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

一

「珠珠啊。」好吧好吧，我又听到我爹熟悉的声音了「又要睡过头了，今天大日子也忘记了？」

珠珠？猪猪？我脑袋懵了一下，忽地想起，今天我成亲，然后我身体里一股力量涌上，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好吧，迎面而来的是我爹的老脸，他老人家依旧浓眉大眼，此时正笑眯眯的盯着我，而我的丫鬟呢被他老人家吓得战战兢兢的。

我，李明珠，对，就是这么俗气的名字，李大将军的独生女，因为我是我爹李柱国唯一的闺女，掌上明珠嘛，就叫李明珠了，简单粗暴，我爹呢，本来是个屠户，阴差阳错救了流落在外先王，又阴差阳错地很能打，然后又阴差阳错地一路和先王经过一系列光辉历史，最终，老粗人的我爹当了齐国最牛批的大将军。

然后呢，我其实觉得我比我爹更牛，因为我实在是太会投胎了。

这话怎么说，算命的说我爹造了太多杀孽，这辈子恐怕命里无子，我爹虽然很难受，但是他杀的人确实太多，没办法，可能是我爹太强了。

总之，我娘不知道为啥老蚌生珠，三十好几怀上了我，我爹一度认为我肯定生不下来，然后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这可以说给我了我爹一个巨大的打击。

要不是看我是我娘刚刚生出来，还热乎，就要掐死我了，后来我爹又怕我养不活，就没娶什么优雅好听的来，简单粗暴好养活。

但是我爹说我打小就不太聪明，虽然我不这么觉得，反正不就是穿衣吃饭长大嘛，虽然琴棋书画我学的不太好，但是我力气大啊。

不知道是不是天赋异禀，我打小力气就大，我爹都比不上，为此我爹多次可惜我不是个男娃，不然肯定能继承他的衣钵收复东平失地。

好吧，今天重要的还是我要嫁人了，虽然我爹一直很反对，但我觉得卫焕是个好人，别的不说，首先他长的好看，我还没见过比卫焕长的更好看的人，当然也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卫焕是荣国公家的世子，反正就是下一届荣国公嘛，这还说不明白，反正要是讲亲戚关系，他是王上的表弟，长的又好看，家世也好。

所以那些贵女们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朵鲜花要插我这牛粪上，嗯，我要是比起那些美得不得了的美女，的确是牛粪，那没办法，我爹一个屠户，我娘也是个普通人，我总不能就逆天而行吧，我能长的清秀佳人的样子明明就已经很给我爹长脸了。

而我能嫁给卫焕，肯定还是因为拼爹啊。

谁叫我爹就我一个闺女呢，又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他老人家自己选总不高兴，我选个好的他也不满意。

我寻思老人家都这样，都觉得自己孩子好，卫焕已经这么好了他还是看不上，然后我就像画本子里那样假装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爹就答应了，马上就给我找王上下旨去了。

这算不算我喜欢卫焕做出的努力？虽然我爹不太好受。

但是我能做这个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我画本子看得多，不太喜欢棒打鸳鸯啊这种事，我已经把卫焕仔仔细细地打听了一遍，他肯定绝对没有喜欢的姑娘！

所以我肯定没当坏人，然后我还觉得不能太强迫他，于是上次花灯节我就和他表白来着。

卫焕那张脸长的可真好看，我瞧着就心里扑通扑通的。

「卫焕？」我就笑着瞧着他，可能小笑得有点傻「你也来看花灯啊哈哈哈。」

他好像有点尴尬，然后很有礼貌地给我行了个礼：「李姑娘好。」

李姑娘？谁是李姑娘？哦哦哦，我是李姑娘，我感觉我被卫焕迷惑了，差点傻了，但是我思前想后，觉得做人不能畏畏缩缩，于是我咳嗽一声：「咳咳，卫公子啊，那个，就是，你家里可给你许了人家？」

我说了什么我？什么许了人家！女孩子才是许人家的，「不是，我说错了，就是，就是那个意思。」我感觉我已经是找不到适合的词语了「就是，卫公子最近有没有想成亲的打算啊？」

好吧我疯了。

虽然我平常不咋学那些贵族礼仪，我爹也不咋要求我，但是我还是深深明白，我可能，真的是个傻子。

「噗。」头上传来一声轻嗤，声音清淡好听。

我刚刚还觉得不能畏畏缩缩，但是现在只想龟缩，他一定是在嘲笑我！

「李姑娘很是率真可爱。」他突然这样说。

是吗？我摸摸头，然后傻乎乎的笑道：「我也觉得。」娘啊，你为啥不把我生聪明点。

二

反正，虽然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很傻，虽然我不是啥大美女，但是这一来二去，我觉得卫焕喜欢我！

这可不是普通且自信。

俗话说，红颜枯骨，虽然我李明珠不是啥亮眼的大美女，但是也是肤白大长腿，热情开朗且有权有势的好姑娘，后面应该是重点，反正经过多方原因，我确定了以及肯定，卫焕喜欢我！

我就试探了他一下，毕竟卫焕那么有礼貌，又害羞不肯给我说明白，我想他应该是不好意思，既然是我先表白的，就应该，负责到底！

我给他修了个荷包，嗯，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打小除了和我爹对打之外就没吃过这种苦，我的手指上全是针眼！

疼死我了，还不如我爹把我打一顿来的痛快，绣花针这种东西就是逆天而行，连我手上的老茧都能戳破。

好吧，怎么辛苦都无所谓，总之我送了卫焕一个绣的歪歪扭扭的荷包，上面绣的是最简单的青竹，因为我总觉得，卫焕翩翩君子，竹这样清雅的东西倒是配得上他，这种形容词可能是我匮乏的脑子里能想出最好的形容词了。

卫焕接过了我的荷包，然后看了一小会。

我很紧张，我已经快疯了，但是我还是假装很淡定：「你，觉得好看吗？」不知道他听出来我声音在打颤不。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那张好看的脸突然荡开一个笑：「好看。」然后挂在腰上。

我心里的小鹿快要撞死了，卫焕答应我了，但是我已经乱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那卫公子有成亲的打算了么？」

他又点点头：「嗯，有了。」

这也算是，两情相悦了吧。

反正今天我就要和卫焕修成正果了，以后我可以天天和他在一起，还能做画本子里羞羞的事情，还能让他教我读书，教我写字，然后生一堆孩子，叫我们爹娘，还能有孙子孙女，到我们死的时候都还能在一起。

嗯，我一定会像我我爹对我好那样对他们好。

对了，得尽量当个贤惠的娘子，免得卫焕被嘲笑，毕竟那些人都爱说我没规矩。

「珠珠啊，好好过日子，那小子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回来找爹。」

「珠珠啊，你娘没什么嫁妆，我好不容易存了点家底，你都带上。」

我爹对我依依不舍，隔着盖头我都能感觉到李大将军快要哭了。

我决定安慰我爹：「爹你放心，我一定生个大胖小子，和我力气一样大，让他和你练武，他以后一定能收复东平失地。」

我爹哭了，我从没见过他哭，他狠狠给我背上来了一招：「别生，不生。」

「你爹我能打回来！」老人家了说话声音还老大。

我估计他想起我娘了。

但是我肯定要给卫焕多生几个孩子的。

三

很不幸，我本来早就做足了准备功夫，就等着卫焕掀开盖头，看看我这辈子最美的模样，而他居然，睡着了！

这些来吃饭喝酒的这是一点数都没有啊，明明知道今天晚上他有大事要干，还把他灌醉了？

我看了很久卫焕白净的脸，心想算了，本姑娘大气不计较，毕竟还是知道回来一起睡的。

第二天卫焕和我道了歉，说他成亲太高兴了一时间就喝多些，没把握个度，委屈了我。

怎么会呢？我本来还有一点点事情，他这样一说，我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了。

这就是会哄人的优点么，今天又更喜欢卫焕了。

但是这事说来也是，我发现，卫焕他妹和他娘都不太喜欢我，看我就很嫌弃的样子，虽然她们都假装很客气的收了我的礼，但是我感觉她们对我应该不是很满意

不过也没关系，我总能改变他们的看法的。

卫焕作为王上的表弟，每天公务繁忙，我看的出王上应该蛮重视他的。

因为，我现在快要气死了，卫焕到现在都没有时间和我洞房。

我第一次在心里这么骂王上，不解风情一点体恤下属的觉悟都没有，刚刚成亲就让卫焕天天进宫，早出晚归还搞得卫焕根本没有时间和我多说两句话，更不用我想的你侬我侬了。

每天我的开始就是，早起，看看账本，然后请安，和我婆母说说笑笑，和我小姑子说说笑笑，当然不是真的说说笑笑，因为她们言里言外都是说我傻，但是忍忍就好。

最后给卫焕准备晚饭，伺候他休息，每天都像规定好了一样。

我决心要改变这种情况，我不能坐以待毙，因为据说如果这种事情不解决了，我们夫妻之间会存在很大的问题。

根据我看了多年的画本子，由于卫焕性格毕竟沉闷，我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这种调教气氛的事情我很在行。

首先，我要学会做饭，俗话说的好，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我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厨娘崔娘子，决定潜心修行，崔娘子长的普普通通，但是手艺是一点也不普通。

崔娘子瞧见我，貌似很惊讶，随后我知道，京城里的人都说我仗着我爹强逼卫焕娶我，致使他不得不「委身于我」。

好啊，胡说八道！好歹我也勉强算是清秀可人，这把我说的像夜叉一样，明明我们两个是两情相悦。

我必定好好学厨艺，然后一雪前耻。

事实证明，我果然继承了我爹的良好基因，因为我仿佛在厨房打仗，等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做好了一份炒青菜之后，厨房已经一片狼藉了。

没办法，我对做不熟练的事情，总是掌握不好力气，一不小心就这个断了，那个坏了。

「哟，李明珠，你在折腾啥呢？」说话的是我小姑子卫姣。

她很嫌弃的看了看我做的炒青菜，瘪瘪嘴：「你这东西，能给卫焕吃？」

虽然我知道她一直不太喜欢我，但是我现在已经心很累了，所以我看着她的眼神其实有点不太友善。

卫姣仿佛发现了，然后突然笑呵呵说：「嫂子慢慢学，肯定能学好的。」

她不会是害怕我打她吧。

嗯，有眼色。我点点头，然后端着我的炒青菜就去准备了。

四

卫焕看着今天晚上的我做的丰盛的晚饭，终于，他温和的面颊出现了一点疑惑。

而我则笑嘻嘻傻呵呵的看着他：「夫君啊，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他点点头，对我温柔一笑，然后尝了一口。

好吧，我看出来不好吃了，因为卫焕百年难得一见的，青劲爆起，额头上还留下了虚汗，但是他咳了咳：「娘子做的不错。」

我错了，我不该学厨艺的，看卫焕这样，我快要心疼死了。

但是我向来是不善于把七七八八的事情埋在心里的。

「夫君啊，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对我，有一点点冷淡。」我说。

卫焕闻言抬头看我，然后用一种温柔如水的眼神看着我，道：「为夫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娘子不要多想。」

难道偷偷谈情说爱变成可以光明正大了，卫焕就不喜欢了？我夫君卫焕居然是这样的人？渣男竟是我夫君？

他看着我不敢置信的眼神，知道我应该又误会了什么。

然后他说道：「娘子安心在家就好，为夫这些日子有些忙，不能看顾过来。」

他将我抱在怀里，然后继续安慰道：「朝中事情比较多，我与王上又在商量着东平失地的事情。」

「王上登基不久，想收回东平失地以立威望。」

「我身为他的近臣，更不能拖后腿。」

好吧，我确实没有想到是这样重要的事情。

我也不能给卫焕拖后腿。

贤妻该当如此。

然后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好些时候，终于听说王上已经开始视察新军了。

这段时间我也对国公府有了新的认识，比如，卫焕不是我婆母的孩子，国公府嫡长子早死了，这才把卫焕过给了婆母养着，但是我婆母一直觉得是卫焕克死了她儿子，虽然名头上公爹压着不敢在外面大肆宣扬，但是她就是很讨厌卫焕。

连带着小姑子卫姣。

她整天对我冷嘲热讽。

「李明珠，你以为你嫁的是个什么好货色。」

「卫焕也就表面上会装。」

「瞧你那傻样，啥都往他那送。」

「他才不是真喜欢你，他就是骗你的，他就是想在王上那里得脸，你父亲手握兵权。」

我无语子，就算是看上我的家世那也是我，能怎么样。

「等你爹老了打不动了，他肯定就嫌弃你了。」

她肯定是想要我打她对吧。

然后卫姣恼羞成怒：「卫焕打小就喜欢我们隔壁孟家的孟云桑。」

「隔三差五就去偷看人家。」

她说的通篇里面就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虽然我第一感觉是不能相信，但是吧，我总有些好奇。

于是我决定去看看这个孟云桑是何许人也。

五

隔壁的孟大小姐似乎真的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原因无他，我已经快注意了一个星期，她居然都没出过门。

更别说看到她是什么样子了。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卫焕最近仿佛对我更冷淡了。

我怀疑卫焕肯定是在外面有人了，我自从成亲后为了做一个贤妻良母，就很少出门，对于外面的新消息也很少关注。

毕竟我每天很忙。

但是最近我在打听隔壁孟小姐的同时，听说卫焕最近都在接待邻国的明阳公主。

那位公主国色天香，又身份高贵，所以全京城都在传卫焕要和这位公主联姻。

我直接？？？

公主总不能当小妾吧，而且我们成亲时间也不过一年，这就要夫妻感情破裂了？

寻思了半天，本来我是该相信卫焕的，但是他最近表现太差了。

我还是相信自己吧。

于是我让我的小丫鬟雨兰去打听这件事，她从小就在这种事情上非常有天赋。

过不久卫焕回来，破天荒给我带了一件礼物，是他亲手做的灯笼。

「我第一次见明珠时，就想送这个给你。」

他的目光深情款款。

要不是听了雨兰那小丫头打听的事情我就真信了你的邪。

齐国要将东平失地抢回来并不容易，所以王上不得不和邻国的随国和谋出兵，然后两国联合，最好最牢靠的方式就是联姻。

随国公主偏偏对卫焕一见钟情。

最近和我说忙于政务，不过就是陪这位公主看我大齐风情而已。

我很生气，我想不到别的词再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我喜欢他，这种感觉欺骗不了我，所以我宁愿为了他找借口。

打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突然开始害怕了。

那灯笼上画了一朵幽兰。

不是我喜欢的，俗气的李明珠喜欢开的最好看最艳丽的牡丹。

明明他知道。

「夫君你真好。」我就和往常一样笑着和他讲话，然后让雨竹把灯笼收起来。

我决定再相信卫焕一次，纵然他不给我解释。

「我知道明珠喜欢牡丹，但是我希望明珠也能喜欢我喜欢的东西。」

卫焕喜欢高洁幽静的兰花，我知道，但我没有回话。

之后他表现的一如既往，仿佛固定的行程一样，和我共进晚饭，然后休息。

要睡着时，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正抚摸着我的发顶。

我第一次，不那么想给卫焕生孩子了。

六

我自欺欺人了一段时间，直到长公主的赏花宴。

王上就长公主一位姐姐，所以京城里的世家贵族都得给面子。

虽然我从来不喜欢这样的宴会，我总是被人笑没规矩。

破天荒的，卫姣居然愿意和我一起去，要知道以前就算只是出门上香，她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就怕我牵连她了。

卫姣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对我说：「我就是来看好你，免得你丢我们家的人。」

哦，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怜悯。

卫姣和我坐在马车上，像憋了什么话不好说一样。

直到马车快要到长公主府了，她突然才说道：「李明珠，你说你怎么就喜欢卫焕呢。」

「我都告诉你了，他也不是表面上看的翩翩君子。」

「他心机深，你这么傻你玩得过他？」

她又骂我，但是我不想瞪她，其实卫姣人挺好的。

「要我说，你和他和离也就算了。」

「只要有李将军在，你想找什么样好看的找不到。」

我还不知道卫姣居然能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和我爹不谋而合。

看我半天埋头没理她，她也觉得没趣儿，「算了算了，和你说了也没用，傻乎乎的。」

宴会上我第一次看见了隔壁的孟小姐。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姑娘，气质温雅又高贵，一举一动都规矩有礼，很像卫焕喜欢的兰花。

哪都长的比我好。

然后是那位明阳公主，也是国色天姿，大气温和，明显就是倍受疼爱的皇家公主。

也是哪哪都长的比我好。

真的是很难不自卑啊。

卫焕应该配这样的美人才对，而不是一个打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不学规矩，冒冒失失样貌普通的我。

七

长公主的宴会过的极其平淡。

也许是因为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守规矩，也许是因为我爹出征了，议论我的人少了许多。

但更多的，都像是在可怜我。

她们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卫焕要娶明阳公主是板上钉钉了，我这个世子夫人，就是昨日黄花了。

卫焕察觉不到我的担忧害怕，或者说，他应该觉得李明珠不会害怕。

我和卫焕说我想我爹了，想回府住一段日子。

李大将军出征东平，所以诺大的将军府里就我一个人。

我终于能喘口气，不用每天早起伺候婆母，打理家事了。

于是许久没出门的我，决定出门放松一下，或许就不太容易想那么多，或者像个疯子一样疑神疑鬼了。

我带着雨竹出门踏青，小丫头眼睛很灵，一眼就瞧到了和明阳公主在泛舟的卫焕，我夫君。

我可真是倒霉啊。

那是什么感觉呢，浑身发抖还是发冷。

我一直相信我在卫焕眼里是特殊的，陪公主玩乐也好，最初曾经深深喜欢过别人也好。

我信他是为了王上的宏图霸业，才被迫给公主伴驾。

也心疼他从小没有我那样无忧无虑，父亲疼爱的童年，所以向往美好。

可是直到我瞧见那熟悉的笑。

原来卫焕不是只对我一个人温柔。

我李明珠从来也不是什么特别之人。

然后卫焕瞧见我了，他刚还笑着的面容突然停滞。

我不顾身后雨竹的叫声和卫焕追来的身影，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总算从小和我爹习武还是有些用处的，跑了一路我都不累，关上房门，终于得了安静。

我爹说的果然没错，我从小就蠢。

过了不久，我听见卫焕在门外，他敲了好一会儿门。

「明珠，你开门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开门我和你慢慢说。」

「我就是陪明阳公主了解一下京城的风俗。」

卫焕的声音还是很好听，可是我一听见他讲话，仿佛就看见了刚刚他朝明阳公主笑道样子。

我不想看见他。

最后，他就那样停在我房门前不走了，也不再敲门说话，就等在门前。

僵持到了傍晚，我才不得不走出来，因为仿佛我不出来，他就能在门口站一夜一样。

见我出来，卫焕一把把我抱进怀里，和他以往的温和都不同，他抱得太紧了。

「明珠，这是王上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你要相信我。」

我赌气，略有嘲讽地说道：「等有一天，王上让你杀了我，你也不能违抗。」然后一把退开他。

他被我推了一个踉跄，似乎被我的话刺激到了，说话声音极大：「不会的，明珠你相信我不会的。」

他又上来抱我，然后拍着我的背安抚我，「你要相信我。」

「等过了这段日子，我就能和你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了。」

「到时候我教你写字，你不是一直都想吗？」

他的话像罂粟，一点点蚕食着我的力气，我放下了想要推开他的手。

「明珠，我们生个孩子吧。」卫焕轻轻在我耳边说。

八

我对卫焕的话半信半疑，但是从那天起，他的确对我关心起来，无微不至。

若不是传来我爹的死讯，我还以为我的日子能越过越好。

我爹出征东平，未到战场，就被敌国吴国刺杀身亡。

斥候的消息到京城时，我爹的灵柩已经走在了半路。

我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的好身体，没晕没倒，脑子里一片空白。

哭也哭不出来，动也不想动，我就那样跪在我爹灵前，旁边和我爹有生死之交的叔伯小心安慰着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他们都在遗憾，打了一辈子仗的李大将军，没能死在战场上，他想了一辈子的东平失地，最终也和他有缘无分。

卫焕陪在我身边，帮我招待前来吊唁的人，因为我已经如同一块木头，在我爹灵前一动不动。

「明珠，不要伤心，坏了身子。」

「我一定会为岳父报仇的。」卫焕温声安慰我道。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我说。

卫焕看了我一会儿，最终点点头，推门出去。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懂规矩，不懂琴棋书画，说我爹得了天大的富贵也不懂得教养儿女。

但我从来都庆幸我有李大将军这样的爹，不管我是个女儿也好，男儿也罢，他从不约束我，舞刀弄枪，不喜文墨，偏爱男子喜欢的兵法阵法，他也从不反对，即便我惹是生非让他多次丢脸，他也愿意为我卖老脸赔礼道歉。

五大三粗的李大将军是我从小到大的避风港。

可是他现在就躺在这里，再也不会同我讲话说笑，连打我都不能了。

他们都说我爹是被刺杀的，可我不信，我爹没少被刺杀过，可他次次都能化险为夷，没道理在东平这一次就着了道了。

所有人都觉得李明珠蠢，但是我不蠢，我只是觉得人若活的太条条框框实在太累。

除了我，没人仔细看过我爹的尸体，脖子上干净利落的一道血痕，再无其他。

我爹也许是自刎的。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不可能被人刺杀而不反抗，除非这个人，不能反抗。

那就只可能是一个人了。

世人都说，狡兔死，良狗烹，也许我爹正是这样不得不死原因。

我感到手心一阵疼痛，低头一看，竟是指甲已经陷入皮肉里，丝毫未觉。

卫焕啊，你最好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我想与卫焕摊牌，这样的千疮百孔的日子，我是一日也过不下去。

可之后呢，若是和他有关，杀了他？无关，我又该怎么办呢。

想不到一个好的办法，或者是我现在已经是一团乱麻。

我爹一辈子打仗，在军中有很大的声望，敌国的刺杀一时间群情激愤，不管是我熟悉的叔叔伯伯，还是军中的小兵小卒，都对吴国征讨连连，军中将士士气高涨，恨不得杀光吴国一群卑鄙小人。

最后，王上下召，封卫焕为平城王，统领三军，王，石两位将军为副帅，出兵东平。

我的希望最终还是破灭了。

我恨死了卫焕。

九

我不肯离开我爹的灵前，也不肯吃饭。

卫焕担心地走进来，说：「明珠，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岳父才真的会担心的。」

看着他依旧好看的面庞和担忧的眼神，我竟扯不出一个笑来。

「卫焕，我想问你一件事。」我的声音已经十分嘶哑。

「你说就是。」他端起旁边的茶盏，「先喝口水吧。」

我狠狠将茶盏一抛，看着我爹的灵柩：「你告诉我，我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茶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怔了怔，急急忙忙说道：「明珠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他还在骗我！

「卫焕，我不蠢。」我死死盯着他那双眼睛，「如果和你无关，你就在我爹的牌位前，发毒誓。」

他用一种从来没认识过我的眼神瞧着我，我心中钝痛，但我还是问他：「你敢吗卫焕？」

「好，明珠，如果你真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跪在我父亲灵前，「苍天为证，我卫焕若和岳父的死有关，就仕途不顺，不得好死。」

「不是这样，卫焕，和我说。」我仿佛看出他心存侥幸「苍天为证，此事若与你卫焕有关，你活着就痛失所爱，无子无妻，死了也孤寡一人，下十八层地狱。」

「明珠，你当真要如此？」他不敢置信「无妻无子，孤寡一生，你竟这么恨我。」

我摇摇头，不在用往常活波开朗的语气说话：「若是与你无关，我们就相安无事。」

「往后，和离也好，休妻也罢，我李明珠都受着。」

他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嗫喏道：「不会和离的，我也不会休妻，明珠，你相信我，我们能好好的。」

「卫焕，你不敢？」我像个木偶一样倒在他怀里，「你发誓，和你无关，我就和你好好的。」

我没推开他，卫焕就这样抱着我，小声道：「你不能这样逼我明珠。」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有人敢嘲笑你。」

「我不喜欢孟云桑，我也不会娶那个公主，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我许久哭不出来的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整个人如同被抽了力气的娃娃。

「我蠢，我真蠢啊。」

「看我接近你很傻吧。」

「王上想要兵权，你想要高位，我李明珠就是你们陷阱里的野猪。」

「杀了我爹，你这个好女婿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我爹的位置。」

「没有人会不服，因为你卫焕对我无微不至，照顾有加，就是我的叔叔伯伯也会看在我爹的面子，心甘情愿给你这个从来没有领军打仗的平城王当副帅。」

「只要你对我好，假以时日，所有人都会渐渐忘记我爹的。」

卫焕没有说话，但是我感觉到他逐渐发抖的身体。

他不敢否认。

「所以你喜欢我是假的。」

「对我好也是假的。」

「从始至终，你就把我当一个傻子 。是吗，卫焕？」

他被我这话刺激到了，语气激烈，「不是的，明珠，我爱你的，我真的爱你的。」

「嗤。」我缓缓推开他「你不必再做戏了，我不会揭穿你的。」

我走到我爹的牌位前，「我爹自刎，也是为了齐国。」

我端起早已放在我爹灵前的酒。

「明珠，我没有，没有演戏。」他委屈地像个孩子「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我杀不了你，也对不起我爹，可是我要是活着，不论你是真心也好，做戏也罢。」

「我这辈子都得和你绑在一起。」还不如趁早死了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卫焕？」

他还跪着原地，看见那酒，目眦尽裂，怒吼道：「李明珠，你敢！」

「你若敢喝，本王让你全族陪葬！」他刚说完，我端起毒酒一口饮下。

仰头倒下，他好像还在很深情的抱着我，然而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卫焕这个杀千刀的，还好当时没给他生孩子。

十

卫焕最终也没想杀了我全族人。

他看见我死了，破天荒哭的像死了亲娘一样。

东平的战事迫在眉睫，他不得不离开京城，临行时，他给我找了一副上好的棺材，停在了卫府祖祠里，吩咐了不等他回来不许发丧，谁反对都没用。

所以卫焕是个疯子。

我爹好不容易养大我，自然不可能真自杀，我决心要快快乐乐地活着，但是要是要我余生都和卫焕渡过，那才真的是生不如死。

但是不准发丧这种事实在太疯癫了，要知道打仗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都有可能，等卫焕回来，我估计都已经不成人样了。

所幸，我只是吞了我爹的假死药。

卫焕出征没多久，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推开了棺材板，然后一把火烧了荣国公府的祠堂。

在棺材里呆的日子，我想了很多事情，憎恨卫焕也罢，厌恶王上也好，但是我终究不能做什么，我不能毁了我爹守护多年的齐国，我已经够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我回到将军府，拿走了祠堂里的佩剑，我要帮我爹完成他没完成的事情。

从小到大，我听我爹讲了太多军中的事情，但如今，却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触这群人。

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有的人已是孑然一身，有的人还有娇妻幼子，无一例外的，他们的亲人都死在战场上，有怕死的，却没有畏敌的。

我是和我爹都能对打的人，力气又大，在军营里呆了多日，也未曾暴露，甚至还因为表现好当了百夫长，手下有了小队。

我怕卫焕会认出我来，幸好我是在我王伯伯的手下，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卫焕。

但这场战争肯定是不容易的，吴国能强占东平那么多年，自然国力强盛，兵强马壮，一时间居然僵持不下，两边都难分胜负，不得不开始打持久战。

这样下去，只会死伤更多的人，齐国大量的兵力投入东平，难保其他国家不会偷袭其他边塞，到时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最终，卫焕作为统帅，还是决定派人探听敌军情况，顺便打探周边山路情况。

吴国占领东平多年，自然比齐国了解地形，这让齐军吃了不少亏，所以派一小队人先做侦查，是最稳妥的行为。

我在军中比试常得头名，又偶尔能抖个机灵，所以最终，这件差事落到了我的头上。

东平的山路险峻，晚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带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摸索山路，终于走了几个时辰后，绕过巡逻的吴军，到了一处山头。

我们瞧见了一处有光亮的吴军军帐，隐隐还能传来歌舞乐声。

但是仔细观察一番后，发现守卫的人并不多。

「头？」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兄弟说道，「这人打仗还带歌姬舞姬啊。」

「头你看，那是，粮食！」小个头的说道。

这山谷里居然是吴军的粮食后备，数量不小，应该是吴军粮草的一多半，我想我们是撞了大运。

「二黑，柱子，你俩带两队，去山头上烧火，记得，要在我们军帐看得见的地方，三堆火。」

「烧好了你们就赶紧撤离。」

「金子带一队人随我一起。」

「咱们放火烧粮去！」

我们行进地极其缓慢，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还好这守粮的还在沉迷酒色，半点没察觉到即将到达的危险。

十一

「起火了！」

「粮食着火了！」

「快救火救火，前面的营帐也起火了！」

「有人被困住了，快救人啊。」

「那边的山上！那是齐军的信号！」

吴军军营顿时火光四起，一大批人开始救火。

我瞧着旁边的几个兄弟脸上露出的灿烂的笑容，也笑了：「快走吧，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

「分开走，现在吴军乱了，一起反而容易被发现。都记得来时的路吧？」

「记得记得。」几个男孩都兴奋地说道

山下火光连天，看到信号的齐军已经开始发起进攻，被突袭的吴军进退两难。

这场战争最终齐国大获全胜，吴国死伤惨重，多年难以恢复元气

全身而退，我却再回不得军营，这样大的功劳少不了封赏，要面见主帅和王上。

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与卫焕有瓜葛。

山下的声势阵阵，号角连天，我抚摸着我爹的佩剑。

东平这场仗，我代替您打完了。

恍惚间，我听见了他老人家的声音，一如我出嫁那天。

「珠珠啊。」

趁着月色，我逃离了山坡，离开了东平。

卫焕，恨也好，爱也罢，我都选择放过，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见罢。

番外

卫焕这辈子都没想过会遇到李明珠这样的女孩。

幼年时期，他是家里卑微妾室的孩子，姨娘死的早，头上还有个聪明伶俐的嫡出哥哥。

荣国公与夫人感情甚笃，唯独多了卫焕这么个意外。

大哥有疼爱他的父母，可爱漂亮的妹妹，卫焕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方小小的院子，几个嫌弃自己的婢女嬷嬷，还有隔壁总能传来朗朗书声的孟家。

孟云桑是他大哥玩的最好的朋友，卫姣说孟云桑以后肯定会嫁给大哥，而他只能娶一个小门小户家

的女子。

荣国公夫妇从来都是当他不存在，似乎选择忘记就能忽略夫妻之间唯一的嫌隙。

直到荣国公夫人唯一的儿子溺水而死，她骂他丧门星，克死了自己儿子，但是最后，荣国公还是把他过到她的名下。

从此卫焕就成了嫡子。

他以为他继承了大哥的一切，时常偷偷爬墙偷看孟云桑。

但孟云桑从此就和荣国公府断了联系，他除了这个偷来的身份，什么也不是。

卫焕想证明自己，是比自己大哥更好更优秀的。

他跟着三皇子一路谋划，终于走上了这条路。

三皇子继位，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王上胸有大志，他就是他最好的谋臣，李将军是两朝老臣，又跟着先王四处征战，军中将士都颇有威望。

纵然他没有谋反之志，但军士们心中第一不是王上，本就是怀璧其罪。

征战一生的李将军，只有唯一一个把柄，就是膝下独女李明珠。

卫焕听说那姑娘不太聪明，又不懂规矩，但是他不得不谋。

只是他没想到如此简单。

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就轻易的相信了他，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

但他从没见过这样姑娘，她会大胆地说喜欢自己，即便说的词不达意，会光明正大地向自己送荷包即便绣的歪歪扭扭，会毫无保留地对他好，即便知道他不堪的身世。

卫焕开始慌乱，他对李明珠所有的好，都始于虚假算计，为了掌控她的父亲和麻痹她的思想。

但李明珠给了他从未的到过的温暖，照顾，关心，让他逐渐沉溺，不可自拔。

王上始终觉得委屈了卫焕，让卫焕娶了一个这样无才无德的女子，让卫焕招待明阳公主，是存了弥补的心思。

但卫焕只觉得害怕与心虚，他怕李明珠发现，可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为了前程与抱负，还有自己的心存侥幸。

他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愧疚让他加倍对李明珠好。

直到李将军出征前，把他这个虚情假意的女婿叫到跟前，千叮万嘱要卫焕对他女儿好，否则他死不瞑目。

李将军为官数年，早就知道了王上心里的打算，与其死在齐国刀下，不如自刎求个体面。

卫焕想的很好，岳父的死，明珠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就这样下去，瞒下去，她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也一定能对她好。

只是他没想到，李明珠的傻，是不想多想，而不是不能多想。

面对她声泪俱下的质问，卫焕第一次生出怕的要死的感觉，以前生死一线的时候他都未曾感觉到过。

可她的话，他一句也回答不出。

直到看见李明珠灌下那杯毒酒，他感觉到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连他一句解释也不想听就判了自己死刑。

他爬过去抱着她的身体，只感觉手里的温度一点点消失。

卫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摇晃李明珠已经没有意识的身体，他就只是想问她，就这样忘了，以后好好的，他一定对她好好的，她要什么他都给，不好吗？

他们生两个孩子，和和美美的一辈子，不好吗？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出征东平迫在眉睫，卫焕一刻也耽误不得，他不顾所有人的劝阻要将李明珠的棺材停放在卫家祠堂。

他想等他回来，再找个高僧，求个来世。

三个月的时间，便有人立下奇功，东平失地最终抢了回来，卫焕一时间成了当之无愧的平城王。

可直到他回来才知道，他走后没有多久，卫家祠堂就失火，烧的只剩下灰烬。

他又恨又气，他恨李明珠连尸体都不留给他，却又气自己后知后觉。

卫焕想给李明珠立牌位，想了半天，觉得她应该不喜欢自己在卫家祠堂，就带上她为数不多的衣物，去了李将军府。

李家祠堂简单，他一瞧就见堂上李将军的剑不在了。

卫焕突然就愣住，随后笑了，笑得停不下来，身体直直地向后仰倒。

平城王卫焕讨回东平后就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再不入朝堂，反而喜欢上了河光风景，游山玩水。

人们都说，他走遍河山，不问政事，其实只是为了寻回自己的妻子，那位李将军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