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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种皇上

我进宫是为了行刺。

行刺那个把身高八尺一寸焊死在香囊上的皇帝——我娇贵的甲方。

1.

李公公来时,我们几个新进宫的女官正在聚众吸猫。

大橘猫,香喷喷毛茸茸,就是差点被我们薅秃,一脸良家少猫被蹂躏过后的屈辱。

猫:我不干净了。

李公公颤颤巍巍大喊:「这是御猫!圣上平时宝贝得不得了,这下如何交代!」

众人一惊,才知道这是猫中皇族,少一根毛都要撸猫犯加太医院全体陪葬的那种。

我才十九岁,不想陪葬,况且我入宫还要干一票大的。

目前狗命要紧,我不得不斗胆一试。

我说:「公公你放心,三句话,让皇上为我敞开心扉,顺带忘记这件事。」

2.

皇上正坐在殿内用午膳。

李公公抱着当事猫,领我们前去拜见。

我在门外扑通一声跪下去,抢在猫告状之前给皇上吹彩虹屁。

先说皇上英明神武玉树临风是堪称芳心纵火犯的美男。

再说皇上宵衣旰食兢兢业业是路过的蚂蚁也公认的明君。

最后一句,我拿捏着一点犹豫,迟疑道:

「只是坊间传闻皇上身高有八尺,您坐在这里,微臣瞧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八尺?」

皇上终于停了筷子,用那双漂亮的瑞凤眼看我。

然后他明黄色的长袖一挥:

「服了,谁八尺,你全家才八尺。

「朕是八尺一寸!八尺一寸!把这一寸刻在你们的族谱里!

「记好了,以后再让朕听见什么不到八尺朕掀开棺材板也给你们全族上下骨灰扬了!

「朕只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三好皇帝,是听不得这种话的!」

我看着他,咱就是说整一个半信半疑点头的大动作。

皇上倒了两杯茶,给我招招手:

「讲不清楚,你来,进来吃饭说,老李,上卷尺。」

猫:那我走?

3.

皇上果然是八尺一寸,身体力行地让我明白了他有一八八,不是一八五。

见我信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吩咐李公公给我们新女官发赏赐。

「这是江南进贡的锻蓝锦,这一块多长来着,哦,八尺一寸啊,跟朕的身高一样。

「你等会从侧门回礼锦司,侧门你看到了吧,就是高八尺一寸那个,朕走的时候都要低头。」

我谄媚献计:「皇上,不如把『八尺一寸』焊死在香囊上,天天佩戴,以正视听。」

同僚林翠拉住我:大可不必这么狗腿。

皇帝却说:「朕觉得可。老李,吩咐礼锦司做七种颜色,朕每天换着样戴。」

「那谁,进言有功,赏银八斤一两。」

于是我一入宫,就成了大家口中谗言媚主的女奸臣。

4.

冤枉啊,我只是个搞设计创作的。

打小我画画有点天赋,又被姑姑教着学画设计图,从此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卑微乙方。我姑姑是个奇人。

听我爹他们说,姑姑从前性格软弱,嫁了夫家后经常挨打。

二十岁时,她儿子出生,因体弱早夭,又被婆家人毒打一顿,说她照顾不周。

她几乎死过去,爹爹把她接回来准备后事,但神奇的是,翌日,她忽然从床上翻起来,从此性情大变。

她跟婆家讨了休书,路上看见宫里遴选太子奶娘的告示,回家喃喃道:

「远离家暴男,女人还是得搞事业搞钱,入皇宫的话,这算是事业编了吧……」

她口齿伶俐,能说会做,很快通过考核,成为了刚出生小太子裴蘅的奶娘。

后来太子慢慢长大,姑姑留在宫里照顾他,说以后就指望宫里铁饭碗养老。

每月她有两天省亲假,她就回来看看我,顺带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我从没听过的话,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给裴蘅讲过。

我最喜欢我姑姑了,姑姑也疼我,后来有一天,我捧着改好的设计图等她,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她回来。

才知道,姑姑被宫里的人一道白绫赐死了。

5.

宫里这次选人进礼锦司,是为了筹备万国朝会。

万国朝会五年一次,周边所有的大小国家都会前来参拜大梁,每朝皇帝都非常重视,变着花样整活儿。

我荣幸地加入了本次万国朝会活动专题小组,负责设计朝会吉祥物。

皇帝裴蘅坐在中央给大家开会。

「这次万国朝会在冬天举行,北方京都冰雪茫茫,吉祥物要表现亲和敦实的感觉,不如我们就叫它——」

我:「冰墩墩?」

「就叫它雪实实吧。」

裴蘅继续说:「吉祥物不仅要做大型的摆在门口,还要做一批限量小布偶,安排皇商售卖,收入归进国库。」

我:「哦,限定周边。」

「还要一批木制的,当做摆件,送给来宾。」

我:「明白了,手办。」

裴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

「既然主设计尤皖已经很好地领悟了会议精神,那就三天内出设计稿给朕吧。」

6.

什么事业女性,什么正五品编制女官,本质卑微乙方设计狗罢了。

我吭哧吭哧三天做了三版图,个个憨态可掬、可爱非常。

我呈上去给裴蘅,他在雪豹、熊猫、企鹅三版里选了熊猫。

他修长的手拿起图纸,微微蹙眉:「熊猫不错,但这个颜色嘛……不够亮。」

我解释:「熊猫就是黑白色,亮不了。」

裴蘅想了想,提出修改意见:「朕想要五彩斑斓的黑。」

我思忖片刻:「这是另外的价钱。」

当夜里,我被裴蘅强行……按在内殿里改图,改到通宵,林翠看不过去,偷偷跑来跟我说:

「不要内卷!礼锦司被你卷得鸡犬不宁,老母鸡都提前一个时辰打鸣!」

我亮出皇帝让内务府给我预付的加班费,无奈道:

「没办法,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又连续改了几天,最终我眼眶乌青地给裴蘅交上去。

裴蘅端详片刻,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锤定音:

「还是用第一版吧。」

我刀呢?今天我就要谋逆弑君!

狗皇帝裴蘅,我「鲨」了你!

7.

鉴于赶时间出图,这几天我一直宿在裴蘅的偏殿里。

定了稿后,我终于有时间补觉,只是这一补,睡到了夜深之时。

我精神抖擞地醒来,看见裴蘅不知何时抱着猫出现在了我床前。

一个暗影,我差点跌下床去,惊呼一声,橘猫被我吓一跳,爪子踩到他的衣襟上,留了个黑印。

想想看,半夜一睁眼就看见催稿的甲方,谁能不慌。

哦,我不用慌,我交稿了。

他盯着我,目光本来有点温和。只是发觉我醒来,又立刻变得一脸嫌弃:

「怎么睡这么久,猫踩脏了衣裳,怪你吓得,起来,把朕这身衣裳洗了。」

我不大情愿:「皇上,叫值夜的宫女洗吧。」

「别让同事背锅,快点。」

于是我爬起来,伺候裴蘅更衣。

裴蘅很高,我知道,他香囊上还有我绣的「八尺一寸」,但不知我跟他对比竟如此悬殊。

我在女孩中已算高挑,到了他面前,还是只到他肩膀。

我离他很近,替他穿上新长袍,一抬头,撞进一汪深邃宁静的眼眸。

裴蘅低头看我,说:「你好像不怕朕。」

我没回话。他又说了一句:「很好。」

我用余光去瞧,发现他嘴角噙着一丝笑。

我连夜洗衣服,边洗边骂死裴蘅,狗皇帝!但手底下十分诚实,动作麻利,第二天早早就晾干了送过去。

裴蘅接过,拿在鼻间嗅了嗅,说:「你洗的衣服好像格外地香。」

我微微一笑,心想,那当然了,因为我洗你衣服的时候在口吐芬芳。

8.

我们的雪实实人气旺盛,被大家争先抢购,裴蘅好大方,当即给礼锦司拨了一笔赏金,并宣召我去做他的贴身女官。

之前有了万全的准备,一个月后的万国朝会开幕式举办得非常成功。

各国王子公主们纷纷来庆贺,裴蘅稳坐 C 位,看着大家一派祥和,好不热闹。

除了有个搅浑水的荣亲王。

荣亲王裴延,是当今皇太后、先帝陈贵妃的亲儿子。当年也是十分受宠的一位皇子,好在裴蘅到底是中宫嫡子,始终压他一头,最后才保全了皇座。

先皇后难产而亡,裴蘅便记在出身高贵的昭阳殿陈贵妃名下,后来登基,就尊了她为当今皇太后。

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太后一颗心都挂在自己亲儿子上,当年更是恨不得让先皇改立太子,所以如今,皇上与皇太后并不亲近。

皇太后的宝贝疙瘩裴延好不容易来一次京都,她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掏给他。

哪怕他当众调戏邻国公主,她也只假装看不见。

裴延长相比起裴蘅差远了,或许是因为相由心生,一脸油腻令人不适。明明非常普通,却表现得非常自信。

他抓住公主,公主吓得尖叫,他却邪魅一笑,说:

「丫头,我是当朝荣亲王,不满意?」

我对他的劣迹早有耳闻,实在看不下去,假装不小心撞过去,撞开了他的咸猪手,小声骂道:

「普信王。穿条裤子吧。」

他没收手,转头去调戏别的女子。

我看得牙痒,我不允许我们精心准备的大梁朝会,名声毁在他一人手里。深夜时,我套了身夜行衣,找到假山后喝得醉醺醺的裴延。

我化身为正义,从背后狠狠甩他一掌,将他打晕,并小声喊道:

「这一巴掌,是为朝廷和人民打的。」

这算轻的,我手里还有把刀没用呢。

9.

回了裴蘅的内殿,却见他已从宴会上回来,正坐在床上,等着我。

他说:「我好像听见,有人在代朕为朝廷和人民行使权力。」

我尬笑一声,说您听错了。

他走近了,身上有些酒气,右手抬起,我以为他是要打我。

不料他把手松松垮垮地搭在我背后的门框上,低下头,手臂抵着我,气息渐近,轻轻说:「嗯?朕听错了吗?」

裴蘅的声音未免有些太蛊惑人心,轻飘飘小羽毛似的,搔刮着我的皮肤。

我耳朵红了。

我这人一紧张就爱念念有词。

比如背一些我姑姑教的核心价值观来坚定心志: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我,愣住了,微微蹙眉:

「你好会啊,你把朕整不会了。」

想了一会儿,他又说:「富强民主……听着好耳熟,阿娘也说过的……」

还没说完,他一头栽在我肩膀上,昏昏然睡过去。

我长舒一口气,敢情是喝醉了。

我把他抬到龙榻上,他又醒了半分,嘟嘟囔囔地讲话:

「我猫呢?宣小叮当觐见。」

我才知道那胖猫叫小叮当,名副其实。

他忽然攥紧了我的手,继续喋喋不休:

「我阿娘说,她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就叫小叮当,还说也可以叫机器猫,你说,什么叫机器猫?」

他又喃喃睡过去:「阿娘,阿娘,羊仔好累啊。」

我愣了愣,我知道机器猫,姑姑教我画过,是个圆头圆脑的奇怪蓝猫。

但我不知道,裴蘅私底下竟把我姑姑叫做阿娘,也不知裴蘅的乳名叫羊仔。

我看着裴蘅那张俊美的皮相,多日相处下来,他给了我一种他是好人的错觉。

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看着他微弱跳动的颈间,刀锋慢慢逼近,差一点就能见血。

我突然想把他摇醒,好好问他:

「你也很想她吗?」

又想问:「那你当年为什么杀了她?」

10.

我那夜没有下手。

毕竟我入宫的目的是杀了裴蘅给姑姑报仇,并不是在万国朝会期间,断整个大梁的基业。

还不到时候。

在这之前,我还要维持好跟裴蘅的关系,免得他死后大家第一个怀疑我。

万国朝会有序进行,过了十多日才结束,各国来宾临行前,还有一项他们祖传的行动——

向梁国皇帝推荐本国如花似玉的公主。

裴蘅派我去婉拒,但各国来使实在热情,我招架不住,最后还是留了几位公主,送去给裴蘅过目。

「您即将弱冠,宫里只几个没见过圣颜的才人,恐怕不妥。这几位,相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臣和李公公、崔尚宫、宋太妃都觉得不错,四票赞成。」

但不巧,裴蘅这里有一票否决权。

他的目光有点冰凉,冷冷看着我,神情也阴晴不定,似乎有些……生气?

他突然俯身:「不是让你婉拒了吗?你就这么爱给朕张罗后宫?」

龙息渐近,有种压迫感,我看着他的眼睛,咽了咽口水,生怕他下一句要说:

「那你就来做朕的后妃。」

还好还好,皇太后派人来请他,到昭阳殿一叙。

一进殿门,就看见一派雍容的皇太后,身边站了个魁梧黝黑的女子。

裴蘅一惊:「母后,怎么选了个这么壮实的婢女?」

皇太后嘴角一顿,随即又笑开,拉着女子的手,朝他道:

「皇帝真会说笑。这是哀家的侄女,陈俪俪,这不朝会嘛,哀家让她来宫里开开眼界,也来一睹咱们大梁之君的圣颜。」

这我就懂了,是皇太后看那么多人要往裴蘅宫里塞人,她坐不住了,也要安排自己人进来。

果然,一番寒暄后,她开始进入主题:「后宫里连个知皇帝冷热的女人都没有,你看俪俪如何?」

她慈爱地抚摸陈氏女的手,夸赞道:

「我们俪俪聪明,会数一二三四,饿了能自己吃饭,下雨了也知道自己跑回宫。」

陈俪俪望着裴蘅,一脸横肉上有点娇羞。

我梗在原地,悄悄看着裴蘅,他表情真是五彩斑斓的黑。

我偷偷跟他吐槽:

「看这女子面相凶得,够仨实习捕头转正的了,我都分不清是李逵还是座山雕。」

裴蘅打量了她好一阵,就在我以为他要拂袖离去的时候,却听他那清冽的声线道:

「座山……不是,陈俪俪留牌子,赐嫔位。」

我顿住了,在背后给裴蘅比大拇指:真有你的。

裴蘅起身告辞,对皇太后道:

「母后,选得很好,下次别选了。」

11.

陈俪俪入宫半个多月后,万国朝会彻底结束,一切事宜归于平常,裴蘅才第一次去她的长乐殿。

他命我随他一起去。

去干什么?看他临幸陈俪俪?

我拒绝:「臣能不去吗?我不忍直视。算了,您也别去了吧。」

裴蘅勾唇一笑,贴近我,问:「皖皖,你是受不了朕亲近别的女子?」

我摇摇头:「我怕您留下心理阴影,这第一次就……」

裴蘅双耳一红,面上有些薄怒,瞪了我一眼,扭头风一般地走了。

我跟上去。到了长乐殿门口,只见里屋灯火忽明忽暗,有种微妙暧昧的感觉。

下一刻,陈嫔的大嗓门高喊道:

「娟儿,你看看,这气氛上来了吗?皇上会喜欢吗?」

我跟裴蘅一起进去,看到她在氛围灯下,一副小露胖肩,靠在贵妃榻上的模样。

气氛上没上来我不知道,我血压反正是上来了。

我看看身边的裴蘅,这人身材修长挺拔,宽肩窄腰,肩线比我的未来还要明晰。

两人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我守在殿外,看遥远星空里消极怠工爱闪不闪的星星,听裴蘅和陈俪俪在喝酒划拳,时不时还交谈几句,看来相谈甚欢。

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总有些堵得不舒服。

只是我迷迷瞪瞪都要睡着时,也没听到什么少儿不宜的动静。

第二天天还没亮,裴蘅出来把我摇醒,他穿戴齐整,看不出是一番宿醉的模样。

我帮他系腰上的香囊,随便一瞟,竟看到他外袍之下,长裤里面,套了三层短裤!

为了不让陈俪俪占便宜,防挺紧啊!

我疑惑道:「皇上,您的裤子里是?」

裴蘅:「男德。」

12.

裴蘅心情愉悦地去上早朝,我位列于礼锦司的队伍,看他迈开修长的腿走在大殿里问询老臣的建议,一派身姿俊朗,丰神如玉。

虽然我今晚就要杀了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狗皇帝的腿不是腿,是苏州河畔的春水。

恍惚间,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旁:

「尤皖,问你呢,上元节的吉祥物,准备做什么?」

我「啊」了一声,一时脑中有些空白。

我最近老计划着怎么弑君了,哪还有空想这个。

裴蘅没有怪我开会分神,只叫我回去多想想。临到退朝,他悄悄来到我身边,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我,声音低沉道:

「困了吗?回去睡觉吧,今晚不用来值夜了。」

裴蘅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惑乱人心的气息,猝不及防地闯进来,让我的心跳微微有些加速。

我不动声色地稳住自己的心绪。

今晚是他的死期,我当然得去。

我早就把头上的簪子磨细了,能一刺封喉,过了今晚,我就带着大仇得报的消息去给姑姑上香。

裴蘅喜静,内殿里一向少有人在,我穿好夜行衣,蒙着面,躲过李公公的眼,秘密潜进去。

我走近,看见裴蘅伏在桌案上,身侧的香囊摇摇欲坠,他像是睡着了。

这在我意料之中。

他殿里燃的香料被我当值时动过手脚,再加上香囊里的一味毒药,二者相辅,能达到令人晕眩致幻的效果。

「八尺一寸」香囊是我早就设想过的计划,七种颜色的香囊经我之手,成为了毒晕裴蘅的重要一环。

我俯下身,看着裴蘅一脸毫无防备的睡容。

安静温顺,跟平常腌臜我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回忆起我进宫以来的几个月,裴蘅几乎与我日日相对,我见过他的严肃威风,也了解他不为人知的傲娇蛮横。

不知不觉间,我突然产生了一点下不了手的错觉。

小叮当从床上跑下来,朝我喵了一声,好像知道主人有难,前来护驾。

我拔出簪子,握紧了,低声斥它:「走开!」

就在我分了一丝神,要把猫赶走的时候,方才晕在书案的身影忽然动了。

裴蘅突然迅速从桌案抬起头,目光狠厉,神色尤其冰冷,犹如捕猎的猛兽般,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忽然出手,向我袭来。

我毫无防备,被他狠狠一把扣在桌案前,扬手扯掉了面纱。

我从未见过这样复杂的眼神。

裴蘅眼中有凶狠、震惊、无措,再后来,只剩下一抹浅浅的哀伤。

「皖皖,竟然是你。」

13.

李公公也带侍卫跑了进来,边跑边喊:

「大胆贼人,竟敢行刺!亏得圣上早就发现了香炉的异样,在这布下天罗地网,看你往哪里逃!」

裴蘅一听人来,却忽然起身,一个疾步将我扔在榻上,解下厚重的床帘,将我这个罪犯藏匿在了里面。

我愣在这里,既疑惑惊讶,又不知所措。

他为何要救我?

见他施施然,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去应对侍卫们了。

「殿里无人进来。」他平静道,「是小叮当在闹。看来刺客今晚不会来了,大家都退下吧,老李留下。」

众人退去,李公公纳闷:「怎么会没人,我看到黑影了啊……」

裴蘅叫他过来,李公公看见一身夜行衣的我,一声惊呼!

「尤大人!怎么是你?唉,圣上这么喜欢你,早上还特意支开你,让你别过来免得被误伤,对了,前两天还让我开始准备聘……」

裴蘅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我一时脑中复杂,心间微微一恸。

李公公突如其来的话令我惊愕,但比不过行刺失败的绝望。

我又觉得事情败露,反正也无所顾忌。

再也忍不住,我红了眼眶,朝裴蘅厉声喊道:

「还记得尤颜吗!养你长大的奶娘,我的姑姑,六年前你为什么下旨杀了她?!」

裴蘅闻言,忽然顿在原地,他的神色十分愕然,半晌,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一声。

李公公面有戚色,也是一声哀叹,缓缓朝我道:

「尤大人,你恨错人了。」

14.

「就是这么回事,你明白了吗?」

裴蘅与我相对而坐在他的龙榻上,我终于了解了这件事的真相。

当初盛传,裴蘅刚登基,奶娘尤氏就因触怒龙颜被赐死,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裴蘅与姑姑自小亲厚,二人犹如亲母子,姑姑曾以单薄力量对抗陈贵妃对裴蘅的暗害,保他平安长大。

后来先皇驾崩,陈贵妃再没了顾忌。裴蘅十三岁刚刚登基,陈贵妃故技重施,要毒害裴蘅,好让裴延上位。

是姑姑察觉有异,在裴蘅回来之前收走了药汁,陈贵妃恼羞成怒,将药汁全数灌在了姑姑口中,再拿来一条白绫,生生将她绞死。

裴蘅一回来,见到奶娘已死在殿内,当即状若发狂,满目含恨,就要扑上去杀了陈贵妃。

但毕竟年少,宫里又全是陈贵妃的人手,轻易将他制服。

陈贵妃离开时,只轻飘飘说了一句:

「尤氏目无圣上,行为放肆冲撞龙体,被皇上白绫赐死。」

竟还给他扣上了杀死奶娘的罪状,令他在天下人面前背负冷血无情的骂名!

听到这里,我看着裴蘅的目光变得愧疚。

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我想开口道歉,但被裴蘅制止:

「算了,大家都这样以为,你也只是误会了。自阿娘死后,我无时无刻不想为她报仇。只是斩草要除根,陈氏一族向来跋扈,我一直在等待机会,将这一族祸害一网打尽。」

我忍不住,倾身上前,斗胆抱了抱他,安慰道:

「这么多年,您受累了。」

裴蘅的身体突然有些紧绷,耳朵尖有些泛红。

他扶住我的肩膀,眼睛忽然变得有些炽热,密不透风的目光将我网罗进他的世界,问道:

「刚才,小叮当来之前,你盯着我看了一会。」

「为什么要看我?是舍不得我吗?」

我一时愣住,不知作何回答,只是红晕渐渐爬上脸庞。

我把问题扔回给他:

「那侍卫来了你怎么不把我交出去,是舍不得我吗?」

他倒大方坦然,说:

「是啊,舍不得。」

15.

我终于明白了裴蘅把陈俪俪留在宫里的用途。

那夜里他明面上喝酒猜拳,背地里却心思缜密地,一点点从陈俪俪口中套出些信息。

比如荣亲王与其舅舅——左相陈盛,二人常去往京郊一处废弃的铜矿山。

「陈氏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我猜那铜山里,就有他们私匿兵器的罪证。」

过了几日,裴蘅找了个去行宫休养的由头,赶往京郊。我们二人从行宫偷偷跑出来,小叮当也执意跟着我们跑,生怕我们背着它偷吃什么好东西。

只是出师不利,行至半路,一处荒无人烟的小山林里,我们被依次绑架了。

第一天,他们绑了我。

那些绑匪识货,看我们一脸的非富即贵,便放了胆子开口。

他们要三十万两做赎金。

哪知裴蘅大手一挥,说:

「祝我和尤皖长长久久,来,给你九十九万两。」

绑匪肯定心想:哟呵,瞧瞧这几只小肥羊,不宰不是梁国人。

第二天,他们绑了裴蘅。

又要三十万两做赎金。

我多勤俭持家啊,我舌战群匪,最后砍价砍到三万三。

裴蘅回来后十分伤心,认为我在他心中不该如此廉价。

第三天,他们绑架了小叮当。

还要三十万两做赎金。

我:「没钱了,撕票吧。」

猫: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哪知傍晚绑匪就急匆匆地送它回来,说:

「这猪猫太能吃,我们养不起啊!」

三天后,绑匪客客气气地送我们下山。

我指着裴蘅,终于忍不住问绑匪:「知道这是谁吗?」

绑匪满不在乎:「谁?有钱的大冤种呗。」

我竖起大拇指:

「您可真刑,这日子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16.

我们从贼窝出来,我有些心急:

「耽误这几天,我们还没找到铜山的线索,行宫那边可能都快瞒不下去了。」

裴蘅俊眉一挑,说:

「没耽误。」

他缓缓道:「山匪最熟这里,我在他们那的时候,想法子向他们套话,他们告诉我,向西行二十里确实有处废弃铜山。近几个月常有人秘密往来,他们本想去打劫,可走到那山洞里面,却发现有上百号的铁匠在造刀剑。」

我大惊失色:「那定是左相他们私造兵器的地方了!我们过去看看,证据确凿的话,明日就带御林军查抄。」

想不到裴蘅竟如此聪明,我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您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裴蘅这人能处,有事他真打听。

但乱给赎金的事情还是要谴责的,我刚开口,裴蘅就一脸玩味道:

「哦?我怎么听劫匪说,你知道我花了九十九万两后,笑得花枝乱颤并且给路过的狗炫耀了半个时辰呢?」

很好。我闭麦。

我们赶往铜山,果不其然,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别有洞天。

里面灯火昏暗,温度极高,一些精壮有力的汉子赤膊打铁,还有几十个府兵模样的人来来回回巡逻。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想看看里面的兵器库里还私藏了多少。

走着走着,我忽然喉头一动。

我:「我也不想咽口水的,可是他们都有腹肌唉。」

裴蘅咬牙切齿地捂住了我的眼睛,愤愤道:

「别看了!我也有!回宫让你看个够!」

我们潜进去,在里面的仓库里看到至少近万把刀剑,想想这背后的万名叛军,我们都不禁都有些脚底发凉。

既然打探好了敌情,接下来的就是回去带人来捉赃了。

「喵——」

一声高昂的猫叫声。不知小叮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被火星子烫了一下,此刻正往我们这里逃窜。

我和裴蘅立刻暴露在众人面前。

「祖宗啊!」我火速抄起猫。

裴蘅握紧我的手,低声道:「跑!」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追杀我们的队伍,我和裴蘅左右躲闪,好不容易逃出他们的窝点。

快到洞门口时,我往后一看,有一府兵看追击我们不得,竟拿了弓箭来,稳稳射向我身边奔跑的裴蘅。

「小心!」

我惊呼一声,下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想裴蘅受伤,所以纵身一跃,挡在了裴蘅的背后。

箭间没入血肉的感觉尖锐无比,我左肩霎时像被卸开了一般,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鲜血很快将我的衣衫染红。

「皖皖!」

在我闭眼前的最后一刻,看见裴蘅转过身来,抱紧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裴蘅震惊愤怒,目眦欲裂,有眼泪霎时涌出眼眶,像一只悲痛的野兽,他在撕心裂肺地唤我的名字。

我太痛了,我讲不出话。

但我想,裴蘅没有伤到,那太好了。

17.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皇宫裴蘅的内殿里。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小叮当的脚步声。

裴蘅侧身对着我,站在窗前,手拿着卷轴在看什么。

我看着他,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但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他好像比以往要更冷寂凌厉,正色敛容,一派威仪,周身的温度都比别处低些。

我肩上的伤口还在作痛,但比刚中箭时感受好了百倍,想来是太医用了止痛药方。

我缓缓张开口,唤了一声:「皇上。」

裴蘅闻声,面上一喜,扔了手上的卷轴,疾步走到我床前,眼睛里满是怜惜心疼。

「你醒了?」

但他随即又变了脸,厉声质问道:「为什么帮我挡箭?这么危险,要不是老李他们来得及时,你可能都要没命了!」

这是裴蘅头一次向我发火,但我没有出声反驳。我细细打量他,他还穿着那日的袍子,眉宇间是几日未休息的倦色,想来这几天是不眠不休地在守着我。

我眨眨眼,想说护驾是微臣本职,又想说你上次救了我,我还你一次。

但心中兜兜转转,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

「因为我舍不得。」

18.

裴蘅愣住了,眼睛中蹿起一小股火苗。

我在他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刚想说点别的打岔,却见李公公进来了,向裴蘅禀报皇太后的事。

「尤大人,你终于醒了,圣上这几天就没合眼……」

裴蘅打断他:「说重点。」

「是,主子,废皇太后已被打入诏狱,您看,尤大人也醒了,那罪妇如何处置?」

裴蘅眼中现出一点狠厉,朝我道:

「你昏迷的这几日,铜山已被我们查抄,人证物证俱全,我当即便捕了陈盛和陈贵妃。陈盛已被处死,本来想一并处置了那罪妇,但想起奶娘之仇,我觉得还是等你醒来,我们一起去送她上路。」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听闻陈氏被捕,简直大快人心,当即便坐不住,要去诏狱。

但被裴蘅按下:「不急这几日,等你养好伤也不迟。你的手臂要好生养着,画设计图的手可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小半月后,我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手也恢复得不错,完全可以继续当一个勤勤恳恳的卑微乙方。

裴蘅带我去了内卫诏狱,我见到了蓬头垢面的陈氏。

她早不复往日的荣华富贵,浑身脏污,见我们来了,她扑过来,恶狠狠地看着我们。

我冷静地望着她:「还记得尤颜吗?你手上无数人命中的一个,我姑姑,皇上的奶娘。」

她一顿,面有颓色,听闻我这一言,便知道今日是她的死期。

李公公端来了毒酒,我亲手拿过,递给她。

她却望着裴蘅,发出森然的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崽子一直在记恨我,我杀尤颜的那天我就知道你要报仇,只是不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狠狠道:「我不喝!我儿子是先帝血脉,贵为亲王,你敢这么轻易处置我?」

裴蘅望着她如困兽犹斗,轻蔑地笑一声:

「裴延?他发现京中有异往南逃的时候,半路就被我派人捉了回来,关押在大理寺。」

「如今我如何处置他,全看你,你若现在畏罪自尽,我或许会网开一面,且饶他一命。」

陈氏面色惨白,显然是被打到了七寸。

过了很久,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拿过我手上的毒酒杯,一饮而尽。

「求你言而有信。」

这是一生尊贵的皇太后,最后的遗言。

19.

身旁的狱卒在她毒发之前,便拿了白绫来。我和裴蘅看着她慢慢被绞杀,将姑姑所受的苦难全部归回在她的身上。

走出诏狱时,我感觉浑身上下从未有过的轻松,我看向天空心中默念道:

「姑姑,你看见了吗,我们给你报仇了。

「姑姑,请你安息吧。」

回到内殿后,我问裴蘅:

「裴延他,要怎么处置?」

谋逆造反是重罪,赐死都算轻的,裴延岂能逃脱,方才在陈氏面前,裴蘅可能只是想要她自裁,所以骗了她。

裴蘅皱了皱眉,道:「裴延那个草包,没了陈氏他什么也不算。到底是先帝血脉,是我兄弟,我且先留他一命,流放西北苦寒之地,日后再看情况。」

我心中一软,知道他这是没想要裴延的命。毕竟算是血亲,下手又怎会如此决绝呢?

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说:

「天下人误解,以为您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但我知道,您有一颗很柔软很柔软的心。」

裴蘅微微一笑,反握住我的手,轻轻地在我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我脸颊微红,但内心忍不住欣喜。

到了夜里,裴蘅要歇下之前,我从礼锦司那里带过来一个物件,在他临睡前拿给他。

裴蘅属羊,姑姑从前便叫他羊仔,我用尽心思,做了一个半尺大小的棉布玩偶。

是坐着的一个三十来岁女子,她神态可亲,面目柔和,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羊羔。

小羊闭着双眼,舒服惬意地躺在她腿上,她用手揽住它,笑着看它,如同天下最最普通的一个慈母。

裴蘅呆呆地看着玩偶,缓缓接过去,攥着手,捏紧了。

他把头埋进柔软的棉布里,嗅到一阵温暖的香气,那一刻,好似回到了当初奶娘温暖的怀抱里。

裴蘅久久不言,我凑近了瞧才看见,有颗颗泪珠悄然落下。

他竟无声地哭了。

20.

陈氏叛党诛灭后,裴蘅变得忙碌起来。

而我为了准备上元节吉祥物,也在没日没夜地赶工。

皇帝亲政,底下的人便开始操心起皇帝的终身大事。

已有不少的大臣有意向皇帝进献自家的女儿,裴蘅他实在是拒绝不过来,便打算随他们心意,办一次选秀,走走过场。

李公公和崔尚宫拿着一叠秀女的画像,头疼地问:「这些您都不满意,那您说说,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奴才们去找一找。」

裴蘅停下批奏折的笔,想了想,说:

「朕喜欢那种,嗯,会设计东西的,个子高挑,伶牙俐齿,能怼人能砍价的,还愿意舍身救我的。」

李公公:「您不如报某人的户籍号。」

话传到我耳边,我一惊,掀翻了织布机,勃然大怒:

「我倒要看看裴蘅看上了哪个崽种? !」

21.

还真被我打听出来了。

崔尚宫有一次偶然透露:「皇上还是小太子的时候出过一次宫,也是在上元节,晚上回来便嚷嚷着,在灯会上见了一个漂亮活泼的小姑娘,以后要把她娶来当太子妃,对了,那姑娘好像叫什么婉来着?」

我一听,犹如遭了晴天霹雳。

淦,这熟悉的莞莞类卿!!

搞半天,我竟然是那什么婉的替身?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陪裴蘅在宫门口,与大臣一起点燃了上元节的灯火。

上元夜处处热闹,裴蘅带着我走在汹涌的人潮之前,看见灯笼样式的吉祥物在那里卖力蹦跳,他还夸我这次也做得好。

天空绽放出巨大的烟火,我有个见烟花许愿的习惯,便停留在原地,诚挚地许了一个愿望,裴蘅在身侧看着我,眼中满是笑意。

回了宫,我和裴蘅走入内殿,里面灯火摇曳,我帮他脱下大典礼服,正要去解那八尺一寸香囊时,忽然被他抬手轻捏住了下巴。

我不得不抬头看他。

他忽然说:「以后别叫我皇上了,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我的名字,裴蘅。」

我被他蛊惑,跟他轻声叫了一句:

「裴蘅。」

他眼中是不可掩饰的欲望,缓缓凑近,用拇指轻轻摩挲我的唇,想要亲上来。

虽然气氛极好,但我还是心有顾虑,我略带委屈地问:

「裴蘅,我在许愿的那三十秒,你是在想年少时陪你看灯的婉婉,还是在想你身边的这个皖皖?」

裴蘅:「……」

22.

裴蘅这段时间在生我的气。

后来我才搞清楚,没有什么莞莞类卿,裴蘅年少时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就是我本人。

我也是他那天拂袖离去后才恍然想起来的。

幼时,有一次姑姑从宫里回来,还偷偷带来一个小公子,只是没告诉我他的身份。姑姑任我们俩在上元夜撒疯胡闹,那也是裴蘅记忆中最快乐的一夜。

他惦记了我十来年,我却从来没有记住他。

虽然我得知真相后心中是止不住的甜蜜。

但他如今气得已经三天不见我了。

我也有点忐忑,怕他一气之下变心,去秀女里挑十个八个回来充后宫。

我在院子里犯愁地拔猫毛。

拔一根猫毛——他爱我。

再拔一根——他不爱我。

接连几十下,猫:您礼貌吗?

我觉得我和裴蘅现在就像一对离异夫妻,我把猫一扔,抚养权不想要了。

我准备做点什么来挽回裴蘅。

首先飞鸽传情书。

李公公饰演鸽子。

我写个纸条,传过去:

「我惨了!我坠入爱河了!」

裴蘅回:「智者不入爱河,建设美丽梁国。」

我再写一条:

「我有十年脑血栓,怎么就拴不住你的心。」

他回:「太医怎么说?」

我咬咬牙,继续写:

「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裴蘅苍劲的笔迹写:「不在。」

这回在李公公跟前打开,我有点跌面儿,于是嘴硬着回他:

「好,那我飞走了。」

裴蘅:「?」

23.

裴蘅夜里终于还是来了。

我扑过去,没皮没脸地缠住他,抬头蹭蹭他的脖颈,低声跟他道歉:

「我错了嘛——」

裴蘅身影一顿,缓缓道:「你别撒娇,我害怕。」

他任由我抱了一会,忽然问我:

「那天上元节,你许的什么愿?」

我眼神一变,双耳通红,但还是大胆地告诉他:

「我许愿裴蘅永远爱我。」

裴蘅回抱住我,眼里是可见的欣喜得意。

他说:「我当然会永远爱你。」

过了一阵,他突然开口:「那说说,抛开我的外貌身材什么的,你最爱我什么?」

我想了想,诚实道:

「我抛不开。」

裴蘅扑哧一声笑了。

他俊美无双的脸渐渐逼近,将丰润温暖的唇印在我的额头、脸颊、嘴唇、脖颈。

我听到他魅惑低沉的轻笑声:

「那我只好以色侍人了。」

我热切地回应他。

红罗帐暖,一度春宵,这是漫长的,好甜好甜的一夜。

(完)

□ 俐俐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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