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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治牙

【28】

周三,姜柔去看牙了。

依旧是没有提前挂号,不过幸好现场挂号,挂到了下午最后一号。

她坐在那里玩手机,等号。

终于轮到自己,她进去,躺下,结果突然闯入一个老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满嘴是血。

情况紧急,李浔的先给那个孩子看。

姜柔也很自觉从上面下来,坐到诊室里的凳子上,观看了整个治疗过程。

是一个小孩,摔倒碰到了口腔,牙齿一直出血。

出血挺严重。

老人声音颤抖哀求李浔救救她孙子,看样子吓得不轻。

李浔在处理过程中,发现一颗牙碎了,并且碎掉的牙埋在牙龈里又把牙龈也刺破了,这种情况得把牙拔掉。

拔牙需要验血。

李浔一边给孩子暂时止血,一边让刘雯开了验血的单子,让老人去缴费,验血。

老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医生,拔牙就拔牙,怎么还需要验血,你们这不是坑人吗?」

「我们家没钱,孩子父母都不管他了,扔给我这样一个老太婆,吃饭都成问题,你们医生行行好,我老太婆就靠捡一点破烂,孩子读书都成问题……」

她的话,牙科的医生护士也不是第一次听病人抱怨,只是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解释,有些令人无语。

特别是在这种紧急情况下。

姜柔坐在一边,觉得这老人有些无理取闹了,李浔也太委屈了,但她不好插嘴。

「不是,老人家您怎么说话呢,我们医生怎么就坑钱了,你们缴费都是给医院,我们没收一分钱,而且医院各项都是明码标价的……」接近饭点了,大家急着救这个孩子,也不知道要多久,饭估计都吃不上了,老人家还这么说,刘雯率先开始愤愤不平了。

「我可听说项目收费,你们都有提成的,看个牙都开各种检查单。」老人家也不虚,就这么顶上去。

躺在那的孩子痛得直闭眼,听见奶奶跟医生理论,涨红了脸,却是拽紧了李浔衣袖,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李浔看见他的目光,他的倔强,他的坚强,还有他被提起是父母不要的孩子那受伤的眼神,突然心被刺痛了一下。

他伸手,拍了拍男孩肩膀,然后平静地开口,

「我需要看一下他的凝血功能和其他各项指标,确定拔牙对他没有影响,才能决定拔不拔牙。」

刘雯惊讶地看着李浔。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解释。

老人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哑口无言,毕竟专业的东西她也不懂。

医生都说了,她也不好反驳,只是陪笑着说道,「那情况紧急,李医生能不能先化验,待会我再一起去缴费。」

「……好。」李浔扔下这个字,继续为男孩止血。

「李医生,这不合规矩。」刘雯在一边嘟囔。

但李浔已经投入到工作中,没有再继续说这件事的意思。

刘雯没有办法,只好拿着血样,领着老人去化验科了。

15 分钟后姜柔就看见刘雯拿着化验结果一路奔进来。

李浔看了一眼,便说了一句,「可以拔牙。」

接下来就是他在几个护士的协助下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手术中了。

拔牙过程不算顺利,男孩有些害怕,一直在抖。

「小朋友,你别抖,你抖医生不好操作。」刘雯安慰着小男孩。

李浔也停了一秒,然后对着刘雯说,「给他拿个公仔握在手里吧。」

他说这话时,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是更加温柔。

刘雯拿了一个医院宣传的卡通猫放男孩手里,男孩手里抓了东西,渐渐地平静下来,后面花了一个小时,终于圆满的结束这次诊疗。

姜柔从未见过李浔为别人治牙,今天作为旁观者如此近距离地观看,让她见到了完全不同的一个李浔。

他认真,专业,果断也不失温柔。

那句「认真的男人浑身都散发着魅力」是真的。

她竟然就这么看着他治牙都看得流口水……

「您拿着缴费单去一楼缴费吧。」刘雯把单子递给老人。

刘雯的话让姜柔撤回目光,因为自己目光实在是过于直白,她伸手捋了捋头发,假装漫不经心。

老人抱着孙子,看了一阵,看见孙子没问题了,喜极而泣。

「好的,谢谢您,医生,你们可都是大好人。」

说完拿着单子就下楼去了。

李浔把开的药单递给小男孩,想起什么,又在单子背面写了两个字,「加油。」

小男孩拿着单子,说要去上厕所,大家没在意。

然后,刘雯等了十多分钟,发现老人小孩一去不回……

被逃单了……

一个科室大下午都在议论这件事。

大家都在为李医生感到愤愤不平。

「那孩子那么小,有什么样的家长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家长这样孩子这辈子算是毁了。」

「没有父母的孩子性格都偏激。」

「是啊,这一生得过得艰难了。」

……

李浔的确情绪有些失落。

但不是因为逃单。

而是,老人那一句,「父母都不要了」让他感到痛心。

李浔站在准备台,为姜柔的治疗做准备。

思绪却飘回了高一那年。

那天,他在教室睡觉,被一群同学嘈杂的议论声吵醒了。

「你们知道吗?高三那个小变态。」

「听说了,卧槽,太牛逼竟然偷女生那东西。」

「是啊,那个高三女生吓得哭了一上午了。」

「那女生不会吓到自杀吧,听说情绪不太稳定。」

「说不一定……我要是被人偷内裤,还藏在课桌里面,我也没脸活了。」

……

刚睡醒的李浔听得一头雾水,他听了个大概,听到是高三的一个漂亮女生顿时心都揪住了。

他想起了姜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怎么了,本来去上个厕所,最后脚不听使唤,竟然来到了姜柔的教室门口。

直到他透过窗户,穿过人群,目光锁在角落里的她安好地坐在那里听着别人的讨论,他的心突然就放松下来。

不是她,她没事。

他舒了一口气。

刚要走却听见许晚跟姜柔在讨论这件事。

「小姜,我想换寝室了,我怕,这次是岚岚,下一次不知道还会轮到谁。」许晚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那个被偷内裤的女生跟她一个寝室,已经吓到不敢来上学,直接被家长接回去了。

「别怕,他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扒了他的皮。」姜柔把许晚搂到怀里。

许晚身子都在发抖。

「他怎么那么变态啊,我以前还借笔给他,还借饭卡给他,他怎么这样,早知道没有父母的孩子都是怪胎,我就不跟他做朋友了。」许晚一边抽泣,一边说。

许晚和被偷内裤的女生寝室在一楼,以前大家觉得住一楼还挺方便,现在整个寝室都吓得不敢回寝室了。

「……」姜柔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父母也刚离婚。

李浔以后也会变成这样的变态吗?

她突然好担心他。

可是她不知道李浔此刻,正站在窗外,把她们两的对话都听了去。

没有父母的孩子都是怪胎,不要和他做朋友?

他突然背后一凉。

所以,她天天缠着他,天天和他这个变态纠缠不清是为什么?

逗他玩?可怜他?还是恶心他?

他没有再听下去,转身离开了,只是下楼的时候,他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最后失去了所有光明。

从黑暗中来,最后又回到黑暗中去。

他以为自己会无所谓。

他怎么知道,虽然开头和结局一样,但中途见过光明,便再也适应不了黑暗了。

他不知道,他走之后,姜柔也去他班上找了他,她上课溜出来站在他窗前,看见他趴着睡觉,她突然就安心地笑了。

从此刻开始,她发誓,她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不要他成为怪胎。

……

此刻他又想起这些,再看看姜柔,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姜柔看出了李浔情绪的低落。

而身边一群护士还在热烈讨论那个逃单孩子的事,关键是一直在说什么没有父母的孩子都会误入歧途之类的。

她听得心里实在不爽。

「谁说没有父母的孩子就一定学不好了。」她忍不住就插嘴了,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望向她,她也一点都不虚,轻蔑地看了一眼她们,「我看有的时候父母双全的也不一定就说的是人话。」

!!

这阵势,感觉她不是来看病的,而是来干架的。

李浔也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一个护士被她这样明嘲暗讽弄得涨红了脸。

「字面的意思。」姜柔甩都不甩她,转过身,直接躺了上去。

「你!」小护士气的炸毛。

「算了……」刘雯过来拦住她,给她递眼神,示意这是李医生的病人。

李浔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刘雯是知道的,李医生对这个病人不一般。

提醒小护士不要去惹她。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一直看了整个过程的姜柔,为什么偏就反驳她们这句话。

一群人觉得李浔身上又开始有一股低气压,便也不敢再说什么,各自散了。

李浔准备好,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而此时,大部分护士都去打饭了。

「你饿了没,要不我明天再看。」姜柔声音放柔了一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不饿。」他伸手,又扯了下手套,没什么表情。

「你别听她们瞎说。」姜柔拉了下他衣袖,还是低声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话。

李浔父母离婚,跟着爷爷,她是知道的。

离婚闹得很难看,她也是知道的。

他虽然表面冷漠,对一切都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对父母离婚的事很敏感,她也是知道的。

所以,她才会站出来反驳。

她想,或许从高中开始,她就习惯于保护他了,以至于刚才没忍住,即使自己前一刻还因为李浔的冷漠而生他的气,可是一旦看见他深陷这样的言论,她又什么都顾不上了。

「最近有过发炎吗?」李浔并没有回应她,伸手轻轻按压她那颗牙齿的周围。

他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他的坚硬的心在听见她那句「你别听她们瞎说。」的时候瞬间软了。

就像是尘封已久的屋子突然照进了一片阳光。

浑身都被温暖包裹。

这句话,他等了太久了。

那一句,父母不要的孩子都是怪胎,一直困扰他很多年。

其实不是那句话本身,而是当年姜柔听到这句话,表示了默认。

他当时想知道姜柔是怎样看待这句话,怎样看待他父母离婚,是不是和别人一样都把他也当成怪胎,可是他没有等到她的答案,只能到她的默认。

从此,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现如今,她倒是站出来反驳了,可是时光回不去了,她的反驳他等了太久,终于等到,却又让他陷入纠结中。

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耍他。

高中那会,她天天缠着自己不放,让他误以为她就是自己黑暗中的一束光的时候,她又说他是怪胎,狠狠地关上仅有的光亮,他陷入黑暗中,她又来缠着他,缠到他无卡奈何快要妥协,她却突然消失了。

这一消失就是 7 年。

他不知道自己这 7 年怎么过的,当自己已经习惯没有她,彻底放下她,她又回来了。

她又开始缠着他。

就像是一个死循环,而只有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没有」姜柔回答。

「睡眠好吗?」

「还行。」

怎么,睡眠还和治牙有关?姜柔纳闷,但也没多问。

「在经期吗?」

姜柔被问的更懵了。

为什么要问这个?

虽然她脸皮厚,别人问她肯定觉得和别人问你今天吃的什么一样坦荡。

但是被李浔问,她莫名的竟觉得二十多年都没有过的难为情。

「待会需要深入治疗,可能会出血,不建议在经期做。」

李浔察觉出她的惊讶表情,只好解释。

!!

「不在。」姜柔回答完没忍住,问,「有多深入?」

问完,她又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歧义。

「……」李浔也是动作顿了一下,深色的眸子盯着下方她泛着微光的眼睛,心里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转过身,去拿工作,避开她目光,让自己冷静一些。

「会有点痛。」他拿来了一个带着螺纹的细细的钢针,在酒精灯上烧的红红的。

「可不可以不做。」姜柔看见他那根牙针,她承认她被它的长度吓到了,吓到后背一凉。

她伸手拽紧他衣服,有些瑟瑟发抖。

「不能。」他盯了她一眼,示意她放手。

牙医最被突然被病人抓手,会干扰治疗动作,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大错。

可是李浔见她怕成这样,有些心软,想说的狠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轻声说,「你那颗牙的牙神经已经没有了,放心吧,不会很痛。」

害……

姜柔并没有因为他安慰的话镇定下来。

她只是默默地估算了那钢针的长度,然后和自己认知的牙齿深度做了比较。

天王老子来,这牙针也足够把她牙刺穿啊。

她能不怕吗?

「李浔,等一下。」姜柔再次抓住他的手,语气里带着求饶。「这钢针不会全部,全部扎进去吧?」

李浔有些被她气笑。

「不会,只会进去一部分。」他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说了几千遍的话,此刻怎么都觉得有些歧义。

吼!

姜柔也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不过不等她多想,他已经给她安装上了扩嘴器。

麻蛋~

这下好了,她会不会把命交这了。

生无可恋。

她简直不敢去看那针。

「我尽量轻一点。」李浔看她怕成这样,又补充一句。

不说还好,说完,他感觉自己耳根发热,幸好戴着口罩帽子,要不然……

姜柔已经彻底放弃挣扎。

任人宰割。

不过他说的话是真的,虽然过程很吓人,其实,并没有很痛,还算能接受。

他动作极其轻柔,比起上两次,都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姜柔严重怀疑,前两次他是故意报复才如此动作粗暴。

这一次动作轻柔不说,他靠的她很近,她还能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除却消毒水,还有一股杨柳的清香味。

她想他果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身上竟然还有香味。

啧啧

这么精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浔让她起来去拍一个牙齿的 CT。

牙针还在嘴里,姜柔怕自己一不小心闭上嘴,牙齿就被穿破了,吓得起身的时候动作很是僵硬。

李浔见她这样,下意识地就想去扶她一把。

旁边的刘护士看了,鄙视地看着娇气的姜柔,「美女,你可以走的,治个牙又没治腿。」

「哈哈哈」

隔壁的几个护士看了也咯咯咯地站起来。

一瞬间,姜柔有些囧。

虽然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真的想着那根针就胆小如鼠了。

「快点吧,CT 室快没人了。」

刘雯催着她赶快去拍 CT。

姜柔真的觉得这个刘雯对她有敌意,碍于她现在的情况说不了话,要不然她真想问问她什么意思?

她可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人。

「我带她去拍吧。」李浔已经换了一副消毒手套,走到姜柔面前。

「李医生,还是我去吧」刘雯不知道怎么得罪李医生了。

李医生何时亲自带病人去拍过 CT 啊。

这明明是刘雯自己的工作。

「不用,你去把准备台整理下」李浔坚持,并不理会其他护士的诧异,就这么带着姜柔往隔壁 CT 室走去。

姜柔这下更懵了,她明显感觉此刻不仅仅是刘雯一个人对自己有敌意了。

好像所有护士对她都有敌意了。

那种想说又说不出的嫉妒和鄙视都写在脸上。

这李浔,今天到底搞什么?

他故意的吧!

故意变得如此反常,如此温柔。

温柔得,她都忘了那天晚上他是怎么凶自己,又是怎样甩个冷冷地背影她。

他怎么还阴晴不定啊?

本来她今天就想着不情愿见他,磨磨蹭蹭到最后才来医院。

她以为快下班了,他就不会给自己治疗了,结果,他不仅给自己治疗了,而且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凶和不耐烦。

她有些纳闷了,就一天不见,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坐在这。」李浔指了指一个类似板凳的地方。

姜柔抽回思绪,照做。

紧接着李浔拿了旁边的防辐射服给她穿上,整理好。

他动作极温柔,还把她脖子的地方也用防辐射带缠上。

怎么这么夸张?姜柔心里想,辐射没多大吧,就一次,没必要把她缠成木乃伊,就露一个头吧。

「嘴张开」李浔拿了一张卡片形状的东西递到她嘴边。

姜柔没办法,照做。

「轻轻咬住,别咬太重,会痛。」李浔嘱咐她,提醒她嘴里还有牙针。

听到提醒,姜柔立马放轻了力度。

准备好一切,李浔便去了操控室。

不过几秒钟,就结束了。

他又过来,帮她把衣服取下来,整理好,也没有立马走掉,而是站在她身边,任她抓着衣服站起来。

等她站起来了再往外面走,走的时候也很照顾她的速度,走地很慢。

回到科室,李浔继续给她治疗,断断续续一个小时。

到最后都已经快六点了。

姜柔觉得腰都躺酸了,起来后收拾东西,也不走。

李浔背对着她开始脱白大褂,手套,帽子,口罩,洗手,消毒。

「留个微信吧。」他说的声音依旧是略带凉意,说完把自己手机从抽屉拿出来,二维码放她面前。

姜柔看看眼前的二维码,再看看他依旧冷漠的表情,就觉得这人今天怕不是疯了。

曾经她追着要他微信,他倒好不给。

如今她早就忘了这件事了,他又跑来主动加自己?

他不是说没有微信吗?

那这又是什么?

还真是,男的嘴骗人的鬼。

「最近我会有些忙,下次治疗,微信约时间。」李浔,整理好,走过来,从抽屉拿出车钥匙。

「你上次不是说没微信?」姜柔真佩服自己这张嘴,嘴贱。

下一秒,李浔明显脸色有些难堪,故意在那整理病历本,装作轻描淡写得说,「刚申请,方便联系患者。」

「不是说用座机联系?」姜柔有些步步相逼。

李浔终于肯低头,正眼与她对视。

两人对视几秒,李浔先败下阵来。

放弃挣扎一般,「你不加就算了。」

说完一把抽回手机。

「要!」姜柔扑了过去,夺回手机,笑嘻嘻地说,「我要!怎么不要,微信比座机联系方便多了,是吧~」

李浔望了她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松了手,任由她把手机抢过去。

「李浔,我请你吃饭吧。」扫完二维码,姜柔突然想到什么主动开口,邀请他吃晚饭。

不过她也拿不准,以她和李浔的关系,李浔应该会拒绝。

但是,她那天失眠了,想了好多好多两个人的过往。

想的她头痛。

她觉得年轻时因为一场情书乌龙引发的闹剧是时候该画上句号了。

她要找他说清楚。

不管他怎样想,和解也罢,不和解也罢,她不想就一个错误不断地纠缠下去。

「好。」

姜柔听到他说好,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就连她跟他从电梯到达车库,又开车去了一个中餐厅,坐在包间里,她都还没缓过神。

李浔,今天怎么了,不跟她冷脸的时候简直温柔的变态。

「想吃什么?」李浔拿着菜单,问她。

「随便」她还没想通,还在懵。

李浔看了她一眼,就拿着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最后还跟服务员说了很多注意事项。

最后上菜的时候,姜柔觉得,疯了。

她望着满桌子都是,自己喜欢的菜,狐疑地望着李浔。

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如果这是巧合的话,也太神奇了,就没有一道不是她爱的菜。

就连多加香菜,不要蒜,这样的细节都被死死拿捏住。

她简直怀疑他在自己身上装了一台摄像机,要不然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一顿饭吃得疑心重重,姜柔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始终没想好怎么开口,说那封情书的事,毕竟是自己搞错了自作多情,迫害了他一年。

她在想怎样说才能尽量轻描淡写的把事情陈述完,不让自己那么丢脸。

结果,下一秒,她却看到他夹了香菜。

「李浔,这是香菜。」姜柔提醒他。

「我知道。」他抬眼看她,内心心情翻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也有些心事重重。

过往的事情太多,这七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他想告诉她。

不会全部告诉她,但他总觉得有些事应该让她知道。

只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从下午见到她第一面,他就拼命说服自己,放轻松,要把事情都告诉她。

可是,直到此刻,还还是缺乏一个好的时机。

他怕,他埋藏了多年的心思说出来,她只是笑笑,然后笑着问自己,是不是又再开玩笑。

他怕,怕她没有回应,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思来想去,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不是吃香菜要吐?」姜柔鄙夷地看着他。

她记得有一次在学校食堂,他离自己坐的好远好远,她还是跨越「千山万水」跑到他面前,把饭盘往他旁边一房。

她朝着他对面的那个女生递了递眼神,「妹妹,姐姐跟你换个座位啊」,「凭什么?」女生不甘示弱,她好不容易抢到了李浔对面的位置,为什么要让给她?

姜柔愣了片刻,这难不倒她。

「你不让也行,待会狗粮吃到吐,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啊!」姜柔直接在李浔旁边坐下。

下一秒,她用筷子夹了盘子里的香菜递到他嘴边。

「啊~」

她喂他吃。

不出所料,那个女生看到这一幕,气得脸通红,端了盘子就走了。

等女生走了,姜柔才看见李浔抬头,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

「吃啊~香菜挺好吃的,你看你就是蔬菜吃得少。」

「玩够没?」李浔咬牙切齿地问她。

「没~不是,李浔,香菜真挺好吃的,你尝尝,吃了也有很多好处。」姜柔跟同学打了赌,一定要让李浔把香菜吃下去。

「你给我拿走。」他有些生气了。

「尝尝啊,就一口。」姜柔不依不饶。

打赌嘛,要玩就玩大的。

当然,她原本就只是想逗逗他,但后来的结果她是没有预料到的。

他吐了。

虽然尽量保持优雅,他还是没忍住,跑去了厕所,吐的昏天暗地。

从此之后,她知道他对香菜的味道敏感,会吐。

……

想到这,姜柔猛地抽回思绪。

因为她看见他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香菜,那过程,她脑海只有两个字–自虐。

她惊得目瞪口呆。

她甚至开始思考他奔向厕所的路线。

可是,等了一秒,两秒,一分钟,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在吃香菜,还吃地很香。

香的她都饿了。

这个世界,也太离谱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香菜了,你不是不吃香菜吗?」姜柔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李浔听见她说,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然后望着她。

「七年了,我只是七年前不吃,都过了这么多年,我觉得它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他说完目光便直勾勾地盯着她。

盯到她浑身发毛。

「李浔」姜柔突然叫他。

「嗯」他回应。

「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所以你把我的狗炖了?」她问。

「……」李浔愣了一下,有些被气笑,她还真以为自己把那狗炖了?

「没有。」他过了一会才缓缓说了两个字。

姜柔有些懵,不知道他说的没有是说她不讨厌,还是狗没炖?

不管是哪一种,这个答案都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什么没有?你不是讨厌我?因为我高中那会总是缠着你。」姜柔趁热打铁又问。

李浔也是一愣,收回目光,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以前是挺烦人的。」他脑海里开始浮现她高中时缠着自己的画面。

以前?那现在呢?姜柔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关于高中那封情书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清楚。」姜柔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又说,「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那封情书是我高中班上的一个男同学买了你的字帖,临摹着写的,反正就是……那封情书我是前几天才知道不是你写的,高中的时候我一直误会了。」

李浔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又抬头看着她。

情书他跟她说过,不是自己写的,是她自己不相信,今天又是怎么了?

突然说起这件事?

「谁?」他突然盯着她,问。

「啊?」姜柔被他这个谁弄得有些懵,他关注的焦点可真奇葩。「就一个同学。」

「哪一个?」他语气有些冷,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哪一个?

姜柔,怎么觉得话题偏得有点远。

「好像是一个戴眼镜的吧。」姜柔其实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他问这个干吗?

李浔听到答案,忽然就不高兴了,收回目光,狠狠地喝了一口水。

他喝水的模样让姜柔觉得,他指不定跟那水有仇。

什么情况?

「哦,那个和女生说话都会脸红的男生?」李浔喝完水,就有些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姜柔被他惊到。

他又没跟她一个班,甚至都不是一个年级,他怎么会认识还记得那么清楚。

「只有你这么傻,情书都会弄错。」李浔瞥了她一眼。

当年她在全校嚷嚷自己给她写了情书,他稍微一动脑子就知道谁写的。

因为,他有时上课溜出去上厕所,习惯地走到她教室的窗前看看她在干什么,然后她总是静不下来听课,一会跟许晚聊聊天,一会两人偷偷吃零食,而坐在角落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总是像一尊雕像一样望着姜柔的方向。

也只有姜柔那个傻子才看不出来,那男生喜欢她。

「什么叫我傻,那字迹跟你的一模一样好吧,谁会去深究这种事……」听他说自己傻,她不乐意了。

「那你跟你班长递情书,他怎么一下就知道不是你写的?」李浔没好气看她一眼。

李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生气。

因为她总是无心,却总是四处招惹。

招惹他一个还不够,她都不知道多少男生对她有意思。

想到这些,他就胸闷。

姜柔被震惊到了。

他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

还有他怎么又生气了?

他很介意情书的事?

「那件事是我太过粗心,但也不能全怪我,我哪知道门口那大爷还卖你的字帖啊,是不是。」

「既然这件事都弄清楚了,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至于高中那会,你就当我太幼稚太无知,别跟我计较,全部忘记吧。」

「其实没有那件事,我们说不定还能做朋友。」

姜柔一口气说完,整个人都舒坦了。

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里,让她又羞愧,又后悔,一下子说出来,终于舒了一口气。

李浔坐在那里,听到她最后那句,我们还能做朋友,有些话堵在胸口,抑郁到不行。

谁要跟她做朋友?

「你到底懂不懂?」李浔抬眼沉着声问她。

「我懂!我当然懂,我以前是有些烦人了。」姜柔被问到有些疑惑。

李浔撇了她一眼,现在知道自己烦人了?

可是他宁愿她继续烦人,烦他。

她哪里会懂。

「现在知道自己烦人了?」李浔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然后下一句才让姜柔目瞪口呆,「是不是狗的性格都随主人?你一个人烦我不够,人走了还派一条狗来折磨我?」

狗?

什么情况啊?

「不是,李浔,你怎么骂人啊!还有你那条狗叫小姜怎么回事?我还没问你呢!」姜柔气得脸都红了。

又想起他那条名叫小姜的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看到了?知道了小姜的存在?

李浔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想到小姜,他内心涌起一阵酸楚。

既然她都见过了小姜,他也不准备再瞒着她了。

「它是去年出生的。」他语气很轻。

「我管它什么时候出生的,它叫小姜就过分了吧,你……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的小名就叫小姜。」姜柔差点没有跳起来指着他骂了。

过分。

「它出生不到两天,它妈妈就死了。」他说这话时眼里满是惋惜,「你当然不管,当年扔下它妈妈就走了,你问我你送我那只柯基后来怎么了,我现在告诉你,它死了,死之前它的原主人都没回来看过它一次。」

话落,空气突然死一般的沉寂。

姜柔简直被震惊的头皮发麻。

什么意思!

他说小姜是自己送给他的那只柯基的狗宝宝?

自己送他那只柯基还死了!

信息量有点太大,她有些难以消化。

她端起一杯水,掩饰自己的情绪,手有些抖。

「它怎么死的?」她问。

「难产。」他语气平静,「一共怀了三只,生了两只后就不行了,死的时候是第三天……后来发现肚子里面还有一只,没有出生的。」

即使过了一年,想起当时那个画面,李浔还是情绪低落。

他当时在美国,接到阿姨的电话,赶回来已经是第二天,错过了最佳的送它去宠物医院的时机。

他后来是后悔的,如果自己提早一点回来,早点送它去宠物医院,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

姜柔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说不后悔是假的。

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回来,过问一下那只狗的事,它是一条生命。

她错了。

她突然理解,为什么李浔总是讨厌她了。

讨厌她的不负责任,讨厌她的不闻不问。

「那还有一只呢?」姜柔听他说生了两只。

「也死了。」李浔低下头,情绪更加低落,「它当时不喝奶粉,非要找它妈妈,只有喝奶粉的小姜活下来了。」

李浔不想去回忆那一段灰暗的时光,他一个大男人见了那样的场景,心都被击得柔软到到不行。

明明没有什么撕心裂肺,明明只是一只狗的悲惨命运,却让他抑郁了好一阵。

他没有告诉她,他后来选择回国的原因之一就有小姜。

那一只没有得到任何母爱的小家伙,让他时时刻刻都对它关怀备至。

他想弥补它缺失的母爱,所以对它疼爱有加,所以总是纵容它。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那狗心心相惜。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不准备告诉她了。

「对不起。」姜柔低声说。

她眼眶有些红。

「……」李浔很生气,去年经历了那样的事,他真的好生气,即使现在想起来,他还是生她的气。

他想过有一天质问她有没有把狗的生命当成一个鲜活的生命,还是仅仅只是她取乐的工具。

狗是如此,人亦如此。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远离她,她这样的人最是没心没肺,最是薄情寡义。

可她总是一次又一次来招惹他。

他躲不掉,避不开,最后又把自己禁锢在一个角落,陷入死循环。

可是,所有的抵抗,在看到她眼眶泛红的一瞬间,又脆弱的不堪一击。

「跟我一起去看看它吧。」李浔站起来,「我把它埋在了巷口。」

「好。」

姜柔直到最后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思绪还是很混乱。

她去看了那只柯基埋葬的地方。

就是巷口那棵老槐树下,没有坟,连土包都没有。

上面长满了野草。

老槐树根处留有许多狗爪印。

她听他说小姜经常来老槐树下玩,想必是小姜留下来的。

她问他需不需要,让她来玩养小姜。

他拒绝了她。

他心里对她是有气的吧,所以怎么会把小姜放心交给她。

唉……

姜柔叹了一口气。

自己是真的做错了。

他讨厌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即使她想弥补,他也怕不是不给自己机会了,他拒绝了自己提出的养小姜。

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她干脆起来翻箱倒柜的开始翻以前的照片。

找了好半天,她才终于找到那张高中时期跟那只柯基的合影。

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找到李浔的微信,发过去。

「李浔,谢谢你帮我养狗,谢谢你把狗狗照顾得那么好,如果有一天你烦了,不想养了,我就把狗狗接回来,或者你有事,狗狗也可以随时交给我。我保证一定对它好。以前是我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做朋友。」

发完信息,姜柔躺在床上,没隔几分钟就翻一下手机,等待他的回信。

她怕他还是生气,也怕他不想和自己做朋友。

思来想去,觉得最后一句,她就不该说,自己做了那些事,还舔着脸让别人跟自己做朋友?实在太可耻。

可是消息发了太久又撤不回来了。

纠结了。

李浔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

但也不是很吃惊。

只是最后那一句让他有些,心情复杂。

她想和自己做朋友,只想做朋友吗?

他要怎么回?

他表现得还不够清楚吗?

她从哪里看出他想和她做朋友?

还是,她明明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还装作不懂,委婉拒绝?

「知道错了就好。」李浔回了一句。

刚发过去,微信又来了。

「李浔,你不用防着我,我保证不会再烦你了,所以你不要觉得我说和你做朋友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其实不喜欢年龄比我小的。你放心好了。」

李浔停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一顿,心里什么东西碎裂了。

她不喜欢年龄比她小的。

这一句话对他来说就是暴击。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摁熄屏幕,又看了看她的窗户,直到窗户的灯灭了,才牵着小姜转身原路返回。

李浔回到家,心情有些差,洗漱完,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望着满天星空,想着一些过往,就这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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