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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身似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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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之后,我向周牧野要了若瑟过来,陪我同住。

原本还想要晚娘,但他说晚娘身份特殊,且有别的事情要做,不便入宫,遂作罢。

我让若瑟教我练剑习武,她却不肯,说我腿脚不便眼睛又不灵,根本不是习武的料子。

我没有气恼,软磨硬泡了好些时日,实在烦的她受不住,又迫于皇命无法搬走。

若瑟终于松口,却提了一个要求。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想接胭巧进宫聚一聚。

「现在皇上那里,只有你的话最管用。我也知道局势如何,并不奢望立刻要回胭巧,但若能常接进宫中看看也好。」

若瑟鲜少有求于人,这种卖恩情的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恰好,我也有事要找梁善当面问清。

我一口答应下来,转头便跟周牧野说了这事。

周牧野思忖后道:「接进宫怕是不妥,但可以前去探望。梁善应该会卖你的面子,也会好好斟酌胭巧的分量。」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胭巧过去是他的通房,如今是梁善的爱妾,本就有些微妙。一国之君不好发话的事情,我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去做反倒少了许多是非。

我于是拟了帖子,要以胭巧妹妹的身份去梁相府探望,并叫了若瑟一道。

若瑟对此十分感激,自然也肯做我的老师了。

还别说,若瑟比她妹妹更有教学的天赋,当起老师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如此到了日子,我带着她去梁府做客。

胭巧听说我们要来,早早的便在角门等着了,一见若瑟下轿,便扑过去搂住她姐姐无声垂泪。

若瑟将她浑身检查了个遍,愤怒不已,「怎么了?他们欺负你了吗?你原也是有些功夫在的,怎么会被这些高门大户的妻妾欺辱?」

胭巧拉着她入府,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哭的更厉害了。

她哽咽着,「不……不是,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很想你,阿姐,我们好像快一年没见了吧?」

若掏出绢帕给她擦泪,「是我无能,我没能耐接你回来。」

胭巧痴痴的望着她,「王爷……不,皇上呢?我听说他患过时疫,如今可都大好了?」

我被她们晾在一旁,觉得有些可笑。

周牧野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还要靠着她刺探相府的消息。

她非但不怪他,还操心起他的身体。

若瑟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闪避,「皇上一切都好,你暂且等住,皇上并没有忘记你,等他稳住朝堂,有机会一定会接你回宫。」

「真的吗?」胭巧转悲为喜,泪还挂在脸颊上,便戚戚然的笑起来,「我就知道,皇上不会负我的,那我等,我等的起,我会等到他来接我。」

胭巧高兴的捏着绢帕,「那到时我回宫了,会被封为妃子吧?皇上的后宫,可还一个女眷都没有呢,我会是他第一个妃子吧?」

若瑟看我一眼,挤出安慰的笑容,「当然会,皇上一向最疼你了,肯定会的。」

「那就好,那就好,也不枉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憋屈这么久。」

她终于看见了我,突然又颓丧的坐下。

「阿姐,是我糊涂了,我忘了,还有她呢。皇上就是因为她,才把我送到相府的,都怪她!」

她搂住若瑟,又哭又闹的撒娇,像三岁稚童一般无理取闹。

「阿姐,你帮我杀了她!我早说应该杀了她的!」

若瑟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看着妹妹。

她怨毒的睨着我,「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直接杀了你!」

我耸肩微笑,「前两位说这种话的人,如今都已归西了。」

「你威胁我?」

胭巧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冷静,自嘲道:「我听相爷说,皇上要娶你做皇后,你比我还贱的出身……你怎么配?」

「做皇后啊……」她喃喃道,脸上浮现虚无梦幻的向往神色。

她为周牧野付出了全部,可最终奢望也不过是做他的妾。

原来这世上真有卑微到尘埃里的爱。

我不再觉得她可笑,甚至不再和她呛嘴,任凭她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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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梁善姗姗来迟,他对我十分热情,一边辩解说案牍加身,故而来迟,一边客气的招呼我上坐。

「胭巧,给叶姑娘倒茶。」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胭巧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他那轻飘飘习以为常的口吻,听起来异常的刺耳。

即便是妾,也不该给当做粗使下人一般呼来喝去,更何况,胭巧以往那骄横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给我这个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人倒茶?

她僵立着不动,脸色惨白。

「胭巧?倒茶。」梁善更大声了些。

胭巧有些畏惧的看看梁善,又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若瑟。

若瑟握紧了袖剑,往前挪了一步,看梁善的目光如同在看死人。

我不动声色按住她隐怒的手,开口道:「相爷,我不渴,不必喝茶。胭巧是我姐姐,您让她给我沏茶,未免不合礼数。」

胭巧神色复杂的望向我,眼中隐有泪光。

梁善不以为然的笑道:「她哪儿能跟您比啊,再说您与她不过在王府时有些渊源,如今竟还以姐妹相称,愿来看她,可见叶姑娘宅心仁厚,非同一般。」

说罢他轻佻的拍了拍胭巧的后腰,赶鸟雀似的将她赶了出去。

若瑟跟着退了出去,我并未阻止,梁善想必也并不在意。

「不知叶姑娘此番来所为何事?」

「帖子上不是写的很清楚?我来看胭巧姐姐,相爷为何要将她赶出去?」

梁善挑眉,「我以为叶姑娘应当还有些别的重要的事要同梁某说。」

我顺水推舟,「有倒是也有,多年前您常来府上同家父下棋,我听闻那副楸木棋盘被您收藏了,不知可有此事。」

梁善仰头,恍然大悟道:「确有此事。」

「不知我能否寻回这副棋盘?」

梁善慨然,「是我庸人忘事,本来早该物归原主的。你稍坐片刻,我命人去取。」

我点头应下。

梁善暗暗的上下打量我,「想当年我与你父亲下棋时,你才不到十岁,如今早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了。」

我假装看不见他目光里的晦涩垂涎,不卑不亢的道:「大家闺秀不敢当,一介草民罢了。」

梁善喟叹道:「这些年苦了你,若不是当初那场灾祸……」

「哦?」我拉长调子,「梁相莫非知道什么内情?」

梁善摆手,「我哪里知道,我那时人微言轻,没能帮上忙,老夫这些年来每每思虑都深感愧怍。」

楸木棋盘很快便被送到了我手上,我抱着棋盘告辞,想要寻找若瑟,却听到院子里有女人的吵闹声。

梁善同我一道出门,见若瑟抓着一个水葱似的姑娘,按在石桌上。

那姑娘口里咒骂不止,竭力挣扎却毫无用处。

梁善急吼吼的跑过去,「姝儿!放肆,快把姝儿放开!」

看来这骄纵的年轻女子就是梁善的嫡女,梁姝。

若瑟将她丢了出去,摔进一众奴仆堆里,惹得一阵大呼小叫,纷纷心肝宝贝的生怕她磕碰着。

梁姝好不容易站起身,指着若瑟破口大骂,骂完了扭着她爹的胳膊叫嚣道:「阿爹,这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蛮横妮子,我要杀了她!」

我听得好笑,默默躲在人后,仔细端详着这梁姝的脸蛋。

该说不说,是个水灵灵的绝世美人。

若瑟冷冷看着她,将胭巧护在身后,「你走路走的好好的,为何想要推她入水?」

「我没有!这是我相府的奴才,你是哪儿来的,你算哪根葱?」

我早看到胭巧的衣裳湿了一半,看来她在相府的日子过的并不轻松,连一个小辈也能对她蹬鼻子上脸。

若瑟的袖剑蠢蠢欲动了许久,最终沉寂下去。

「她是我妹妹,我管你什么千金大小姐,只一条,不许欺负我妹妹。」

梁善想必也看清了形势,对着梁姝假意斥责,「姝儿,那是四娘子,怎可如此捉弄?」

「呸!我只有一个娘,她算什么东西?」

梁姝不肯服软,梁善斥责不成,反倒过来安抚哄劝。

相府里乱成了一锅粥,我便趁机带走了若瑟两姐妹。

临走前,两人依依不舍,胭巧又是无声垂泪,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我。

「我知道是你带姐姐来看我的,你能不能帮我给皇上带个话儿,就说我等着他。」

我默然片刻,柔声道:「好,我一定带到,以后有机会我会带若瑟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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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比我预想的收获更丰。

我让晚娘帮我查当年相府灭门的细枝末节,想尽可能寻回些遗物。

得知这副棋盘在梁善手里,便深觉蹊跷。

宁王谋反迅猛至极,且在深夜,占领皇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赶来相府灭门。

我自问我爹向来行事中庸,广结善缘,并没有做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嫉恨的事。为什么一来便是屠杀,像是急着掩盖什么。

杀完便放火烧了整座相府,敢问梁善又是如何得到这副木质棋盘的?

除非那夜杀人的军队中有人顺走了棋盘,送给了梁善。

那他对于宁王的谋反,相府屠杀必然是知情的。

他能在宣帝手下官运亨通,顺利当上宰相,到底靠的是什么?

我抱着那副棋盘回宫,周牧野很快赶了过来。

「这是什么?」

「我爹唯一的遗物,我从梁相那里讨回来了。」

他纳罕道:「为何他会有你爹的遗物,这是你爹赠与他的?」

我摩挲着古朴的棋盘,「这是我爹的爱物,绝不可能送人,你猜梁善是怎么拿到的?」

「你怀疑梁善和当年相府灭门有干系?」

「不是怀疑,是肯定,我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我垂目看向棋盘左边一处缺口,那是我九岁时贪玩不小心碰倒了棋盘,砸在地上磕掉的一角。

我记得我当时很害怕,碰坏了阿爹的心爱之物,必定会被责罚。

封遂见我害怕,便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可阿爹什么都知道。

他罚我半个月不许出门,留在府里抄书。

现下想起来真是好笑,封遂那时还巴巴的想着替我顶罪,反倒因为包庇我被阿爹狠狠斥责了一番。

我继续摩挲,在棋盘右侧边缘看到一处黑印。

那是我十三岁时,阿爹点着烛台,彻夜研习棋谱,打瞌睡时碰倒烛台,火星子燎坏的,可把阿爹心疼了好些天。

瑜儿为了哄阿爹开心,就用胖乎乎的小手捂着那处燎黑的印记吹气,口里念叨着:「不痛不痛,吹一吹就不痛啦。」

他的天真之举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阿爹于是抱起瑜儿,耐心的告诉他,木头没有生命,是不会痛的。

多年过去,我自问心早就变成木头了,可这些以往并未在意的记忆,却愈发洗练的清晰动人。

为什么那么痛?

比起穿着藏针舞鞋跳舞,坏了腿脚半身不遂,染了疫病高烧不退。

这种痛更像是埋在心底的荆棘,见不得光,暗自生长,直到刺穿整颗心,日夜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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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牧野瞧出我情绪不高,于是放下公务陪着我用晚膳。

「你若是愿意,朕可以为叶相正名,为他追封。你这副棋盘,亦可为他做个衣冠冢,聊表心意。」

我摇头,「是该正名追封,但是不必做衣冠冢,这已是我唯一能找到的阿爹的遗物了,我舍不得,就留在身边吧。」

「好,都听你的。」

周牧野吃完饭留下过夜。

就寝前,我想起白日胭巧的话,于是便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带给了他。

周牧野听罢,沉吟良久,「朕知道,朕也同若瑟解释过。实在是现在并非好时机,若是可以,朕也想尽快接回胭巧,教她们姐妹团聚。」

我想了想,小声道:「胭巧在相府过的很苦,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过问呢?」

周牧野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你希望我过问别的女人吗?」

「我只是想,她那么深爱你,为你付出了一切。如今你黄袍加身,她不光没有得到应由的回报,反倒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比我更清楚她有多么想回到你身边。」

他将我掰过来,气恼的盯着我的眼睛,「可是周牧野只有一个,只能爱一个人。」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只觉得莫名其妙。

「爱是很脆弱且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现在觉得你爱我,若有一天不爱了呢?你会不会对我和对胭巧一样?」

对身边一同长大的人尚且如此凉薄,更何况他人呢?

周牧野蹙眉,面上愠怒,良久才无可奈何的叹气。

「朕亏欠你许多,往后余生,朕绝不会辜负你一分一毫。怀瑾,到底要朕怎样,你才肯信我?」

我没有深究下去,只是俏皮的笑笑,「这个嘛,等我当上皇后再说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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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娘终于得了空进宫看我,我将梁善的事说给她听,嘱托她帮我查清。

「此事已过去了多年,当年人事皆难考究,我只能尽量去查,或许需要很长时间。」

我拉着她的手,「不怕,我现在有的是时间等,只是要辛劳你了。」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孩子,我帮你是天经地义。」

我们聊了会儿闲话,便又问起,「前些日子他说你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晚娘道:「皇上登基了,许我将过去那些做暗卫细作而死的孩子们厚葬,我回去清点了以前的名录,这些年我一共收养了十十三个孩子,大多都死于非命了。你还记得正德门前的那两个吗?那已经是最后两个了,可惜,也没能留住。厚葬这些孩子花费不小,这才耽搁了许久。你知道的,我养他们的时候全都当做孩子来看,若是到头来连给他们一座体面的棺椁坟墓都做不到,真的会于心难安。」

我回想当初正德门前死掉的青年,他们的脸庞已然被大雨和血腥冲刷的模糊难辨,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这些皇权更迭下掩埋的骸骨,没有面目,没有名字。

生而籍籍无名,死于时代洪流。

只有晚娘管他们叫孩子,陪伴过他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给过他们一口热饭,一丝可怜的母爱。

是啊,晚娘算是很好的母亲。

可这样好的母亲,却总是亲手将养大的孩子送进血雨腥风的危境。

这样好的母亲,却至今无法找回自己的女儿,只能从无数个其他的孩子身上寻求一丝做母亲的慰藉。

晚娘告诉我,周牧野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因为他母亲是宁州海上有名的渔妓,和那时正在宁州妓馆里浮沉的晚娘是旧相识。

我惊道:「什么是渔妓?」

晚娘说那是沿海地带极其古老的一种皮肉生意,做这生意的多是亲人都遭了海难的渔家女,船破力弱,无法以捕鱼维生,只能做最下贱的渔妓。

这些女子大多出身贫寒,那艘小船便是她们全部的家当,在船上接客,在船上老去,一辈子都在两头尖尖的小渔船上过活。

消遣渔妓的多是些出海捕鱼的贫苦汉子,两三枚钱便能换一夜贪欢。

可周牧野的母亲是宁州最美的渔妓,许多王公贵族士族文人亦纷纷慕名而往,宁王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这些人不过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打一打野食作消遣,由此便带出周牧野这一生。

晚娘小声凑近我,「不瞒你说,皇上小时候,可是管我叫姨娘呢。那时节宁州常有海难,生活艰难,我帮着她拉扯孩子,直到她把孩子送回了王府。」

后面的事,便是周牧野说的那样了。

我问道:「你之前说要皇上帮你寻女,可有眉目了?」

晚娘摇头,「倒是各个州县都知会下去了,我还画了一副她儿时的画像,请皇上帮我下发各处,但是这二十年过去了,人都长大了,要想找到岂是朝夕之事。」

「画像还有吗?我可以给封将军,请他发到军中,雁南军中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将士,万一有哪家的姊妹相似的,没准儿便是了。」

晚娘很高兴,「那再好不过了,我如今年岁大了,就盼着能找回姑娘。」

她拉着我坐下,「不过,能看到你出嫁,也算是了了我一桩憾事。司衣局从去年便开始做你册封要穿的凤袍,如今已小有雏形,你不去看看么?」

「有什么可看的,到时能穿上身再看也不迟。」

晚娘笑道:「我可听说了,那凤袍用料奢华至极,从各地抽调了数十位绣娘,日夜赶工,就为了能在册封之日让你穿上。」

我「哦」了一声,内心毫无波澜。

「皇上对你的好,前朝民间都传遍了,你为何一直对他不冷不热。」

「晚娘,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拨弄着台几上新摆上的大红牡丹。「我在冷宫染病真的是巧合吗?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晚娘皱眉道:「你怀疑那是人为?」

我摇头,「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疫病不是人,不会听人指挥,但是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巧合看做天赐的机缘呢?因祸得福,扭转乾坤,怎么就不能是你的命数如此呢?」

我被晚娘的严肃逗笑了,看来她真的不知道别的。

「那就姑且信这一回命数吧,你不是说凤袍绣的不错吗?走,陪我看看去。」

我拉着晚娘往司衣局去,路上遇到若瑟,也一并抓了去。

若瑟百般的不愿,「我还要回御前当差,你当这是王府,都纵着你瞎胡跑吗?」

可我又没强拉她,以她的能耐,还能挣脱不了我?

我推着他们俩往前走,「我听说司衣局还有不少的漂亮衣裳,不如给你们一人挑一套,去讨个赏赐。这女人家看衣裳,就是要人多,一道看看才热闹。」

若瑟白我一眼,「好好好,让我自己走。我看你脚是好的很了?敢这样疯跑了。」

晚娘掩唇笑,「你们什么时候好的跟姐妹似的了?」

从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从我们都明白,身在这世道的女人要想好好活着,有多么艰难时开始吧。

从生下来开始,周遭的一切都在要求你,要长成漂亮的菟丝花,好好的依附着你的父亲,兄长,丈夫乃至是儿子。

没有人教过我们,失了这些依仗,我们要如何生存。

可是我和若瑟,我们辛苦活了下来。

却又遇到周牧野,为了活的更好,为了自己的念想,身不由己的跳进另一个明知难逃的旋涡。

我们敢做敢拼,步步为营,很努力地想要获得一点主动权。

可那简直太难了,这世界是男人的,一切都是他们的。

他们可以逐鹿群雄,可以驰骋疆场,可我却只能靠赢得一个男人的心,从而赢得一点优势。

那种深陷泥沼的无力感从四面八方袭来,无时不刻逼迫着我,教我夜夜难眠。

84

我将晚娘给的画像给了封遂,封遂一口答应下来,将那副画像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我怎么看着很像是你。」

「像我?这画上女童不过三五岁吧?」

封遂皱眉道:「眉眼很像你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当年站在夫子门前骂人就是这副模样,刁蛮的很。」

我一笑置之,借此问他,「既然像,那不如把我那副拿出来比对比对。」

「哪副?」

「你休要装傻,平安说我及笄礼那副肖像被你偷回了老家,我想这会儿应该就在你手里吧?」

封遂豁然开朗,「你说的那幅画,我确实差人从家乡取来了。」

我伸出手,「还我,那是我的东西。」

「不还。」封遂吐出这两个字,便大步出军营,将晚娘那副画像交给人去临摹分发。

我追了出去,「镇国侯堂堂大将,偷了人东西不还,还如此理直气壮?」

他面无表情,眼睛却在笑。

「我只有这一件关于你的东西了,还是冒着被你爹打死的危险偷出来的。当年那么多副都烧毁了,我要不偷,这副不也没了?」

他回答的义正言辞,好像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可是我也只有这一副了,你还给我吧。」我软了气势,向他请求。

封遂答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这幅画。你想要,等我死了再说吧。」

我气恼道:「我看你身体好着呢,万一命比我还长,你让我上哪儿去讨要?做鬼吗?」

他停下脚步,等我追上他。

「也不一定,南疆不太平,夷獠蠢蠢欲动。皇上命我前去平定,过几日我就要出征了。若我战死了,画自然会送还给你。」

封遂总是能用一张板正的脸说出最难听的话。

「南疆遥远,这一去也许一年半载。你的册封大典我赶不回来,便提前将礼送了吧。」

「什么礼?」

他将一沓契书放在我手里,「这是我在京都附近,除了宅邸外,所有的地契。我没有别的东西可送,原本是预备留着娶妻的,现在用不着了,都一并送你了。平安将来的嫁妆,我另有准备。」

「你……」我心头有些发酸,觉得他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他见我神色戚戚,于是笨拙的安慰,「不用担心,每次出征前我都会这样,只是以防万一。」

我叹气,「我担心你做什么,我是担心我这还没坐上后位呢,你若是走了,万一有人欺负我要害我性命怎么办?」

「我在将军府留了一队亲卫,你若有何急需,拿我给你的腰牌去调便是。」

封遂轻轻摸了下我脑袋,一触即分,克制的道:「若真遇到什么危急之事,写信给我。尽可能保全自身,等我回来。」

我大喇喇笑,「如今新帝励精图治,太平盛世,能有什么危急之事?」

他大步走向练兵场,「那自然最好,希望等我安然归来的时候,你也如愿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我看着他上了马,要去校场点兵。

「一路平安。」

他坐在马上向我颔首,吝啬的展露出一丝生疏的笑,「借你吉言。」

85

周牧野得知我去见了封遂,即位后头一回生了闷气,好多天都不来找我,日日睡在太和殿,批阅奏章。

他可能以为不来看我便是对我的惩罚。

我觉得好笑,也乐得清闲,又找机会带着若瑟去看了一回胭巧。

大约是因为我们去过一趟,相府里人对她多少会忌惮了一些。

若瑟悬了许久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些许。

我不见周牧野,他却不肯消停,拐弯抹角的让我知道他召见了梁善之女,相谈甚欢。

前朝上梁善一党的文臣立刻闻风而动,大力劝导皇帝立她为后。

周牧野没有表态,但也没有阻止这股子议论的势头。

我没搭理他搞出的这些幺蛾子,只是悄悄给远在南疆的封遂写了封信。

过了阵子,周牧野颠颠的带着新开的牡丹花,来了坤德宫。

我看到这花才惊觉,时间过得那样快。

这已经是周牧野即位的第二年了,这一年他改了年号。

奉平元年,五月,牡丹盛放。

我看着满院子大红大紫的艳丽牡丹,觉得眼晕。

周牧野却沾沾自喜的向我邀功,「怎么样?以前王府里的牡丹,我都让人移植过来了,宫里的品种更繁茂,全在这里了。」

我简短的答:「有些晃眼。」

他大手一挥,又让人撤了一半下去。

「怀瑾,再过几个月,朕便不必着素服了。前日朕去看过,凤袍也已经快要完工了。」

我敷衍的应了声,看着手里的典籍。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做皇后吗?马上一切就要成真了,怎么瞧着一点都不高兴?」

我抬目看着他,「高兴什么?高兴你要娶梁相的女儿为后?我听那些文臣武将都对她的出身德行满意的很。」

「你向梁善亲口许诺,会纳梁姝入后宫,可有此事?」

「你吃醋了?」周牧野似笑非笑的端详着我的神色。

「那你现在可算体会到朕得知你悄悄背着朕去见封遂时的心情了吗?」

「幼稚。」

「但是有效。」

周牧野得逞的笑,凑过来搂我,「朕答应过你,在立你为后之前,绝不纳后宫,朕并没有食言。」

他说:「凤袍已经做的差不离了,你想不想试一试?」

「不想。」

「可朕想看。」

「那你去看好了。」

「朕想看你穿。」

……于是看着看着又看到了榻上。

夜深人静时,他贴在我耳廓问,「避子汤你还在喝吗?我不是早叫你不必喝了吗?」

「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不想有意外。」

「什么意外?我们还缺一个意外之喜。」他吻我的颈窝,温热湿痒。

「不要喝了,就当是为了朕,和朕要一个孩子吧。他会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嫡子,我们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让他平安的长大……」

我心里泛起涟漪,懒声嗤笑,「你白日案牍压身,夜里还能这样生龙活虎,不累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他的鼻息攀附在我耳边,深深浅浅,搅得人神智模糊。

86

牡丹花期很短,天气好也不过两个月。

等坤德宫里最后一茬牡丹花也谢尽时,朝中舆论发生了巨变。

就在周牧野拟旨册封我的前夜,不知是谁把我做过官妓的过往放了出去,一夜间传遍了前朝。

还有许多曾经光顾过妓馆听过我弹曲卖笑的大臣,也纷纷跳出来指认。

我一直知道这事情是个隐患,可我在妓馆时应承过的人太多,我没办法一一封住他们的嘴。

这不是一个偶然时间,而是早有蓄谋。

我当不成皇后,那么谁有机会做皇后?

答案不言而喻。

我第一时间传信给晚娘,询问她查梁善这一年多是否有结果,晚娘回信让我再等几日。

第二日,周牧野上朝时斥道流言蜚语,不足为信。

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拟下了册封我的诏书。

前朝顿时炸开了锅,大臣们纷纷联名上书不许立我为后,更有甚者,群情激奋,骂我有辱皇室,不配呆在后宫。

周牧野的圣旨没能走出勤政殿,便有以血死谏的忠臣以头撞柱,血溅当场,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以身死谏的臣子前仆后继,情状惨烈,连圣旨都染了血。

周牧野只能作罢,寻了太医将这些言官拖下去医治。

到这里或许还有办法补救,直到梁善找到了我当年落入贱籍的记录以及契书副本,证物呈堂。

并上书道若皇上一意孤行,立了一个曾是妓子的污秽女人为后,只会让大周蒙羞,凉了百官的热血忠心。那便是德行有亏,国将不过国矣。

好一个大周蒙羞,好一个德行有亏。

好大一顶高帽。

周牧野为了息事宁人,只能将这事情搁置,并且连日都不再来看我。

这是心虚了?

我破天荒端了参汤,去太和殿想要一探究竟。

内侍官见了我正要说话,我向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想要自己进去。

内侍犹豫了会儿,还是恭恭敬敬的放了我进去。

刚走近里间,便听到有人说话。

是梁善。

「皇上放心,微臣一定会把所有的证物都销毁,所有亲眼见过此事的官员,都会乞骸骨告老还乡,这次风波很快就会平息。」

「那就好,梁相也大可放心。明日朕便会拟旨,立姝儿为后。凤袍已经做好了,只等姝儿。」

我几乎要怀疑是否我听错了,那个口口声声姝儿的男人是周牧野吗?

「不知道姝儿喜欢什么颜色,朕得尽快叫人将坤德宫整理腾出来给她预备着。」

梁善的声音里是按赖不住的喜悦,「一切听凭皇上做主。」

周牧野催促他道:「那朕托付给你的事,便请梁相快些办了。朕也好心无旁骛的和姝儿大婚。」

我端着参汤,悄悄的出了太和殿。

内侍官走过来问道:「姑娘不是送参汤,怎么没送成吗?」

我僵硬的笑笑,「皇上忙,我不便打扰。麻烦您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87

提心吊胆等了两年,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我丢了参汤,一路疾奔在回宫的路上,心里却异常的轻快。

就好似两年来一直有一柄刀悬在脖颈之上,期限到了,这把刀终究是实打实的落下了。

好,很好,我没有提防错,这还是那个周牧野。

心狠手辣,自私自利,随时会丢弃无用之子的周牧野。

我赶回坤德宫时,晚娘已经在那里了,面色凝重。

她急匆匆迎上来,「我查到了先帝身边的旧人,当年先帝留了一道托孤的遗诏在相府,本该是机密,不知为何被梁善得知。他将这秘密当做投名状,告知了宁王。宁王为防万一,所以才灭门灭的那么急,还有当年参与过相府灭门的士兵,确实有接到命令,找一个明黄色木匣,只是不知他们是否找到,但大概是被一把火烧干净了,绝不可能留存至今。」

我冷笑道:「好哇,不光出卖了我爹,害我全家,还顺走了他的棋盘,釜底抽薪也不过如此了。」

我取了出宫的令牌,出门便遇上若瑟。

「你来干什么?」我们异口同声的问出这句话。

「我去杀梁善。」

「皇上让我来保护你。」

我们一同出口,说完却相对沉默了。

若瑟说:「你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杀梁善这件事我已经想了不止两年,不过是今日多了两个不能再等的理由罢了。」

若瑟皱眉,「你且再等等,皇上不会突然变卦,过去两年他待你如何,我们都有目共睹。」

晚娘走过来,同我交换了神色。

「我已经一个月都没有收到胭巧传出的任何讯息,一个月前她最后送出的信上说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不便传讯,想来病得不轻。之前我想着皇上一定会趁着册封皇后将她接回来,故而没有告诉你们。」

若瑟皱了下眉,转身回屋,出来时腰上别了佩剑。

「走吧。」

88

我事先拿腰牌通知了平安,赶到镇国侯府时,封遂留下的亲卫队已经集结完毕,在我的指令下暗中围了相府,守株待兔。

我们不能提前围攻相府打草惊蛇,必须把梁善堵在相府里瓮中捉鳖,必须迅速而隐秘,赶在皇帝发现之前。

傍晚时分,梁善终于回了府。

等他的轿子入府一刻钟后,我带着若瑟前去敲门。

这两年我带着若瑟来看过胭巧许多次了,那门房自然也认得我。

我宫里宫外跑的那么勤,为的就是这一刻能打消他们一些疑虑。

「叶姑娘?」

我咳道:「我听说胭巧姐姐卧病在床,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相爷在府上吗?」

门房挠着头,有些费解,「刚回来不久,可是这么晚了……您不如明日再来看?」

我口气强硬,「我需要进去瞧上一眼才能安心。」

「那你稍候片刻,等我通传相爷。」

若瑟搡了他一把,「滚开,我要去看我妹妹。」

说罢她便不顾阻拦,轻车熟路的往胭巧所在的内院跑去。

我追在她身后进了胭巧的房间,扑鼻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

屋内无人,只有胭巧一人躺在床上。

窗边的药炉隐约散发出焦糊的味道,因为没人照看,水已经烧干了。

若瑟走到床边,拉出她的手腕诊脉。

我走到一旁,方才看到胭巧的手臂已经瘦削成细细一截,仿佛随时可能折断。

她不知昏迷还是睡着了,面若金纸,眼下是浓浓的青黛色。

若瑟把完了脉,满脸的难以置信,沉默着再探了一次。

「什么病?很严重吗?」

若瑟咬紧了牙,「她有孕了,起码快两个月了。」

「可上次咱们来看她,还不足两个月。」

「她也没有说谎,确实是很重的风寒,可这个季节,怎么会染上风寒呢?」

若瑟满眼都是心疼,替她掖好了被角,抚摸她被汗水浸透的脸颊。

胭巧幽幽转醒,懵懂而惊讶的看着我们。

若瑟握紧她的手,「什么时候怀上的?」

胭巧怔怔的,望着她流泪,「阿姐,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不想要他。他们不许我打掉,我已经试了好多办法了,我去淋雨,我吃香灰……可是都不管用。你帮帮我,你帮我杀掉他吧。我怎么能怀上别人的孩子,王爷会不要我的,我不能……」

她情绪激动,若瑟不得不将她按在床上,涩声安抚。

「我知道,阿姐知道。我们今天就是来接你的,我们马上就要回宫了,皇上也在宫里等你呢,你会做他的妃子,你会给他生好多好多孩子。」

「对……对啊,我要给王爷生孩子,我们应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胭巧哭着捶打略微隆起的肚子,「而不是这样的孽种!」

我走向窗边查看,回头对她们道:「梁善过来了,咱们按计划行事。」

「什么计划?」胭巧虚弱的坐起来。

若瑟捏了她后颈,让她悄无声息的睡了过去,而后灵巧的攀上了横梁。

很快梁善便推门而入,看我的眼色十二分的戒备。

他自然不傻,今天他刚见完周牧野,达成那样不利于我的约定。转头就在自己府上看到我,难免会警惕。

我不等他发话,立刻怒声质问,「她怀了你的孩子,又染了这么重的风寒,你都毫不过问吗?」

梁善被我的气势一时镇住,正在思忖,我便掀开了被褥,将胭巧抱了起来。

梁善猝不及防,上前阻止:「你不能带她走。」

我冷笑道:「你命中无子,是舍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吧?」

梁善急道:「她病中不能见风,你便是要带她走,也不能不顾她的身子。」

这会子晓得逢场作戏关心起她来了。

不过这确实比较棘手,我们原本预备先把胭巧救出来,免得被他当做人质,然后再召埋伏在府外的亲卫队进来。

可我们不知道胭巧会怀孕并且病得这么重,梁善反应这么大,必然很难让我们把人送走。

拖不得了,这事情必须就在此地此刻解决。

我将胭巧放下,小心的给她盖好被褥。「那好,便不搅扰病人休息,有什么事咱们去外间谈。」

梁善先我一步踱向外间,始终面对着我保持距离。

我神色如常的放下内间的帷幕和帘子,悄悄向横梁上的若瑟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想办法从内间窗户,送胭巧出府。

只要胭巧平安离开,我们便能放开了手脚,不必处处受制。

「你合帘子做什么?」梁善警惕的问。

我婉转的瞪了他一眼,拿捏着暧昧娇嗔的语调,「怎么?相爷不才说病人见不得风吗?」

「好好好。」梁善见我走近,又退了几步,「那梁某斗胆猜一猜,叶姑娘是为了前朝之事而来?」

「对,我当年落入贱籍的那册子,还有所有的物证,还请相爷都交还于我。」

梁善自认拿捏住了我的命脉,稍稍松懈,「你要回去又如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没了证据,你就能重获清白,荣登后位?再说了我凭什么要给你?」

我一脸哀戚,泪光点点的望着他,「相爷和我爹是旧相识,少年时我也曾叫过您一声世叔。我自问从未惹您不快,您为何要步步紧逼,毁我前程?」

梁善在桌边坐下,自得的笑:「早些怎么不叫我世叔?当年我让你认我做义父,你爹却嫌我微末小官,偏是不肯。你若早认了我做爹,又怎会去妓馆里走那一遭?」

我掩唇轻笑,「相爷莫要哄我,你那是真想认我做义女吗?那时我年幼不甚了解,现下你还想骗我不成?」

梁善转了转眼珠,「那你如今可开窍了?」

我弯折身段,柔柔的在他身旁坐下,泫然欲泣。

「求求相爷,疼疼小女吧。我如今已然身败名裂,早就做不成皇后了。皇上必然不会肯要我了,求相爷给小女一条活路吧。」

梁善的目光像黏痰一般糊在我脸上,双手蠢蠢欲动。

「女子还是柔顺些好啊,当年你有叶秦护着,后来你有皇上护着,如今……只要你肯放下小性子,相爷我也并非不能救你。」

他朝我曲指,我听话的凑近耳朵。

「你猜,之前我向皇上求要你,他拒绝了。如今你已再无利用价值,成了烫手山芋,你觉得他会不会把你送给我?」

他上午才许诺了周牧野,如今又许诺我,他还想两头通吃,哪里的便宜都给他占了去。

我面露惊喜之色,「真……真的吗?相爷肯收留小女吗?」

他终于摸到了我的手,放在手心揉捏,高高在上的感慨。

「男人啊,都是一路货色,皇上也犯不着为了你去犯众怒。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姝儿,才貌俱佳,家世品行都是做皇后的料子,他只要见过一次,便一定会动心。」

我感恩戴德,泪眼婆娑,一个劲点头,装作无比懊悔的样子。

梁善说的愈发起劲,靠我靠的也愈发近了。

「你年纪大了,又不知在男人手里辗转过几次,也只有相爷我不会嫌弃你。小怀瑾啊,相爷是个长情之人,自从当年见过你豆蔻少女,芊芊玉面,便再也难以忘怀。你若跟了我,我必不负你。」

我心底冷笑,初见时,他已近而立之年,我不过十来岁。

能对十岁的幼女动心思,当真是恶心至极。

我凝神听了听外面,并没有动静,想必若瑟已成功带了妹妹出去。

但为了保险,我还得再拖延一段时间。

「怀瑾……」

「嗯?」我敷衍的应着,冷不丁襟前一凉,衣扣被他扯开了半截。

我惊慌的捂住,忙道:「此时不妥吧?」

「不怕,我念了你许多年了,等不得了。你总得给我点好处,才好教我保你吧?」

他说罢又来扯我袖子,竟然力气不小,险些将我拽倒。

我依旧捂着衣襟,半推半就的躲避。

梁善急了,「你早不是闺阁女了,风尘里滚过的,装什么害臊?」

我既不能把他往内间引,又不能真让他遂了愿,一时两难。

他将我推倒在桌上,开始解腰带。

我终于能够抽出手来,趁乱摸出怀中的匕首。

「唉……相爷,怎地这般猴急呢?」我娇声笑,欲拒还迎的推搡。

梁善欺身上来,促狭的狞笑,「真是个妖精,难怪他不舍得给我。」

他吻上我脖颈的那一刻,我举起匕首,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窝。

经年已过,我早已学会了精准要害,一刀致命。

梁善的眼珠仿佛要跳出眼眶,他战栗着喷出一口血在我脖颈。

我毫不在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濒死的惨像。

「相爷。」我娇媚的笑,慢慢翻转匕首,搅动他的内脏。

「不要小看女人,永远不要。」

他想要说话,可是血封住了喉咙,只能咳出一个可笑的血泡。

我贴在他耳边,「从你觊觎我,背叛我爹那一天开始,你就该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那副楸木棋盘,我猜是刘广带出去给你的吧?你们曾经是盟友,可他全家被赐死,你三缄其口,明哲保身,撇的干干净净。你知道吗?若不是他临死前叫我杀了你,或许我永远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你这毒妇……毒妇……」梁善浑身痉挛着,妄图掐住我脖子。

我拍开他青筋暴起的手,「你不是口口声声我是妓女吗?等你死了,我把你的女儿也扔进妓馆怎么样?她那么漂亮,肯定很多人光顾的。」

梁善死死的盯着我,浑浊的眼睛逐渐黯淡下去,失去了生机。

我将他推开,扯了一截帷幔擦了身上血迹,大步往外走。

不知道若瑟有没有带着胭巧平安离开,我刚走出内院,便看到许多尸体。

几乎全是府上的家丁,间或有一两个亲卫队士兵。

我明嘱咐过他们,不见到胭巧出去,绝不能动手,能不发生冲突尽量不要杀人。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朝着喧哗声的方向跑去,远远便看到相府所有的家丁都被亲卫队赶在一处,蹲下抱头。

若瑟抱着胭巧,跪坐在凉亭里,有个女子被亲卫队的人压在地上,口里叫嚣不止。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个小娼妇!」

我跑上前去,这女子是梁姝。

若瑟身下全是血,然而这血却是胭巧身上流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若瑟搂着胭巧,双手不住的颤抖,将她唇边溢出来的血擦了一遍又一遍。

「她中途醒来,说自己能走。我应该背着她的,我不该让她自己走的。巧巧,是阿姐错了,阿姐错了……」

我问了亲卫队,原来若瑟背着胭巧出了内院,便撞上了一众家丁,她被缠住,别无他法发了信号,让卫队的人赶来支援。

缠斗间将梁姝引了过来,她见胭巧要逃走,还带了许多私兵,遂发了很大的脾气,争执之间,夺过家丁的刀,一刀捅进了胭巧的下腹。

胭巧的白裙被染成了红裙,满地的鲜血,以极快的速度扩散,触目惊心。

照这个出血量,早已活不成了。

若瑟搂着她,一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依旧固执的一遍遍为她擦,直到胭巧的脸上布满了血污。

「阿姐……王爷呢?」

若瑟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到她脸上,「王爷马上就来了,王爷会来的,巧巧,你不要离开阿姐好不好,阿姐只有你了,阿姐一直都只有你一个……」

她动了动手指,却没有力气抬起胳膊,她用很慢很吃力的语调对若瑟说:「阿姐,别哭了,我不痛,我感觉不到痛的。」

若瑟抱紧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是一只困于囚牢的兽。

「巧巧,阿姐疼啊,阿姐好疼,你行行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胭巧露出宽容恬静的笑容。

做了一辈子骄纵任性的妹妹,此刻她却稳重成熟像姐姐。

她用脸轻轻蹭了蹭姐姐的脸,用姐姐才有的沉毅口吻,低声道:「阿姐不痛,阿姐要好好的活着,阿姐要代替我陪着王爷,好好的。」

「我不要。我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皇宫,我不喜欢这里的一切。我只想陪着你,巧巧,我们回宁州吧,我们回去买一艘小船……」

胭巧费力的转头,看着我,张了张唇,最终一个音节也没能发出,便归于沉寂。

若瑟还在絮絮叨叨的念,完全没有发现怀里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变冷。

梁姝爆发出畅快的笑意,「叫你跑,这回自己作死了吧?活该!」

我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剧烈的火焰。

我走过去,照着她绝美的脸蛋就是一脚踹了上去。

「你笑什么?我刚杀了你老爹,不介意再给他绝个后。」

「你怎么敢踢我?你这个娼妇!」梁姝尖叫着,「不可能,我爹是宰相!你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我当众扯起她蜀锦料子的衣裙,擦干净匕首。

「那你猜猜这匕首上的血从哪儿来?」

梁姝歇斯底里的质问,「不可能……你怎么敢?」

我掏了掏耳朵,觉得实在聒噪,「来人,去把梁相爷的尸体拖过来,让他们父女对着胭巧姐姐磕三个响头。」

看到梁善的尸体,梁姝尖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我一脚将她踹醒,「现在可不是晕倒的时候,磕头,磕完头送你上黄泉。」

卫兵扯着她的头发,强迫她向着胭巧的尸体磕了头,拉扯间划破了她那张美丽的皮囊,竟有种妖冶的美。

「你们怎么敢?是要造反了吗?我是未来的皇后,我爹是宰辅。你们杀了宰辅,凌辱未来皇后,我要让皇上杀了你们的头,诛你九族!」

我皱眉,「卫兵,太聒噪。掌嘴,什么时候闭嘴,什么时候停下。」

梁姝捂着被我踹肿的脸颊,终于噤声。

我蹲下看着她空有皮囊的脸蛋,「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吗?我当年可是在看到我爹的尸体后,就知道夹起尾巴做人,你怎么就没有这种觉悟呢?我也曾经是相府嫡小姐,我也曾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也曾是天之娇女,可是有什么用呢?你如今失去了这一切,成了被人捏在手里的蚂蚁,还不晓得收敛吗?」

梁姝似乎被吓傻了,目光呆滞的看着我,浑身抖若筛糠。

我无比失望的叹了口气,转头试图将若瑟抱着胭巧的手掰开。

尝试了多次都掰不开,我只好对她道:「胭巧走了,你要抱着一具无用的尸首到何时?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你不想手刃仇敌吗?」

若瑟动了动,慢慢转头看向梁姝,目光阴沉骇人。

「直接杀了,还是凌虐至死,你自己选吧。」

若瑟摇头,「我要她活着,痛不欲生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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