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次日清晨,我被一则爆炸性的消息给震醒。
大梁储君发布的第一则诏书:孟家嫡幺女,娴静淑德,蕙质兰心,特封为六宫皇后,三个月后举行封后大典,钦此。
小丫鬟急匆匆把我摇醒,在我床边激动得吐沫横飞,「小姐,您不知道今早那些酸儒和大臣的反应!他们得知新帝不是个好龙阳之人,一个个都惊呆了!」
我忙打断她:「行行行,我知道,咱甭激动!」
君少离这招玩得好啊,把我拿出去当挡箭牌,不动声色就洗清了流言,果真心机深沉。
小丫鬟喜滋滋地道:「小姐,老爷说从今日起,您就不能再出府了,乖乖在家里准备封后大典。以后您就是大梁最尊贵的女人,婢子觉得,连老爷都不能拿您怎样了!」
我听着这话,心情倒是好了几分。
要说权力滔天的丞相奈何不了的人,除了皇帝,也就只有皇后了。
一个月后,登基大典,君少离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坐上了那个金碧辉煌的龙椅。
三个月后,封后大典,我身披金红的裙裳,头戴凤头钗,凤冠霞帔,步入宫门,一步步走上了百级阶梯。
天气已接近隆冬,过几日就是新年伊始。
也是我的十四岁生辰。
阶梯上,新帝朝我伸出手,眉眼温柔。
他轻声说,皇后,过来。
我站在君少离身旁,被他挽住胳膊,俯视下方乌泱泱的臣民,轻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久违的笑容。
新帝缺一个皇后,来掩饰他有龙阳之好的怪癖。
可巧的是,我相中了随他左右的冷面侍卫,尉燕归。
我,孟扶鹤,在距及笄尚有一年时,入主他的六宫。
16
封后大典结束后,天边已有傍晚的橘色烟霞。
君少离刚把我带到坤宁宫,还没说几句话,就有太监过来报:「皇上,一名沈姓女子宫门口求见。」
「沈姓?」我一愣,「沈清轩吗?君少离,你快见见去。」
君少离点点头,「把她带过来吧。」
不一会儿,沈清轩来到坤宁宫,先是规规矩矩地跪拜行礼,方才起身道:「陛下,民女愿进宫侍奉皇后左右,还望陛下恩允。」
君少离看向我。
我诧异地看着沈清轩:「你要进宫陪着我?」
沈清轩含笑点头:「皇后娘娘也知民女身份卑微,生活清苦,无依无靠,没有挂念,反倒不如进宫陪伴皇后娘娘身边。」
我犹豫了下,发现她说的竟是实话。
沈清轩确实在京城有点过不下去,除了我们也没认识的人,那……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那好吧。」我对身旁的君少离道,「不如让她留下来?」
君少离把手覆在我手背上,淡淡道:「你决定就好。」
「那从今天起你住在坤宁宫的侧殿吧。」我对沈清轩笑道,「现在后宫除了宫婢,就我一个人,烦闷得很,以后来新人还要很久,我能有你做伴,日子能舒畅很多。」
沈清轩笑着应下。
「朕还有政事未处理,先走了。」君少离突然气场一冷,把手从我手背上拿开,拂袖离开。
我怔怔地看着他孤冷的背影,疑惑:「他这人怎么回事?我刚也没说什么吧,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沈清轩无辜道:「我也不清楚,或许你可以追过去问问?」
「还是算了吧。」我摇摇头,走到隔间的桌旁坐下,招呼着沈清轩过来坐,然后对门口的宫婢招招手,「晚膳端上来吧,多备些好吃的。」
「是。」宫婢退下,不一会儿端上了满桌子的膳食。
都是我爱吃的。
晚膳后,我与沈清轩携手在后宫里逛了逛景色,待天色黑下,我与她一同回坤宁宫。
沐浴洗漱好,我刚往床榻上一躺,沈清轩屏退宫里的下人,走到我旁边。
「给你个东西,你待会儿看看。」她有点不自然地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画本,急急忙忙塞到我手里,「今晚好好伺候皇上,别闹性子,我先走了。」
她说完就着急地离开,顺便给我关紧了门。
「伺候?」我心里闪过某种预感,捧起画本,掀开第一页——
衣衫尽褪的男女,在床上尽情享纵。
我啪地合上画本,脸上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这是一本春图啊,沈清轩给我春图干吗?人家还小呢!
我刚想把烫手的画册给丢到一边,大门就猝不及防地被人打开。
君少离关上门,看向了我。
我丢春图的动作僵在半空,手里举着画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他披着明黄的龙袍,里面却只有一件里衣,漫步朝我的床榻走来。
「你你你……你干什么?」我拿着画册往后躲。
他走到床榻边,先是看了看我身上的雪白里衣,然后视线慢吞吞往上抬,最后落在我的手上,眸色渐深。
「你手里拿的什么?」君少离不等我回答,猛地倾身而来,双腿压住我腿上的锦被,扬起一只手轻松拿到画册。
我下意识道:「等一等——」
君少离翻开了第一页。
我的话卡在嗓子眼,脸上的温度陡然升高。
他仔细地盯着画册,观察半晌,然后在我几乎要无地自容的时候,抬眸看着我道:「喜欢这姿势?」
我一愣,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你听我说,这是清轩给我的,她说让我好好伺候,可不是我主动愿意的……」
君少离看了我一眼,垂下眸,淡淡地点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寻思现在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虽然说皇后进宫的第一日,势必要承宠的,但是君少离他……
思及此,我斟酌着开口:「陛下,此事我们需要好好商议。首先,我是冲着燕归来的。其次,您……应该是不喜女色的吧?」
君少离又抬眸,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扯了下唇,「我就是喜欢男子,怎么了?」
他语气有点凉,我心想是不是戳到他的痛处,遂劝道:「陛下,我也不是死板的人。您养您的男宠,我很大度,不介意的,真的,我完全不介意!」
生怕他不相信,我还加重了最后的语气,来表示肯定的强调。
君少离沉沉地盯着我,突然一把扯下龙袍,掀开我身上的锦被,翻身把我压在床上。
眼前旋转了一下,我就已经躺在他身下。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俊脸,我惊恐道:「我都说了不介意,你还生气?」
君少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语气好像很平静:「既然进了后宫,身为皇后,承泽帝宠就是你推卸不了的。」
我愣了愣。
他一手撑在我的颈边,另一只手轻抚了下我的耳垂,然后慢慢顺着下巴、脖子、胸口、腰……往下流连,就连呼吸都开始加重。
我开始慌了。
喜欢男子还要强要我,他怎么这样呢?
我下意识就抬手去挡,嘭地一下拍到一个挺立的烫人的东西。
君少离身子一僵,闷哼一声。
我的手尴尬地停住,放在那不知道该不该拿开。
手上的东西好像还有继续涨大的趋势。
喜欢男子还能对女子动心思,他太禽兽了!
君少离眸色一深,盯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磨了磨牙,把我的手牵到旁边,侧着身子在我身旁躺下。
「你干吗?」我侧头看他。
「不干吗,陪小朋友睡觉。」他扯过锦被,盖在我们身上。
「那你怎么在我这里睡?」我动了动身子,背对着他。
他抬手按住我的腰,让我乱动不了,身子往我这边靠了靠,「皇后进宫第一天,皇上却不在她那里睡,你觉得传出去好听吗?」
「……」不好听。
我不再吭声。
因为背对着他,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比以往都急重了很多的呼吸,以及……时不时碰到我的某个坚强挺立的东西。
我尴尬得抓耳挠腮。
他难道没发现自己那玩意碰着我了吗?
想找男宠解决,现在也不是时候啊。
怎么办?当不知道吧?
我索性闭上眼,因为白天封后大典程序颇复杂,倒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空气静谧,半睡半醒间,我恍然听见一道沙哑克制的低音,在我身后响起。
「你现在还没长大,我不碰你,待你及笄,不管你心意在不在我这里,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寻思这梦怎么那么真实,不由得撇撇嘴。
果然好男子只有梦里才有。
我清楚得很,他才不喜欢我呢……
17
次日我醒来,君少离已经不见了,大抵是去上朝了。
我打了个呵欠,被宫婢伺候着穿衣洗漱,就听见她们在角落窃喜。
「怎么了?」我向角落看去。
一个宫婢红着脸走过来,把手上拿着的雪白绢帕递给我,扭扭捏捏:「这是婢子们方才打扫出来的东西……」
我好奇地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雪白绢帕上,赫然是鲜艳的落红血。
我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把帕子合上交给她,「拿走吧。」
宫婢捂嘴笑着走了。
看着她们一个两个八卦的模样,我颇为无语。
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这落红帕不知道是君少离随手从哪里搞来的呢。
伸了个懒腰,我走到桌边吃完早膳,突然想起一直没看到沈清轩过来。
我喊住最后走的宫婢,「等等,沈姑娘呢?」
宫婢回头,疑惑:「沈姑娘一大早就去御膳房拿松子糕给您吃了。」
「好的,本宫知道了。」
我等她们走后,起身去御膳房。
御膳房经过御花园边上的人工湖,我缓步走过去,看到沈清轩端着一盘松子糕走过来。
她看见我,扬起笑容,快走了两步。
我刚要迎过去,看见人工湖旁的碎石,忙提醒道:「清轩,你注意一下脚……」
话没说完,沈清轩一脚踩在一块鹅卵石上,脚下突然一滑,失控地往湖里坠去。
她面色陡然一白,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一般,挣扎都不知道,直直地掉下去,砸起巨大的水花。
冬日的水虽还没结冰,但依然冷得彻骨。
我心里一慌,撒腿就往前跑。
「清轩——」
一道身影突然从御花园里奔出来,声音急迫,神色紧张,毫不犹豫地冲进湖里,扎了进去。
是尉燕归。
我一愣,扭头,看到方才与燕归一起的君少离,正身着龙袍走过来。
燕归在水里没待几秒,就抱着沈清轩浮出水面。
他游到岸边,小心地把一脸苍白的沈清轩放上去,然后跳上岸,脱下外袍,披在湿淋淋的清轩身上。
沈清轩慢慢缓过来神,对燕归感激道:「多谢你了。」
燕归摇摇头,把她扶起来,然后穿着湿衣服,规规矩矩地走到君少离身旁。
我看了他一眼,见他用口形对我道:照顾好她。
走过去把清轩扶起来,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却想起了孟晚吟。
我姐姐也坠湖了。
其实当初我赶到时,她还尚存有最后一丝呼吸,在水里微弱地挣扎。
有个人比我先到听荷湖,游过去把她扶着,不让她沉入水底。
我当时欣喜若狂,以为孟晚吟还有生机。
但是我看到孟晚吟跟那人说了句话,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了孟晚吟。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姐姐,坠入听荷湖,彻底咽了气。
全世界最好的孟晚吟,再也没有醒来。
18
宫婢把沈清轩带去更衣歇息,燕归的衣服也是湿的,就干脆出宫了。这御花园旁边一下子就剩下我和君少离。
跟他打了个招呼,我回了坤宁宫,见君少离跟着我走进来,疑惑:「你跟来干吗?」
君少离淡淡道:「来给你送些东西。」
我这才看见他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袱。
「什么好玩的玩意?」我有点感兴趣地接过来,手感沉甸甸的,打开一看——
里面盛了些桂圆红枣,还有个瓷罐。
我把瓷罐放桌上,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
里面是鹅肉煲汤,热腾腾的,把冷冽的寒气焐暖了几分。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君少离,你什么意思?」
他瞥了眼瓷罐里大补的煲汤,淡然道:「给你补补,快点长大。」
我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
「大白天你让我喝这个?」我把瓷罐合上,「不干。」
「啧。」君少离把我摁在桌边,坐在我旁边,从包袱里拿个调羹,把羹汤盛在碗里,推到我眼前,「大早上起来给你熬的,你不喝?」
我一愣,抬手去摸他额头,「你发烧了吗?」
君少离避开我的手,神态淡淡:「反正你多少得喝一点。」
我无语半晌,最后端起瓷碗干了。
他又盛,我又喝。
他再盛,我再喝。
最后一半下了肚。
……
光是给我补身子还不够,君少离天天晚上都来坤宁宫,什么都不做,就在我身旁纯睡觉,美其名曰,给皇后立威。
我觉得他八成是疯了。
皇宫的生活有君少离常常陪我,转眼三个月过去,倒也不是很无趣。
春天万物发芽的季节,我正思索他如此殷勤,到底意欲何为,就见一个宫婢急急过来,慌张道:「皇后娘娘,不好了——据说方才上朝,有臣子公然提出让皇上纳妃,扩充后宫,繁衍皇嗣!」
我往嘴里塞松子糕的动作一顿,看着宫婢一脸着急,含糊不清道:「那皇上怎么说的?」
「皇上的回答,婢子还没打听清楚……」
我终于咽下满嘴糕点,喝了口茶水道:「那你着什么急?」
宫婢急得眼泪都要掉了:「娘娘,您不知道,那大臣之所以这么提,是因为他家的嫡女主动要求进宫来服侍皇上,皇上怎会拒绝呢?」
我看了她一眼,耸肩:「后宫早晚要进人的,怎么会始终就本宫一个?」
「这……」宫婢哑口无言。
见她无话可说,我摆摆手把她撵了出去。
有新人要进宫了,不知君少离今晚留宿在哪……
正思索着我要不要摆一下皇后架子,宫门就突然被人打开,我抬眸,看见君少离还未脱下龙袍,漫步走到我身边坐下。
「在干什么?」
我指了指桌上的松子糕,「吃东西。」
君少离嗯了声,没说话。
见他不打算主动交代,我措了一会儿辞,装作不经意道:「听说后宫要进新人了,是哪家的嫡女?你打算给她封什么?才人?美人?婕妤?其实封妃我也不太在意的。」
君少离眼眸往我身上扫来,沉沉地注视,「是吗?」
我迎着他微凉的目光,镇定点头。
我可是要做宽宏大量的皇后的。
君少离不吭声了。
我寻思是不是不够大度,遂后退一步道:「要不你今晚宿在她那,这样新人进来面上也有光?」
君少离目光又是一沉,薄唇紧紧地抿着。
还不够大度?
我苦思冥想,他到底想要什么?没等我想明白,门口就传来刚才那个宫婢欢欣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嗓音聒噪得像震天的喇叭。
「皇后娘娘,您猜怎么着?婢子打听到,皇上在朝堂上把那个嫡女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说了一句话,把那个女人气跑了!那句话是……」
她的身影闯进坤宁宫,雀跃的大喇叭戛然而止。
我太阳穴突地一跳,扶额,「忘了告诉你,皇上来坤宁宫不会带内侍,下次记得小心点说话。」
宫婢颤巍巍地应了声。
我摆摆手,她刺溜一下蹿了出去。
空气又陷入新的安静。
我瞅了一眼君少离的脸色,见他眉目稍缓,心里慢慢放松下来。
君少离盯着我,目光温和了一会儿,不知在等什么,迟迟不开口,慢慢地又绷起脸。
我心里的石头又提了上来,「你又怎么了?」
他抿了下唇,「你就这么想让我纳妃?」
我愣了愣,「我……」
他垂下眸,「你为何不问我最后说了什么?」
我咬着唇道:「那你说了什么?」
君少离掀起眼皮看着我,忽然勾唇一笑:「我说,朕的后宫,这辈子只有皇后一个人。」
我心忽地一跳,「你别搞笑了,快告诉我你最后说了什么,能把她气哭?」
君少离默了一瞬,扯了下唇:「没什么,就四个字。」
顿了顿,他嗤笑一声。
「我对她说,你太丑了。」
19
直到君少离走了,沈清轩过来拍了拍我,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坐在我旁边,好奇:「你在想什么,那么认真?」
「我在想,这大梁的权贵嫡女得多倒霉,摊到这么个不解风情的皇帝。」
沈清轩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瞧着,陛下可从没不解风情过。」
我撇嘴,「那你是不知道他损我的时候,说的那叫一个气人。要我看,他这种人,恐怕得断袖一辈子。」
至于他能喜欢上哪个女子,不可能的。
沈清轩轻笑:「那你觉得,你对陛下的心意是怎样的呢?」
「我?我对他能有什么心意,我相中的是燕归!」我提高音量来加强我的语气,扯开话题道,「说话清轩,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沈清轩愣了下,目光悠远,「以前……或许有,后来就没有了。」
「那现在呢?没有了吗?」我叹道,「喜欢人和不喜欢人,都挺悲哀的。」
沈清轩笑了下,「现在嘛,或许又有了。」
我有点听不懂她的话,就开始聊别的:「那你有没有好玩的故事讲给我听听?」
沈清轩目光微闪:「我的故事很奇怪,充满怪力乱神,你要听吗?」
我好奇:「关于什么的?」
她声音轻轻:「借尸还魂。」
我怔愣了下,急忙摇头,「那你还是别讲了,我不太信这些。」
沈清轩看了我一会儿,笑着点头,「好,不讲了。」
她岔开了话题。
晚上,我躺在床榻上,思量着一件事。
万一君少离对我有什么歪心思,我会不会很危险?
还没深想,君少离就照常推开门走进来,脱下外袍躺在我身旁。
我扭头看他。
他微阖眼眸,长长的睫毛覆着,比起来平时的俊美深沉,现在的他看起来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纠结着开口:「君少离,你……明明喜欢男子,每天晚上却还对我有……那种反应,你是不是……」
他掀起眼皮看向我,眸底泛起玩味的笑,「是什么?」
我被他看得耳朵发热,把锦被往身上揪了揪,「你是不是不行啊?」
君少离眸光猛然一凉。
我正襟危坐,紧紧盯着他。
空气静了好久。
他好像生气了似的,深深地看着我,低笑一声,嗓音染上了几分沙哑,「你现在想试试?」
我的脸颊又是一热,莫名慌张地摇头,「算了算了,我……对了,我还想要燕归呢,试试什么的就不了……」
君少离唇角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他撑起身子,倾身过来,眸底慢慢涌动起琥珀色的漩涡,让整个坤宁宫的温度都冷了下来。
我突然有点心虚,躲闪着他的视线。
半晌,他嘲弄一笑。
「有时候,我真想弄死燕归。」
我一愣,霍然抬眸。
君少离猛地掀开锦被,拎起龙袍大步离开。
20
君少离第一次没有留宿在坤宁宫。
从那以后,君少离日日歇在养心殿,再也不踏进后宫一步。
外界都说,帝后冷战了。
沈清轩劝我,我也不听。
我跟他僵持了两个月后,在初夏的清晨,等来了一个罕见的说客。
尉燕归端正地站在坤宁宫大殿里,冷硬道:「皇后,您跟皇上怎么了?」
我新奇道:「没想到你也为了这事来了。」
他讥讽地扯扯唇:「他不高兴就拿我开刀,我可不想天天当他出气筒。」
我挑了下眉,不正经道:「燕归呀燕归,要不你从了我吧?」
燕归看了我一会儿,凉凉道:「你直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我一愣,张张嘴说不出话。
他瞥了一眼我身旁的屏风,语气疏离冷漠:「孟扶鹤,其实你明知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孟晚吟。」
檀木雕福禄锦文挂屏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琉璃杯碎地声。
我默然了半晌。
「燕归,当初在听荷湖里,我姐姐尚有最后一丝呼吸,你为什么要松手?」
燕归目光一冷,盯着我看了会儿,突然道:「孟扶鹤,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你。」
我轻轻勾唇,「巧了,我也一直看你不太顺眼。」
燕归清冽的目光慢慢变得长远,他失神片刻,呓语一般喃喃道:「你以为是我愿意松手的吗?你觉得我想吗?你知道她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心里划过某种不好的预感,「她说什么?」
燕归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悲哀的讥笑。
「她说,太子毒杀我,就算你把我救出去,我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她说,但是若没了我,孟家就仅剩我妹妹一个嫡女,他们到时候肯定就舍不得再糟蹋她了。」
「她说,放手吧,燕归。」
我愣住。
屏风后面、大殿中央都安静得一塌糊涂。
燕归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迷茫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摸了摸我已经木然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真相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沈清轩慢慢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在我身旁,轻道:「抱歉,刚刚不小心听到了你们说话。」
我摇摇头,「没关系。」
分明是初夏的时节,大殿却泛着空荡荡的冷寂,大开的窗口往里面灌着风,把桌上随意放置的诗词本给吹开。
诗词册子发出呼啦啦的声响,摇摇晃晃地停在其中一页。
——色秋携我清轩醉,西岭枫红向晚吟。
我恍惚了一瞬,看向身旁的沈清轩。
她依然是从前那副模样,雅致,婉约,浅笑盈盈,集尽整个京城的风华。
犹记得,那时我在翻阅胡汉三的诗词册,分享给孟晚吟看,她选了一首,吹成了柳叶小曲。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诗词讲的什么寓意,但我现在明白了沈清轩是什么意思。
我缓缓开口:「孟晚吟。」
她身子一僵。
我轻唤道:「姐姐。」
21(大结局)
孟晚吟笑了:「这首鹧鸪天,当年还是你拿给我看的啊,小妹。」
我的眼泪突然就大颗大颗砸下来。
她摸了摸我的头发,「别哭,别哭。」
我倾身抱了抱她,擦了擦眼泪,没头没脑道:「生死盈虚皆有定数,来世造化自有其因。」
孟晚吟有一瞬间的茫然。
我破涕为笑,「没什么,突然想起来某个大师说的一句话。」
她摇头笑道:「其实我醒来时,发现已是三年后的清明雨季节,而我重生到一个农家女身上,我也是不敢相信的。」
我噘嘴:「但是我信。」
孟晚吟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进宫就是为了看着你,现在看来,有我看着,你还是会搞砸很多事情,笨得跟小时候一样。」
我不服气:「你什么意思?」
她温柔道:「去找陛下和好吧。」
我一愣,内心开始胆怯。
孟晚吟叹气:「你明明喜欢他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我……」我想了半天,发现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去吧。」她推了推我。
「知道了……」
我把诗词册揣进怀里,丧气地走出坤宁宫,站在宫门口徘徊,一遍遍给自己打气。
身后的大殿里,隐隐传出孟晚吟的自言自语。
「傻妹妹,你喜欢他多久,他就喜欢了你多久啊。」
我捏着衣角,忐忑不安地走到养心殿外,踌躇许久。
殿门突然被打开,君少离腰间系着一个丑兮兮的香囊,踱步到我面前。
他在我身前站了半晌,无奈地叹气,把香囊的正面递到我眼前。
「扶鹤,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我低头看了看这个丑兮兮的绣面。
有一座山,山上有木,木上有枝。
我抬眸,看到他眼眸里,反映着我掩藏多年的心思。
一阵阵窘迫翻涌上心间,我在他深深的目光下,感觉自己浑身被扒了个干净。
没法控制的,我转头跑开了。
我找到一辆马车,催促着车夫快走,终于在傍晚来到了宛平县。
远远的白云寺的上空像是有火在烧。
我一口气爬到山顶,看到般若大师和胡汉三站在空地处,气氛严肃,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般若大师,胡汉三,你们在干什么?」
胡汉三看见我,笑嘻嘻招了招手,「姑奶奶,拜拜喽。」
我一愣,就见胡汉三的身影慢慢变成幻影,最后和浓艳的晚霞融合在一起。
我震惊地看着般若大师:「他去哪了?」
般若大师捏了捏念珠,笑道:「他回家了。」
我不太懂,下意识朝着天边的烟霞摆了摆手。
袖口,那本诗词册掉了出来。
它掀到其中一页落在地上,下一秒,整个册子凭空燃起了火焰,几息间就烧成灰烬。
我愣愣地看着它消失前打开的那一页。
上面的字随着火焰的燃烧,一点点变成尘灰。
但我还是看清楚了。
上面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愣愣地看着那团灰烬,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男子的脚步声。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利用君少离去接近尉燕归。
可实际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打着燕归的名义,装作满不在乎地去接近他。
我暗恋了他这么多年,怎能就此甘心?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靠近,听着他急促慌乱的呼吸声,我突然笑了。
所以,他的皇后,必须是我,只能是我,一定是我。
般若大师正准备走开,看见我笑,突然问道:「女施主,你在想什么?」
身后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般若大师笑着走了回去。
我转身,抱住这个急匆匆赶来的人,捧起他的脸。
君少离愣住。
「我在想,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君少离眸底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紧接着,他耳垂染上不易察觉的粉红色。
我轻点了他的嘴唇一下就离开,对他笑道:「陛下,明日我们就回去吧,我等不及要洞房花烛了。」
君少离猛然把我拥入怀里,在我唇上辗转缠绵。
模模糊糊地,我听见他这般道:
「任君采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