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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凤命

我的好姐妹拿着我未婚夫给她的聘礼,在众人的簇拥下笑靥如花:

「姐姐放心,我会找人好好光顾你的『生意』。」

后来,我凤冠霞帔地嫁给了太子,在十里红妆中挑帘轻笑:

「妹妹,前尘往事,切莫相忘。」

 

 01

我爹是大奸臣,被抄家之后,我被发配到教坊充做官妓。

只要踏进去此生就再也不能翻身,下一秒被官兵推搡着赶到教坊司门口。

就在这时门口停着一顶软轿,轿中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弱不禁风似的娉婷下来。

「 哟,这不是云槿姐姐吗?」

她上下打量着衣衫褴褛的我,拿帕子捂嘴笑道:「 我忘了,姐姐马上就不叫云槿了,不知道会有个什么样的花名招揽客人呢?」

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其实当初抄没云府女眷时,本来是想将姐姐纳入乐伎的,还是我托人,『帮』了姐姐一把。毕竟姐姐这般好容颜,只奏那乐器,着实可惜了。」

我本不想理她,只是她能帮我拖些时间也好。

不应该啊……

难道我赌输了?

我抬起头,太阳已经过了头顶向西斜去。

夏琅也随着我的动作望了望天:「 姐姐,难道现在还指望谁会来救你吗?」

「 姐姐应该知道吧,就在刚刚,你那个无恶不作的爹和云府男丁,已经全部当众处决了。」

「 你爹还是凌迟,一刀一刀,早知道,我带你去看看。」

我内心瞬间疼痛不已,胃中翻滚,只觉一阵无力。

被从小结识的手帕交背后捅刀,我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她,没想到人的下限总是在不断刷新。

她抬起细腻白皙的手,从婢女的手中接过一叠银票:

「 姐姐,这些应该够买下你几月的吧?」

我抬起眼嗤笑道:「 你我认识了十几年,未曾想你对我怀的是这种心思。」

夏琅冷哼一声:「 事到如今,你也只剩下嘴硬了。这些银票呢,不过是敬仁哥哥给我下的聘礼的万分之一罢了。」

颜敬仁,我爹的得意门生,一手提拔上来,也是我爹为我属意的夫婿,靠举证我爹,如今平步青云,炙手可热。

她以为这些能激怒我,可于我而言,不痛不痒而已。

生气有什么用,只有活下去才是当下之急,我不咸不淡的态度让她彻底没了耐心。

「 我也懒得再与你多说,姐姐放心,我会找人好好光顾你生意的。」说不定哪个有权有势的恩客看上你了,姐姐也就翻身了。」

押送的官兵一推我,就要把我们拉进教坊。

罢了,这局赌输了,只是被夏琅这个恶毒女人看了笑话,实在憋屈。

有的女眷已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与官兵的叫骂声糅杂在一起。

正在这时,突然一顶轿子又停了下来。

轿沿皆用华贵的缎锦包裹,彰显着主人显赫的身份。

一个小厮走过来,轻声跟领事说了几句,然后转头看向我:「 云槿姑娘是吧,贵人有请。」

我点点头,在夏琅错愕的眼神中踩上了踏板「 妹妹别惊讶,说不定就是我哪个恩客呢?」

短暂地恶心了她一句,我心情好了一些,猝不及防地撩开轿帘,一眼看见了端坐在里面的男人。

!!!

男人一身青蓝色团花袍,头戴碧玉冠,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惊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 你你你你是……」

男人伸出手,把扯皱的轿帘从我手中拉出来,让它遮住轿中的情景,然后轻笑道:

「 我是谁不重要,但应该不是姑娘的恩客。」

我毫无骨气地「 扑通」跪了下来,又因为轿中空间狭小而压了他的脚。

他「 嘶」了一声,叹气道:「 起来说话。」

我恨不得翻窗而逃:「 太子殿下恕罪,是臣女口无遮拦了。」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知道我的身份?那应该也知道,自己是天生凤命吧。」

我赶紧瞪大眼睛扮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什么?天生凤命?」

太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02

我当然知道。

这是我最后逆风翻盘的赌注,幸运的是,我赌赢了。

南安笃信命格,皇家结亲除了要严合八字外,每几年都会召集京中适龄贵女,由「 天师」测算,大富大贵、命中无煞者会被挑选出来,根据出身指给皇室宗亲。

因为人数众多,天师的判词会在一个月左右呈报给皇上。

而我今年参加测算时,已经从越来越少的来访官员和父亲灰败的脸色中觉察到了不妙。

如果只是因为他做的孽而「 父债女偿」,我认了;

可若是被卑污小人作为平步青云的跳板,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绝不认命。

「 天师」袁殊被皇上尊敬,地位极高而秉公不受百官贿赂,可是,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政治漩涡中心的「 人」罢了。

当年我父亲权倾朝野之时,袁殊曾被胁迫为我父亲算命,可能是迫于权势,他竟然写了一段「 飞龙在天」的判词。

我起初不知,直到家中被抄没的前几日,我偶然在书房发现了那张判词。

我本不信命,就像曾经被判「 飞龙在天」的爹,也会被下狱凌迟。

但是这张纸,是要挟袁殊的最好工具。

毕竟无论被捧到多高的「 神权」,也终究是皇权的镀金石罢了。

那晚我一身黑衣短衫,掩人耳目,去见袁殊。

我把那张纸放在他面前,他脸色一变,摊手道:

「 你父亲作恶多端,如今彻底清算,我也无力回天。如果你是为他来的,那大可请回。」

我略一沉吟,立刻下了决断:

「 那好,不为他,为我。」

「 我要我那个呈给皇帝的命格,是天生凤命。」

 

03

在皇后殿内,我如坐针毡,偷眼瞄一旁的太子。

后者正端着茶杯细品,在这庄严肃穆的环境中反倒显得格外惬意。

皇后一身华服,姗姗来迟:

「 这位就是云槿姑娘吧。」

我赶紧起身行礼。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 看面相,确实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不过,就算是天生凤命,也应该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我恭敬回答:「 臣女不知什么天生凤命,只知娘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正当我为自己的机智而自我感叹时,太子在旁边轻笑了一声。

我恨不得再踩他一脚。

过了一会,皇后又支走了岳无渊,私下提点我几句,

临走的时候,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无渊性格有些……淡泊,你多劝他些。」

进太子府三天,我才知道皇后娘娘这个「 淡泊」用的有多偏心。

他哪里是淡泊啊,一整个就是摆烂好不好!!!

皇上专宠薛贵妃,爱屋及乌更宠溺她的儿子,再加上薛贵妃母家势大,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皇后这才把我这个「 天生凤命」保下来,给她儿子增加点胜算。

问题是,太子殿下您要不要这么不争气?

说好的结党营私,啊呸,运筹帷幄呢?

岳无渊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画、品茶、赏花、练字、弹琴。

总之,只要跟争权无关的,他都喜欢。

我对着认真作画的太子殿下真挚发问:「 殿下,您就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危机感吗?」

岳无渊抖着宣纸,用那双藏了星辰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我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我按捺住给他一拳的冲动,认真思索此时跑路投靠薛贵妃的可能性。

他仿佛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笑着眯起了眼睛并压低了声音:「 虽然我不在意这些,可我母后不是,你要是敢跑,她肯定会派几百个大内高手追杀你的。」

我立刻直起身子,用同样无辜的眼神回望他:「 怎么会呢?我绝对绝对不会做出跑路的事情的。」

岳无渊轻笑一声:「 那就好。」

 

04

岳无渊喜欢习字,仿王羲之观鹅习字事,也买了几只鹅。

堂堂东宫,严整肃穆,他非买几只鹅回来,每天晨钟暮鼓夹杂着鹅叫声。

真是别一般的风味呢。

然而,岳无渊在拉着我跟他一起躺平的道路上可谓是孜孜不倦。

我心情复杂地拿着他刚塞给我的毛笔,跟他一起站在亭子里看鹅。

他目光炯炯,我目光呆滞。

我忽然想起出身农家的祖母,我刚出生那几年她给我缝制的小衣上面图案都是鸡鸭鹅一类的,本来还留了几件做纪念,抄家的时候,周琅当着我的面烧了我的所有东西。又恨恨的对我说道:「 这么多年,我受够你的耀武扬威了,你以为我喜欢和你来往吗?不过是你爹官位高,讨好你们家罢了。」

耀武扬威吗?

从前我真心把她当朋友,她喜欢什么我没有不送的,我知道她喜欢白瓷,托了哥哥辗转多人求到一个栩栩如生的白瓷兔子,就为了赶上她的生辰。

原来在她眼里,不过都是耀武扬威?

我心头一紧,手下失了分寸。

直接把笔头拽下一撮毛来。

……

我悄咪咪抬眼去瞄岳无渊。

心想他忙着看鹅,应该不会发现我……吧。

一抬头,正对上岳无渊望来的目光。

我手一抖,那一撮毛直接飞了出去,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完蛋了。

岳无渊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眯眼笑:

「 怎么了?心情不好?」

他慢慢地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把他那支笔也塞给我。

「 这支也给你拔。」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祸国妖姬。

古有夏桀为博妹喜一笑纵她裂帛取乐,今有岳无渊让我拔毛笔发泄怒火。

 

05

如今抱着皇后和岳无渊的大腿(当然,后者可以忽略不计),

主要人生规划就两个:一是好好活着,别再被送到教坊司;二是找颜敬仁和周琅算账。

一比较容易,只要袁殊不揭穿我,我这个假的「 天生凤命」就能继续坑蒙拐骗一阵子,岳无渊虽然不怎么上进,但是脾气是顶好的,是个仁慈的太子殿下呢。

二就比较难了。谁让我是大奸臣的女儿,能夹着尾巴做人就不错了,拿什么对抗趁此机会炙手可热的颜敬仁和周家呢?

事实证明,我的认知非常正确。

上个街的功夫,我就被人拦住,毕恭毕敬地「 请」到了茶楼。

果然,茶楼雅间坐着一个我意料之中的人。

薛昂薛大人。

薛贵妃的父亲。

他见了我,满脸笑意:「 云小姐大难不死,必是有后福啊。」

呵,要不是我垂死挣扎了一下,现在在教坊里指不定被糟践成什么样呢。

所以事在人为,和福气有什么关系?

薛昂东扯西扯,忆古思今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

「 薛某听说,云小姐正暂住于东宫,却没什么名分。」

「 皇后娘娘心气高,虽赏识姑娘,可还是要考虑太子妃的家世出身;但我们不一样,只要小姐愿意,六王妃的位置,就是您的。」

「 而且,」薛昂捋着胡须,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素闻云小姐有不睦之人,薛家也愿意帮您一把。」

我眼睛一亮,立刻谢过大人。

开玩笑,你以为我傻吗?且不说皇后是否真的会派几百个大内高手追杀我,扶六王爷上位还得再经过两步:把岳无渊拉下来、把六王爷推上去。

忙完一圈不还是太子。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搞定岳无渊,跟你们费这劲?

薛昂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外间忽闻一阵吵嚷,紧接着,门被大力撞开。

闯进来的人蛮横无比,猝不及防看见薛昂,当即唬得后退了一步。

「 薛……大人。」

薛昂紧皱眉头,他今日为掩人耳目,没带太多人守住门,不曾想闯进来这么个愣头青。

薛昂脸色铁青,我适时站起身来:「 薛大人,您说的我会认真考虑的,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拜别薛昂,我绕着木阶下了楼,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雅座中慢慢品茶的岳无渊。

我脚步一顿。

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心中浮起诸多猜测,犹疑间,岳无渊已经抬头看见了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 太子殿下。」

「 您怎么会在这里?」

岳无渊倒是不慌不忙,摇着扇子啜了口茶,示意我看对面道:「 买幅画。」

我这才看到,岳无渊对面坐了个书生,手里还展着一幅画。

行吧,这个作风也就岳无渊。

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望。

05

傍晚的时候,街上渐渐起了流言。

「 云横那个老贼,真是死而不僵,不是有个女儿吗?听说是天生凤命,有人亲眼见着薛大人拉拢她呢。」

「 还能有什么事啊,天生凤命啊,谁得了谁就能坐那个位子,六王爷肯定是想娶。」

「 太子能忍这种事情?」

「 兄弟俩早就斗法多年了,听我送菜那府上有头脸的妈妈说,皇上很中意六王爷呢。」

这种妄议朝政的流言没过多久就被压制平息了。

但我本来也不需要百姓议论多少,只要能让该听到的人听到就行了。

皇后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沉得住气,第二日就召我进宫。

她坐在上首,全然不见上次的亲热,自带威压:

「 本宫近日听到些流言。」

没等她继续说,我直接开口道:「 薛大人确实找过我,允诺了六王妃之位。」

皇后被我的直率惊讶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些:「 所以?」

我规矩行礼,一磕到底:「 还是那句话,皇后娘娘救我于教坊,臣女没齿难忘。」

「 臣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求名分,只愿大业成后,求皇后娘娘放臣女和云家女眷自由。」

皇后走下来,亲自把我扶了起来。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 说到底,云府女眷也是无辜的。这件事,本宫可以答应你,最近,也会派人照拂她们。」

「 谢娘娘。」

虽然我跟皇后信誓旦旦胸脯拍得啪啪响,但对岳无渊实在没什么信心。

比如此刻,我震惊地看着雕梁画栋的两层船舫,来来往往的侍女和小厮正往上搬水果和丝竹。

岳无渊今日又有新花样呢。

他今日换了一身丝质白袍,站在船头,微风吹拂,衣袂翩飞,端的是俊逸风流。

假如他不在这个位置上,应该是个潇洒的王爷吧。

我忽然有几分犹疑。

我为了一己私心而非要把他带入权势斗争中,这样是不是在害他?

他与我一样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而我却进一步逼迫他朝着不喜欢的方向去。

我叹了一口气,强打精神上前跟他说话。

「 太子殿下是想泛舟游湖吗?」

岳无渊笑着颔首:「 今夜月圆,泛舟赏月,消暑作乐。」

月出东山,画舫上渐起丝竹之声。

在这段时间的起落奔波之后,我也难得放松了心情,披着斗篷在船头看景。

夜风微凉,我拢了拢衣服,这才意识到已至夏末,快入秋了。

今年中秋节,云家便只有我一人了。

我没了心思,转回船舱内。

宴堂上,丝竹管弦声正热闹。

就在刚刚,岳无渊兴起,还命人取了箫来,与众人合奏。

嗯?

我脚步微微一凝。

我爹从小教我严苛,决意把我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千金才女,为我延了不少名师。

故而,我精通音律。

岳无渊那支上好的玉箫声音犹夹杂其间,只是细听起来,指法却略有不同。

虽不明显,但凝神谛听,总能品出些不同。

宴堂门紧闭,我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我隐隐觉得岳无渊,似乎并不在这里。

06

我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进了船舱深处。

画舫完全是按照宴游享乐建造,我一个一个找过去。

到第四个的时候,依然没有什么声响。

又走了几步,我忽然听见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我立刻停住脚步。

说话的男人声音有些粗:「 八成是她找人散布出去的,逼殿下给她名分。」

「 薛家都开出条件了,皇后娘娘肯定着急,我看王妃之位她不满意,倒是想要当太子妃。」

「 薛家也是个傻的,凑上去让人利用,平白给我们添麻烦!」

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诶诶诶,我真没有挖墙角的想法,我也不感兴趣啊,老头的事我可管不了……」

这是?

「 你可得相信我,皇兄。」

皇兄!

我瞪大了眼睛。

下意识地想转过拐角听个究竟,不期然被守在门口的暗卫撞个正着。

我缩着脖子站在屋内,小心翼翼地偷看屋中三人。

岳无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是他那身惹眼的白袍,此刻已经换成了掩人耳目的黑衣,比起素日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凌厉。

下面站着的一个男人身材高大,面相有些凶,而另一个则一身乐官的青衣,眉眼与岳无渊有几分相似。

从他刚刚的话,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六皇子。

很明显,他是扮成乐官上了船,来跟岳无渊密谈的。

我凌乱了。

说好的二子夺嫡呢?

说好的权谋斗争呢?

不应该你虞我诈互相厮杀收买人心吗?

六皇子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就跟你夺嫡路上的最大绊脚石,你的太子哥哥私下联系上了呢???!!!

一瞬间,我感觉我好像拿错了剧本。

可能是我看六皇子的眼神过于怨念,他默默退了一步,弱弱开口:「 那个……你就是云槿?」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没有答言。

岳无渊笑了一声,摆摆手把他们赶了出去:「 行了,今天就这样吧。」

直到他们俩出了门我才意识到,屋子里只剩下了诡谲莫测的岳无渊和刚刚似乎撞破了他惊天秘密的我。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岳无渊慵懒如常,眼神微眯:「 全部听见了?」

我疯狂摇头。

他了然地点点头:「 那看来是听见了。」

我惊恐地抬起眼看他,一瞬间慌了神:「 我就听见一两句我现在就忘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现在跟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妈呀,比直面危险更可怕的就是未知。

岳无渊掩饰的实在太好,让他的生母亲都以为他是个不务正业的闲散之人,这才显得他深不可测,尤为危险。

我转身就跑却被岳无渊一把揪住,拉到怀里。

他声音低沉,在我听来,不啻于阎王低语:「 做什么一条线的蚂蚱,一张床上的怎么样?」

「 想要名分?嗯?」

「 想要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我给你。」

???

我怀疑他这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我没有证据。

我赶紧挣脱出来指天发誓:「 太子殿下龙章凤表玉树临风,我绝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做这些不过是想求皇后娘娘,允我云家女眷自由身罢了。」

我把前几日见皇后的场景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最后着重强调:「 我真的不想要名分,真的。」

岳无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半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 是我,是我想求一个名分。」

「 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岳无渊却不肯再说,又露出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触上了我的脖颈,似乎对我的平安扣起了莫大的兴趣。

「 槿儿,知道今夜画舫上发生了什么吗?」

我咽了一下口水,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带来的压迫感。

我颤悠悠道:「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岳无渊收回手,又笑了起来:「 槿儿,真是聪明。」

 

07

我现在有点怀疑人生。

好好的太子,怎么说疯批就疯批了呢?

要不是六皇子管他叫皇兄的语调如此自然,我都怀疑岳无渊被人掉了包。

那夜之后,岳无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今天吟首诗,明天买幅画,只是我严重怀疑,他买那画里,是不是也藏着什么密信一类的东西。

令我意外的是,皇后又召我入宫。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么快就让我三进宫,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我进入坤明殿时,我就意识到此事不简单。

除了皇后之外,皇上竟然也在,下面则坐着前几日刚刚见过的六皇子。

哦豁,这种组合。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我还是决定夹着尾巴做人。

规规矩矩行了礼,我低着头等着三尊大佛指教。

皇后娘娘惯会做表面功夫,先开了口:「 槿儿不必拘束,今日召你入宫,不过是话话家常。」

呵呵,我信你个鬼。

但是面上还是恭谨的:「 谢皇上皇后娘娘抬爱。」

一直端坐的皇上开了口:「 你就是云横的女儿?」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皇上手中的盘珠响了一声:「 嗯,有几分相似。」

他说话缓慢,不怒自威,令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 听袁天师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天生凤命。」

「 既是天生凤命,不如朕立你为后如何?」

轰——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不是吧,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这这这这这皇后娘娘还在这儿坐着呢,你这不是想立我为后,是想让我死得快点吧。

我不敢抬头看皇后的脸色,旁边的六皇子也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现在还在咳嗽不停。

我「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 臣女万万不敢!陛下说笑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仪态万方,臣女罪人之后,能瞻仰娘娘光辉,已是三生有幸,岂敢攀扯?」

刹那间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皇上哈哈大笑:「 不过一个玩笑,何须如此紧张?皇后说了,召你来是话话家常,起来吧。」

我没敢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皇上道:「 罢了,小姑娘就是胆小,少了几分魄力。

去吧,朕的小六向来是个最稳妥不过的,让他带你出去逛逛。」

皇上不愧是皇上,一句话给我挖俩坑。

什么叫「 少了几分魄力」?

有魄力就能干倒皇后自己当了?

还有让六皇子带着我,这不是明摆着离间我和皇后阵营的关系吗?

我突然发现了我一直以来忽略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朝臣皆知的二子夺嫡中,居于九五之尊的皇帝到底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对沈贵妃的恩宠和六皇子的偏爱,究竟是美色所惑爱屋及乌,还是——

制衡。

我心中一凛,抬眼去看走在我旁边的岳无涯。

岳无涯见我看他,立刻后退了一步:「 你别问我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恨铁不成钢,忿忿踩了他一脚:「 你还能再怂一点吗?」

我托着腮看他:「 你这么忍气吞声,肯定不是因为怕我,那就是怕你皇兄喽。」

我眯起眼睛,试探性地凑近他:「 你皇兄,这么可怕吗?」

可怕到连一个被皇帝偏袒的宠妃之子都不敢跟我多说一句。

岳无涯脸色一僵:「 从小到大,皇兄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我脚步一顿,心漏跳了一拍。

我站住脚,抬头问他:「 你只需要回答我,你跟太子殿下的夺嫡,是假的吗?」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我只能说,我们俩不合是假的,我母妃和他母后是真的。」

所以认真夺嫡的只有皇后和薛贵妃,而她们俩的儿子,早就手挽手哥俩好了。

啧,皇后和薛贵妃实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了。」

 

08

岳无渊弯腰慢慢抚摸着鹅的脖子,动作之轻柔,仿佛随时都要掐断它一样。

「 这么说,父皇给了你两个选择,嫁给他或者嫁给六弟。」

他偏头看向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选他还是六弟?」

「 又或者,」他站起身,步步逼近我:「 我可以给你第三个选择。」

我眼睛一亮。

「 嫁给我。」

我瞪大眼睛,刚要张口,却被岳无渊结结实实堵了回去:

「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是天生凤命,又怎能独善其身?」

「 父皇既让你做选择,你就没有回头路了。」

「 做太子妃,我可以帮你照拂云家女眷。」

现在这个事情有点超出控制,我本来想的是,在二子夺嫡的情况下,我这个天生凤命自然有了一些神秘色彩的利用价值,皇后定会保下我,但又因我是罪臣之后,她定不想把太子妃之位给我。

于是我就可以用薛家的挖墙角做跳板,与皇后达成合作,我不要名分帮助太子上位,到时候功成身退还云家女眷自由。

之前事情的发展都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我万万没想到,岳无渊与岳无涯早就私下勾连在一起,不知筹划什么,而在令我迷惑的局面中,岳无渊又突然要娶我做太子妃。

事情超出了我预料,我现在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万幸的是,岳无渊帮我疏通了关节,让我见了云府姐妹们一面,之前皇后也曾派人照拂,所以她们虽然仍是做工,但活计都比较轻,至少没有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

回去的路上,我心情轻松了不少。

就在这时周琅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月不见,周琅通身气派了不少,一身彩缎价值不菲,后面还有侍女给撑着伞,时不时还用锦帕擦擦香汗,真是,矫揉造作到了极点。

我看了看旁边的大理寺,呵,来等颜敬仁的。

「 云槿姐姐,好久不见啊。」

我不想破坏心情,打算绕开她,她却又上前拦住了我。

「 上次见姐姐从教坊离开的风光,以为下次见面,姐姐就是太子妃呢。」

「 没想到啊,说是天生凤命,结果连个通房都算不上,更别说名分了。」

她得意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大理寺的匾额,说道:「 我就不一样了。陛下钦命天师帮我们择的黄道吉日,下月完婚。」

「 袁天师说,下月就那一个黄道吉日,这可是难遇的月眼呢。」

袁殊还说我是百年难遇的凤命呢,难遇这个词,跟唬你一下的效果差不多。

周琅还没纠缠完,颜敬仁一身官服走了出来。

见了我,微微蹙眉:「 你怎么在这儿?」

嚯,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以为我对他旧情难忘来这里搞偶遇吧,我白眼几乎要翻上天。

颜敬仁皱紧眉头:「 我知道因为你爹的事情,你对我很不满。

只是他作恶多端,罪有应得,我替天行道,是民心所向。

你作为他的女儿,入教坊为奴是赎罪,没想到你还不思悔改,到处攀附。」

「 太子仁厚,这才保你一条贱命。」

「 今日朝堂上,已经有大臣弹劾东宫,痛称你为奸佞之后,断不可为太子妃。」

「 你在这儿装什么清高和正义之臣?你要真是大义凛然,第一次见我爹的时候就该指着鼻子骂他一顿,而不是舌灿莲花说尽好话,哄着我爹提拔你。」

「 我是奸佞之后?那你当初为了讨好我爹,借机上位,天天眼巴巴地给我送各种东西,一副对我情真意切的样子,让我爹真的动了把我嫁你的心思。」

「 你举证我爹,究竟是为了你口中的『大义』,还是为了你自己平步青云,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 少在这儿装什么铮铮铁骨,虚伪得让我恶心!」

这世上有多少人,打着正义的旗子,在墙倒众人推时悍然起身,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明面上讨伐奸佞,暗地里却算计着取而代之,偏生还要博一个名声,说自己是民心所向,替天行道。

我只觉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我爹做错的事,我认;他罪有应得,可以。

但是,我绝不能接受虚伪小人践踏着他博名声博权势,末了还要露出一副正大光明的样子。

颜敬仁一时被我慑住,没有说话。

周琅娇滴滴地缠上他的胳膊:「 颜郎,别跟她废话了,我们还要去选新婚的首饰呢。」

她上下打量我,语气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姐姐这身打扮真是寒酸,话说起来,当初还不如做官妓,说不定到现在,还能攒一套不错的头面。」

「 周小姐这是把本王跟那些嫖徒相提并论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刚想回头,却被岳无渊捏住肩膀,揽在怀里。

周琅和颜敬仁赶紧跪下行礼。

岳无渊没有让他们起身,而是自上而下睥睨着他们。

「 听说两位要成亲了,恭喜。」

「 只是颜大人爬到今天不易,当心被新妻祸从口出,前功尽弃。」

 

09

上了轿,我就挣脱了岳无渊,缩在一旁不说话。

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

岳无渊歪着头看我:「 还在生气?」

事实证明,人在愤怒的时候,勇气是不可限量的。

我脑子一热,完全忘记了岳无渊的深不可测和威胁性,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 对!就是在生气。」

「 还说要娶我,未来太子妃被人欺负成这样你也不管!」

他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我的头:

「 不气了,我替你出气好不好?」

完完全全的哄小孩的语气。

我不满,又要抬头怼他,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神里。

带着几分戏谑、宠溺和不可捉摸的意味。

我心中一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合时宜地朝这个男人发了脾气。

而更让我心乱的是,他眼中意味不明的光,我的脑中竟然读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一定是错觉吧。

往日下朝的时间早已过了许久,岳无渊还没回来。

我犹疑了一下,刚走到前院,就看到素日跟着岳无渊的几个手下,个个沉着脸匆匆走了进来。

前院的下人也在窃窃私语,见了我,又扭过头各自忙着。

我知问他们也不会有结果,转过后院叫了小侍女来,塞给她些银钱,让她去打探一二。

没过多久,她匆匆忙忙跑了回来,等到见了我,却又吞吞吐吐。

「 说。」

她只好开口:「 是众多大臣反对您做太子妃,正在大殿外跪着请命呢。太子殿下还在那里斡旋,所以没能回来。」

说起来,之前听颜敬仁说有大臣弹劾,我就感觉奇怪。

岳无渊确实说要娶我,但是皇上既无明旨,最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让众人皆知岳无渊要给我名分,为什么大臣会接二连三地发难呢?

这幕后必有推手,只是我一时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薛家、皇上、皇后,似乎都有可能。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竟然有诸多大臣到东宫来,慷慨激昂,「 云横作恶多端,其女若被立为太子妃,必致民怨沸腾,太子失了民心,国本不宁」。

我拨开来拦我的几个侍女,悄悄去了前院。

我站在花丛后面,远远地看着大臣跪在院中。

为首的那个……

嗯?!!

我心下一惊,难以置信地仔细看了看。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我肯定不会认错。

为首的那个大臣,就是那天在画舫里,除了岳无渊和岳无涯之外的第三个人。

他是岳无渊的人!

所以我都猜错了,这场大臣发难的幕后推手不是皇上、不是皇后,也不是薛家,而是——

岳无渊。

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并不想娶我,之前所说的不过是用来稳住我,然后又暗中安排大臣施压来摆脱这门婚事吗?

听上去总感觉多此一举。

饶是如此,我心中却生出了几分涩意来。

旋即我就被自己异样的情绪吓到了,明明我是被迫选择的,难不成,我真的很想嫁给他吗?

更让我觉得离谱的是,在大臣反对愈演愈烈的情况下,皇上竟然下了诏书,立我为太子妃。

这一家子的脑回路都是奇奇怪怪的吧。

大臣越反对,越是说这样会失民心,皇上就偏偏顶风而上,竟然下明旨!

等等。

刚刚在心里随意的一句抱怨仿佛使我醍醐灌顶。

也许皇上的目的本来就是让大臣反对,让太子失去民心呢?

结合我之前对于皇上提携薛贵妃和六皇子的猜测,皇上对于岳无渊,是不是非常提防,乃至于需要处处想办法掣肘他。

无论是让六皇子与他争斗制衡,还是如今我这个不仅毫无助益,反而会引起民怨的罪臣之后成为太子妃,是不是都代表着皇上对岳无渊的掣肘呢?

一只手从身后穿过来,拿住了我手中的圣旨。

岳无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 这么出神,猜到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心中大骇,我瞬间转过身来:

「 真的?」

四目相对,我在他的眼中读到了答案。

他从我手中接过圣旨,微微露出笑意:「 槿儿一直都这么聪明,一点就通。」

我此时的注意力都在皇上猜忌他这件事上:

「 那你娶了我,岂不是很吃亏?」

岳无渊轻笑着摇摇头:「 不,我做这些就是为了娶你。」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曾经在心上种下的那颗种子疯狂生长,绽出一簇一簇的花来,漫山遍野,成燎原之势,如火焰般涌上我的脸庞。

我难以置信地开口道:「 你说……什么?」

岳无渊笑道:「 你不是猜到了吗?因为你是天生凤命,父皇很忌惮把你嫁给我这件事。只有群臣反对,民心不稳,父皇才会下定决心,推波助澜,把你嫁给我。」

我摇摇头:「 不是这个,是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大气力……娶我。」

我咬了咬嘴唇:「 或者说,为什么现在告诉我,有点……突然。」

岳无渊似乎在思索:「 因为你太聪明了,我瞒不下去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摊着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好吧,因为这个时间点很好,就算你反悔……」

他俯身凑近我:「 也跑不掉了。」

 

10

我现在有点乱。

岳无渊说喜欢我,钟情我已久。

虽然我完全不记得之前什么时候见过他。

现在这个感觉就像,我以为我自己特聪明,耍一点小手段保全自己,还想救出其他女眷,结果转了一圈发现,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把他当跳板,他却直接借机把我揽入怀中。

此时此刻我心情很复杂,很惊讶、很惶恐,还有一些被算计的恼羞成怒。

但是却不可避免有丝丝缕缕的甜意涌上来。

明明他还没做什么,我就已经开始动摇了。

岳无涯说的对。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11

在不知道以什么心态面对岳无渊之前,我决定采用传统艺能——

躲。

然而刚躲了一天,就被岳无渊抓住了。

「 不是说让我给你出气,看看吧。」

我无语地看着礼部新递上来的拟婚期,定在了下月——

那个唯一的吉日「 月眼」。

我发自内心的纳罕:「 太子大婚,就一个月时间准备,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 而且,虽然抢了他们的婚期,我很开心,但是用他们的婚期,是不是有点晦气?」

岳无渊笑了:「 你啊你。」

他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放心吧,你以为父皇会这么快就安心把你嫁给我?」

我瞪大了眼睛。

所以老谋深算的皇上一边赐婚让岳无渊饱受争议,另一边又不放心把「 天生凤命」嫁给他,只会一拖再拖婚期。

好家伙,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过岳无渊对他爹也是够了解的了。

「 颜家绝不敢跟皇家争婚期,也只能先往后拖。」

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不过他们,应该是等不到下一次婚期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

「 不过,」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 太子妃的年例可以先给我吗?」

岳无渊挑眉。

我继续道:「 玉门战乱,最近有不少流民入京。」

岳无渊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在介怀。」

他抬头看着我:「 其实,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不是吗?」

「 比如陈太傅。」

久远的记忆闪回,我惊讶道:「 你怎么知道?!」

陈太傅是大儒,讲学的时候,我曾偷偷溜过去听。

我本来只是好奇,陈太傅发现之后却为我布了张席,还为了男女大防特意把屏风挪给我。

他人品贵重,却因直言弹劾,触怒了我当权的爹爹,我爹把他流放三千里。

我为此跟我爹吵了一架,还被他打了一巴掌。

抹干眼泪之后又去找了我爹的手下,威逼利诱,打着我爹的旗号买通了押送的差役,把陈太傅偷偷放回了老家。

我没想到,岳无渊竟然知道这件事。

「 陈太傅曾为吾师,当年我去送行,也想安排人照应他,未曾想撞见了一个小姑娘,牙尖嘴利狐假虎威,把几个朝廷命官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 槿儿,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不是你的错。」

 

12

果然,临近婚期,礼部大臣忙不迭磕头请罪,说是时间太紧,实在无法完成婚仪准备。

皇上「 宽宏大量」,允了另择婚期。

颜周两家忙不迭地把婚期定在了下月初。

我不信颜敬仁和周琅情比金坚到这种地步,这么急切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利益攸关。

我翻动着桌上整理的颜敬仁手中不干不净的证据,把他们仔仔细细封存好。

既然是利益相关,就绑得更死一点。

颜敬仁靠我爹一步步爬上来的,真以为翻过脸来把我们云家钉死,过去的腌臜事就能一笔勾销?

周家出事了。

就在婚仪当日。

要么说岳无渊惯是个会诛心的,挑的日子也巧得很。

颜周两家既是除奸功臣,如今又仰仗薛家,哪怕是为制衡,一般事情也都动不了他们。

只可惜,周家的事不是小事。

有人密告,滇川节度使拥兵自重,私下联络大臣,有谋逆之象。

而与他有书信往来的大臣,其中一个就是周家。

滇川之地,易守难攻,素有「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历代皇帝都非常提防担任这一职位的官员。

这事本就敏感,更何况在朝堂上,周家还牵着个皇子。

薛家连夜入宫请罪澄清,极力撇清关系。

薛家当然没有这么蠢,这事八成是那节度使有试探之心,又不敢联络官位高的大臣,便挑了个能说上话,官阶又低些的周家。

薛家当然果断丢车保帅,问题是颜家怎么办?

颜敬仁刚娶了周家女儿,而这谋逆,可是株连全家的大罪。

颜敬仁才没那么情深义重,只是我给周家递了些东西,周家拿捏着他,他不休妻,罪过大;休妻了,周家也不会让他好过。

岳无渊不顾我控诉的眼神,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摩挲了两把,问我:

「 你想怎么处理他们?」

他笑了笑:「 我虽不会枉顾国法,但动些手脚还是行的。」

我摇了摇头:「 我曾经是真的很恨他们,一个装腔作势,一个虚伪下作。可是如今我们易地而处,我却不想像他们一样,落井下石也好,耀武扬威也罢,说到底,都是掺了私心的肮脏政治斗争罢了。」

「 随他们去吧,让他们接受该接受的惩罚,只要我过得比他们好就行了。」

岳无渊端详着我:「 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

「 刚到东宫来的时候,你恨不得掐着我的脖子逼我夺嫡,算计薛家算计我母后,聪明得很,怎么到了现在,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了。」

说话就说话,怎么翻黑历史。

我翻了个白眼,半晌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可能从心底觉得,自己有靠山了吧。」

云家刚倒的时候,茫然无措,顿觉天地间只我一人,无依无靠,虽用心机尚保全自己,但每一步都步履维艰。

我惶恐,生怕自己算错一步又回到万劫不复的地方,因此也恨透了并不清白的小人。

后来却发现,岳无渊行事,谋定后动而又从容不迫,又能看出我所想,替我安抚委屈。

孤鸿天地间,忽有栖身所。

岳无渊一笑,用力把我揽了过去:

「 承认吧,槿儿,你动心了。」

岳无渊向我解释了他装作不学无术的原因。

如今去玉门平乱的温将军,当年是武举上来的,家世贫寒,屡立奇功,颇受宠信。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喜欢上了皇后的侄女,岳无渊的堂妹。

还在立军功后当众求赏。

皇上没法言而无信,只能赐婚,但皇后母家和太子的位置,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

皇后看不清,岳无渊却看得分明。

「 我父皇向来多疑,温将军结亲之后,父皇以新婚为由,卸了他不少兵权,这次也是玉门有乱,才把他重新起用。」

「 那时候岳无涯年纪尚小,不成气候,父皇宠信你爹,有用权臣制衡的意思在。」

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我懂了,后来薛家崛起,皇上也就不需要我爹了。

「 父皇年纪越大,疑心更重了。」

「 纵然我装得再轻佻,父皇也盛宠薛贵妃,重用薛家,足可见父皇疑心从未消除。」

「 如果温将军出事,我们的平衡就会彻底打破了。」

我抚平他微皱的眉头:「 这次斗争,你不会再让我成为弃子那方吧。」

岳无渊点了点我的鼻子:「 你啊你,机灵得很。」

13

几日后,岳无渊说要带我出去转转。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带着锁链的流放队伍,挑眉道:「 这就是你说的带我游玩的地方?」

岳无渊从后面把我裹进他的斗篷里,语气中带着冷意:「 虽然你不想跟他们纠缠,我却不能不计较。我惦念了这么久的人,差点被人抢走,有此荣幸,还不捧在手心里,一再践踏于你。」

「 惦念这么久?」

「 从我搭救陈太傅开始?」

岳无渊的声音罕见地有几分心虚:「 不是。」

我偏过头,狐疑地看着他。

因着离得过近,我的气息尽数打在他的脖颈间。

岳无渊的面色多了几分隐忍,慢吞吞道:「 父皇当年宠信你爹,是为了制衡我。」

我懂了:「 所以你表面上浑浑噩噩,实际早就暗中把我们家查个底朝天吧。」

岳无渊轻咳一声:「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我回头点点他的胸口:「 太子殿下真是算无遗策呢。」

岳无渊低下头,轻轻伏在我耳边道:「 算来算去,却没想到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 到底还是你们云家赢了。」

他说这话时,嘴唇有意无意地摩挲我的耳廓,当真有了几分耳鬓厮磨之感。

我脸红得一塌糊涂。

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所以颜敬仁是怎么被流放的?」

岳无渊冷笑:「 你我都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因着你给周家偷递证据的缘故,他不敢休周琅,竟写了几首缠绵悱恻的词,想借此在士人中留一个情深的名头。」

「 可惜,他在朝中浸淫多年,还没明白皇上的心思比什么都要紧的道理,沽名钓誉,实际上是下下策。」

「 他出了昏招,我自然推波助澜,让这几首词在坊间传唱,受感动的人多了,最后就会变成皇上昏庸,逼恩爱夫妻分离、劳燕分飞。」

「 我父皇能忍得了这个?这时候再把你的证据让无涯呈递上去,自然事半功倍。」

岳无渊见我出神,点我的鼻尖道:「 你是不是又在想,果然是无趣的政治斗争?」

我刚要开口,岳无渊结结实实把我堵了回去:「 但是你不喜欢做的,我要替你做。你不想落井下石,是你仁善,可我不替你报复,就是我这个夫君无能了。」

我心中一暖,嘴上却不饶人:「 你是谁夫君?别嘴上占便宜啊。」

岳无渊牵了我的手:「 好,不说了。」

「 走吧,这回带你去玩。」

没想到的是,岳无渊又带我去了上次的画舫。

我狐疑地看着他:「 你这回不是又借我的由头,来跟别人暗度陈仓吧?」

岳无渊无奈道:「 当然没有,这次真是带你来玩的。」

比起上次歌舞升平,这回的画舫格外安宁,我站在船边,想伸手摘水里的莲蓬,岳无渊抢先一步替我摘了下来。

我靠在岳无渊怀里,一颗颗地剥莲子吃,时不时还塞给他一个。

「 砰」一声,对面烟火乍起,岸边霎时灯火通明。

各式各样的灯点满岸边,烟火一簇簇在天空炸开。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我看着岳无渊精心布置的火树银花,一簇又一簇,吸引了满城百姓。

我扭头看他:「 还说只是带我玩!」

岳无渊微微怔愣,旋即失笑:「 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你。」

我白了他一眼:「 你这么大张旗鼓,不就是又想给你父皇留一个被美色所惑的印象?」

岳无渊一笑:「 美色吗?」

然后在我炸毛之前又火速弥补道:「 不过也不止是为这个。」

「 还记得你上次回答我,在画舫发生了什么吗?」

我当时为了苟命,说的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岳无渊给我回想时间后,又道:「 那你知道这首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心中一动。

他的嘴唇已经印了上来:

「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14

可惜岳无渊这一场烟火大戏没有消掉皇上的疑心,如岳无渊所料,温将军那里果然出事了。

玉门告急,据说大兵被围困许久。

皇上下令,命太子率兵援救。

岳无渊既有所料,应有后手。

纵然如此,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担忧。

岳无涯安慰我:「 皇兄做事向来稳妥,更何况京中如今有黄将军坐镇。」

黄将军,当时带头反对岳无渊纳我为妃的,还因此受到了「 越权」的表面责备,实际上皇上却因着他跟岳无渊不对付而更信任他几分。

没想到只过了七八日,皇上突然下旨,召我入宫。

皇上的眼中闪着精光,把手里的东西扔给我:

「 看看吧。」

是三封告急书。

也就是说,在皇上朝堂上公开告急书派岳无渊去救被围困的大军之前,他已经收到过三封告急书。

并且把它们都藏了起来。

他身体后仰,是一个很随意的姿态:「 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让无渊去救吗?」

我知道他的意思。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请君入瓮。

我握着告急书的手紧了又紧,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皇上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条条可憎的沟壑。

「 无渊是个聪明孩子,可惜这天下都是朕的,他在耍什么心机,朕看得分明。」

四目相对良久。

我后退一步,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

皇上微微变了脸色。

突然大殿的门被重重撞开,一队禁军闯了进来,为首的是六皇子岳无涯。

「 没事吧?」

我轻轻摇摇头,然后抬眼看向皇上:

「 我相信岳无渊能回来。」

「 无论他是否回来,我都会替他把这里守好。」

皇上难以置信地看向岳无涯:「 你……」

我却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带着岳无涯出了大殿。

是夜。

黄将军刚刚控制皇宫,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岳无涯料理。

直到子时,岳无涯的房间还燃着灯。

我端着食盘推开了门。

岳无涯还坐在几案旁看文书,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安慰我:

「 皇兄从小就心思澄明,这回愿意接旨率兵,肯定心中有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没有应声,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我开口道:「 这莲子羹是我亲手所制,你觉得味道如何?」

岳无涯茫然地抬头看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 你放心,这毒药是慢性的,不会很快发作。无论无渊能否回来,只要你不背叛他,我都会把解药给你。」

岳无涯怔愣片刻,终于摊手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我耸耸肩:「 对不住了,无渊现在把命都抛在外面,我不能让京城里有一点纰漏。」

相较岳无渊,我对岳无涯并没有那么了解,更不确定他到底所求为何。如今岳无渊远在玉门,生死未卜,而后方全靠岳无涯和黄将军坐镇,知人知面不知心,难保岳无涯不会有异心。

更何况如此岳无渊与皇上父子俩算是彻底翻脸,如果岳无涯回头投靠皇上扮父慈子孝,岳无渊在外就会彻底成为乱臣贼子。

我相信岳无渊的筹划,但我也必须帮助他让这场对决没有纰漏。

他捏了捏眉心:「 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上辈子八成是欠你们的。从小就被皇兄压着,终于能趁他不在狐假虎威几天,就被你打回原形了。」

目的达成,脚底抹油,迅速开溜。开溜之前我不忘抓了一把碎菜叶扔给后院的鹅。

虽然岳无渊跟皇上已经图穷匕见,但当时作为扮猪吃虎的重要表演工具的鹅还是留了下来。

一晃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前些日子还有书信传来,而近日便彻底杳无音信了。

我哼哼唧唧:「 你们主人再不回来,我就把你们炖了吃肉。」

「 炖吧。」

「 之前不是嫌我在东宫养鹅,把东宫搞得跟乡野村院一样,炖了你就不惦记了。」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回过头站起身跑过去把岳无渊抱了个满怀。

岳无渊做出一个躲的姿势:「 你的手还沾着叶子。」

嘿,嫌弃我了!

我偏把他抱紧,还在他衣服上抹了两把,岳无渊笑地拍拍我的后背。」

岳无渊韬光养晦多年,早有筹划,避开了皇上派去截杀的人,声东击西,先解了玉门之围,再回过头料理了层层阻碍。

不过朝中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岳无渊匆匆和我见了一面,又赶回了宫中。

岳无涯站在我身旁生无可恋:「 皇嫂大人,现在可以给我解药了吧?」

我扭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什么解药?本来就没有毒药呀。」

岳无涯瞪大眼睛:「 不可能!我难受了好几天。」

我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 就是一点有些毒性的植物茎而已,这么多天,早就没了。」

「 我就是一闺中小姐,到哪里搞毒药解药啊?」

岳无涯差点背过气去,忿忿地跺脚走了。

 

14

岳无涯深知斗不过岳无渊,当年在皇上第一次露出培养他制衡的苗头时,就火速投靠了岳无渊,兄弟俩联手演了这场夺嫡的大戏。

得到的好处就是,岳无渊不再追究薛家在夺嫡中的一系列操作,薛昂挂闲职半隐退,而薛贵妃则被岳无涯接到王府,颐养天年。

外祖父和亲生母亲究竟是赞叹岳无涯的先见之明呢,还是怒斥他没有魄力呢,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我已经提前预支了两年太子妃的年俸,但是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我还是没有拿到。

我和岳无渊一推再推的婚仪,最后变成了帝后大婚。

岳无渊的离经叛道在此时又凸显出来了,装模作样地在朝臣面前走完了流程,回了后宫就把喜婆嬷嬷全都赶了出去,直接把我拉进了寝殿。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到一声喟叹:「 这么多年,得偿夙愿。」

云家女眷获得了自由,我去看她们的时候,没想到在教坊,竟遇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周琅。

当时颜敬仁的罪证被呈递上去之后,周家没有可要挟的,颜敬仁一改深情面貌,一纸休书给了周琅。

周家的罪本没有我爹当时重,只是薛家急着撇清,颜敬仁又触怒了先皇,没想到最后周琅竟沦落至此。

如今易地而处,我只能叹一句报应不爽。

周琅远远的站着,似乎想跑上来说些什么,眼中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可怜神情。

我没有给她眼神,只是淡淡道:「 前尘往事,我绝不会忘。」

 

云家女眷虽获自由,可我爹却是证据确凿。

岳无渊叹了一口气,满是歉意地看着我:「 槿儿,你爹的事情,我不能……」

我摇了摇头,亦回握他的手。

最终他还是为我爹修了个墓。

他握着我的手在墓前起誓,定做清明帝王,还河清海晏,天下安宁。

定不负于我,一生一世,只此一人。

 

番外

袁殊他那日刚在宫中与皇上夜谈卦象,深夜出来就被人一路挟到了一间废弃宫殿。

蛛网灰尘中,却难掩岳无渊的光辉气度。

岳无渊向他微微颔首,他却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这个太子爷,虽然近年沉湎风花雪月,却让他本能地觉得深不可测。

「 袁天师,你知道我跟父皇最大的不同吗?」

「 很多时候,我都相信事在人为。就像你也清楚,即使你神机妙算,但是你的生死,最终还是要在我父皇一念之间。」

「 这回我能请您过来,下次就不一定了。」

袁殊叹了口气:「 你想怎么样?」

岳无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记得你给京中贵女的判词还没下来。」

「 云槿,我要她是天生凤命。」

他真是怕了,虽不明白这太子爷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是他觉得还是小命要紧,第二天跑回了宫外的住处,却在晚上又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昨天刚刚被提到过的小姑娘此刻就站在屋子里,一板一眼:

「 我要一个天生凤命的命格判词。」

接连送走了两个难搞的小家伙,袁殊坐下来,终于能好好推命格了。

他先抽出了云槿的那一张。

良久,抬头喃喃道:

「 本来就是一个天生凤命的命格啊。」

(全书完)

署名: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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