密的针刺入五脏六腑。

我用身躯护住恋尘,血从身体的每一处冒出来。

我和他的血交融在一起。

不分你我。

我要死了。

可恋尘该活着。

我不甘心。

元翎采咳出一口血:「斩草除根!」

无数法宝打了下来,我闭目待死。

蓦地,天边飞来一只卷轴。

那卷轴光芒大作,将无数法宝挡了回去,投下一道金光温和而坚定地笼住我和恋尘。

卷轴展开,一个柔和尊贵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行善千年,修出七窍玲珑心,如今行走世间,自有因果要了断,尔等不得阻拦。」

这是神谕!

这是临仙门的那位神。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神人不仁,以众生为刍狗。

在神眼中,万物都是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我睁开眼睛,瞬间泪流满面。

「我不信!」

莫风恨恨,他的眼睛是我弄瞎的,他不信我一只妖可以修出七窍玲珑心。

「七窍玲珑心是什么?是千年行善的象征,连禅印寺的大和尚都修不出。她一只妖凭什么可以修出来?

「我要亲眼去看,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莫风举剑劈向我心口,咬牙切齿,满面狰狞。

我勉力凝聚出妖刀抵挡。

却见卷轴上一个绝美的美人缓缓伸出手,如摘葡萄一般,轻柔摘掉了莫风的另一只眼睛。

莫风扔了剑,惨叫着滚落在地。

美人淡淡道:「既然你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本座帮你。」

卷轴中一道金光涌出,操纵着眼睛飞到我身边。

我身上光彩四溢,七窍玲珑心缓缓浮现在天空之中。

片刻之后,法术消散。

七窍玲珑心回归本体,我回过神来,又如死后重生一遍。

莫风的那颗眼珠失了神采,如死鱼眼一般滚落在地。

他瘫倒在地上,失魂落魄,狂笑不止。

「竟然真的是七窍玲珑心。哈哈哈哈哈,一只妖竟然修出七窍玲珑心,我们这些正道仙门情何以堪?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所有仙门中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金刚门的大和尚念了几声佛号,转身离开。

定天门的人羞愧地抬走了莫风。

元翎采捂着胸口上前,咳嗽一声道:「我弟子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我摇摇头。

元翎采一脸失落:「狐烟姑娘,你这真是走正道的路,让正道无路可走啊!」

他捡起自己的紫薇金钟,满脸心疼:「都砸霍霍了。」

无上宗的弟子聚在一起。

林火夹杂在其中,很是踟蹰。

他犹豫了一下,走上来,说道:「我调查了几日,花神节的确如你所言,是一场骗局,我也信你并没有杀我父亲,不过,我父亲的死因成迷,等我查清了父亲死因,再来找你了结恩怨,我林家欠你的,我会还给你。」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无上宗的弟子纷纷走了。

这一次人彻底走了个干干净净。

我和恋尘瘫在地上,睡了过去。

所以,我不知道神谕中的美人长叹一声,卷轴合起,化作一道光钻进我眉心的小狐狸印记。

我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里,我回到小时候。

那时,我还是一只山间野狐,没有修炼,没有化形,日出玩耍,日落安歇。

那时,我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长为凶名在外的天残狐妖。

那时,我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好奇和希望的。

「哞」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看见了大青牛。

大青牛眼睛红红地拱拱我,又嫌弃地看了一眼恋尘,最终,也还是拱了拱恋尘。

我伸手摸一摸牛头,也趁机揉了一把恋尘的脑袋,忍不住笑了。

很好,牛在,蛇在,我的命也在。

世间安好,莫过于此。

正道仙门已经走了,这里暂时安全。

我打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再去别的地方。

我在小溪边抓了几条鱼来烤。

恋尘长长的眼睫抖动了几下,被烤鱼的香味勾醒了。他肚子咕噜噜叫,身上软绵绵的,像一条咸鱼,抬根手指头都费劲。

「狐烟!」

「我在!」

「鱼!」

我笑了。

我将鱼细细剔了刺,扶起恋尘,喂给他吃。

恋尘饿极了,风卷残云一般吃完,盯着被剥掉的刺,流下了口水。

他说:「下次别多管闲事。」

我:「……」

恋尘傲然道:「我们蛇妖才不怕区区鱼刺。」

我:「……」

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我敷衍道:「好的,知道了,下次不剔鱼刺。」

恋尘满意地点点头,看看自己的身上,他已经穿着雪白干净的里衣。

他眸色愤怒地看着我:「你把我看光光了?」

我咽了咽口水,敷衍道:「我换得很快,没看到多少。」

再说,也没什么好看的,熟男不香吗?

「狐烟!」

「好好好,下次我闭上眼睛!」

「你还想有下次?」

「……」

恋尘冷声道:「在我没有杀你报仇之前,你不许死在别人手里,听到了没?」

「有点儿难。」我仔细思索了一下。

「我仇家无数,那道神谕能震慑正道仙门,却无法震慑散修和一心想要找我报仇的人,我有很大可能死在他们手中。

「不过,我能答应你,在你报仇之前,我尽力活着。」

「这还差不多。」恋尘骄傲道,「放心,那些正道仙门的人来了,小爷会帮你。」

说完,他又炸毛,恶狠狠道:「别多想,你是我仇人。」

「……」我并没有多想。

恋尘翻了翻衣领,又怒吼道:「狐烟!你给我的戒指呢?」

我赶紧将戒指扔给他,跑去一边抓鱼。

身后传来恋尘的鬼叫:「法宝呢?钱呢,灵石呢?」

「……」

我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艰难地让恋尘明白,那些法宝都用来砸人了,灵石用来修炼了。

钱?

当然是战斗的时候不小心扔出去了。

恋尘一脸看骗子的眼神看我。

我很心虚,咳嗽一声:「我们回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

恋尘:「呵呵!」

我:「……」

我带着恋尘在那天战斗的地方找了又找,终于在草丛里,鸟窝里,树洞里找到了一些钱,凑够了我们接下来的路费。

攒了千年的家当,一朝就霍霍光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尖利的指甲,觉得自己心变善了。

若是从前,我不会管仙门之人的生死,这一次,竟然没死人。

就离谱!

大概是带孩子的缘故。

我心软了,我要为恋尘积福。

……

恋尘突然开始发热,整个蛇像火焰一样滚烫,大概是他要晋级了。

几天后,他冲进了山林里,并警告我不许跟过来。

「别想偷看我修炼。」

他一头扎进了山涧里,再也没出来。

我等了几次日出日落,没人跟我抢,手上的鱼肉都不香了。

在一个天色朦胧的凌晨,恋尘回来了,整个蛇气势大变。

「好像长大了。」我道。

恋尘冷哼一声,高傲地扭过头。

……

两人一牛再次出发。

经历过被仙门围剿的事情,大青牛对恋尘宽容了许多。

我们很快晃荡到了明丰府。

我想起,当年我曾在这里挑了一个女孩儿的鼻子。

那鼻子是真的漂亮,白皙挺拔,鼻头小巧可爱。

那样一个鼻子,安在任何一张脸上,都会让整张面容神采飞扬。

当年,我答应了那女子的一个要求:变更了一张合婚庚帖。

合婚庚帖是凡间男女成婚时互换的八字贴,若八字相合,则是天定姻缘,若八字相克,则婚事多半难成。

我当时为妖,并不懂这个,还是做了人后,才明白这些民间习俗。

那张合婚庚帖,在我眼中,是一张废纸笑谈,可在凡人眼中,则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改变一段姻缘。

我默了默,心情略感沉重。

恋尘冷笑道:「你又在这里干了什么?」

他吃着糖葫芦,唇角红艳艳的。

我下意识地想拿帕子擦一擦。

恋尘后退一步,眼眸中一片看色狼的眼神——又一个被他的美色迷倒的蠢妖。

「我就知道你当年收养我是觊觎我的美色,你休想。」

我:「……」

我将帕子扔给恋尘,决定以后在空间戒指里多放一些帕子,让恋尘自己取用。

恋尘接住帕子,恼怒地将帕子团成一团塞进袖子里。

我快步穿过热闹的街道,走到一处威严的府邸前。

「永安侯府!」恋尘念出了名字。

永安侯府家大势大,这里很清净,没有商贩可以探问消息。

我施展了一个障眼法,顺利进了侯府,到了当年我遇见侯府小姐顾明月的那间房。

那房间纤尘不染,富丽华贵。

可见,当年的顾明月在府中的待遇是极好的。

既然那么好,为什么还想出家呢?

当年,顾明月说,她与那跟她合婚的公子性格不合,奈何自幼定亲,家中长辈让她一定要嫁,而她喜读佛法,在菩萨面前许了愿,将来要出家的。

若嫁人,便对不起菩萨。

若直言退婚,又怕玷污了那公子的名声。

她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便是自污。

她求我将合婚庚帖改了,将两人的八字合为:两人若成婚定然有灾,唯有出家为尼才能避难。

想来顾明月如愿以偿了。

这房间冷清,没有人气。

门「吱呀」一声响了。

两个丫鬟边说着话儿,边进来。

「夫人命我去寺里给明月小姐送东西,你等会儿和我一起去吗?」

「不能叫小姐,叫法善大师,你说,夫人怎么那么狠心,真的就让法善大师出家,还一走那么多年,山上冷冷清清的,瞧着可怜。」

「不出家怎么办?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刑克全家的命格,夫人也是没办法。」

克父克母克夫克子?

我忍不住蹙眉,我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在合婚庚帖上写这些。

我问了一句:「法善在哪个寺里修行?」

「静宁庵。」一个丫鬟回答。

她答完,才发现问话的人并不是另一个丫鬟。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齐刷刷看向我藏身的地方。

恋尘故意拂去隐身术,亮出自己白森森的细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牙齿。

两个丫鬟眼皮一翻:「鬼啊!」

我:「……」

我熟练地给两个丫鬟续了一口气,顺手捂住恋尘的嘴巴,飞也似的将人带走了。

等到了外面,恋尘一口咬住我的手指。

「嘶,疼疼疼疼疼。」我倒吸一口气。

恋尘怒目而视:「不许对小爷动手动脚。」

我甩了甩手指头,上面细细密密的牙印,还有口水。

我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头。

恋尘好看的小脸气得变形:「你敢嫌弃我?」

「没有!」我收回帕子,一本正经。

恋尘一脸不信。

我心虚地转移话题:「你已经是一个大妖了,何必和凡人一般见识?下次不要再吓唬她们,很容易吓死。」

大妖。

这话恋尘爱听。

不过,他斜睨我一眼,唇角嘲讽:「细细说来,你为难的好像都是凡人。」

我:「……」

哎,就不可爱。

我不再理会恋尘,而是直奔静宁庵。

静宁庵是一处佛寺。

佛光最亮的地方就是。

到了地方,我一间间禅房找过去。

我当年复制了顾明月的鼻子,所以熟悉顾明月的气息,只是,我找遍了偌大的禅寺,居然没有找到顾明月。

恋尘找烦了。

佛光的气息,让他不舒服。

他狐疑:「你记错了?」

「不会!」我很肯定。

妖不会记错气息。

这是妖的本能。

曾经我就是靠着这本能避开仙门的追杀。

但现在找不到人,就匪夷所思。

一群尼姑从膳堂里出来,一个尼姑一路小跑过来叫道:「法善,侯府来人了,主持叫你过去。」

一个容色憔悴的尼姑走了出来,答了一声是,难掩欢喜地朝着一处地方去了。

我:「……」

她是法善?

她是顾明月?

那我曾经遇见的那个顾明月又是谁?

恋尘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幸灾乐祸道:「法善找到了,你怎么不高兴?你不会真的记错人了吧?」

我身形一展,如风一般随着法善去了。

法善脚步轻快,到了禅房门口却又缓了下来,整理一番衣衫才进去。

房中的是永安侯府的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将带来的东西一一给法善看了,里面是尼姑穿的缁衣,鞋袜,帽子及一沓纸。

一个丫鬟面色为难道:「法善大师,这是夫人让您用来抄经文的,上个月的经文奴婢要带回去了,您抄好了吗?」

法善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指表明她的内心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从容。

她垂眸,轻声道:「抄好了,我等会儿就拿过来,老爷的病好一些了吗?」

「好许多了。」两个丫鬟互相使了个眼色,安慰道,「您别担心,夫人说,老爷的病能好,是您抄写经文的功劳,只要您继续抄写经文就能赎清罪孽,老爷身体就会康复,只是辛苦法师了。」

「无碍!」法善摇摇头,「老爷能好,便是我在赎罪。」

赎罪……

我气息一窒。

两个丫鬟陪着法善说了一会儿话,便拿了经文告辞下山。

法善送她们到寺门口,要再往外踏一步。

那主持叹道:「法善,不能再走了,你出寺,侯府就会大乱,你天生命格如此,莫要强求了。」

法善手指紧紧握住身上的缁衣,骨节攥得发白,却终究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寺。

我看着那憔悴枯槁的面容,心口一阵憋闷。

我要去搞清楚,这两个顾明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永宁侯府。

我拦住一个婆子。

这婆子伺候了永宁侯夫人二十多年,对府中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露出了自己缭绕着黑气的尖利指甲,安慰道:「你别怕,我只是问些事情。」

「你放心,她不吃人。」恋尘邪气地笑道,俊俏的小脸张扬肆意,魅惑众生。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孩子终于说人话了。

旋即,恋尘亮出了细密的牙齿:「但我吃人。」

我:「……」

婆子:「……」

在婆子翻着白眼快要晕过去前,我点了她一下,让她没能晕过去。

「我问你,顾明月怎会出家当尼姑?」

婆子结结巴巴:「明月小姐天生命硬,她不出家,府里就要家破人亡,夫人只好让她出家为尼,如此才能保住全家平安,说来也奇怪,自从明月小姐出家后,这府宅里就安宁了。」

「你们怎么算出来她天生命硬?」我问。

婆子眼睛一亮:「当然是神仙指点过我们才知道,不然小姐那样的命格一般人也算不出来。」

当年,顾明月正到了结亲的年纪,对方与顾家是世交,中间虽出了一些变故,但这姻缘还是落在顾明月的身上。

两家合了庚帖。

问卜之后,竟八字不合。

且顾明月的命格是天生出家之人,只有待在佛寺之中才能保一世平安,否则便父母双亡,夫死子绝。

更奇妙的是,将合婚庚帖不管送到什么地方合,都是同样的结果。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段时日,恰逢侯府诸事不顺。

侯爷受伤,夫人落水,二小姐坠崖,家中奴仆也人心惶惶。

这个说自己见了鬼,另一个说自己撞了邪。

夫人没办法,只好将顾明月送到了静宁庵,果然从那以后家宅安宁,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可见,明月小姐注定是要出家的,只不过侯府出了一个出家人,这名头上不是那么好听,为免其他小姐被说闲话,府中不许提这件事情,也当没有明月小姐这个人。

「说来,明月小姐挺可怜的,好不容易被侯爷从外面给认了回来,结果在府中待了不足一年,就只能住到佛寺中去。天生的命,真是没办法。哎!」

恋尘似笑非笑,满面嘲讽:「只怕不是吧,说不定是妖精害的。」

婆子谦虚讨好地笑:「哪有妖精会千里迢迢跑来害一个凡人呢。」

「我们不就是。」恋尘亮出了白森森的牙。

婆子:「……」

我默了默,问道:「你说顾明月是从外面被找回来的?」

婆子一脸唏嘘:「是啊,明月小姐曾经被弄丢过。」

那一年,国境被邻国冲开,京城的人拖家带口往外逃。

侯府夫人身怀六甲地赶路,到了一处佛寺中却要生了;当时佛寺里还有另外的人生孩子,混乱中,两个孩子抱错。

阴差阳错之下,村妇的女儿成了侯门千金,真千金却流落民间。

后来,侯爷征战,受伤后被一个村女救了,那村女和侯爷已逝的母亲,不说毫不相干,可以说一模一样,连胎记都长在同样的地方。

再后来,村女滴血认亲,认祖归宗。

真千金找回来了,所有人都以为她从此开始过上好日子了。

谁知道,又是那样的命格。

婆子说道:「找回来还不如不找回来呢,要是在村里,还能过得自在些,好好的姑娘在佛寺里待了这么些年,都变呆了。」

顾明月如今三十多岁,在人族中已是半老徐娘。

我默了默,问道:「顾明月的婚事最后落在了谁的头上?」

「是二小姐顾明娇。」婆子笑得尴尬,神色古怪,「就是和明月小姐换了命的二小姐。

「二小姐亲生父母已逝,没地方去,夫人将她养了那么多年,也不舍得她走,就留在府中当了二小姐,明月小姐的八字不合,侯府又想和昌国公世子结亲,就将婚事给了二小姐,二小姐和昌国公世子的八字相合,是天作良缘,两人婚后很是和美。」

顾明娇!

我记下这名字。

这件事情中唯一得利的人只有顾明娇,其余人都挺倒霉的。

最倒霉的是那位真千金,怕是连她自己都信了自己天生命硬,只要走出寺门一步,侯府就要家破人亡。

我离开侯府,去找顾明娇。

我要去确认一下,当年忽悠了我的是不是顾明娇。

……

昌国公府。

我在一处祠堂找到了顾明娇。

顾明娇正恭恭敬敬地上香,供桌前挂着一幅画像。

我一看到那画像就呆住了——那是从前的我。

「……」我心情无比诡异。

恋尘看看画像又看看我:「你从前长这样?」

我忽觉羞耻,伸手就要将那张画毁了。

恋尘出手将画抢了过来,藏在自己袖子里:「别啊!多有特点,天残狐妖!」

我:「……」

不行,我要动手打孩子了。

我挽起袖子。

恋尘一脸惊恐,旋即眼波微转,嘲讽道:「来啊,打啊,朝这里打。」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光滑细腻,柔嫩嫩的。

我:「……」

这谁能下得去手。

顾明娇抬起头一看,画不见了,她吃了一惊:「恩人,您来了吗?」

恋尘嗤笑一声:「她在叫你!」

我看着顾明娇这张保养得宜的脸,这张脸清秀美丽,温和端庄,举手投足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是侯府这样的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的世家气韵。

反观真正的顾明月,在乡野间长大,只在侯府待了一年,就进了佛寺。

浑身上下土气颓丧,透着暮气沉沉。

没人教导礼仪,教导待人接物,更不懂得如何持家,如何处理婆媳妯娌之间的关系。

顾明月的的确确撑不起做一个世家夫人。

可顾明娇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从顾明月那里抢走的吗?

顾明娇四面八方躬身拜着:「恩人,您可来了?信女一直记得您的大恩大德,不敢有片刻忘记!请问恩人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我手指微动,那张画像从恋尘的袖子里飞出,我附身在画像上,一步从画中跨出……

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天残狐妖立在众人面前。

这一幕吓到了顾明娇,也惊住了恋尘。

顾明娇面色惨白:「恩人?」

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明月!」顾明娇咬咬牙。

我眼眸微凝,指甲缭绕着黑气:「你若是顾明月,顾明娇又是谁?你还敢骗本座?」

顾明娇眼泪簌簌流下,哭得我见犹怜。

「我知道我骗了大仙,可我没有办法。我在侯府中住了十几年,忽然,被人说是假冒的,父母不是父母,祖母不是祖母,姐妹奴仆都看我的笑话,我又做错了什么?

「若是没有享受过侯府的富贵荣华,我自当甘心做一个穷人,可现在说收走就收走,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付出的感情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收回来的吗?

「还有世子,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人人都说我和他是天作之缘合,我也一直以当世子夫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知道我的身份后,人人都骂我,说我高攀,说我血脉脏污,说我不配嫁给他为妻,还要让顾明月嫁给他,就因为我不是夫人生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被抱错是我愿意的吗?

「……」

说得好有道理。

我竟然无言以对。

我淡淡道:「这就是你假冒顾明月名字欺骗本座的理由?

「若当日你如实说明,本座自然会帮你,可你选择了坑害顾明月,让她一辈子守着青灯古佛,她又做错了什么?你看到了自己的委屈,看不到旁人的委屈,你无辜吗?

「再者,这一切不都是你偷来的吗?偷来的东西,难道不该还吗?

「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偷来了一个身份,偷来了父母的宠爱,世子的情爱,旁人的尊重,甚至你的名字,都是偷来的,因为不知道,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与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呢?

「再者,这些偷来的东西你用就用了,你为什么又要害了这东西的主人呢?

「你难道不是在怪她不该问你要回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你享用了几十年,享用得很便利,就不想给了,这才是真相,不是吗?」

顾明娇嘴唇在抖,眸色狠绝。

「我的确可以选择不害顾明月,可我怕啊!

「只要顾明月在的一天,我就会被人说,『看,那是顾家被抱错的女儿,是个假千金。』

「我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不是顾家的血脉,就是我的原罪。

「父母爱我,是因为我在他们膝下的时间久,可血浓于水,他们总有一天会更喜欢顾明月。

「我会的那些东西,顾明月总有一天也会学会,她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写一手像模像样的字,我却练了十几年,她会把我的骄傲一点点地摧毁掉。

「我是怪她吗?我是羡慕她,有一个好血脉,就一定能赢我,大仙,您若是我,能做到不埋怨,不嫉妒吗?」

我默了默。

我不是神。

还是会埋怨嫉妒的。

做妖的时候,嫉妒旁人有个好脸。

做人的时候,嫉妒旁人有个好出身。

我也曾为了法宝杀生无数,也曾为了填饱肚子坑蒙拐骗。

我不是什么圣人。

可我知道一件事情。

「我会嫉妒,会埋怨,但做妖遵守妖的法则,做人遵守人间规矩,顾明月是无辜的,你和我都不无辜,我的报应已经来了,你的报应也快来了。顾明娇,你等着吧!」

我的身形缓缓消失,那张画上空空如也。

很快,画上燃起大火,瞬间烧得干干净净。

而那火并没有减缓,反而熊熊燃烧着,连同整个祠堂都烧了起来。

顾明娇狼狈地逃出来,大叫着:「走水了,快救火!」

我离开了昌国公府。

恋尘追上来,气愤愤的:「我的画!狐烟你是故意的,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看到你的丑脸。」

我:「……」

蛇孩子,打一顿不够,该顿顿打。

我租了一处院子。

我打算在明丰府住一段时间,细细查证后,再慢慢解决。

恋尘很嫌弃,他指着破破烂烂的院子,气愤道:「这就是你找的房子?」

我现在恨不能一个钱掰成两个用。「没钱了,我们要精打细算。还有,以后能不能不烧帕子?洗洗还能接着用。」

恋尘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抠门成这样?」

我认真道:「节约是美德,你看,我一个帕子就用了很多次,穷人的孩子要早当家。」

恋尘不无嘲讽道:「呵呵,我曾经有个灵矿。」

我:「……」

原来穷的只有我一个。

「你放心,我会去赚钱,不会饿到你。」

「你怎么赚钱?」恋尘好奇。

「我有法子!」我一挥袍袖,一派高人风范。

……

大街上。

我用仅有的钱买了一个算命先生的摊子,然后大大方方地坐了进去,当起了算命先生。

恋尘鼻子大出气:「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是妖,你现在应该去抢钱才对,你还是不是妖?还有没有身为妖的尊严?」

我不理会他,大大方方地招揽客人。

三日的时光,我闯出了神算的名头,也等来了想等的人。

永宁侯府派人来请我为侯爷看病。

侯爷病了很久,先前顾明月抄写的经文还很有用,放在侯爷的案头,侯爷能精神许多。

但这段时日不知道怎么了,经文汤药都没用。

大夫说,怕是中了邪。

侯夫人病急乱投医,便将我请了去。

她一看我样貌,吓了一跳:「怎么如此年轻。」

我看了一眼永宁侯,平静道:「他身上诅咒缠身,乃是天谴,是家中有人做了亏心事,先前靠着经文能避开诅咒,但现在这抄写经文的人快死了,经文自然没了效力。」

「你胡说八道!」侯夫人气急了,「我以为是什么大师,原来是个江湖骗子,我们积善之家,受什么天谴?」

我抬眸,淡淡道:「你忘了山上的法善?」

侯夫人面色大变,她恍然大悟一般:「原来你给那孽障做说客来了,我就说怎么开口就是诅咒?你给我滚!」

我:「……」

是时候放出恋尘,展示绝世大妖的风姿。

我戳了戳恋尘。

恋尘配合得现身,露出细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牙齿。

「鬼啊!」

侯夫人吓晕了。

我拉着恋尘快速离开了案发现场。

门外,一个小尼姑正在哭鼻子。

「管事,求求您转告侯夫人,法善病得厉害,大夫说,她存了死志,让她回家在家中养养病或许就能好,求你转告夫人一声,就让法善回家住几天吧。」

管事冷声道:「夫人先前就说过,当年老爷花了那么多钱给静宁庵,就是指望庵堂能化解法善身上的戾气,你们现在连个人都看不住,如今老爷病在家中,把人接回来,不是害了老爷?你们主持若是管不好法善,夫人自会换一个会管事儿的。」

小尼姑眼泪长流,喉头哽咽:「法善都十几年没回家了,只是回家住一晚……」

管事长叹:「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夫人之命,没有办法,不如这样,你去求一求明娇小姐,看她能不能说服夫人。」

小尼姑一听,如获至宝,跌跌撞撞地往昌国公府跑去。

我跟随在后,眼见小尼姑到了昌国公府,求了又求。

下人却只带来了几件僧衣僧袍,连同顾明娇的几句话。

「我家夫人为父祈福跪坏了膝盖,不能出门,等过几日,我家夫人膝盖好些了自会去山上看望法善大师,小施主请回吧。」

小尼姑哭道:「法善跪了十几年也没有跪坏膝盖,夫人不愿就直说,法善缺的难道是这些僧衣僧袍吗?」

我到了静宁庵。

法善病恹恹的。

我握着她的手,缓缓输入一些灵气。

这些灵气只够将法善唤醒,并不能治愈她的身体。

我觉得现在的法善还是病着好一些。

法善缓缓睁开眼睛,目中露出惊艳和自卑,旋即又如死灰。

我轻叹一声:「你想死?」

法善眸子不动。

我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我死过两次,这里有一道疤,是我亲手挖的。

「死不是解脱,是一了百了,只有活着,才能争一个解脱的机会,你想不想活得光彩照人,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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