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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户人家的妾和平民百姓的妻,哪个是古代女子更向往的归宿?

我叫陆言,字文君,自从 12 岁那年中了秀才,父亲母亲,乃至全府上下,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过年时,祠堂祭祖,祖父拉着我的手站在祖宗牌位前,老泪纵横,

「列祖列宗在上,我陆家复兴有望了,有望了。」

我安静的站着,抬头看见祠堂上的祖宗牌位,在第二排的正中间,有一块描金的楠木牌位,正是陆家的那位探花郎祖宗,曾官至丞相的,我的曾曾祖父陆观书。

长辈的愿望很明显,我 12 岁就能中秀才,自然应该担起复兴陆家的重任。

父亲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儿啊,如今陆家日趋没落,不说在京城陆家已经销声匿迹,若是再继续下去,不出二十年,只怕连这禹州都再无立足之地。」

我觉得有些诧异,

「父亲何出此言,我陆家诗书传家,家风清明,在禹州名望亦是颇高,何来无立足之地一说?」

父亲长叹一声,

「你可知我陆家为何偏居这禹州五十年,在禹州仍然名望颇高吗?」

「不是因为曾曾祖父吗?」

父亲苦笑一声,

「你以为祖宗余荫能庇护子孙多久?就是京城那些有爵位袭承的勋爵之家,若是家中子孙几代无出息,待爵位袭尽,也免不了没落消失的无声无息,更何况咱们这种无爵之家。」

我不解的问道,

「那是为何?」

父亲道,

「我陆家之所以还能在禹州说的上话,乃是因为你祖父。你祖父虽未入仕,但到底在京城长大,结交的也是各路贵人,背后人脉颇厚,世人看在你祖父的面上,自然会高看我陆家一眼。可若是你祖父先去,世人都是拜高踩低,我陆家没落至今,若再后继无人,那陆家的结局可想而知。」

「儿啊,陆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切不可辜负。」

看着父亲的脸,眼中的期待让我难以忽视,在父亲的注视下,我郑重的点头,

「父亲放心,儿子此生定不负您所望,定带领陆家重回京城。」

和父亲谈话完毕,我回到我的博雅院,一进门就发现以前经常在我院子里伺候的丫头们都不见了。

我不解的问张妈妈,张妈妈只说是母亲的意思,日后我的院子里只留张生张妈妈和两个二等丫头在前院伺候,其余的粗使婆子粗使丫头也需长居后院,轻易不得来我跟前晃悠,打扰我读书。

对此,我倒是并不在意,我向来不喜人多,如今正好乐得清净。

只是,面对全府上下的希冀眼神,面对长辈的殷殷期盼,面对草木皆兵的母亲,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向我压来,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知道,我再也没有任性的资格。

我越来越沉默,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书本之中。

只有二弟时不时来同我说说话,偶尔打趣我年纪轻轻却像个老学究。

我本以为生活便是如此了,读书,考科举,入仕,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肩负起陆家的重担。

只是未曾想,会有一个人,突然闯入我的视线。

我第一次注意她是在花园,她一路狂奔,看见母亲身边的王嬷嬷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将母亲和我都忽视了。

我以为是哪个刚进门不懂事的丫头,想着母亲历来严厉的规矩,不禁暗暗为她担忧。

可谁知,她却傻的让母亲都不忍惩罚她,我也才知道,原来,她竟然是我院子里的丫头,而且还不认识我。

我看着她在我和二弟身上扫了好几眼,楞在原地回答不上母亲的话,二弟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向我使了个眼神,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忍住没有白他一眼,依然一副沉稳的样子,静静地站在一旁。

待到王嬷嬷和那傻丫头离开,二弟终于忍不住出声,

「你自己院子的丫头都不认识你,你这少爷当的可真是,别具一格。哈哈哈」

我再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

「别具一格?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别具一格一点,明日先生的策论,你且自己写吧。」

说完,不等他反应,我带着张生,扬长而去。

回到博雅院,我让张妈妈去看看那生病的嬷嬷,看有无需要,多加照顾。

张妈妈笑着回答我,

「少爷放心,李嬷嬷有子规照顾,无需担心。」

「子规?」我疑惑的问道,

「是那个不认识我的丫头吗?」

张妈妈以为我生气,急忙回道,

「少爷恕罪,那丫头又笨又傻,年纪小,胆子也小,只是心眼颇实,太过规矩本分,并不是故意忽视少爷的。」

我看着张妈妈担忧不已的样子,暗想,

「这丫头能让母亲身边的王嬷嬷、我身边的张妈妈都如此维护,若不是真的傻,便是极聪明。」

罢了,不过一个丫头而已,随她去吧。

大概半年后,母亲突然冲进我的博雅院,趁我上学堂的间隙,二话不说绑了我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我记得,她叫碧桃,一个不怎么安分的丫头。

平日里她那些穿衣打扮的小心思,我并非不知道,毕竟她那红配绿的品味,让人想忽视都难。

我故意不理会她,依旧冷冷的对待她一次次的可笑行径,望她能及时醒悟悔改,否则被母亲知晓,只怕没她好果子吃。

可这丫头却蠢出了我的意料,竟然偷偷的给我塞荷包。鸳鸯戏水,呵,就算真的是鸳鸯成对,也不是同她这个丫头,真真是,不守规矩,不知分寸。

我没有接荷包,反而训斥了她一番,若再不知悔改,当心丢了性命。

不曾想,这一幕,却恰好被母亲身边的大丫头看到。

等我下学回到博雅院时,红杏红着眼对我说,

「少爷,碧桃,碧桃被夫人发卖了」。

我长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碧桃被发卖后不久,母亲便提了子规来我身边。

只是……,我有那么吓人吗?

整整一年,她都极力的降低在我面前的存在感,常常三五天不见她的身影。

唉,果然是个胆小的笨丫头,只怕是被碧桃的事吓出了阴影。

等到红杏出府,没有了勤快朴实的红杏给她顶着,我想,这下她终于不能像个乌龟一样缩着了吧。

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能让张生和张妈妈无怨无尤的帮她干活,她常常连我的屋子都不进。

我感到好笑不已,这丫头,怎么胆子这么小。

算了,小丫头而已,随她吧。

科考的日子渐近,我日日发奋苦读,父亲的语重心长犹在耳畔,祖父的希冀目光尚在眼前,陆家复兴的担子,我必须挑起来。

只是,屋子里的鲜花什么时候换成了一盆盆兰花?花香清怡悠远,让人心情愉悦。

屋子里的沉香何时换成了药草香?淡淡的药草香味里,有着提神醒脑的薄荷,静心凝神的甘松,还有淡淡的柠檬草的味道。

桌面的点心也不知何时换了品种,样子新奇,口感多样。

张生和张妈妈都跟了我多年,哪儿来这般细腻的巧思。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我笑了笑,拈起一块点心,继续精神的看书。

二弟来找我时,看着我,惊奇的说道,

「我还以为你读书辛苦,该萎靡不振,状态奇差才是。可看你这精神抖擞的样子,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并不抬眼看他,

「一身的脂粉气,又去哪儿鬼混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故意将那股味道往我这边扇了扇,

「我又不参加科考,自然是逍遥人间,快活自在去了。」

我无奈抬起头看他,

「既然你这么闲,不如多看看书,过几年也去试试科考,别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晃悠。」

他合起手中的折扇,不以为然的道,

「不了,我就不是那块儿料,这陆家复兴的担子还是大哥你来挑吧,我就负责打理打理这陆家的家业,悠悠闲闲的过日子。」

陆家虽说没落,可到底家大业大,沉淀颇丰,这家业的担子也不比我轻,可他却故作轻松,似乎占了多大的便宜。

看他这悠闲的样子,我故意说道,

「哦?既然如此轻松,那我回头就和二叔说说,说你事儿少清闲,让你先去京城发展发展?」

「不了不了,大哥,你就当我没来过。」

他连连摆手,然后随手拈起我桌上的一块水晶饼扔进嘴里,转身离开。

只是,还未走出门口,他就折了回来,

「大哥你这点心在哪儿买的?起皮掉酥,凉舌渗齿,甜润适口。」

「想不到我这里的点心还能入你陆二少爷的眼,你平日不是不喜甜食吗?」

他理所当然的道,

「这不是没遇到喜欢的嘛,大哥你莫卖关子,只告诉我从何处买的就是。」

我随口道,

「院里丫头做的,你若喜欢,就都拿去吧。」

他一听,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原来是有田螺姑娘啊,难怪大哥你精神如此之好,看来这田螺姑娘功不可没啊。」

我懒得理他,拈起一块水晶饼朝他嘴里扔去,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话多。」

他一边咽下嘴里的点心,一边招手叫身边的小厮过来,

「王五,去找个食盒过来,把桌上的点心都打包带走。」

我嫌弃的看着他,

「人都说陆家二少爷,风度翩翩,清新俊逸,怎在我这儿却如此没个正形。不过是几盘点心,至于如此?」

「我这不是怕你读书苦闷来给你解闷嘛,再说,在你面前,正经作甚。」

说完,又在我屋里打量起来,看到我窗台的兰花,忍不住又要叫王五,我拦住他,

「这兰花娇气,你拿回去养不出十日,还是别糟蹋东西了。」

然后,不等他回答,将他连人带点心一并赶了出去。

回过头,我看着窗台的兰花,清丽皎洁,含羞待放,笑了。

此后的日子我愈发勤勉,若要复兴陆家,仅仅是进士出身还不够,必须进士及第才行。

夜半寂静,夜风微凉,风从窗户吹进来,带来阵阵兰花的清香。

我放下手中的策论,揉了揉眼睛,抬眼向窗外看去。

一轮明月高挂夜空,银辉撒满院子,照出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形。

她抬头看月,甚是专注,似乎要将月亮看穿。

我轻轻踱出门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良久,她终于动了动,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心下大惊,这首诗,是苏大人去年所作,若不是中秋佳节,学堂先生偶然提起,连我都不知道。

可她,怎么会吟?

我愣怔在原地,出神的看着她。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来。

看到我的一刹那,我清楚的看到她的脸色愣了一下,微微有些失神,眼睛里的深情藏都藏不住。

可还不等我看清,她就又恢复了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样子。

冷静,理智,疏离。

我抓住她的胳膊,问道,

「苏大人去年的新词,你怎会吟?」

本以为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她却如同受惊一般,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她用力挣脱开我的手,匆匆扔下一句「少爷您听错了。」慌忙逃跑了。

看着她慌张逃离的背影,我心下虽疑,却轻轻摇了摇头,

「这丫头哪里是笨,分明是个小骗子。」

我慢慢踱回到桌前,抽出一张素笺,将那首水调歌头工整的写上去,落款,陆文君。

那天之后,她愈发小心谨慎,处处回避与我碰面,仿佛我是洪水猛兽,能将她一口吃了。

我不禁好笑,这丫头,胆子还是如此小。罢了,既然她不想提起那晚的事,我便同她一起忽视好了,莫要再吓着她。

只是偶尔,看书的间隙,总会不自觉的想起那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想起那只逃跑的小鹿。

终于熬到了赶考的日子,博雅院上下将我送到院门口,经过她身边时,我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将一张纸条塞给她。

不知她知不知道全诗,若是不知,现在也应该知道了。

经过几日颠簸,还未待好好休整一番,就匆匆进了考场。

春寒料峭,狭小的贡院号房里,冰冷坚硬的冷板凳,让我如坐针毡。

无意间手肘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正是我用来装笔墨的大布袋。

我翻开一看,那布袋里竟然缝着一层厚实的羊毛,温暖柔软。

我将布袋翻转过来,将它铺在凳子上,眼角余光看到布袋的最底端,两面衔接的地方,绣着一行小小的字。

玉殿传金榜,君恩赐状头,愿君金榜题名。

我轻轻摩挲着这行小字,原本略微焦躁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暗想,

「这个小骗子,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科考结束,没有意外,我榜上有名,进士及第。

来上门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母亲几番思量,最后为我定下了申老大人的嫡孙女。

申家是名门世家,书香传家,对子孙的教养极严,是以申家子弟大多高情远致,矫矫不群,为世人所称道。

申家女儿亦是有大家风范,以温良恭俭,端庄大气闻名,是众多高门显贵争相求娶的对象。

若不是这申小姐身子羸弱,怕也轮不到与我结亲。

我思索片刻,便应了下来。

母亲怕我受委屈,提出要给我纳妾。

我心中一动,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纳妾?是了,若是能由母亲出面来抬举她,她能得一份体面,旁人亦说不得什么,真是再好不过。

我面上不显,却无意识的带过她的名字。

母亲果然注意到了她,当下就要给她开脸。

她来的时候,脱下了平日那身半新不旧的素色衣服,略施粉黛,头上戴了一枝红色的步摇,不似平日那般平凡普通不起眼,似换了个人一般,秀雅绝俗,透着一股轻灵之气。

我眼前一亮,心中似有鼓点阵阵,我知道,是那头小鹿在乱撞。

想着不久之后,便能同这丫头名正言顺的朝夕相处,忍不住心神微漾,高兴不已。

可是,她拒绝了。

我愣在原地,有些失落,也有些生气,更多的是不解。

主人这般抬举,是多少府中丫头羡慕不来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甚至我的宠爱,母亲的喜爱,都触手可及,可她,竟然要放弃。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曾经的谨小慎微,并不是真的是因为害怕重蹈碧桃的覆辙所做的伪装?而是真的想要离开?

我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看母亲神色不虞,欲要动怒,看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我忍不住出声道,

「既如此,又何必勉强,不如就随她去,也免得惹得申家不快。」

母亲向来听我的,遂止了怒意,不再追究,给了几两银子将她打发了。 

回到博雅院,看着满院子的碧玉兰,柔韧皎洁,清丽幽香,自嘲的笑了笑,罢了,早知她是个小骗子,何必强人所难。

我开始刻意回避与她见面。

真是可笑,从前是她对我避之不及,如今却调转了个位置。

我只是怕,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开口让她留下,再不放她离开。

没过几日,母亲又指了两个丫头来我的院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都模样标志,性子和婉。我看着这两个丫头,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的要离开了。

在张生的诧异下,我给两个丫头取了子鹃、杜宇的名字,同子规一样,都是杜鹃鸟的意思。

只是,即使名字相同,有些人,却是谁也不能代替。

成亲前的那天晚上,我照旧推开窗户,从窗户望向她的屋子,明天她就要离开,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我的小丫头,再也不能在院子里看到她的身影,看到那双如小鹿般清亮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窗户突然打开了,她就站在窗前,与我隔空相望。我看着她暗想,

「还能再看你一眼,真好。」

我的夫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长得也极美,只是身子实在羸弱。

成亲后不久,我就要进京任职,她只能抱歉的看着我,主动对母亲说道,

「官人上任,媳妇本该随同照顾,只是身子实在不争气,不如就让杜宇和子鹃随同官人进京,方便照顾官人的起居。」

母亲十分高兴,却有些为难,新婚燕尔,我就抛下新娘,带着两个丫头赴任,只怕会惹来申家不快。

夫人十分体贴的道,

「不妨事,家里知晓我的身体,不宜舟车劳顿,我也去信父兄,说明原委,且同在京城,让父兄多加帮衬官人。」

母亲十分感动,拉着夫人的手直道,

「我儿娶了个好媳妇啊。」

京官难做,我在舅兄和岳父的帮衬下,花了整整两年,才终于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前些日子,张生从禹州回来,告诉我她的消息。

她可真有本事,把兰君阁开成了兰君楼,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张生说,半年前,她得罪了通判大人,若不是二弟出手相助,只怕免不了牢狱之灾。所幸,她为人机灵,竟然搭上了知州夫人的线,让兰君楼重新开业。

知州夫人苏青青,我知道,是二弟的表姐。

听了张生的话,我并没有言语,只是坚定了往上升的决心,前些日子那几件棘手的案子,也默默地接手过来。

离开禹州整整两年了,我终于回来。二弟成婚后,陆家,就要迁往京城,这是我对父亲的承诺,如今终于开始发芽。

只是,在离开前,我还想再见她一面,问出那句我一直没说出口的话,

「你心里可曾有我?」

可我惹哭了她,也没听到我想要的答案,只能狼狈的离开。

京城气候不佳,为了养活那两盆兰花,我特意请了两个有经验的花匠,没有别的要求,想尽一切办法让兰花活下来。

明明已经听到了她的答案,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放下,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仍然固执的守着这两盆兰花。

夫人一直无所出,主动将杜宇和子鹃抬成我的妾室。她俩都懂规矩,夫人也待她俩极好。这些年,我同夫人相敬如宾,我感谢她的付出,她也体贴我的辛苦,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杜宇生下儿子时,一直没有开花的兰花第一次冒出了花苞,我心下一动,给孩子取名思规。对外只道是常思规训之意。为了感念夫人的辛苦,也为了抬举思规,一出生,便将他记在了夫人的名下。

后来,夫人拼命生下念念,我心中甚是欢喜,对夫人说辛苦。夫人却只虚弱的看着女儿,只道是分内之事。

我外有岳家帮衬,仕途平顺,内里家宅安宁,日子安稳。

一日,二弟来同我说,他表姐和表姐夫要来京城了,官家已经下旨将他表姐夫从禹州知州升为太常寺少卿,不日就要进京。我如今是左谏议大夫,是以二婶让他提前来同我说道说道,等他表姐夫进了京,一起吃个饭。我应允下来。

只是转头询问了新任的禹州知州是谁,竟然是与我同届科考的王大人,恰好他在京城,便邀他于茗萃楼一叙。

酒过三巡,我连敬王大人三杯,终于开口道

「我在禹州有一故人,若是王兄方便,还望照拂一二。」

王大人受宠若惊,连连道,

「陆兄且放心,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定会多加照顾,一定好好转达您的一番用心。」

我摆摆手,

「不必说是我,也还请王兄替我保密才是。」

王大人神色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满口答应了下来。

我在心里暗道,

「如今,我也能护着你了。」

不久后,张生对我说,

「老爷,小刘来信了。」

彼时我正在书房写字,

「哦?他说什么了?」

张生道,

「小刘说王大人一上任就去了兰君楼,还说了好一会儿话。说李嬷嬷去了,子规伤心了许久,后来去慈幼局领养了两个孩子,不但送孩子上学堂,还为了两个孩子买了一座宅子。」

「没了?」我问。

张生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说道,

「她领养的两个孩子,男孩儿叫思君,女孩儿叫思文。」

手中的笔突然一顿,纸上留下一片墨迹,将一幅即将写成的字彻底污损。

我神色不变,只挥手让张生退下。

张生刚一出门,我终忍不住,似哭似笑,喃喃道,

「小骗子,你心里终究是有我的。」

突然觉得,心里的一块空缺似乎被补上了,温暖柔软。

光阴荏苒,十几年岁月悄然逝去。

我于仕途上颇下工夫,多年来,未敢有一日懈怠,又蒙申老大人的推荐,经过几番打拼,竟也官至参知政事。

陆家,不但在京城站住了脚,还扎了根发了芽。

祖父过世时,是拉着我的手笑着离开的,说我总算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他也总算能放心的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了。

言罢,垂下了手。

地上跪了一地的族人,皆失声痛哭。

我亦默默流泪,为祖父,也为自己。

多年来压在我心上的语重心长和殷殷期盼,到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送走祖父后,一日我对镜自照,突然发现我已经两鬓斑白,可我如今,方过不惑之年。

那日出行,马车忽然停了。

车夫说前面有一老者摔倒。我抬眼看去,只见一老者被一年轻后生轻轻扶起来,又伸手帮忙捡那散落一地的物品。

老者箱笼破损散架,正一筹莫展,只见那后生拿出一个大大的布袋子,将老者的物品细细装好,递给老者。

老人连连道谢,年轻人连连摆手。

我却看着老者手中的那只布袋出了神。

前几日就收到小刘的来信,说思君要进京赶考。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

我邀请思君来我府上备考,方便临考前再指点他一二。

果然是那小骗子教出的孩子,学识渊博却不显山露水,性子沉稳行事谨慎,进退有度知礼知义。

我暗暗点头,这孩子,甚好甚好。

果然不出我所料,思君不但榜上有名,还高中探花。

这般年轻的探花郎,长相俊秀,谈吐不凡,品貌一流。是以,许多京城显贵都欲招他为婿。几个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同僚下属,甚至问到了我跟前。

我笑眯眯的将前来试探的同僚给打发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暗喜,摸了摸并不长的胡须,

「你们啊,晚了。」

是的,念念和思君的相遇是我故意安排的,我早知以思君的学识,必定榜上有名,只不过没有想到他能高中探花。

这般好的后生,岂能便宜他人。

我的念念和思君,这下门当户对,一定能相携白头,幸福一生。

再次见到她,是她上门来商议孩子婚事的时候。

光阴无情,亦在她脸上刻下些许痕迹。

只是那身形,那神情,却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沉静、理智、谨慎。

我站在兰花园里,看她由远及近,同杜宇和子鹃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眼神温和,神情温柔。

我没有冒昧的出去见她,能这样再看她一眼,足矣。

儿女结亲后,念念时不时回家,她的性子活泼了不少,不似在家时那般刻意端庄沉稳,终于有了些小女儿的娇憨可爱。

每次回来,她就会拉着她娘说思君对她的温柔,婆婆对她的宠爱,还有她小姑子思文对她的照顾,整张脸写满了幸福。

我从念念的只言片语里,不经意的问道,

「你婆婆,可还好?」

念念不疑有他,只当是我担心她过得好不好,天真的回道,

「婆婆人很好,温和慈爱,每日也不拘着我去她跟前站规矩,夫君事多忙碌,她怕我在府中无聊,还让思文带我外出踏青,逛街,郊游,赏花。婆婆说我们小姑娘就应该多出去看看转转,不能总闷在家里。」

我佯怒道,

「你们怎可只顾自己游玩,将你婆婆独自留在府中。」

念念忙回道,

「爹爹您误会了,我们有陪的,您可不知道,婆婆会的花样可多了。除了种花刺绣做点心,还会好些新奇的游戏,上次她还教我和思文翻手绳,抓子儿呢。最近婆婆准备在院子里种兰花,带着我和思文,教我们如何给兰花分株。爹爹,下次我回来,你的兰花我可以给你照顾了。」

看着念念这般活泼的样子,夫人眼含泪花,感激的看着我,

「老爷,您给念念找了个好人家。」

我笑笑不语,

「我自然知道那是个好人家。」

后来,念念和思君夫妻恩爱,又被婆婆宠的像自家闺女,还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十分幸福美满。

直到那一年春天,杨府传来了噩耗,念念哭红了双眼,整日守在婆婆床前。

她离开的那天,我抱着一盆兰花守在杨府门口,这一生的牵念,终于有一个人要先离开了。

念念匆匆跑出来,眼睛哭的红肿,看见我站在门口,手里抱着兰花,愣了一下,却瞬间了然,

「爹,这兰花,是婆婆当年送您的吧。」

我没有回答她,只问道,

「她,走的可安详?可留下什么话?」

念念回道,

「婆婆走的很安详,只是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

「名字?什么名字?」

我突然心跳如擂鼓,仿佛当年的那头小鹿又再次回到心上。

念念回道,

「是杨文君。」

砰!

手中的花盆掉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我不敢相信,

「杨?杨文君?」

念念肯定的点点头。

我仿佛从空中重重摔落,脚步突然踉跄一下,我苦笑道,

「原来,原来,你思的不是我。」

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我自作多情。

回去后,我就病倒了,这一病,就再没好起来。

我索性向官家递了折子,告老还乡,回禹州去将养。

孩子们看着我虚弱的坐在马车里,都担忧不已,我却执意不让他们任何人跟着,只带着张生和那盆未摔碎的兰花,乘一辆小小的马车,慢慢的向前走去。

临走前,我对思规说,

「陆家这副担子,我挑了一辈子,是时候交给你了,记住,莫要让陆家再回禹州了。」

阔别几十年,我又回到了博雅院。

院子还是以前的样子,连院子里石凳的位置都没移动分毫。只是,它又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曾经同我一起在这个院子长大,生活的人,竟只剩下了一个张生。

院子打扫的很干净,我将兰花放在窗台,安心的住了下来。

每日清晨,闻着兰花的香气醒来,我的精神竟然恢复了一些。

张生高兴的不行,眼中含着浑浊的眼泪。

这一日,天气甚好,我心中一动,让张生搬一把躺椅在院子里,再把兰花搬出来放在那石桌上,同我一起晒晒太阳。

我躺在躺椅上,对张生说道,你把香炉点上,再去兰君楼买点水晶饼回来。

我多日没有胃口,张生听了喜上眉梢,连连道是。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转头看了看这座小院,眼前浮现一个瘦小的身形,她站在屋门口,转过身来,一双大大的眼睛,似小鹿般清亮,她冲着我微微一笑,好像在对我说,少爷,您回来了!

我嘴角含笑,渐渐闭上了双眼。

一阵风吹过,将香炉的烟吹散开来,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有提神醒脑的薄荷,静心凝神的甘松,还有淡淡的柠檬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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