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当了沈慕两年的情人。
从陈砚看到沈慕的第一刻起,就疯狂地爱上了那个男人。明明是顶尖学府大三在读,成绩优异,却在遇见了沈慕之后毅然为其休学,被圈养在偏僻的别墅内一心一意地当金丝雀。
你看,饶是再清贵的美人儿,遇见爱情的时候也会丢下所有高冷壳子,卑微至斯。
1
陈砚在别墅的两年里安分得不得了,一点儿都不会给沈慕惹事,只晓得规规矩矩地待在房间。
沈慕来得极少且不固定,完全凭其心情。但他每次刚踏进门,陈砚就会灵敏地嗅到属于他的气息,并以最快的速度迎接他。
这本事,简直比养了十年的狗还绝。
陈砚真是对沈慕爱入膏肓了,时时刻刻都把生命燃烧在等待中。看到沈慕的瞬间,她整个人都重新活了一遍。看向沈慕的眼神里是全心全意的依赖与信任,偶尔实在抑制不住情思,还会掀起炽热如火的滚烫爱恋,烫得叫人心间颤。
喜欢他金钱、外貌的女人沈慕见得多了去了,却从未有过像她这样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般的人,那双眼没有任何世俗的贪恋,只有倔强的一腔孤勇。
沈慕不会拐弯抹角,一开始就将她见不得光的情人身份定位得清清楚楚,甚至讽刺过她只是一个报复前任的工具,一个长得勉强有些相似的替身。
陈砚也全盘接受,继续执着地爱着。被他养在别墅,做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完美情人。
年轻的小姑娘啊,单纯得可怜又可怕,把爱情当成全部,也不会长点心眼逮住机会为自己谋划后路。沈慕心知肚明,这种情况对他而言绝对会是个麻烦,倒也没碰过她,难得想起一回也只是托助理送点礼物。
但这天沈慕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明明是盛夏,却裹挟着一身的寒意。一进门陈砚就敏感察觉到了他额头青筋下奔涌的滔天怒气。
他突然过来吻住了她,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又被狠狠地甩到一边,手肘磕在玻璃台的尖锐菱角上,连声响都没有,隐藏在薄薄的手袖下却是青紫一片。
沈慕眼底满是阴鸷,用欲将人凌迟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许是看见这张和前任相似的脸想起了什么。
陈砚努力地把注意力都放在手肘的伤上。
更疼一点,陈砚在心里暗自祈祷。
使劲儿疼吧,疼了,才不会去多想其他。她甚至想死命地挤压那片淤青,不够再把整块肉都挖出来,挖出来总要消磨打发她些时间的,挖出来她的呼吸才会畅快。
沈慕浑身的厌恶排斥不加掩饰,神情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一言不发地走了。
将沈慕的表情纳入眼里,陈砚脆弱的神经上崩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上楼,走过无数次的楼梯却专门作对,充满嘲笑与恶趣味地绊了她一跤,陈砚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骨头也像是被人一节一节地打碎,干瘪地伏在冰凉的砖上。到最后,手脚并用地爬回了房间。
陈砚整个身子都在哆嗦,手抖个不停,映在光滑地板的黑色阴影像鬼爪一样,翻箱倒柜地找许久未动过的药。
在哪儿……在哪儿……
到底在哪儿?!
细细密密的汗水争先恐后地冒出,额头的碎发打湿粘连在泛红的皮肤上。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力气惊人的手攥住了她的脖子,她感觉浑身的力正慢慢消退。
终于,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白色药片干咽下喉,得了片刻喘息。
沈慕刚才走了,他会不会不要她了……
别、别丢下她,千万不要……
眼角泛着泪花和血色,浓浓的死气像潜伏已久的毒蛇吐着信子苏醒过来,密密麻麻缠绕周身,骇人得紧。
「咚——」
陈砚的双膝猛砸在地板上,像被下了降头似的,竟是突然磕起了头,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也不知道在求谁。
一阵铃声将人从疯魔中唤醒。
陈砚飞快地拿起手机,刚才的阴霾全都消失不见,嘴角只有无比开心的弧度,这个手机上的联系人只有一个,沈慕。
「准备一下,今天晚上陪我出去。」
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声线,话语也只是强硬的通知。
偏偏让陈砚活了过来。
2
是沈慕的司机来接的陈砚。
沈慕要把她带去哪儿,见什么人,要做什么,她一概不问,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别的一切都不重要。这也是她能在沈慕身边待这么久的原因之一。
到了会所包厢,陈砚才知道这是金妍回国的接风宴。
金妍,妍妍……
为数不多见到沈慕的时候,都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沈慕和金妍可以说是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搁以前,谁看了也会赞一句金童玉女。
新旧情人见面,当事人沈慕没什么反应。包厢里其他人都带着看好戏的兴味,一边装作和旁边人聊天,一边用余光时时打量着动静。
「阿慕,这位是?」
金妍扫了门口的陈砚一眼,转身好奇地问着沈慕。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间接回答了金妍的问题,冲陈砚道:「嫂子,站在门口做什么?过来啊,沈哥在这儿。」
金妍的脸瞬间僵了,很快又换上一副友善的笑容,「原来是阿慕的女朋友啊。」
沈慕皱了一下眉,陈砚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他旁边。她只是礼貌性地对金妍轻声说了一句:「你好。」
简单的打招呼,没有过多的解释和自我介绍。
金妍朝沈慕嗔怒道:「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你有女朋友啊?早知道就好生地请人家来,现在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多不好意思。」
金妍软腻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沈慕以前还会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娇气得让他的心怎么也狠不起来。
如果说金妍的声音给人感觉是甜软的奶油,那么陈砚更像是一阵清风,难以捕捉,稍不留神就会消散。
沈慕不耐烦地说了句:「没必要。」
也不知道是没必要跟金妍说,还是没必要介绍陈砚。
陈砚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乖学生样静默地坐着,只是温声提醒沈慕少喝点酒。
沈慕以前也是带她出来玩过的。她记忆力很好,今天这一圈的人大多数都见过面。
记得第一次的时候,也是刚才那个叫她嫂子的男人问沈慕:「这是又换了?」
蒋川开玩笑地起哄叫着陈砚嫂子,嘴角露着放荡不羁的笑,眼里装满了轻视。
沈慕的脸冷若冰霜,满不在乎的语气不轻不重又刺人得紧。
「一个情人罢了。」
陈砚面上不悲不喜,甚至还维持着一贯的微笑,好像说得再过分也伤不到她。
看过了陈砚这两年无怨无悔地跟着沈慕,有人调笑道:「沈慕是从哪里捡来了这么一个宝?」
其实私下里说出口的不过是,陈砚比一条狗还忠心。
今天是金妍的主场,和身边几乎是从小玩到大的人熟稔地打闹说笑着。
好几年没见,叙着旧不知不觉就聊到往事。
「我记得高中时候有人表白妍妍不成就去欺负她,结果被沈哥知道后当天就直接把人揍进了医院。」吴念念不经意地把话题拉到两人身上,作为金妍的铁闺蜜,尤其了解金妍的心思,出国这几年依旧单身,当然要努力助攻一把。
「哈哈哈,别说,当时他们这一对那个腻歪劲儿,我们谁看到不嫌啊。」
「我他妈的狗粮从小吃到大啊,太祸害了。」
一群人没眼色地附和着,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陈砚仿佛不存在一般。
聊着往事,在场的或多或少都能侃上两句,只有陈砚格格不入。
她也不恼,专注地看着沈慕。
晦暗的光线下,沈慕脸庞的轮廓柔和了些许,削减了白日里的凌厉。额头的碎发随意地垂落在眉骨,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辛辣的酒水浸润着薄削的唇,红得愈发艳。
谁也没注意到陈砚飘忽的眼神,像蒙了一层雾般捉摸不透,翻涌的思绪险些让她喘不过气。
木木……
3
「他们许久不见,话难免多了些。」程铭见她被众人忽略冷落,主动搭了话。
她记得程铭的脸,有一次沈慕不在,那些人对陈砚说得实在过分,他开口帮她解了围。
「没关系。」陈砚用笑容回报了这一丝难得的善意。
「嗯。」
程铭到嘴边的话怎么都开不了口。
想将她从对沈慕的幻想中扯出来,让她不要这么卑微,不要这么作践自己。
看到她笑的那一刻,什么怒其不争的情绪通通都烟消云散了,只留点点酸涩。
程铭其实很早之前就见过她,那还是上高中的时候,他中间转过几次学,有一次恰好是和陈砚同一所学校。
那时候的她与现在判若两人。
她几乎不怎么笑,不过长得确实漂亮,仙女一样。脸色白得有些病态,眉眼泼墨似的,精致如画。
有人私下里说过她整天只有一幅面瘫死人脸,也有人觉得她是清冷的女神,高不可攀,不敢亵渎。
她身边好像没什么朋友,一个人走着也没什么人敢上去搭话。
不过因为颜值出众,她的名字还是经常出现在男生的话题中。
「漂亮是真的漂亮,冷也是真的冷。」
「想追又不敢追。」
「人家身边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又没听说是男朋友。」
……
程铭在一个月匆忙的转学期内与她只有过一次交集。
「同学,你的书签掉了。」
程铭将地上小小的一张书签捡起来喊住了前面的人,书签上用带着锋芒的字写着一行他不知道的诗。
「谢谢。」
她的语调就像高山上料峭的雪混合着融化的冰水流淌。
苍白纤长的手指接过书签,还能看清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手袖往后缩露出一截漂亮的腕骨。
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疏离,不是专门做出来给别人看的,是对整个世界的无所谓,仿佛谁都不会放在心上,但也没有那种会刺伤人的尖锐冷意。
程铭记了她很久。
天知道第一次见沈慕带着她来的时候心里有多震惊,他的眼神就藏在一堆人打量她的视线中。
他觉得老天真会跟他开玩笑,让他又遇见了陈砚,却是因为沈慕。
记忆中那张没有烟火气的脸露出了笑。
原来她笑起来也这么好看。
他掩饰性地一直低头抽烟,一根接一根。
「诶,程铭,你觉得咋样啊?比上次带的那个好看。」旁边的人嬉笑地问他。
「没看清。」他敷衍道,胸中冒起了一股无名的鬼火。
等「陈砚」这个名字飘进他耳朵里时,他暴躁得想把沈慕揍一顿,可他却悲哀地毫无立场。
4
「妍妍喝醉了,沈慕你送一下她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吴念念扶着已经醉倒的金妍,把她轻轻地推到沈慕身上。
金妍身体软塌塌地靠在了沈慕宽厚的肩上,不省人事的她对一切浑然不觉,还往沈慕怀里缩了缩。
吴念念早就暗中打发了一大半的人让他们先走,留着沈慕创造这个机会。以防万一,她还贴心地跟着沈慕把金妍送上车。
一路上大声地数落着金妍叫她别喝那么多,叫沈慕多照看着她点,霸占着沈慕的另一边位置强硬地把后面的陈砚挤开。
陈砚的脚步很慢,一下子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沈慕的注意力全都在金妍身上,恐怕早就把陈砚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等陈砚走到门口的时候,只看见吴念念对她扯出一个轻蔑至极的笑,转身上了自家司机的车走了。
这会儿才是夜生活的开始,会所门口附近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晚风很凉,众神都在高墙里面狂欢,分割出喧嚣与孤寂两个世界。
风撩起发丝,毫不留情地拍在脸上。她面无表情得像个破烂木偶,瞳孔失去了焦距,空茫茫地排斥着世界的入镜。
狂乱的风越刮越大,刮得两侧的树都要被连根拔起,东倒西歪在嘶哑的鬼哭狼嚎中。
陈砚那单薄的身子显得病恹恹的,伫立在路口。
「上车,我送你。」程铭将车稳稳地停在她面前,摇窗探头朝陈砚道。刚才他一直没走,在一侧没有灯光的阴暗处停着。
晚风微凉,却怎么也吹不冷胸腔那颗燥热的心。
所有隐秘的心思破土而出。
他想多看看她。
他还想今晚陈砚陪着的人是他,一起淹没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祝福声中。
他想陈砚也用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
想着想着就一发不可收拾,野心一步步膨胀,就像吹气球,越吹越大,到了临界点,再继续下去就会「嘭——」的一声爆炸,炸得他体无完肤,脑海里所想的都只余一地残渣。
陈砚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扭捏客套地上了车。
「谢谢。」
呵,她对自己说过屈指可数的话中,大半都是「谢谢」两个字。
他很想跟她说,其实他们高中见过的,其实有一个人在重逢她时很惊喜,其实……
每次很多话都堵在心口,陈砚对他的陌生就像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上面。
尤其是看着她跟沈慕在一起时,那种感觉更难受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可是他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
他卑劣地想过,既然沈慕不爱她,对她那么不好,那他为什么不能上前去把她抢过来呢?
他一定会好好地珍惜她,加倍对她好,怎么也比沈慕那个玩意儿强。
心里转得再多,面上却不动声色,车内一片静默。
苍穹波谲云诡,浓黑的云翻搅滚动像风暴中狂涛巨浪的大海。响了几声闷雷,微不可见的白色闪电炸裂开来,又被云层湮没。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落在车窗,随即迎来齐刷刷的雨声。
瓢泼大雨的洗礼之下很快升腾起了雨雾,模糊虚化着路边凶戾的霓虹。
陈砚伸出手印在车窗上,眼睛透过缝隙观察着窗外,层层雨幕交叠,自天倾泻而来洗刷着一切。
过历江大桥时,隐隐约约听到奔涌的滔滔水声,雨势这么大,江水涨得很快,在夜晚里看着也比白日更有气势些。
「到了。」程铭微微懊恼,觉得开快了点。
好不容易的独处时间就这么没了。
他还想与她待久一点儿,但也不会厚着脸皮和她一起下车,他怕太过热情会吓到她,况且她现在名义上依然是沈慕的人。
「打把伞吧。」
程铭不容拒绝地把伞塞给陈砚,这里离进门还有一小段距离。
「谢谢,我会还你。」
「嗯,下次再说。」
程铭朝她一笑,待陈砚走到门口时他才发动车子走了。
陈砚一进门就知道,沈慕今晚没过来。
5
未开灯的房间漆黑一片,但今夜并不单调。
落地窗未完全关上,混合着阴冷雨水的风强硬地挤了进来,打湿了飘在窗角的白色帘子。
时不时的闪电代替了朦胧月色,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白光打过。
陈砚紧紧裹着被子,分出了一大半来盖住旁边的布偶娃娃——巴掌大小,表情蠢兮兮的,它像人一般,正面躺着,脖子下的粗胖身体掩在温暖的绒被下,塑料做的黑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陈砚小心翼翼地照料着这个不会说话的娃娃,她能感受到它身体里藏着的感情。
如当初的少年。
两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十几年形影不离,姑姑还笑过这两人似连体婴儿。
姑姑是林木森的亲姑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陈砚的父母在她还未记事的时候就因为空难去世了,家里只留她和爷爷。
林陈两家是世交,姑姑林青见她第一眼就喜欢得紧,来往频繁,半养着她,后来林木森的父母忙着生意也将孩子丢给林青。
姑姑一直未婚无子,就养着这俩小孩。
陈砚十岁的时候,爷爷也去了,给她留了一大堆够挥霍几辈子的遗产。
陈家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一天晚上姑姑不在家,黑沉沉的天上又打着炸裂耳膜的雷。
两个小孩吓得惊叫,瑟缩着抱在一起躲在墙角,连多挪出一步都不敢。
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天亮。
长大后林木森想起这件事,献宝似的把一个布偶捧到陈砚面前,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做着蠢萌的表情,简直和布偶如出一辙。
一脸傻样,陈砚如是想。
少年微卷的发蓬松有型,略长的刘海交错地搭落在精致的眉骨,一双星目清澈有神,唇红齿白。
饶是看了十多年也没有腻。
他鼓起腮帮子,眨巴着眼,眼里亮晶晶的。
「像不像?像不像?」
「像,蠢。」陈砚毫不留情道。不想再看那个丑东西,嫌弃地别开了眼。
林木森趁其不备把布偶往陈砚怀里塞,「以后它就代表我了,不准扔。万一我不在你身边,有它陪你,你就不用那么想我了……」
陈砚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林木森就非常怂地不再惹她了。
陈砚内心无比拒绝,冷着脸看着它,默了几秒,还是想把它丢掉。
刚转身,林木森便了解她的意图,眼疾手快地把她拦住,表情可怜巴巴的,还带着赌气的意味。
「你要对这个我做什么?」
「……供着。」
「我睡不着。」陈砚凑在布偶的耳旁撒娇般低语。
她把它抱在怀里,它的身体那么软,轻轻地不太敢用力。
窗外没有刚开始的狂风暴雨,风收了,绵着细细疏疏的雨丝。
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地面隐隐约约冒着寒气。
陈砚蜷缩在墙角,身子死命地往后贴,两边厚实的墙体将她拦住,退无可退。
「木木,木木……」她一遍遍喊道。
没有人回答,但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玩偶的绒毛很暖和,她感受着传过来的温度。
就像他在抱着她一样。
6
沈慕踏进门时身上还滴着水。
吴念念说金妍醉了的时候,他心里发笑。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的,哪儿有那么容易醉。
他还是把金妍送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是在赌气不甘,还是想给一个了结。
这些年和金妍分分合合,疲惫不堪。以往他还会去包容着金妍,每次闹着要分手的时候,他费尽心力地挽留,哪怕金妍是在存心吓唬他。
后来,他的心逐渐冷却了,年少的悸动欢喜被掐灭在年岁的烟灰缸里。
是在得知金妍悄悄地将他们的孩子打掉,明明他计划过未来,她也应声说好;是在她一声不响地斩断联系出国后还翻天覆地地找,看着她对身边的追求者不同意也不拒绝地暧昧……
纠纠缠缠,他都想骂自己。
今天再看到金妍,她若无其事的态度让他恼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看着她装疯卖傻,心里憋着一股子怒气就飞快地回了陈砚所在的别墅。
他都忘了他和陈砚是怎么在一起的,只晓得她不会跑,一直在那里等着他。
金妍离开后,他报复性地找过很多情人,他渐渐觉得很没意思,陈砚跟了他之后也懒得去换了。
他也不想要陈砚为他做什么,就突然想起的时候看一下,慢慢地成了习惯。
陈砚这个人很怪,浑身都是迷。
她有时候虽然带着要将人溺亡的汹涌爱意看着你,但你却丝毫都感受不到。无形的空间像一堵墙,爱被阻挡吞噬。
可能是沈慕也不爱她。
哪怕她脸上有着再温和柔美的笑,走近仔细端详才会发现,那被阴影遮掩的眼底深处裹藏着冰凌。
疏冷感是由每一节骨头生出来的,抹也抹不掉。不过不是专门对着某一个人,倒也奇异地不轻易引人察觉。
说她那么多干什么呢,他也不是很了解陈砚。
都无所谓。
可能是头脑发昏,他第一次吻了陈砚,脑海中闪过金妍,想起了曾经追去国外却看见她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热情地接吻。
他猛地推开了陈砚,眼里还留着没有消退的厌恶。
他看见陈砚的脸上全是漠然,垂着眼看着地下,周身有着无形的蔑视和抗拒,好像在问:「你配吗?」
问得不会让人感觉被严重冒犯想回骂,而是会让你怀疑自己。
——我不配。
自从今天听到金妍回来的消息就一直心神不宁,混乱不清,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头疼不已,最后选择落荒而逃。
缭乱心绪的不知道依旧是金妍,还是悄悄变成了陈砚。
晚上到金妍家门口的时候,瞥见她没有来得及装好的神态,突然想发笑,一瞬间如释重负,轻松了起来。
他也想明白了,忽略了金妍埋怨愤怒的视线,拒绝得彻底。
沈慕洗完澡才想起今晚把陈砚一个人落下了,眼里泛起点点懊恼之色。
他可能要去哄一下人。
房间内静悄悄的,早就熄了灯。
已经睡了吗?
沈慕想着,往里瞄了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床上的被子被掀在一边,露出大片洁白的床单。
床上没有人。
他摁亮了房间里的灯,游移的视线停在最里处的墙角。
怎么睡地上?
他轻脚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太瘦了,感觉抱着一把骨头,硌得手疼。他物质上自问也没有亏待着她,怎么就养出了这样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放到床上的时候见她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玩偶娃娃,多大的人了。
睡觉还要玩偶陪。他想着竟笑了起来,觉得陈砚睡着的时候才是最易相处的,没有白日里的生人勿近。
怕弄醒她,他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手指轻轻掰开,将玩偶放在枕边。
又看见她手上还戴着表,沈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给她收拾。
咋就这么不省心呢?他还在这儿担心她夜里睡得不舒服。
好像她一直都戴着手表,沈慕从少得可怜的记忆中搜刮着,模模糊糊的,他是不是对她的关注太少了?
不等他多想,就被突然跃入视线的一幕打断——
手表被他轻巧地取了下来,宽宽的表带滑落,露出了那截被一直掩埋着不见天日的皮肤,手腕处横着一道刺眼狰狞的疤。
他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7
晨光熹微。
陈砚靠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蓝雪花,太阳还没变得毒辣,空气中昨夜的潮湿还没来得及完全蒸发。
半夜的大雨打落了一地的淡蓝色。
她看见一位从画中走来的少年,白色衬衫搭着英伦风马甲,绅士又俏皮,就站在那丛蓝雪花旁。
稍微不注意眨了眼,少年手中便举着不知什么时候摘下的一捧花。
眼波流转小鹿般灵动,仿佛又带着一点儿晨雾,似假似真。面皮如白玉无瑕,衬得唇色糜艳。垂眉低眼看着手里的花,挡住了精致的下巴,淡淡的花香洒在鼻间。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越来越温柔,两只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朝窗这边看过来时,视线交汇的那一秒整个人融化在橘黄色的和煦日光里。
光线一转,便消失得毫无踪迹。
金黄的太阳缓缓升起,蓝雪花全部都开了。
她的少年又不见了。
她在窗边看花,有人在门口看她。
陈砚还穿着白色的柔棉睡裙,长到小腿,吊带的样式露出了大片白皙。
海藻般浓密的发丝在流光中打转。
她应该要有红玫瑰,沈慕这样想。
飘飘欲仙的一幕映入眼帘,是人间难得留住的颜色。
苍白得让人心慌。
「下来吃早饭了。」
沈慕的视线在她手腕处顿了顿,很快又移开。不等她回应,脚步声渐渐远了。
陈砚口味极挑,她不想吃的就坚决不会动一筷子,哪怕是饿死,所以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胃病。
林木森陪着她去医院,看到检查结果后把她狠说了一顿,她暂且敷衍地应着。
谁都不比林木森了解陈砚的拗,看她死不悔改的样子,硬生生地把他逼成了一个高级厨师。
很多时候都是林木森管着她的三餐,逐渐地,她的胃被养得更叼了。
她看着桌上盘子里色香勉强俱全的煎蛋,毫无食欲。胃里一阵泛酸,熟悉的绞痛像钝刀子在割肉,脸色更白了。
若无其事的表情却端得很好,至少叫人看不出来,一派的寡淡漠然。
夏日的热气早就升腾了起来,她却忽然冷得打了个寒噤。
陈砚想起了刚才看见的少年,又看一眼沈慕,捕捉到了残存下来的最后一丝气息。
拿起桌上的叉子挑起煎蛋就颇为急切地大口塞进去,像是饥荒中饿了很久的样子,腮帮子瞬间鼓胀胀的。
沈慕看着她突然冲进了厕所,手里的叉子顿了下来,疑惑又有点委屈,他也吃了,自己的手艺还是……不至于把人吃吐吧?
陈砚觉得胃酸都要吐出来了,呕吐秽物的刺鼻腐臭味又激得胃里翻江倒海。
惨无人色的脸上终于染了薄胭,眼角闪着水光。
她直直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鬓边的湿发结成一绺一绺的,末梢尖端不停地淌着水珠。眼圈微红,蒙上了一层湿雾。
木木又不见了。
她怪异又难伺候。
她看见镜中的人脸色泛起病态的红,呼吸愈发急促,铺天盖地的海水将她淹没,她越挣扎陷得越深,咸涩的水从七窍灌入,四周的压力灭顶,即将爆体而亡。
药、药……
嘴巴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喉咙辛辣地刺痛,像被锋利的手术刀齐整地割破了。
她的世界坠入了深渊。
8
青郁的森林弥漫着浓浊的雾气,地面铺满断枝残叶,盖着一茬又一茬腐烂的尸臭味。脚一踩下去,就会发出毛骨悚然的哀哑嘶鸣。
雾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陈砚听见了周围每一颗空气粒子的嬉笑,大团湿雾向她飘来,每一刻都带着蛊惑,她挪不动步子。
雾肉眼可见地加快了速度,朝她面门猛地袭来,驱散了刚刚玩闹的孩童,给她奏着破败的悼乐。
余音悠长,像是把肺里的最后一口气都挤完,带出了炙痛的血沫。
高低婉转,一时间又凄厉了起来,锣鼓喧天。
陈砚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浓雾的背后隐隐约约站立着个黑色的细条影子,四肢又细又长仿佛被刮了血肉只余一副骨架,脑袋的形状怪得不像人。
雾悄无声息地散去,轮廓越来越清晰。
瞳孔放到了最大限度,眼珠惊颤地晃动着,极端的惊吓像是要把眼珠子都从眼眶抠出来。
陈砚费劲地转动着僵硬的身体,手无力地垂在两侧,只能靠沾地的脚慢慢地挪动。
终于那股控制力逐渐变小,她在彻底看清那个黑影前拼命向后跑。
后面没有路,刚才的地方像是凭空从紧密的空间中心挖出一块,被四周的树圈了起来。
慌乱中,稍不慎脸就直直地迎上粗糙不平的树皮,剥开了脸表层白嫩的皮,擦出一道道血痕。
迷宫般根本分不清方向,她只能凭着本能往前走。
她看见了湖,不,应该是一片海,望不见头。
水上飘着一条小木船。
她看见了林木森。他身体半隐在白茫茫的水汽中,侧身抬头望向她,黑色的发如密密的鸦羽被打湿后凌乱地遮住上半张脸,将墨青的浓眉掩了一半,盖住了幽深如潭的眸子。水珠从额头滑过高挺的鼻梁,擦着艳得烂熟的唇从苍白的下巴滴落。
没有了记忆中清朗单纯的傻笑。他好像在哭,神色凄然,像被人抛弃遗落。
他嘴唇颤抖着说了些什么,隔得太远她听不见,不过像有感应似的——
「你不要我了……」
陈砚觉得脸上的伤口更痛了,像是渗进了盐水,火辣辣地要烧起来,却怎么也张不了口。
「你不要我了……」
她听见他又在说。
她感觉整个人被四分五裂开,内脏被挖空,血肉被生生地从附着的骨头上蛮力撕扯下来,身上黏腻腻的。
林木森慢慢地隐退在了青岚中,越来越远。
不……不……
陈砚喉咙发干,漫上了腥甜的铁锈味。
她朝那艘小船跑过去,它飘在水上,离岸隔了一段距离。
小腿没入凉透骨的水中,像混合着冰渣子渗进骨髓。
还是没有抓到。明明在岸上看着不远,可当水要浸没脖颈时还有一小节。
陈砚伸出手去,脚下慢慢地悬浮没了支撑,可小船却不动声色地飘得越来越远,无情地不肯等人,在眼中慢慢缩小着。
看完它的最后一眼,波动的水便已悄悄地盖过她的头顶,温和却又不容拒绝。
她朝着不可见底的深处下坠,脚下深得浓黑,挡住了外界的窥探。
她不会游泳。
水面上冒出了几个泡,刚接触空气又马上「啵」地破灭,好像听见它的残音。
「木木。」
9
「病人身体没问题,就是有点虚,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要看她自己。」
在沈慕慌慌张张地把人带过来做完各项检查后,医生无奈地同他道。
「她有过什么心理疾病吗?」
你才有病。
沈慕把嘴边的话按了回去。
脑海里突然闪过陈砚手腕上的那道疤,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
突然想抽烟,他大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台边,从烟盒里抽了几次才抽出一根来,发现没带打火机。
眼前突然多出来一只手,偏头看去,是程铭。
沈慕接过程铭递来的打火机,「哒、哒、哒」响了几声,细白的烟卷挂上红猩。
「你怎么也在医院?」沈慕朝窗外吐了一口灰薄的烟问道。
「体检。」程铭胡扯。
他本来想借着拿伞的理由看她的,结果刚要到就看见沈慕把昏迷不醒的陈砚抱出来送上车,怎么看都觉得怪,便一路跟他们来了医院。
刚好赶了巧。
啧,他才不是想挖墙脚。
「昨天是我送她回去的。」程铭突然说起昨晚的事。
「谢了。」
「嗯。」
程铭随声应着,听到沈慕的话莫名地不太舒服。
「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检查完也没毛病。」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一个在抽烟,一个背靠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慕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额头上冒着汗,最近是一天比一天热,掐灭了烟,「走了。」
沈慕回了病房,也不知道陈砚醒没醒。
坐在床边看着躺着的人,房间里静悄悄的,空气中只有医院到处都是的消毒水味儿。
沈慕托着下巴,专注地打量着。
黑色发丝散落在枕头上,搭着白得刺眼的床单格外突兀。
平日里就素的脸这时候更加惨淡,像个鬼一样。
她说什么?
沈慕看见陈砚的嘴巴在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神情带着痛苦。
做噩梦了吗?
他揩拭着她眼角渗出的泪,有点无措。
他突然发现,他对陈砚一无所知,不知道她的家庭,不知道她的朋友,甚至连她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前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起医生的话,有一种猜测正在心中生根发芽,随即抽出陈砚被窝里的手,翻转过来,赫然是一道丑陋的疤。
当初的伤口应该是深可见骨,长度几乎和手腕的宽度持平。
沈慕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帮我查一个人。」
敲完字他忽然停住了,为什么要去了解陈砚呢?
一个情人,两年的时间够长了。
沈慕轻轻地把门关上,一转身就看见程铭靠在墙边。
「你以前认识陈砚?」
他跟程铭交情不太深,总不会是一直来等着他的。
说是在问,沈慕语气里却多了几分确定。
「嗯。」程铭也没什么好瞒的。
底气不足得没有任何优越感,说好听点是认识,不过是匆匆一面的陌生人。
「那她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清楚。」程铭也没有敷衍他。
沈慕若有所思,心照不宣的想法弥漫在空间,都没有开口挑破。
两人对峙的间隙,房门被打开了。
陈砚直直地看着他们。
10
好累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被抽去了骨头似的,烂泥一堆。
她连假笑都做不出来了。
陈砚瘫着脸,一开门就看见两个人堵在这儿。
她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回事,一道由远及近轻佻的声音响起——
「小、砚、砚~」
明明轻快悦耳的声音偏生被拉得老长,黏腻的意味酥到了骨头缝里。
他迈着优雅的步子,白色的大褂带风,踏着一地星光而来。
医院单调的长廊被他走出了 T 台秀的感觉,这是一个自带 BGM 的男人。
顶上是一头香芋色的发,被主人精心打理过,连额前刘海分过的弧度都像算计好了的。
单眼皮画着黑色的眼线,漂亮的眼角下垂,周围晕着淡色眼影,不咸不淡的薄唇偏粉。
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是个桀骜不驯的风流荡子,颜值妖孽马上能原地出道一大批粉丝追着叫哥哥的那种,肯定会是爆红炸子鸡。
沈慕和程铭一脸的不解。
这他妈是哪儿钻出来的小白脸?
白大褂上挂的胸牌清晰地印着「精神科,江帆」字样。那张脸实在是没有太高的可信度,不像一个精神科医生,而是一个精神病人偷拿了衣服。
江帆一只手撑在墙上,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线条漂亮的小臂;另一只手搭在胸前的扣子上,白玉般的手指修长,修剪圆润的指甲透着粉。
举手投足却不显轻浮,下垂的眼尾带着风情万种。
「小砚砚,怎么过了这么久都不来找哥哥玩啊?」
「下床就不认人了吗?」
「真狠心呐。」
江帆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轻咬着下唇,舌尖顶着上颚。
陈砚冷漠地看着他,这家伙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发起情来不分场合。
沈慕和程铭一时无语。
当他们不存在?
一个路过的女护士脸色泛红,害羞地朝江帆打招呼,「江、江医生好啊。」
江帆勾死人不偿命地一笑,「小李,又变漂亮了哦。」
「谢谢!」被叫作小李的女护士差点幸福地晕了过去。
激动得不知该做什么,眼神忙不迭地乱瞟。
天!今天她是捅了帅哥窝了吗?!旁边站着的这两个也好帅啊!
这家医院简直就是块风水宝地,天天上班都有江医生这样的神仙养眼!
小李走过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
整个空间全都充斥着勾魂夺魄的荷尔蒙气息。
沈慕觉得他额头青筋隐隐在跳,下一秒,不消停的声音又传入耳朵。
「小砚砚,跟哥哥去办公室坐坐?」
陈砚并不是很想搭理这个人。
「你们是砚砚的朋友吗?」江帆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沈慕和程铭的存在,朝他们问道。
不等他们回答,便强硬地捞过陈砚的胳膊,一边推着她走,一边向身后的人说,「小砚砚我就先带走叙叙旧了。」
「小砚砚,到底想没想哥哥嘛?」
「别不好意思。」
……
那道骚断腿的声音还在回响。
11
陈砚十八岁那年在房间里割腕自杀。
那天是林木森的葬礼,人的尸体没有找到,安的只是衣冠冢。
林家一大堆人都去送殡,除了陈砚这个无亲的孤女。
林青发现了她不在,不祥的预感立刻漫上心头。
两个孩子是她带大的,感情都看在眼里,相处了十几年她也了解陈砚。只好匆忙放下手中的事宜火急火燎地赶回家。
房间里很暗,夕阳暮色透过一层厚实的布映出淡淡的光晕,晚风轻柔地吹摆纱帘。
陈砚就那么趴在窗台边上,脸朝着门的一侧,头枕在手肘。
脸上斜横着一条从窗缝穿进去二指宽的光,延伸落到了窗对面的墙上。
不知从哪儿开始蜿蜒的暗红湿了一大摊,台上一朵新鲜的白玫瑰孤单地倒在手旁,花瓣浸润在血水里染红。
剩下的就沿着刷得银白的墙体画出笔直的线条,小心地淌到地板又悄无声息向四周漫延,跑回了脚边。
林青一瞬间吓得魂都飞了,脸色煞白。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狠心啊!抛下我就去了,什么也不管,是要我下辈子都当孤家寡人吗?!好歹也是我养大的,连声招呼都不打……木森已经去了,现在你也不要姑姑了!」
林青在医院里声嘶力竭地吼出来,语气哽咽,一天之内看着老了好几岁。
当年那个优雅漂亮被众多子弟求娶的人鬓边已经添上银丝,没了傲气张扬的风华,颓然得似个枯竭的老妇人。
陈砚两眼无光暗淡,嘴唇缺水干裂,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儿活人气息,像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人。
她需要换个陌生的环境。姑姑就把她的大学选在了临城,一切都替她安排好了。
她自己那个不死不活的状态也没心思考虑这些。
最初的一年姑姑还过来陪着她,好生地看着,生怕一个不慎人就没了。
随着病情慢慢稳定下来,姑姑也很忙便回了海城,看管她的工作就全部落在了江帆的身上。
江帆是姑姑给她找的心理医生,据说刚从国外名校博士毕业,不知道姑姑怎么就选中了他。
江帆的办公室倒不像他人那么花哨,物品整理得干净利落。
「上次的药还有吗?」
近期梦做得越来越频繁,她偷偷加大了药量。
「有什么不舒服要跟哥哥说哦,千万不要撒谎。」
「快没了。」
江帆敛了几分笑意,「不是上个月才给的吗?」
「嗯。」
江帆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瓶子,垂眸看了几秒,嘴角又挑起一抹荡漾。
「小砚砚,晚上还睡得着吗?今晚要不要来找哥哥,我给你暖被窝哦。」
陈砚对他的骚已经免疫了,「不用。」
夏季的暴雨说来就来,上午还晴空万里,傍晚就不见云边的落日霞光,漫天只有灰蒙。
毫无预兆,带着利锋的雨点毫不留情地往行人身上砸下去,催促着。
道路上积攒的水流混合着尘土渣屑尽往阴暗的下水道淌,给藏在臭水沟里的老鼠带去营养。
江帆看着豆大杂乱的雨,想起他第一次见陈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她在便利店门口的长凳上淋着雨,他碾过的车划了一地的浑水泼在她白色的鞋子上。
鞋子顿时被浸得灰黑。
12
重机车在雨幕里呼啸轰鸣,强光穿透湿雾,打在陈砚身上。
陈砚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黑色紧身牛仔裤包裹的修长笔直的腿从车上跨下来,水在皮衣上站不住脚地淌成河。笨大的圆形头盔紧扣,风镜挡住那人的脸。
「陈砚。」
她听见混杂进大雨中的嗓音在叫她的名字。
看她的反应,那人好像确定了什么,突然弯腰把她扛在肩上。
陈砚猛地一惊,死命锤着他的背,但对方有力的手臂像铁焊似的牢牢把她的腰身锢住。
还没等多挣扎几分,她便坐在了车上,刚要跳下去被他一把按住。眼前一暗,一顶头盔扣了下来,手指动得飞快帮她系上带子。
翻身上车,扭动油门,发动信号的轰鸣声把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环住他劲瘦的腰。
她不是很想要车祸的死法。
「坐稳了。」
机车疾驰在绵延着雨丝的宽敞道路上,路边的一切都虚幻成了残影。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江帆,是林青女士聘用的心理医生。」
面前的男人取下了头盔,银灰色发尾沾着雨水,小撮小撮散乱地遮住眉眼,青白分明的眼看着她,脸上没什么情绪。
陈砚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你姑姑今天有事让我去接你,今晚就委屈你在我这儿将就一下。」
自称江帆的男人迈开长腿走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话悠悠地传入耳。
「你可以联系林青女士确认我的身份,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跟上。」
陈砚坐在沙发上喝完姜汤,沉默地待着。
江帆刚洗完澡出来,套着宽松的睡衣,脖子上搭了条白毛巾。
白日里的妆容洗尽,白白净净的脸单纯无害,让人嫉妒的细嫩肌肤叫人有一种想要上手去捏一捏的冲动。这么一看,又是时下流行的小奶狗类型,与刚才桀骜不驯的机车男判若两人。江帆眼角还带着红,眼神懵懂无辜。
这人倒是挺多变的。
之后的无数次相处江帆都身体力行地验证着陈砚一闪而过的想法:百变烦人精。
13
「小砚砚,不等哥哥下班吗?去我家啊,我给你做饭!」
陈砚没有理那个锲而不舍的话痨,出了江帆的办公室看见沈慕还在那儿等着。
沈慕听到动静转头直勾勾地往她这边看,三七分的发偏向右侧,搭在右边锋利的眉峰上,眼里不明意味。
沈慕优越的身材是天生的衣架子,衣靠人装,把略显单调沉闷的黑色西装撑得时尚。
在走廊上等陈砚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经过的女孩子偷瞄。
江帆在陈砚身后与沈慕对视,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痞笑,眼神交汇则是正儿八经地直白打量。
江帆早就知道陈砚这两年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陈砚没同他说过,却也未遮掩避讳。
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唇,沈慕从他的眼中读出了看好戏的意味。
沈慕觉得手有点痒,手指活动着握了一把拳,对面那张脸流露的神情实在有些欠揍,特别是还看见江帆故意低下头,虚虚地靠在陈砚耳边说着暧昧至极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要记得常来找哥哥哦。」
声音不大不小,更像是情人间的缠绵耳语,偏生沈慕听了个清楚。
陈砚倒是没什么反应,眼睛都没眨一下,感受着传来的热气的耳朵还是玉白色。
沈慕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周身裹挟着冷冽,说出来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劳烦江医生了,我的女人就带走了。」
「嗯?砚砚怎么都没跟我提过在外面有野男人了?」
江帆用最真诚无辜的语气发问,没当回事儿的玩笑。
「你、说、什、么?」沈慕声线阴冷,一字一顿地反问,火气瞬间直冲上头,压都压不住。
到底谁才是野男人?
「啊~你没听见我和砚砚的打情骂俏吗?」
江帆一张嘴不停地暗中挑火,像是没过脑子的话被他说得理所当然。
沈慕脸阴沉得似此刻墨云翻滚的天。
江帆继续作死,还戏多地把陈砚拉回身后挡着,「瞧你,脸色多可怕啊,把砚砚吓到了怎么办?」
陈砚一个趔趄从恍惚中清醒,胡乱纷飞的思绪被拉到充满火药味的场面。
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的对峙,眼皮都懒得再掀一下。
无趣极了。
沈慕怕再跟这个满嘴骚话的家伙多待一秒会酿成暴力事件,勉强收敛着脾气,拉过陈砚纤细的手腕抬腿就走。
「回家了也要记得想我啊。」江帆耐心叮嘱道。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眸子里划过深沉。
「那个男的和你什么关系?」
「医生。」
沈慕讥笑,「只是一个医生?陈砚,你是觉得你胆子很大还是我很蠢?」
陈砚偏过头不答他,她自己的事情与沈慕无关。
操。
饶是沈慕从小被教育礼仪举止,此刻也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捏着方向盘的手收紧骨节泛白,脚下猛踩油门。
沈慕脱下西装外套,扯开了衬衫领口,领带松垮垮地挂在颈上,将陈砚死死地按在怀里,抬起她的头就亲上去。
陈砚将恼意和厌烦不加掩饰地摆在脸上。
沈慕动作一顿,感觉有个尖利的东西戳在他的腰上,放开陈砚往她手里看去。
妈的,她从哪儿摸出来的刀?!
14
「你想死吗?」语气认真没有在挑衅,只是很平常不过的询问。
仿佛沈慕一点头,那把刀就会毫不犹豫地扎进他的身体。
小型轻巧的弹簧刀被她紧握在手上,陈砚满不在乎地讨论着生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诡异危险。
沈慕满脸惊愕地看着她,像是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人。
两人都没开口,最后还是沈慕默默拿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走了。
「今晚陪我出席一个宴会。」
那天沈慕走后两人就断了交流,像互相从未认识过一般。
接到电话的时候陈砚正在花园里看书。
「不去。」
陈砚没多思考就脱口拒绝了,软腻的声音沾了糖渍。
那头的沈慕居然还没生气。
他对陈砚的态度正在无意识地悄然转变,也许是认识到了,陈砚从不是温柔的小白兔,做事完全凭心情,耐心比他还少。
接受得倒也挺快,或许因为他以前对陈砚的了解也少得可怜。
暖洋洋的柔光酥软了骨头,陈砚慵懒地靠在躺椅上,微风空洞寂寥又缠人。
陈砚唯一一次参加的宴会还是在五年前的英国,那会儿是她和林木森的高中毕业旅行。
陈砚宅在庄园的藏书室里,被林木森软磨硬泡地拖去参加。
当然有条件交换,林木森又去学了几种宫廷糕点的做法。
敞开的大领口露出大片白皙似雪的肤色和微凸的精致锁骨,脖子上挂着一串小白珍珠项链,隆重的古典式礼服绣满了繁复的纹路。
及腰的发略微松散地盘在头上,脸颊两侧留下了些许碎发。白似吸血鬼的脸施上粉,润了气色,暗红发黑的唇瑰艳摄人心魄。
好一个孤傲矜贵的美人儿。
林木森认真地看着她,忽然转身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顶帽子。
夸张的帽檐几乎与肩同宽,最里层是白色蕾丝,上头盖了一层黑色薄纱,外缘是褶皱花边。帽盖与帽檐衔接处扎了一圈带绿叶的粉红色蔷薇。
「砚砚我给你画画!」
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拉着陈砚奔了起来。
高耸消瘦的哥特式建筑向澄澈明净的天刺出尖,去的路上两边种满了白粉红的蔷薇。
长长的裙摆提在手里,帽上的细纱在风中拉出线。
房间里暗橘色调晕染开来,壁炉中的火烧得正旺,跃动的火焰仿佛横跨了璀璨的银河亘古至今。
悠扬的钢琴声如红酒般醇香醉人缭绕耳畔,每一声都带着余韵回响在冗长的走廊上。
陈砚难得按着耐心随他。
空寂的浮尘里穿梭着林木森的动静,罂粟油调和的颜料一点一点着在亚麻布上。那天,他一直从早晨画到了太阳西山。
泰晤士河畔一派旖旎,潋滟水光在暮霭中闪着细碎的钻,天空掠过成群的飞鸟又了无踪迹。身着华服的窈窕美人绽放在扑朔迷离的逼真色彩里。
那幅油画至今还放在英国的玫瑰庄园里落满了灰。
15
辉煌华丽的大厅,设计精巧的吊灯通过锁链接在穹顶上,桌上摆的苹果酒流光溢彩。
衣香鬓影,合着手风琴明快的伴奏翩翩起舞。
在黑夜的深处演绎着奢华和颓废。
「Can I have the pleasure of having you dance?」(能否有幸请您跳一支舞?)
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走到陈砚面前,诚恳地弯腰,伸出了右手。
未等陈砚开口,刚去端了杯酒的林木森回来看到这一幕,礼貌地帮她回绝。
「Sorry, this lady already has a partner.」(对不起,这位女士已经有了舞伴。)
那位男士被拒绝后也不在意,温和地笑了笑说声抱歉。
陈砚只觉得宴会沉闷又无趣,林木森向主人打了个招呼告辞,带着她悄悄地离开。
她不明白林木森为什么带她去了教堂。
华丽的灯光照着墙面的浮雕和壁画,巨大的玫瑰花窗色彩斑斓,这座从中世纪就存在的教堂古老艺术而神秘诡吊。
这时候的教堂没有什么人,寂静空旷。经过一排排长椅,他们来到十字架面前。
林木森做出祈祷样,在胸口画十字。
陈砚挑眉,她还不知道林木森竟然是个基督徒。
看他无比虔诚的姿态也没去打扰他将心意传达。
也不知道上帝他老人家听不听得见。
林木森睁开眼转头静静地望着她。
「你在想什么?」突然被看得有点奇怪,陈砚为数不多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林木森脸上漾起月夜流光的温柔色,眼里是从深海底捞起来的纯粹的蓝,「我对着他祈祷,说想和砚砚一辈子在一起。」
陈砚被他逗笑了,「你信上帝?」
「你相信上帝吗?」林木森反问道。
「我不信。」
陈砚脸上全是漠然,她一直如此,仿佛世间一切对她来说不过尔尔。
「为什么?」
清越的嗓音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林木森心里还没来得及漫上闷闷的酸涩,陈砚就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就听见陈砚的声音响在耳畔,如高山谷间混着融化雪水的溪流泠汀的曲调。
她说:「我有你。」
16
陈砚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很后悔。
她看着旁边人痞笑的脸很想把他的头摁在地上。
不记得是怎么被江帆给忽悠上车的,四周人声鼎沸,欢呼声铺天盖地。
她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赛道,像是从路平面延伸到了天上似的。他们的位置靠中间,两旁的空气都绷得死紧,蓄势待发。
陈砚脸色有点白,「江、江帆……」
她一阵耳鸣,听不清车外的广播音响声。
「别怕。」江帆安慰她道,神色难得严肃,眼里满是认真地直视她,「我永远不会拿命和你开玩笑。」
「坐稳了。」
话音刚落,下一秒车子就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陈砚后背猛地砸在坐椅上。
路面上白色的线变成了尖利的刺以眼花缭乱的速度扎进心里,还躲也躲不开。
经过的车只留下残影,猝不及防的大拐弯,让陈砚感觉内脏都差点被甩出来。
江帆的实力很强,中程的时候就远远地甩出其他人一大截,只剩另一辆黑色的车在追逐。
意外地变成了两个人的专场。
互相咬着不放,一黑一白轮流领先,势必不相让的架势。
黑色车里的男人自信从容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脸上还有难得遇到对手的畅快之意。
这边的陈砚已经放弃挣扎了,身体木然地瘫着,唇色发白。
分出神的江帆注意到了陈砚的惨样,在下一个拐弯的时候稍微放慢了速度。
冲刺的阶段并驾齐驱,几乎同时到了终点。
江帆打开了她这一侧的车门,她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脖子以下像是瘫痪了一般。
江帆好笑地看着她这幅难得一见的样子,扣了一顶鸭舌帽在她头上,俯身把她抱了出来。
他不是第一,慢了 0.2 秒。
不过怀里抱着美人,谁还在乎这个。
台上的观众看着这撒狗粮的一幕起哄声喧天,大半数都是单身的老爷们儿,愤愤不平的骂骂咧咧夹杂着羡慕嫉妒,一个个都变身柠檬精拧着酸水。
黑色车里的男人听到外面不正常的沸腾,透过车窗看着前方背对着的人,怀里还抱了一个,从臂弯里飘落下的长发不难猜出是个女人。
「啧。」男人轻笑了一声,那兄弟倒是好福气。
随即也下了车,赫然是程铭。
他眯起狭长的眼打量着对面的人,本来还想认识一下刚才的对手。在拐弯时对方突然放慢了速度让他找到机会领先,不然这场比赛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
不过马上他的笑就凝滞在脸上,僵僵的。
他认出了那天在医院里骚里骚气的江帆,自然也就认出了他怀里那个帽子遮住了半脸的女人,陈砚。
操。
程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江帆冲他贱笑,眸子里聚着风暴欲来的阴云。
糟心得直想骂人。
17
江帆把她一个人放到酒吧门口这儿便急不可耐地去泡妹子了。
她只好坐在吧台点了一杯酒。
通透的玻璃杯握在手里凹凸不平,唇贴在圆润的杯口透明的黄色液体滑落喉管,嘴角还沾了一点晶莹。
一杯酒下肚,唤醒了身体里沉睡的记忆,她都快忘了自己以前是个酒鬼。
有一次在酒窖里喝倒了,就这么睡在地板一堆玻璃渣子上,衣服上到处沾着或干或湿的酒渍。
碎玻璃上折射着头顶的明黄色灯光,她看见那上面开始放映着电影般的画面。
天幕浮着的霞光如同火烧一样,悬在山头的云摇摇欲坠,她和林木森坐在楼顶的天台上,吹着雾蓝色的风。
两人都套着一样的白衬衫,林木森裹着黑色长裤,她搭的是蓝白格子短裙。
两人身侧都倒着黑色的书包,双腿悬空轻轻地摇晃。
陈砚双手撑在身后的栏杆上,涌着热气的浪将额前的刘海掀到了头顶。
林木森顶着几缕呆毛,侧过身去跟陈砚说话。
不知道陈砚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什么,林木森脸上带了不可置信的怒气质问。
下一刻右手中指拨弄开了吹到遮眼的发,傲娇地抬高下颚,用那副带着少年气的盛世美颜回应着一切质疑。
画面最后定格成了黑白色。
「美女……」一个正欲上前搭讪的男人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人挡了回去,刚想发火跟那人在线狙击,挡他路的人就回头看着他。
棱角分明的俊颜黑沉,眼里蕴了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扑面而来的气势骇人得紧。搭讪的男人只好悻悻地离开。
程铭坐在她身旁,没主动开口,安静地陪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陈砚后知后觉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也没什么聊天的话题和兴致,她现在连自己都关照不过来。
所幸程铭也没搭话,一言不发,心思难猜。
直到中途,陈砚想忽视那道灼热的视线都难,她脸颊熏了酡红,眼里却没有半分醉意,偏过头去对上他幽深的视线。
程铭反而被看得不好意思,率先败下阵来,清咳了两声拿起桌上的酒接着喝,握着杯子的手很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微颤的手。
胸腔里心跳如鼓雷,肾上腺素飙升,耳根挂上了薄红,刚刚还一身厉色吓退别人的仿佛不是他一般。
陈砚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江帆刚和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依依道别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跟程铭示意了一下,便起身和江帆离开。
程铭盯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活像一个让人唾弃的跟踪狂。
沈慕透过窗看着外面刚停下来的车,明晃晃的灯无比刺眼。
陈砚从车上下来,江帆叫住她说了些什么,陈砚点头应和,然后专注地走向门口。
背后的男人在她转身的一瞬,表情变了,和楼上的人隔窗对视着。
江帆嗤笑一声,打着方向盘掉过头走了。
沈慕听着陈砚的进门声响,这两年里她是不是每次都像这样,时刻等着自己,第一时间下楼朝他奔去……
美好得他自己都笑出了声,越来越好笑,笑得面部肌肉都在抽痛,心却阴沉得像块墨。
他委托的侦探两个小时前才把陈砚的资料发给他。
寰宇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身家不完全统计都可以直接在富豪榜上名列前茅。这样的人,会甘心躲在他身边当两年情人?
除了她很富这一点,还有另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陈砚,五年前轰动国际的红珊瑚号事件幸存者。
调查陈砚,势必绕不开一个叫林木森的男人。
而林木森,则死在了那次事件中。
看着打印出来的照片,沈慕的脸在灰蒙的烟雾中看不清神色。
他静静地想着,似哭似笑。
18
「今天拒绝我就是为了跟江帆在一起?」沈慕出声刺着她,颤音里带着他都没发现的委屈。
他刚才在脑海里想了无数个问题,每个问题问出来又都是一样的,重复地在唇齿间碾磨。
陈砚爱不爱他?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想,搜肠刮肚地找所有她爱他的证据。
本就寥寥无几,又悲哀地发现都与那个叫林木森的男人沾上了关系。他脑子嗡鸣着,电流滋啦地响,所有东西都被搅碎成一片黑白雪花。
「爱」这个字眼太重了。
陈砚喜不喜欢他?
他自认一向运筹帷幄,如今一头扎在一个问题上反复,不敢判下结论。
连喜欢都是空中楼阁。
「陈砚,你把我当什么?」
陈砚对沈慕的质问也没感到有多诧异,她还能马上回答出口,答案一直在她心上刻着,她活得无比清醒。
林木森送她的玩偶、窗边的白玫瑰和沈慕的脸……这些都只是一个寄托,帮助她相信她的木木还在,还陪在她身边,不管以何种形式。
她也从未将沈慕当作过木木。
她的木木,谁都无法替代。
她又活得沉沦堕落,放纵自己沉溺在幻境中,假装看不见。
以前还能组合这一切像橡皮泥一样自由地捏着美梦,现在橡皮泥里裹进了砂石扎破了那个疯魔的指尖。
徘徊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终究为两边所不容。
「沈慕,你一直都是沈慕。」
只是那张五分相似的脸可以当作割裂开来的死物。
陈砚坚定的话不掺假,脸上没有一点骗人的迹象。
沈慕压不住地嘴角上扬,却在看见陈砚没有丝毫情绪的眼时僵住了。
这双眼中无波无澜,寂静得似他为之执着的答案微不足道。
他发现陈砚真的有把人折磨疯的潜质。
为了抑制住疯长的胡思乱想,他一个人生着闷气回了房间,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还没意识到自己今天的反常,只顾着萦绕心头的那个问题。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整个人摔在柔软的大床上。
他为什么要在意陈砚的想法?!
供祖宗呢?!
思绪混乱纷飞,眼皮渐沉。
沈慕不知道的是,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支离破碎了。
陈砚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踩得稳稳当当。
她曾穷途末路,至今也没有从深渊爬出来过,深陷于暗无天日,与孤独相依,无痕无味的悲伤在空洞的心里穿梭。
她没有哭泣,没有狰狞,没有撕心裂肺,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不知道是否能熬过这个黑夜。
陈砚喜欢和白玫瑰一起在窗台看月亮。
圆圆的一轮沉下窗栏和她对视,周围缭绕了圈柔和的光晕,墨蓝色的天干净得没有一朵云,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19
红珊瑚号在烧得滚烫的暮云里破水,极尽奢华的游轮载着世界各地的贵客驶向波澜海。
卷着白沫星子的浪像是想把红珊瑚号推回去,推回港口靠岸,不过它的那点儿力量何其弱小。
红珊瑚号在海洋上畅通无阻,速度很快却平稳得如履平地。这个庞然大物在广阔无际的大海面前也显得不值一提。
陈砚站在观景点手扶着栏杆,下巴靠在手臂上。
头上戴着一顶手工编织的亚麻色草帽,红色的细丝带絮絮地舞在咸咸的海风里。
残阳泣血,隐隐约约的清脆钢琴声像海妖吟唱。
林木森站在陈砚的身旁直视前方。鼻梁上架着一副孔雀蓝镜片的金框眼镜,镜腿用了两条金色的细链子代替。落日余晖洒在他那蓬松的头发上,镜片里是波澜起伏的深蓝海。侧脸在模糊的背景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挡不住的精致贵气。内里随意搭了件白 T 恤,卡其色的休闲外套衣袂翻飞。
两人挨在一起的身影美好得像幅画。
这是他们旅行计划的最后一站。
刚开始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惊叫,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浪漫的华尔兹还在旋转,最后惨烈得毛骨悚然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在阴暗里埋伏好的鬼魅撕破伪装,早有预备地瓦解了层层安保。
走廊上蜿蜒着红色,还有一道道拖动轨迹的血痕看得人心里发毛。
地上横七竖八地乱躺着尸体,有服务员的,有保镖的,也有恐怖分子那一方的,少数是游轮上的客人。其他人都被绑到了大厅。
陈砚正和林木森站在甲板上,几个着黑色统一服装的人举着枪向他们走了过来,横在后背的栏杆提醒着他们,没有退路。
林木森本能地将陈砚护在身后,平日里看起来养尊处优弱不禁风的少年用他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她。
两人的容貌都极为出挑,特别是前面林木森那张漂亮得雌雄莫辨的脸,能极大地激起狂徒扭曲的破坏欲,隔着黑色的头套都能感受到他们脸上流露出的阴险。
大厅里回响着抽泣和哭号声,有死了同伴和亲人的,有害怕见不到明天太阳的……还有人试图和疑似这次恐怖袭击的领头谈着条件。
猝不及防的袭击,游轮上的信号被人为干扰了,不过还是有人早早地反应过来想方设法将求救信号发了出去。
这艘豪华巨轮上的人牵涉太广了。
消息一出,牵连到的各国高层都被电话催促轰炸,离得最近的几个靠海国纷纷出动了警力和军舰。
嗅到了危险气息的一批媒体闻风而动,紧张又激动的视线聚焦在波澜海上。
在平常的夜晚里,有人睡得正鼾,有人在抓狂地工作,有人熬夜看着电视……
第二天醒来,红珊瑚号就会出现在各国社交平台上,刷爆了消息通知,引起热火朝天的讨论。
20
少年的眼神像狼一样凶狠,眉毛紧紧地拧着,脸色凝重沁出了薄汗。
细细的黑枪管指着他的额头,一拳带着劲风猛地挥在他的腹部。
陈砚听见林木森压抑着痛楚地闷哼一声,手指骨节泛白抓紧了他腰侧的衣服,被林木森死死地拦在身后。
他向前一个趔趄被两个人拖着走了几步,硬邦邦的拳头雨点一样密集地砸在他身上。
陈砚一看见林木森受伤就再也镇静不了了 ,使着全身的力气想挣脱男人的桎梏。
无异于蜉蝣撼大树。
她向男人的胳膊咬去,倒是把自己的牙硌得慌。
男人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白皙的脸上手印清晰可见,马上就浮起了红肿,嘴角裂开小口流出了血丝。
林木森红了眼,想要冲过去看看陈砚。
他的砚砚,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发了狠地肉搏着,但又怎么会是两个退役特种兵的对手,一会儿就落于下风,体力渐渐不支。
其中一个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军刀往林木森扎去。
借着菱白月色,陈砚看见林木森捂着腹部,血从手缝淌出来滴落在甲板上,开出了一朵朵罂粟花,层层叠叠簇拥着。
「啊——」陈砚哭得撕心裂肺,她见不得林木森受一点儿伤,那刀要是扎在她身上多好啊。这样想着,同样的位置也开始若有所感地痛了起来。
林木森倒在甲板上,脸对着她,一片血水模糊看不清原来的样子,费力地张嘴,「砚砚……别怕。」
他的手颤抖着,小指的尾戒上沾了血。
陈砚想去把林木森抱起来,察觉到她动作的男人一脚踩在她的脊背上,顿时觉得胸腔里像熔着铁水般,浇筑在鲜活的内脏,烫起泡响着滋啦的腐蚀声。她嘴里咬着一缕头发,鲜艳的红手印沾满了脚灰。
一个人将残着半条命的林木森从地上扯了起来,把他压在栏杆上。
黑夜中的大海平静得有点不正常,血盆大口匿在深处等着喂食。
陈砚目眦尽裂,全身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不可抑制地开始痉挛抽搐。
林木森的身体无力地向后倒了下去,消失在眼中。
一阵雄浑的波涛声卷过,带着意犹未尽。
陈砚在地上猛咳,咳到声音嘶哑破败像陈旧的老风箱,呕出了血。
站着的几个人耳麦里突然收到了消息,全身肌肉绷紧,架着枪跑了,留了一个人看着她。
那个男人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的同伴,耳麦也联系不上。
倒是把不知道哪个国家的军队等来了。
男人慌不择路地拿刀挟持着她,粗壮的手臂紧勒住她的脖子。臭汗味刺入她的鼻腔,引得她一阵反胃干呕。
四周黑压压的枪口对准着脑袋,这样的举动不过像是入网的鱼在徒劳无功地挣扎。
身后的人脑浆爆裂开来,恶心黏稠的血从后面喷在她的侧脸上,尚存余温。
她听见那人倒下去的声音,近在咫尺的枪响接连炸裂在模糊的耳畔,接下来她听见自己也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
茫然的眼看着碧蓝的天,轻薄如烟的云絮肉眼可见地飘着。第一缕天光洒在脸上,黎明的晨曦比正午烈阳还要灼热。
她疲惫地闭上了眼,陷入昏睡。
21
陈砚坐在窗边看了很久很久,手都撑麻了。月亮低悬,光也一点点暗淡下去,随后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定时信息发送。
周遭静得悄无声息,一切都沉浸在梦乡。别墅区周围荒无人烟,只有橘黄色的路灯还亮着。
她一个人沿着公路走着,两边是黑沉沉的树林。乌鸦用老旧的嗓音起着哀鸣,划破晚间的孤寂。
走到路口,等了几十分钟才来了一辆出租车。
「历江大桥。」
陈砚沉默地坐在后座,司机看着她心里有点发虚。
寂静深夜里少有人迹的道路旁,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在搭车……逃不掉地想起夜间鬼话。
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偷瞄着这位略显奇怪的客人,她好像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
历江大桥平常半个小时的路程,因为这时候路上的车少了很多所以开得快了些,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陈砚把一直抓在手心的红纸递了过去就拉开车门下车。
司机连忙喊住她,「姑娘,还没找钱呢!」
她一顿,轻声地说:「不用找了。」
司机警惕性很高,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要先辨一辨真伪,确认是真大洋后,司机咧开嘴好心朝陈砚提醒道:「小姑娘,以后大晚上的别就这样一个人出门。」
陈砚道了一声谢,一个人往桥上走。
很宏伟的一座大桥,横跨在宽阔急切的历江之上,连接南北两岸。
桥身闪着霓虹,她的身影却完美地隐匿在阴影中。
她在一片阴暗里爬上桥中间的铁塔架,坐在上面吹了会儿晚风。看着脚下黑黝黝的江水,历江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距离会奔腾着汇入波澜海。
她的木木至今还躺在那冰冷的地方。
希望现在还不太晚。
她身子一斜,坠落的过程中脸上浮现了时隔五年第一次真心的笑。
她看见林木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她的木木来接她了。
22
沈慕早上是被电话吵醒的,一串陌生号码。
他摁灭了继续躺着。
刚放下又响了起来,铃声锲而不舍地打破着寂静。
他有些烦躁,祈祷对方是真有什么事找他。
「沈慕,你看到陈砚了吗?」对方语气很急切。
沈慕在混沌的脑海里找着这个声音的主人。
仿佛是知道他所想,对方又添了一句,「我是江帆,陈砚的心理医生。」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层医患关系,就被江帆催促着找陈砚。
「她不在。」
给出结论后,对方一刻也不愿多说就马上挂断了电话。
沈慕觉得有点奇怪,后知后觉刚刚江帆说的话,江帆是陈砚的心理医生。
巨大的心慌瞬间裹挟住他,穿好衣服就往楼下走,边开车边打着程铭的电话。
他身边能想到的唯一跟陈砚有点交集的人。
最后联系他的人是警方。
陈砚的葬礼在礼拜天。
时下正值雨季,历江的水快要漫上堤岸了。
尸体捞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
她的衣冠冢选在了林木森的旁边,两人死后还挨在一起。
林青操持着陈砚的葬礼。
真当这天来的时候,林青反而很平静。毕竟这五年都是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她还有什么可怨的呢?她知道砚砚一直过得很辛苦,还是自私地留着她。
她养大的两个孩子,最终都由她送走。过不了几年,林青也会和他们团聚了。
陈砚五年前就委托律师立下了遗嘱,一些必要的产业移交给了林青,其他的全部做了慈善。
林青也注意到了旁边多出来的两个男人,只要眼不瞎,都看得出他们对亡者的心思。
林青懒得管他们的事儿,由着去了。
沈慕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看了两年的脸这一刻变得陌生至极。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陈砚死了。
谁死了?脑子里有道声音在问。
陈砚。
陈砚怎么了?
陈砚死了。
谁、谁是陈砚?
……
他突然一阵眩晕,身体摇晃了几步,皮鞋碾过潮湿的草地。
程铭没有注意到沈慕的异样,他在怜悯着自己。
他明明有过无数次的机会,说他爱她,他爱陈砚,程铭爱着陈砚。从十八岁里某个不知名的黄昏,并且到死。
可陈砚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最终沈慕成了一个无利不往的狠辣商人,谁见了都想绕道走,避开这尊活阎王。但他还是让临城的众多名媛见之求嫁。
他唯一可作为别人酒余饭后谈资的是,终身未娶。
程铭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商业联姻,他跟谁结婚都无所谓。
所幸联姻对象也不爱他,两个人婚后各玩各的,只在必要场合做着面子,反正他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已经不在了。
江帆在陈砚死的那天早晨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
只有两个字,「谢谢」。
自陈砚的葬礼结束后,谁也没在临城见过江帆。他前一天就悄悄地辞了医院的职,不知道去了哪儿。
一切都还在运转,好像时间会洗刷记忆。
只是每年陈砚的忌日,墓碑前会多几束花。
(完)
5.21 番外
陈砚窝在被子里睡着觉。
五月二十一日的街上人群熙攘,多数是卿卿我我的情侣。
对卖花的来说,这天可算是个营销的好机会,随随便便编个两句就能卖出去一大束。
不料老天看不过去地下起了雨,说来就来,精心打扮的人们被浇成了惊慌失措的落汤鸡,一时间街上的人所剩无几。
雨幕里升腾起的湿雾显得霓虹凄迷,花店门口又变得惨淡惆怅。路边的小贩纷纷挪到檐下躲雨,抖着被打湿的塑料薄膜上的水滴,沾了雨的玫瑰花瓣更加娇艳。
门店的彩灯映在暗处的小摊上,光怪陆离,玫瑰难辨原色。
一双鞋踏在黑夜的坑洼里,溅起一圈圈水花。
「我要一束花。」
着急又明朗的嗓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赶走了昏昏欲睡的小贩脑子里的瞌睡虫。
小贩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伞也没打一路跑过来,浑身都淌着水。
额前的黑发被雨打成一绺一绺的,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周身裹挟着湿冷的雾气。
小贩慢吞吞地开口让客人自己挑,夜渐渐深了,着实没了白日的精神气。
那人很快就抽出了一支玫瑰,递过来一张湿软的钞票。
小贩转身扯过背后塞得鼓鼓胀胀的小包,打算翻找几块零钱,等他再转过头看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也没多少捡了便宜的喜悦,小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收起了摊。
林木森的身影穿梭在瓢泼大雨中,路上荒无人烟,不见一辆出租车。
手也没有空闲举在脑门挡雨,全部的关照都集中在怀里藏着的玫瑰上。
一手握着花枝,一手撑着外套为它遮风挡雨又小心地不让粗糙的布料磕碰到。
第二天醒来,陈砚发现床头多了一支玫瑰。
它倚在瓶口,慵懒地卷着边,完好无损。
端午节番外
太阳从白昼之巅爬向晚霞,微温的暗橘色晒着,却觉得满目凄凉。
陈砚下午醒来坐在床上发呆。
窗纱飘摇中,空间像盛满的琥珀酒,脑子里穿过酥麻的电流迷醉眩晕,还闪着火花。
青郁的眉眼不知是出自深渊,还是来自森林的清晨。
林木森噔噔噔地跑上楼,手里提着一袋粽子,还热腾腾的,像刚出水。
端午节要到了,街上提前就在卖着粽子,他一路上都宝贝似的带着它马不停蹄地飞奔。
砚砚好像还挺喜欢吃这个东西的。
两人还像小孩子一样坐在床上吃零食,倒也没把床单弄脏。
要说陈砚有什么人生规划,也就是混吃等死了。
「二十二号那天早上的玫瑰是你弄的?」
陈砚突然地提到,林木森差点被喉咙里的粽子梗死。
看她古井无波的样子,像是说着一件多大不了的事儿。
「……什么玫瑰?别瞎扯,我没有!」
明明就是晚上送的。
林木森装傻充愣。
陈砚瞧了一眼他的紧张样,不再多说。
她背过身去要找什么,苍郁的脸色泛起了莫名的胭脂红。
比起来,玫瑰都太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