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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和男主网恋了

和檀君见面的那一天,时维六月,岁属三夏。

那时是我穿进这本仙侠文的第三个年头。

而檀君不仅是将来会屠灭我魔教的罪魁祸首——

还是这次和我网恋奔现的原书男主!

仓皇间我才知道,当年打劫抢的传信玉简,正是原书女主和男主鸿雁传书的那一块!

作为魔教之女的我,自然得捂好马甲,迅速从此地逃离。

这造的什么孽!

早知道当时就不心血来潮和这人搞玉简恋了!

 

说起穿书那就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事情了,当我反应过来之时,我已经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书中大反派的女儿。

我爹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大魔头。

托他的洪福,我自然而然地成了天上地下独一位的小魔头。

反正怨天尤人也回不去,我就心安理得地当起了这尊贵无双的魔头之女。

日子是清闲富贵起来,但人一闲就容易出事。

之所以会误打误撞拿走女主的传信玉简。

完全是因为我在宗门里百无聊赖,下山顺手救了一位被追杀的女子。

想着本小姐既然出手,就没有白来的道理,遂心安理得地抢走了她腰上的玉佩。

彼时我不知道那是女主,也不知道那玉佩就是玉简,而玉简是用来传讯的。

更不知道玉简当中的男声是檀君。

忘了说了,玉简只有仙门有,我魔教可不用这玩意儿。

我知道玉简可以用来传话还是在那天晚上。

我躺在床头,骤然听见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在我屋内幽幽响起。

我被吓得魔力乍起。

惊得我那魔头爹爹拥被而来,以为我遭遇什么不测。

我哪敢说屋子里面有个男人声音,只能搪塞我爹离开屋子,才捧着那枚玉简小心研究起来。

这一研究,我才发现,玉佩是可以用来传话的。

而单从玉简里的男人所言,大概是因为先前那女主遭遇不测,中途救急的联系人。

「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很简短,大抵本就没有多少话要同我说。

说来我当时我是真的无聊,周围大大小小的魔修都怕我,我只能和玉简里的檀君聊起天来。

随着日子渐长,我便发现,檀君并不认识这玉简主人。

檀君说,「那日只是接到求救讯号,但彼时我正忙,想来应是旁人去救你了吧?」

我哪敢说自己这玉简是抢来的,只能忙不迭地应「是」。

如此,我胆子便大了起来,仗着我看过的数本网恋套路小说,心安理得地扮起了玉简主人。

谁知道奔现后才发现这对面竟然是仙门仙尊!

还是修仙界盛名远扬的檀月仙尊!

而那天我见义勇为,应当就是女主故意将求救信号发给檀月,让檀月来个英雄救美。

没承想被我截了胡。

我是真想不到檀月仙尊这样日理万机的人物,是怎么抽出空来和我玉简传信,又是怎么有闲情逸致同我打情骂俏。

虽然这打情骂俏多是我单方面骚扰他——

其中不乏是一些:您早饭吃了吗,您晚饭吃了吗。

起先他并不会回我的消息,但日子久了,倒也偶尔会应我两声。

但我太低估檀月仙尊的主动性了,随着聊天越久,这人已经不太满足每夜听我问吃了没睡了没——

他想要和我奔现。

说实话,当时我也很想要看看这檀君长什么样。

虽然我盗号和他网恋实在让人不齿,但不妨碍我和檀君产生一些朦朦胧胧的好感。

所以当我兴致勃勃地去了约定的地点之后,就瞧见作为仙门仙尊的檀月仙尊,飘飘然立在不远处。

我看见他拿起玉简,同时,我的玉简里面传来檀君温朗的声音。

「阿南,我到了,你在何处?」

「……」

何处个捶捶!

檀君竟然是檀月!

我吓得肝肠颤了三分,仗着人多他认不出来我,转身就跑!

 

一直跑到了仙门五里之外,我才松了口气。

我之所以认出来他是原书男主,不是因为我曾见过,而是檀月仙尊美名天下传,其俊脸也是我在人间百相谱中看过百千回了。

作为一位反派的女儿,我天生对危险有敏锐的嗅觉,更何况是将来要灭我门的男主。

我却一直不知道,这男主上网冲浪竟然还用化名!

离谱!

冷静下来,我就想赶紧毁尸灭迹,迅速将这玉简销赃。

然而在我拼命摔玉简之时,一旁的看官却说了,「玉简乃气运之物,可鉴生死,除非人死,玉简不碎。」

这下我只能把这玉简给丢了。

虽然我确实有点舍不得檀君,但身家性命在前,我还是尽量避免和檀君交锋,免得让灭门之灾提前到来。

还没等我动身,玉简又传了声音来。

「阿南?你来了吗?莫非是被我吓走了?」

看来这仙尊对自己认知颇为清楚。

我倒是感谢他未捏个幻形术来面基,若不然我这可真就是领了个祖宗回魔山啊!

我一边后怕,一边搪塞着他,「檀君,我身体不适,若不然就明日吧?」

「身体不适?」檀君声音有些忧虑,「不必明日,我这就去寻你。」

寻我?他怎么寻我?

他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一样,只缓缓地说,「玉简一直有寻人之用,此番我顺着气息,便能——」

说到这里,他一顿,「你是百乐仙门弟子?」

什么?!

男主要顺着网线来找我了?

那还了得!

得亏我们面基的地方是百乐仙门!

若不然这檀君一查,发现我是魔教魔女,那我岂不就当场被灭!

吓得我当即把玉简一扔,生怕那仙尊寻线而来,直接一套大威天龙,将我收入钵中。

可丢在地上,我到底是有些不舍。

刚弯腰去捡,就被一双秀美匀称的手,先拾了起来。

我心中一梗,忙顺手向上看去,就瞧见——

「是你!」

我和她同时惊呼一声,各自在彼此眼中瞧见了震惊。

这是女主!

是百乐仙门的女弟子!

 

「那个……」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虽然我很想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但这女主看我的眼神摆明了是寻信而来。

她敛着眉梢,轻哼一声,「你这小贼挺会跑,逃去魔山那等粗烂之地,害我找了许久。」

什么?魔山?粗烂之地!

许是看出来我眼中的震惊,她将玉佩回收到自己袖内,才扬眉冲我道,「自然,大千世界只有魔山能敛住玉简的气息,让人搜寻不到。」

「……」

那完了,檀君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是魔山人士?

这下好了!

他不会是专门过来守株待兔,想要将我绳之以法吧?

我背后不禁发凉,万分忏悔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何苦招惹这么大一个祸害!

女主叫做鹿千,和男主走的是甜宠轻缓的路线。

男女主只铲除了我爹这个大反派,就和和美美过日子去了。

我虽已经让我爹防范正派,但我爹到底有没有听到心里,我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我问她,「会不会还有旁的原因,可以蒙蔽玉简的气息?」

鹿千白了我一眼,「法力高深者可以,但你——」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道,「也是,那天你既救我于贼人之手,想必功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抢了我的玉简了。」

我这才长舒一口气。

虽说将玉简还给鹿千有些不舍,但我向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同一个网恋对象比起来,爹爹和门派教徒的性命显然更为重要。

玉佩既已经交还给鹿千,眼下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我决定早些回魔教,同我爹好好部署一下退休计划,免得被男女主一锅端。

可我刚走到门前,就与一阵茶香撞了个满怀。

这阵香刚入我鼻尖,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浅弱的惊呼。

「师叔……您……」

「!!!」

我瞠目结舌地抬头,果然看见檀君那张净白润朗的俊脸!

熟料檀君压根没认出来我,那阵清茶香仿佛是百乐仙门山巅的云雾,缥缈而不可捉,就那样从我面前淡淡溜走。

檀君只是敛着眉头,在茶馆巡视了一圈,而后指尖微动。

众目睽睽之下,我看见那枚精巧的玉简,自鹿千袖中飘出,而后悬在空中。

「……」

室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我看见檀君面上飞快闪出一抹错愕,最终,又成了一种难堪。

鹿千神情更是一惧。

我几乎能从她颤抖的眼睫读出来她的心理活动。

暗中对自己的师叔心怀不轨,还被师叔当场抓获!

她一直对檀君心生濡慕,若不然那日也不会越过师父,对师叔发求救讯号。

她眉头微皱,似乎在想:

为什么素来缥若谪仙的檀月仙尊,能够屈尊来到这座茶馆,又为什么一言不发直接来寻这枚玉简。

鹿千当然不是傻子,当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之后,我就知道她什么都想明白了!

是我!偷了她的玉简!

是我!胆大妄为的和檀月仙尊奔现!

也是我见事态不对,跑了之后,将玉简一股脑地塞给了她!

檀君薄唇微启,「鹿——」

鹿千赶忙打断他的话茬,「可巧!今天我捡到了一枚玉简!正在这里等着玉简之主回来呢!」

没等檀君多说,鹿千急中生智,忙道,「难不成师叔你是这玉简的主人?」

檀君长眉微拧,接过那枚玉简,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并非。你在何处捡到?」

鹿千显然想把锅甩到我身上,她只看了我一眼,就被我瞪了回去。

只要她敢说,我就说这玉简是她的!

果不其然,鹿千没敢再多说。

她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到我旁边,牢牢拉着蠢蠢欲逃的我,思索着道,「就在此处。我想如若有人丢了,定然会回来寻找,便在此处等着了。」

果然不愧是女主,思绪之敏捷,令我颇为佩服。

 

好在檀月仙尊是个正经人,也没多想。

也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敢多想。

毕竟如果他的网恋女友成了自己的师侄,说出去实在不雅。

我只看见他持着那玉简,未理会茶馆内众人,只寻一方茶桌坐了下来。

他语气微冷,「既如此,那我便在这里一起等。」

此话一出,茶馆里的众弟子哪敢逗留,生怕被这檀月仙尊抽查功课,忙作鸟兽散。

我当即也想跑,把烂摊子丢给女主。

可鹿千拉住我是用了死力。

我要是想跑,只能和她大打出手,来个路人皆知。

到时候只怕檀君一巴掌就将我打回原形了。

我俩只能站在大门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彼此。

她用眼神说:你敢跑就完了。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思索着:要不咱俩一起跑?

没等我思绪变幻,忽而觉手腕一痛,忍不住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檀君也顺势望了过来,似乎才留意到我这个路人甲。

他眼中有些疑惑,转而又和声开口,「鹿千,这位是你的好友?声音竟是有些熟悉。」

「……」

鹿千死死地拉着我的手,扯出来一抹僵笑。

「师叔你听错了,这只是门内一位洒扫弟子,师叔未曾见过才是。」

与此同时,我在心里听见了鹿千的传声入耳。

「方才我与你结了同心咒,你暂时离不开我。我们能够避人谈话,你可以在脑海里说话,我能听见。」

好家伙!

仙门竟然还有这等妖术!

我瞪着她,「你凭什么说我是洒扫弟子!你信不信我全盘托出!」

鹿千在我脑海里冷笑一声,「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是和我师叔见面,半路逃跑的。你要是敢抖露出来,还会站在这不走?」

这女主果然不好惹!

这要是和檀月强强联手,那我魔修众人岂不是多一位对手?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原书当中,女主一直暗恋檀月,这会儿不是应该自爆家门和男主来个见光死吗?

她拉着我做什么?

鹿千恶狠狠地说,「等会儿我将玉简骗回来,你继续帮我周旋师叔,若不然我就将此事抖落出去。」

我瞥了一眼远处的檀月,自觉脑袋一缩,还是先听鹿千的安排。

 

 

我害怕鹿千将我的老底给兜了出来,只能和鹿千狼狈为奸。

鹿千和我商量的决定是,让我先回仙门待上一段时间,等同心咒结束就可以放我走。

这当中还有一条,就是让我继续和檀月网恋。

我虽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只能应了下来。

因为我可以借此去仙门看看,这些正派人士是计划怎么攻克魔教的。

鹿千见我应得这样爽快,虽有疑虑,但也没多想。

我抬头,檀君衣衫繁复,叆叇如云,是轻纱曼拢,广袖翩然。

他只端坐在这简陋的茶馆,便让这凡俗雕楼,添了几分缭绕的仙气。

那枚玉简被他捏在手心,似乎想要透过这枚玉简瞧见另一面的人物。

我心中无端泛起来几分不是滋味。

他那清俊的眉目里面,竟有一分罕见的忧伤。

我能看见这忧伤,暗恋檀月已久的鹿千,自然也能看出来。

她又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估计是觉着我这等来历不明的人物,不配让她师叔神伤。

她往前蹭了两步,「那个师叔,其实——」

「嗯?」他浅淡的目光抬了起来,「你们先回去吧,我在此处等着就行。」

鹿千试探性地问,「师叔,你是不是要等那位女子的人来?」

我看见檀君目光微亮,冲我和鹿千投来,「怎么?」

「我就实话和你说了吧师叔,」鹿千两眼一闭,「那女子说让我拿着这枚玉佩等一个人,若是这人来了,就让他先回去,她暂时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说实话,这个谎言不算高明,但奇怪的是,檀君并没有深究。

他的面色只是越来越沉。

鹿千咬着牙,一鼓作气地说出来后面的话,「若不然,她就一直藏起来。」

檀君生气了。

这是我的直观感觉。

当然我更直观的感受是,女主确实不好惹且更聪明。

她不过短短一瞬,竟就理清了这些来龙去脉,还顺理成章地编出来一个谎言。

可怕。

檀君把玩着那枚玉简,「哦?那我非要在这里等呢。」

他一边说着,却将那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心中大骇,但这会儿做出什么表情都显得欲盖弥彰。

何况,他没有理由怀疑我,不是吗?

我努力装作一个小师妹的样子,怯生生又懵懂懂地冲他点了点头。

檀君又盯着那玉简看了好大一会儿,最终,在我和鹿千紧张的目光当中,施施然地放下了那枚玉简。

我俩悬着的心同时落地。

我听他说,「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他起身,带着一身清茶香味,悠悠地从我眼前掠过。

走到门口他顿了顿,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我的手腕,却是一言不发,只捏了个决。

而后,消失在这凡尘俗世。

 

就这样,我和鹿千达成了罪恶交易。

进山门之前,鹿千帮我隐匿了玉简的气息。

好在檀月还算是个正派人物,不至于在他网恋女友的玉简上下追踪印。

至少,我是没有看出来。

鹿千说的倒是好听,美其名曰怕我出了百乐仙门被魔修拐去,误入歧途。

她恐吓我,说魔山一片乌烟瘴气,里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修。

尤其是那魔教妖女,也就是我,更是出了名的暴虐残忍,杀人如麻。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我领到洒扫弟子的住处。

好像是觉着我一路沉默有些古怪,她便偏头看我一眼,语气有些倨傲。

「寻常人想来百乐仙门,还得要考核呢。你呀!是享了洪福了!」

呸!

本魔女自小到大连扫帚都没摸过,她竟然敢让我扫地?

要不是我想潜入百乐仙门,这会儿我早就解了这劳什子的同心结,逃之夭夭了。

这鹿千也确实单纯,真就以为这小法诀能困住我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女?

不管怎么说,我确实是在百乐仙门潜伏了下来。

鹿千看我看得很严,但却没有太多功夫来骚扰我,至多只是下了课来寻我,接着问我和檀月的私密之事。

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来了。

她只是想要熟悉我和檀君的聊天,而后将我取而代之。

但我只能装作不知道。

我白日就在住的门前扫扫落叶,日子倒也还算清闲。

我觉着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那日回来,檀君并没有对我生气。

反倒是一如既往地同我嘘寒问暖,极尽一个网恋男友的义务。

但我对他却冷淡了下来。

是夜,我躺在床上,抱着那枚玉简思索了好些时候。

最终决定,还是不去联络檀君。

他生气最好,至少这样渐渐冷淡下去,比他某日同一个假我恋爱,更好。

我承认自己这样冷暴力很卑劣,也很无耻。

但我没有办法。

因为他是正派仙尊,我若是识趣一点,自当敬而远之。

而不是最后仙魔大战,我俩夹在其中,为天下苍生和各自阵营,闹得进退两难。

我和他,总有一日要兵戎相见的。

我恨自己想太多,但没办法,人一到晚上就开始网抑云——

哪怕是我穿越成了魔女也一样。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玉简出声了。

「阿南。」

实不相瞒,这一声吓得我浑身一哆嗦,险些没控制住法力。

能不能不要突然出声诶?

这在仙门若是有魔力波动,那诸位仙尊岂不是瓮中捉鳖,将我就地正法?

许是察觉到我最近的冷淡,他说话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日,你应当看见了我。」他又补充了一句,「莫不是,你不喜欢这样的我?」

倒是难得见仙尊如此小心试探的时候。

我心里不由一酸,蓦地想起那日他从我跟前擦肩而过的清茶凛香,以及他略带惆怅的眼眸。

谁会不喜欢皎皎如月的檀月仙尊呢?

他长得那么俊。

罢了,我魔教妖女向来及时行乐,想那么多远的事情干嘛。

念及此,我软了心肠,柔声道,「岂会,只是我近来身子不适,并未见过你。」

我听见那头传来一道低低的笑声,但却没有再应我的这句话。

这笑声,让我想起来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候是我见到这枚玉简的数月后,起先檀月对我并非那样亲密,顶多是互有好感。

但我实在太无聊,就三天两头去找他说话。

一来二去之后,檀月同我的关系就亲近了很多。

拉近我同他关系的是今年新岁,我喝多了酒,恬不知耻地对着玉简喊相公。

檀月并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应着——我喊一遍,他应一遍。

酒醒之后,我问他,对我的心思是不是真的。

他低低笑了一声,继而说,此心可鉴,日月昭昭。

这八个字,彻底打碎了我以无聊而产生的情绪,因而也认真起来。

却未曾想奔现奔到了男主角!

玉简那边还传来熟悉的鸟鸣与泉涧,唤醒了出神的我。

更清晰的还是檀月的呼吸。

我又问,「檀君,你对我的心思,是真是假?」

就像现在谈恋爱,很多人会问对方,你爱不爱我。

他们想要的或许是爱,但这会儿,我却更希望他怒骂我一声,说此心是假。

这样我同他就不必有太多的牵扯,放弃的自然也可以心安理得一些。

但是没有。

檀月仍旧是掷地有声地说,「此心可鉴,日月昭昭。」

我承认,我动容了。

 

眼见原书剧情已经崩坏,若我当真和正派仙尊喜结连理,兴许仙魔两派的矛盾便没有这样尖锐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幻想。

我虽然活在幻想当中,但我还是能认清现实的。

仙魔之争是这个世界的主要世界观,绝不是我和檀月这段露水之缘可以缓解的。

我来到仙门可不是为了和檀月网恋的。

我得尽快找到仙门企图攻破魔修的计划,尽可能地保全我爹以及众弟子。

除此以外,我也绝不会在我离开之后,让鹿千以我的身份和檀月继续恋爱。

所以借病之由,隐约暗示檀月,我命不久矣。

我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一直爱我吗?」

檀月沉默了好久,才说,「我不会让你死。」

这话让我没话说,我只能转移话题,「听说仙门近日来,会有三夏典,要一同去百乐仙门赴会,不知你去吗?」

各大仙门以百乐仙门为首,春夏秋冬都有一次庆典,到时群仙聚集,美女如云仙男无数。

檀月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点轻快,「你想见我吗?」

我当然不想。

但是我想去三夏典。

毕竟以往我作为魔女,和仙门势不两立,是无论如何也凑不上这等热闹的。

我并没有说魔山不好,但魔山的文娱活动属实不够发达,诸多弟子努力修炼,只想一统三界。

诚然,我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魔头,同魔山气氛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檀月似乎真相信了我未曾见过他,他甚至对那日鹿千的话,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这让我很不爽。

但我又不知道自己不爽在何处。

我应道,「近来身子不适,怕是去不了三夏典了。」

檀月倒是未再多说,只是嘱托我多休息休息。

这厢和他结束聊天之后,鹿千便推门而入。她先是瞥了一眼玉简,而后才坐到我身侧。

「过几日三夏典,我师父带弟子去云游,便由师叔带我们一同去。」

他说的是我们。

我惊道,「我为何要去?我不过是个洒扫弟子。」

鹿千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耐地摆摆手,「三夏典上,你离师叔远一点。」

我巴不得如此,但听她这番语气,我却有点反感。

让我替她网恋的是她,让我远一点的还是她。

合着便宜都让她给占去了呗。

但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没好气地应了声,「知道了。」

 

到了三夏典上我才知道,为何这次会带我这个洒扫弟子来了。

因为鹿千的师父携去全部弟子去封印凶兽,所以这青阳仙尊门下只有鹿千一人。

檀月仙尊觉着只带一个女弟子出门,会遭人非议。

因而就从外门弟子中,抽出来几个样貌不错的,来此赴会。

这理由听着挺扯的,但宴典上的各路人马都这样传,我也只能信以为真了。

反正真真假假,同我又没有半分关系。

但有关系的是落座的时候。

我对面是仙尊席,仙尊对面是弟子席,大家按门派前前后后坐了下来。

好巧不巧,檀月仙尊正坐在我对面。

「……」

檀月仙尊当真生了一副好相貌呐。

尤其是他坐在一群白眉老道当中,瞧着是眉若浓墨,眼若云叇,是天然一副要成神的根骨。

他正认真听着旁边仙尊说话。

许是察觉到什么,他忽而抬眼,霎时和我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清亮的眼神蓦地一暗,带着些无端由的危险,让我忽而坐如针毡。

老实说,和网恋男友装作不相识,属实有点压力。

鹿千用胳膊肘捅我一下,她语气发寒,「谁让你这样看师叔的?你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我想,眼睛长在我身上,我爱看谁看谁。

可现在我不能和她闹僵,我还得在仙门里面潜伏一段时间呢。

我面上敷衍地应着她,转头趁她不注意,故意多看檀月两眼。

可巧,真是这两眼又和他撞上一起。

这下他彻底敛了唇角的笑意,眉眼深沉地望着我。

我做贼心虚,自然暗叫不好,合计方才就不该和鹿千赌气,多看这檀月仙尊两眼!

不过鹿千既然已经将玉简气息掩藏,檀月应当认不出来我才是。

我又心安理得地坐下来吃席了。

宴席结束倒没有什么旁的要紧事。

唯一一件要紧事,就是由于青阳怕耽误鹿千功课,特传音让鹿千随同檀月回月巳山修炼。

这点倒没有什么,问题是,鹿千还要看着我和檀月网恋,自然得把我带着。

所以,我就同鹿千一起搬去月巳山了。

想应是鹿千也觉着带着我这个电灯泡影响感情,到达月巳山之后,那玉简就被鹿千要回去了。

她自觉已经知道我和檀月如何相处,便决定提早夺回身份。

瞧她那副神情,好像我不会对檀月动情似的。

但我确实是不能。

因而,我就从青阳仙门的洒扫弟子,变成了檀月仙门的洒扫弟子。

 

兴许正是洒扫弟子的原因。

我压根够不上格去探听什么仙门机密。

倒是偶有几次,能够瞧见檀月乘着月色而来。

日日如此,倒像是分外繁忙。

我不知道鹿千和他网聊如何,但我已经有半月未曾同他说话,未曾听见他那轻柔温朗的声音。

一想到这些东西都要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揪的疼。

我不在乎失去,但是我怀念曾经拥有。

可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我不可能向他全盘托出我的身份。

这一次,我以为他还是会从我的眼前掠过,但他却停在了我的跟前。

我条件反射想跑,但这会儿以不变应万变应当才是最好的法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立定,忽而朗声问我。

叫什么名字?

这个花心大萝卜!

这么快就去搭讪别的女人了!

我不敢抬头,只应道,「南音。」

原先通过玉简,我告诉他我叫阿南,他倒是不知道我的全名。

就像我也不知道他叫檀月一样!

我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只是轻「嗯」了一声,然后抬手捏起来我鬓间的一枚枯叶。

我耳畔无端一热,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他撩袍离开。

我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了好大一会儿,想着,是什么值得檀月仙尊,日日操劳呢?

原先在玉简中,他可是早早就回到了月巳山呢。

念及此,我想先回魔山看一看究竟。

免得这些人一肚子坏水,到时候打的我爹猝不及防。

我搞不懂,仙修想一统天下,合乎其理。

我魔修想要占山为王,就成了社会败类?

魔道并非没有屠狗辈,仙道更全非仗义人,凭什么天天高人一等?

我就看不惯这些带有色眼镜的人。

在我决定走的第二天夜里,我就又在月巳山内看见了檀月。

主要是在人家地盘,我想看不见他都难。

但这次,看见的还有鹿千。

她跪在檀月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我忙想拿着扫帚躲起来,却蓦地撞上檀月那双阴沉的眼眸。

败露了。

我脑袋里面就播报了三个字。

然后在檀月那颇具威压的眼神中,当场死机。

 

我之所以有这个想法的主要原因是在于鹿千的哭诉。

「师叔,我,我不是有意想要玩弄你的感情——只是,只是我的玉简确实是叫人偷了,那日,那日我确实是故意搪塞,就是害怕师叔你……」

笑死,幸亏这书里面没有热搜。

要不然明天仙门第一热点就是,师侄女玩弄师叔感情,竟被逼当场下跪。

檀月脸色铁青,但我觉着当中却有大古怪。

毕竟鹿千这谎言实在不够高明,前提是那日她先说这玉简是旁人丢的,又说有别人告诉她会有人来捡,紧接着现在又说玉简是让人偷了。

这么多谎言凑在一起,最终只有一个真相。

那就是鹿千一定认识玩弄师叔感情的嫌疑人。

若不然她的谎言不会如此正中檀月下怀,说得跟真的一样。

檀月自然清楚,他只冷声问,「先前那个人,是谁。」

奇怪,倒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然后我就听见鹿千的声音,她昂头惨笑,「是谁,师叔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

我拔腿就跑。

「站住。」檀月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很想跑,但我跑不动。

檀月仙尊用仙术将我牢牢钉在原地。

「你跑什么?」

听这意思,好像还不知道是我?

鹿千也是一脸惊愕地望着这般变化。

她慌忙抹了两把眼泪,格外恶毒地说,「师叔,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那女子已经死了。我生怕您伤心,这才假扮她。」

好家伙,这女主不去说书太可惜了。

也就是说这鹿千确实是被发现了,但是檀月还没发现和他网恋的是我?

我心里打着鼓,又有些佩服鹿千这脑子。

这样一看,事情又无懈可击起来。

可我心情却没有轻松,我只觉着檀月有些可怜,但我没有资格可怜他。

我安慰自己,算是让檀月知道一下社会险恶,不要那般随意网恋。

网络水很深的,及时止损是最好的办法。

「死了?」他低声问,但眼神却幽幽地落在我身上。

我想躲,但我动不了,只能被迫和他那深沉阴郁的目光对视。

我从未见过这样阴沉的檀月仙尊,借着无边夜色,说他是魔修也不足为怪。

就当我死了吧。

我侥幸地想。

 

十一

我承认我的想法很自私,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不想去赌什么檀月可以接受我是魔女,也不想去让檀月在大道正义和我之间做决断。

至少,我认为我们的感情没到那个地步。

所幸就此结束,对谁都好。

檀月没有再听鹿千解释什么,只是飞身从月巳山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他在悲伤吗?他会悲伤吗?

为何,我从他眼中并未读到这种情绪,只有一种至深的阴郁。

让人捉摸不透。

他一走,我身上的术法就消失了。

鹿千那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霎时收敛,整个人要比方才的檀月更为阴沉,我莫名有些害怕。

因为在百乐仙门,我不可随意使用术法。

她在夜色中冲我勾出一个颇为渗人的笑,「是不是你告密?怎么,自己得不到也不让我得到?」

那本来就是我的。

她要是想得到,自可以坦荡去求,而不是冒用我的身份。

但告密确实不是我的原因,因为哪怕她用术法伪造自己的一切,但不是就不是。

谁也不可能装扮谁一辈子。

鹿千压根不想听我的解释。

她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决定不日就从百乐仙门离开。

前尘往事,就当做一场误入歧途的幻梦。

 

十二

从百乐仙门离开的前一天,青阳仙尊回来了。

我这才知道那日檀月仙尊去干嘛了。

他去禁地找青阳师尊回来主持公道——他是真的狠。

因为我听说鹿千被逐出师门,成了外门弟子。

原因自不必多说,定是对师叔动了不该起的念头。

我想,鹿千这应该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凡那会儿她说不认识玉简的主人,都不会有这等祸事。

我启程当天,鹿千来找我了。

她一身落魄,瞧着确实有些可怜。但我不会可怜她,谁让她自作自受。

这会儿她说话倒是和气,说相信不是我告的密,为了赔罪,决定带我去百乐仙门逛逛。

我想她真的是闲,没好气地就拒绝了她。

未曾想,我手腕上一痛,那同心结印忽而光芒大盛,顷刻间就禁锢了我的肢体。

我困在自己的身体里,冷眼看着鹿千将我带到了后山禁地。

她本就是青阳仙尊的弟子,对此的更是熟稔于心,便避开众人耳目,将我送到了看守凶兽的地界。

这鹿千,倒真是心狠手辣。

眼见地方僻静起来,我心思活络,法力骤起。

区区仙门小术,又岂会是我的对手?

「魔修!你是魔修!」

「是又怎么样?」

我眯着眼看着惊慌失措的鹿千,决定先将她斩草除根。

我又不是圣母,杀她,只是因为她想杀我。

可鹿千动作更快,就在我犹豫的一瞬间,她捏了个法诀,直接往我的命门袭来。

我忙避开,却漏算一步。

鹿千对此地异常熟悉,趁我不注意,不知道踩到什么法阵,当即从我眼前消失。

苍茫山野间,我听见她冷然的声音,回荡起伏。

「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死的干净一点。」

死得干净一点么?

背后忽而传来一声巨兽惊呼。

我回过头,就对上那一双惊天巨瞳。

可谓是横眉怒目,凶神恶煞,好生怕人。

看来,这次我会死得很干净了。

 

十三

虽说我早就知道沾上世界主角,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但我从未想过,死亡能来得如此之快。

毕竟我才来到这三年,就因为网恋奔现被人杀了?

传出去岂不是觉着我魔修众人都是傻子?

我虽很想和这凶兽大干一场,但显然,凶兽是被困在法阵里面。

我也同样被困在法阵里面,全无半点魔力。

眼下,我和这小山一样的凶兽,只能以肉搏决定谁胜谁负。

然,胜败一眼就能判出。

我还不够这凶兽塞牙缝的呢。

鹿千属实是心狠手辣!

我慌不择路跌坐在地,眼见那妖兽巨掌冲我猛拍而来。

我双目一闭,静候死神光临。

但不知为何,我忽而觉着耳畔一热。

好像有一股灵力,自我双耳散开。

无端由地,我想起来那夜檀月仙尊问我名姓之后,俯身为我摘下耳鬓落叶的一瞬。

疼痛迟迟未曾落下来,但我的心却咯噔一下。

我睁开眼,就看见面前立着一位挺拔劲瘦的背影。

檀月广袖流纱,周围灵力如月巳山上的云雾,浓得散不开,白得恍人眼。

他立在其中,确实担得起气态无双一词。

我只觉着心神一动,有什么坚固的东西,在心房之前碎了一地。

那应当是我所有积累起来的倔强和理智,因为当他偏头看我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

去他的仙魔之争,我只要眼下这一瞬。

他气定神闲地对着凶兽,还有空对我说出一句闲话。

那声音低沉又夹杂着危险,「阿南,还想藏起来吗?」

「……」

 

十四

檀月显然并不想和我解释这么多。

我不明白这阵法为何对他无用,反正他轻而易举地击退了那妖兽。

然后揽住了我的腰,将我带回了月巳山。

月巳山上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前些日。

我,檀月,还有鹿千。

此时山门内只有鸟鸣虫涧,以及我和檀月踩过枯枝落叶的脚步声。

他身上的茶香被夜风时浓时淡的卷过来,就如同我不安的心跳一样。

他不说话,好像只要我不开口,便可以一直沉默到天长地久。

但我打破了这场厚重且尴尬的窒息,我问,「你何时……认出我来的?」

他这人坏得很。

明明是一副温雅出尘的谪仙模样,说起话来,却丝毫没有文雅之意。

「怎么?我会忘记曾喊我夫君的声音?」

也就是说,打一开始他就从声音认出来我了?

!!!

那他!

一直看我自导自演?

我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心虚地说,「是那日,在茶馆里面?」

他似乎是觉着好笑,便停下脚步笑了一声,而后,渐渐向我逼近。

直到我退无可退,他才将我挤在墙边。

那阵茶香忽而浓了起来,却带着一种强势的威压。

他分明没有动手动脚,只是立在我眼前,用那双温雅的面孔笑眯眯地看着我,就让我尾椎发凉,逃无可逃。

「下次,再用如此这样拙劣的谎言骗我,我会真的生气。」

我感觉他已经在生气了。

我吞了口唾沫,本着识时务为俊杰的想法,赶忙向他服软。

「檀君~~别生气嘛~~人家也害怕和你搞叔侄恋被逐出师门嘛~~~」

檀月微微弯腰,平视着我的眼睛,「你不会。」

似乎是觉着我没听懂,他又小声而谨慎地补充一句,「我连你的气都舍不得生,又岂会舍得让你颜面扫地。」

说实话,他这话说出来,我只觉着有霜刃割开地火之脉。

滚烫的岩浆从我的心流淌出来,却将我的心烧成一片焦土。

我可悲地发现,当我听见这么一句话的时候,我竟然是害怕。

在夜风中,我贴近他的胸膛,谛听着他的心跳。

我问,「那你会舍得伤害我吗?」

他说,「不会。」

 

十五

檀月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字我记了很多年。

或许是因为那夜秋风凌乱,桂子飘香,我无可避免地心动了。

事实上,在见檀月的第一眼我就心动了,但那时理智扼住命脉,我只能选择戛然而止。

没办法,比起心动,小命更为重要。

但现在我想疯狂一次。

月巳山上吃喝不愁,我想要什么,檀月都会第一时间去给我备来。

有时甚至不远万里,奔赴人间,只为给我带回两串糖葫芦。

我盯着那串冰糖葫芦,情不自禁地走了神。

檀月便坐下来问我,是不是不合胃口。

我只是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我刚穿到此书的时候,对这些古早饭菜百般不适应。

我当然可以选择辟谷,但人活着不吃东西,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那时候,是我爹暂时放弃一秒搞事业,去凡俗闹市,给我带回来了一棒子糖葫芦。

于是我决定好好当魔道妖女,哪怕没有人敢和我这小魔头说话。

檀月见我愣神,便问我,「难不成你不喜欢?」

我自然是喜欢的。

我将竹签上头那一颗最大的山楂递到他的唇边,檀月看了我一眼,就启唇含住了那粒红果。

我俯身而下,吻在了他甘甜酸涩的唇角,分去了他一半果肉。

唇齿交融,爱意翻涌。

我看见那张净白的面皮上,升腾起来几分不正常的红晕。

我便取笑他,「堂堂仙尊,竟也会脸红。」

他笑而不应,只是在我吃下另一颗山楂之时,便欺身而下,强势而霸道地卷走了那整颗果肉。

看来这位仙尊,确实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一吻终毕,他用手指揩去了我唇瓣凌乱的脂膏,用最深情款款的口吻说,「南音,你同我结成仙侣如何?」

这一句话,顷刻间将我从温存中唤醒。

我没有应他,只是转而问道,「近日来,倒是未曾听说过鹿千的下落。」

鹿千是知道我是魔道妖女的。

但这几日我幻形去仙门中游荡,倒是并没有看见鹿千的身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鲜少有人提起。

倒是奇怪。

檀月神情微顿,但没等我发现,便又恢复如常。

他道,「鹿千擅闯禁地,私动法阵,险些将凶兽放出,被青阳仙尊发现之后,已经剥除仙根,送返归乡了。」

也就是说,她还活着。

檀月补充道,「但她不愿受此大辱,根骨剥除之后,便撞柱而亡了。」

他说出这话之时,表情连变都没变,好像死去的只是一只飞虫。

我想,于檀月而言,他虽是仙门之尊,但根骨却于山河湖海连在一起,不像是有情有义的模样。

可他对我,又是这般真情切切,让人沦陷。

 

十六

那日檀月同我说要结为仙侣之后,我没应,他就没有再提。

我以为我和他能够再多待两天,但事实显然不行。

在我去暗中走访百乐仙门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这些正派人士,决定十日之后去攻打魔道。

我不懂这些人的计划为何如此仓促,反正我是在两位仙尊路过的宫道上,不经意偷听到的。

我突然想到了先前,檀月仙尊为何总是早出晚归。

值得檀月仙尊晚归的能是什么事?

自然是肃清魔道,造福苍生的事情了。

也许并非仓促,而是他们早有谋算。

我跟着这两人一路回到月巳山。

好在我闭息的手法非常高超,甭说是这两位仙尊,就是连檀月也不可能发觉我的存在。

到了月巳山,檀月果然没发现暗中跟踪的我。

三人只是辗转去了议事殿,小声商讨着十日后进攻魔山的琐事。

但多是两人说着,檀月偶尔应一声,瞧着没有多少兴致。

也是,他的兴致多用来同我耳鬓厮磨,近日对旁人是越发不愿相交了。

我听见一位仙尊说,「藏在魔道暗中的隐棋已经妥当,只等十日后,里应外合,其必手足无措,作鸟兽散。」

魔山当中有内鬼?

我心沉了下去,只想快些从此地离开。

但这会儿我不敢有太大的气息波动,只能等着几位仙尊离开,再动身。

我思索着,要不要同檀月告别?

最终,我还是决定和他说一声。

哪怕只是说一声再见,也要比扭头就走,来得体面一点。

然而当我同檀月说我要独自出游的时候,檀月说什么也不让我独自离开。

他素来温雅的面容,又罕见地沉了起来,「如今天下大乱,你全身又无半分法力,稍有不慎便——」

没错,因为我内息敛的干净,连檀月都只以为我是个并无法力的洒扫弟子。

我自然不能说我是魔教妖女,可若是我当真没有法力,檀月自不会让我孤身出游。

他说,「你想去何处,我陪你去。」

我拗不过他,又不想和他硬碰硬,便想着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出去。

可檀月这人当仙尊习惯了,虽然脾气温和,但说一不二。

他说不让我出去,就不让我出去。

整个月巳山被一层醇厚的结界圈住,触之温暖,却到底是一层厚实的屏障。

檀月看管我越是紧张,就说明外面情势越发严峻。

我自同他欢好以来,便做好了好聚好散的准备。

如今,确实到了该撒手的时候了。

无论如何,至少我曾是真心实意的爱他。

 

十七

我冲破月巳山屏障的那一天,整个百乐仙门的仙尊都来了。

没办法,谁让仙门之首当中迸发一股浓郁的魔煞之气。

我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檀月圈住我这一个并无术法地洒扫弟子,为何用了困魔大阵。

我若想要逃出去,只能动用魔修的本源之气,强行冲破这纯蕴的仙法之阵。

我悬在九天之中,冷眼看着闻讯而来的万千仙道。

最终,将目光落在最前面那一位,飘飘若仙的男人身上。

我掀起唇,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檀君,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对不对?」

怪不得他会用此大阵困住我。

我强行破阵而出,心血已然耗尽,如今对上此等仙门高手,想必是命数已定。

可众仙门此时却没有管强弩之末的我,而是将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向檀君。

「檀月仙尊,烦请给我等一个解释?这魔女为何在您月巳山,又为何同您相识?难不成,你勾结魔党?」

檀月仙尊在仙门当中的地位,甚至比名义上的仙门之主还要高。

若是他和魔修沾染上什么因果,名誉扫地不谈,还会遭天下人的唾骂。

更何况,仙魔素来不两立,他若是与我有牵连,那就是背祖忘训,罔顾大道。

一条又一条的枷锁捆在他的身上,他只是眼眸沉沉地盯着我,无悲无喜无怒无愤。

亦无声无言,无辩无解。

良久,我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魔气涣散,乌云骤开,我往月巳山中,重重跌下去。

跌进那万丈叆叇当中,应同云雾一起,被凛冽寒风揉碎。

我听见众人讨伐,看万剑齐发。

「魔女气数已尽!我们且取她首级,一举攻上魔山!」

我一意孤行,沦落至此,到底是自作自受。

我只是及时行乐,甘愿受这一晌贪欢。

梦醒之后,我也全然接受这血淋淋的真实。

我谁也不怪,谁也不恨。

苍天大地,众生百相,我只在列位诸仙中看见一人,携漫天云气,冲我俯身而来。

他周身灵力暴涨,天地之中忽而升起一丝远古的混沌气,将所有冲我而来的利剑,齐齐震到四海八荒,不见踪影。

我在这混沌气息中,闻到一阵凛冽而清澈的茶香,如雪山下一道潺潺的溪流。

他抱紧我,眼中是从未变更的爱意。

「檀月!你!你竟和魔女厮混!你罔顾天下苍生!你!你难道忘了仙门祖训了吗?!」

青阳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九天中震荡。

檀月带我从月巳山巅飞入九重云霄,凌驾诸仙之上,瞧着倒是气态轻松,高深莫测。

但方才那一招,应当已经用了他大半气力,若是众仙门群起攻之,我和他必死无疑。

他低声说,「自今日起,我自离百乐仙门。往后,天下苍生,便交给各位同仁了。」

语罢,他捏个术法,带我逃离此处。

好在方才那一招震彻诸位神佛,几人畏惧檀月身手,不敢再穷追。

倒是给我和檀月留了些喘息之地。

檀月带我逃到了仙门之外的荒山,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让他将我放下来,「你不该为了我同仙门闹掰。」

他将眼中情绪敛下,只是极目远眺,远处一无所有,只是荒芜。

「你既敢爱上我,我又为何不敢为你抛却名誉?」

我心里揪的疼。

我不想让他为我牺牲,我只想做他的恋人,而不是他奋不顾身的爱人。

那太沉重——和压在檀月仙尊肩上的天下苍生一样沉重。

「你何时知道的?」我闷闷地问。

檀月没做声,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日在凶兽禁地,你用魔气冲破同心结之时。那法阵是我设的,倘有魔气浮动,我自会察觉。」

鹿千不会是魔道中人,那就只有我这个可能了。

我说,「我不想骗你,但我,不想让你……」

我说不下去了。

檀月知道我的未言意,只是偏过头,用那看苍生万物的温雅眼眸,落在我身上。

他的声音仍旧是斩钉截铁,坚定不移。

「未遇阿南前,苍生是苍生。」

「遇见阿南后,苍生只一人。」

他揽过我的肩,用着和我同样颤抖的气息,吻在我的唇角。

「我不想做心怀天下的仙尊,我想做只有你一人的魔修,这是我的选择,同阿南无关。」

我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但我知道方才那远古的混沌之气有多厉害。

至少月巳山下的万物,全都被这气息摧残得垂头丧气,生机全无。

为了我,他确确实实是和仙门撕破脸皮了。

所以,我信了。

 

十八

我将他带回魔山,是我将他带回了魔山。

将他安顿好了之后,我就去告诉魔修爹爹,魔山有了内鬼。

我爹快刀斩乱麻地杀了几员大将,仙门确实停止了骚动,不敢来犯。

我想和我爹一起去前线大战三百回合,但我爹不让,只让我游手好闲,安享岁月。

我只能应了下来,继续当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檀月起先跟我回来的时候,确实有些不适应。

我说,要不我同他搬出去住,毕竟魔气会损伤仙骨。

檀月只是说,「外面仙魔之争太混乱,还是不必去蹚浑水。」

他艰难地适应着在魔修里的生活。

我见他整日困在我的闺阁当中,实在是有些憋屈。

所以就常常带他去看看魔山的风景。

我告诉他,这是我少时常嬉戏的地方。

虽然我只来这里三年,但这些是我爹告诉我的。

所以为了当好魔女,我尽职尽责地将南音的一切接了过来。

路过那棵枇杷树的时候,我同他便多逗留了一会儿。

我说,「这是我三年前种下来的,等到明年夏大抵可以结果了。」

檀月便探出手,格外亲昵地碰了碰那枇杷的嫩叶,「世人都说魔山寸草不生,如今看来,倒是谣传罢了。」

「并非。」我领着他看枇杷树的根部,「魔山土地不易生长植物,这土是我爹从人间带回来,用魔力巩固,才得以生存。」

我颇有些得意地说,「这可是整座魔山,唯一一株植物呢。」

檀月没说话,只是用他那滋润万物的灵力,同样注入那人间土壤。

许是因为灵力浇灌,枇杷树突飞猛进,竟然连连长了两米高!

他似乎是想用灵力催开那枇杷树,但魔山限制了他的灵力,所以此举并没有成功。

檀月神情有些郁闷。

我觉着好笑,就安慰道,「无碍,明年夏,它一准就结果了。」

檀月只能点点头,便又同我去逛了魔教其他地方。

可惜我们都没有等到明年夏。

仙门在倒春寒的时节,忽而来犯,气势汹汹。

等我回过神来,我爹已经被硬闯入的仙门之主,擒在座下,成为寇首。

那时我在做什么?

我被檀月带去后山,用一个障眼法,困在洞天之外。

我以为那是解迷,而并非是设定好的圈套。

当我从洞天出来之时,檀月已经不知所踪。

我在寸草不生的魔山里面,又一次体会到了那浩渺如天地初生的混沌气。

比之前仙门所见,更为浓郁和浩瀚。

好在魔山并没有万物教混沌气摧残,他折断的,只有那一株两月后便可以结果的枇杷树。

我无比清晰地知道,檀月他骗了我。

 

十九

和檀月再见的时候,我并不体面。

我被关在魔窟的监牢里面,而我爹不知所踪。

他披星戴月地来到了监牢面前,一改往日的温雅恬淡,净白的面容上全是化不开的郁结与悲伤。

我连白眼都不想冲他翻,只是扭过头,在墙壁上画着正字。

他说,「对不起。」

我并没有原谅他的打算。

我问,「我爹呢。」

魔教已经被檀月仙尊和众仙门里应外合打散。

魔山被众仙门占守,魔道弟子确实是作鸟兽散。

至于我爹,本该是必死无疑的结局,却意外的活了下来。

这当然是檀月仙尊的功劳了。

我冷笑一声,「怎么?仙尊难道还想让我为您感恩戴德?」

我从未想到,正派人士竟然能够干出来这等下三滥的事情。

当真是防不胜防。

堂堂仙尊竟然能委身同我回魔山。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说他会演,还是该说自己太蠢。

我只是心不够狠,至少,没有檀月仙尊狠。

他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出来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你是穿越进来的吧。」

「……?」

 

二十

老实说,他这句话确实将我吓得精神一振。

我甚至都以为这檀月仙尊修炼成可以看见位面世界的大能了。

难道他是要抹除我这个 bug?

险些被灭门已经够惨了,不会还要抹杀我吧?

这下我连郁郁寡欢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警惕地盯着他。

虽我的魔力不足和他抗衡,但拼一拼未必不可以。

檀月只是解开了困囿我的法阵。

他同我说,「我也是穿进来的。」

「……?」

这比檀月仙尊是大能还要惊悚好不好?

但这样也能解释得清楚,为什么檀月仙尊这人不修炼,会拿着玉简和我搞网恋了。

听他的解释来看,他的穿越和我的穿越不一样。

我就进来混吃等死,而他进来是有任务的,若不然就会被直接踢出这个世界。

我冷静下来,问他的任务是什么。

他说,「攻略魔女,打败魔头,打散魔教。」

老实说,如果他不告诉我这个真相,我可能不会恨他。

因为在原书当中,仙尊确实是力要将魔教打散,这是命中注定。

我也只会怪他骗我,而不会恨他的发心。

这个结局,是我早就知道的。我也知道,我可能改变不了。

我能改变的就是,仙尊或许是爱我的。

但眼下他却告诉我,和我在一起,只是他的任务。

他把我的真心当做什么了?

当做他闯关的阻碍?

还是当做他这一程的精神小菜,闲暇时候亲一口提提神?

我觉着恶心又难堪,悲凉又无助。

檀月抿着唇,「我……我迫不得已,在任务当中,我必须要杀了你们,但是——」

但是什么?

「我已经向系统申请,用我所有的积分,换你们活着。你和你爹,都可以活着,自由地活着。」

我连讽笑都勾不出来,只站在昏暗的魔窟里面,冷冷地看着他。

「檀月仙尊,你当真是慈悲为怀啊。」

他拽住我的衣袖,夹着一丝恳求。

「阿南,现在我没有任务了,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们,重新开始。」

我甩开他的手,更甚至,用尽魔力,往他心口挥去。

我要让他知道,我现在有多疼。

我维持着最后的矜傲,给他丢下来一句话。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用爱来骗我。」

自始至终,我以为真实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任务。

多可笑啊。

多可笑。

 

二十一

我带我爹离开了魔山,但他显然不想这样苟活,趁我不注意就献身大道了。

天地间,我又成了沧海一粟,找不到来处,也寻不到前路。

让我从这种茫茫无边的寂寥中走出来的,是我爹座下的大弟子。

若非我和檀月网恋,想必现在我和他应喜结连理,共筑辉煌大业了。

都怪我,若非我一时兴起失了理智,我也不会。

大弟子叫做东歌,我爹还有其他两位弟子,分别叫做北律和西乐。

魔道被屠当天,这三个弟子恰巧不在。

檀月恰是掐准了这个时机,带领众人攻上魔山,最后将我爹一举拿下。

东歌告诉我,他们决定要重振魔教,以完成我爹的心愿。

我自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北律和西乐分别去联系四散在外的其他魔头,而东歌和我便去寻找新的根据地,准备召集众人,休养生息之后再与仙门正面一战。

魔教弟子本也损失无多,仙门不想把这不光彩的偷袭闹大,所以只削了我爹的魔力,以为这样魔教就不成气候了。

魔教自然不服,更是不耻仙门做派,加上三位大弟子法力高深,理所当然地就归顺在我的麾下。

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已经不去想那个口口声声说不会伤害我的人了。

想渣男做什么?

东歌难道不帅吗?

东歌穿着一袭黑衣斗篷,俊美邪肆,野心勃勃。

他说,「主上,大军已筹备妥善,不知主上决定何时攻上仙门?」

我把玩着我爹那枚玉令,这是锁魔环。

我爹知道大势已去之前,先将他毕生所学传在玉令当中。

这些时日我苦心修炼,功力暴涨,已非昨日之我。

这应当是我爹给我留的最后退路。

但我不想让它成为退路,我要让它成为劈碎仙门的一把刀。

我说,「就明日,三夏典。」

东歌俯身应下,却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他试探性地说,「主上,今日魔道中我遇见一位颇具天赋的魔修,他却一直说要见主上。」

颇具天赋?

见我点头了,东歌才将那人带上来。

见他的第一眼,我并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但那阵若隐若现的茶香飘过,我心中先是一痛,而后又故作镇定,抬眸望向他。

仙尊捏了个决就可以变成魔头,藏在魔修当中,可他却偏偏用骗我来达成目的。

我弹指将他的伪装化解,又对上那张净白俊朗的眉目。

阔别三年,恍若一刹。

我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望向他了,「仙尊只身闯龙潭,是觉着本座不会杀你么?」

他没有说苍生,也没有说大道,只是说,「我堕魔了。」

堕魔。

需要剥除仙根,自毁经脉,逆行倒施,重头再来。

万年修为一日废,昔年云巅终成尘。

东歌大骇,「檀月仙尊?你,堕魔了?」

他用魔气探求真假,同样,我看见他因为剥根而七零八碎的仙魄。

想应是极疼吧。

至少应比我见到魔道陨落那天,还要疼上几分。

我冷然道,「覆水难收,不必如此。」

哪怕是没有仙根,他单立在那里,也是天人之姿。

他这般作为,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多少有些可怜他,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恳求道,「阿南,我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没有错,那是他的职责。

我恨他,但我不怪他。

我想起来那夜月巳山上的秋风,夹着桂子的浓香和他身上清冽的茶雾之味。

于是,我也用同样斩钉截铁的声音,同样坚定不移地对他说。

「不好。」

这次,我不骗他。

覆水难收,何有重来一说?

我想,网络水太深了,一恋误终身。

误终身。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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